我愣了愣,随后打了个哈哈:“啊哈哈,原来是墨先生,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这一句纯属交际套语,未有任何感□彩。
可是他似乎并不如此认为,目光如刃劈在我脸上,声色俱厉:“他竟将墨家事告之与你了!”
我打小便是在父王那棍棒底下磨练出来,自然不惧他这番颜色,我只是疑惑,墨家又是何家?这位墨家人当真是墨坊主?莫非落九郎带走他什么行当机密?
他冷笑了一声:“这也可料。他既容你在身边,这些事以他纵来不知轻重的性子告诉你也无甚奇怪。只不过,他敢如是做了,这位姑娘你可又愿陪他承担此后的诸般后果?”
我云来雾里去听了半晌,约摸总结出来他的几个意思。第一,落九郎当真有秘密;第二,这位墨家人似乎认为落九郎将那秘密告之了我;第三,告之我的后果很严重。
想到这我有了些许底气,后果再严重又如何,作为荆国的东君,哪怕我烧了天都的皇宫,皇帝似乎也不能将我如何,顶多罚荆国出钱再修就是了。
于是我坦然而淡定地看着他道:“无论何种后果,我自是甘愿与落九郎一并承担。”说罢,我为自己的深情执着暗赞了一声。喜欢一个人,自是要与他福祸与共的。
若是数年之后的我,回头看这场对话,一定会为年少无知、狂妄自大而长久叹息。
而后那位陌生男子告之我他的姓名,他说他姓洛名书,与落九郎同来自墨家。
37
37、第四章 一别君无期 ...
作者有话要说:隔两天更新的人顶锅盖爬过来,身体不适造成心情不好,怎么也找不到码字的感觉。今天调整的好一点了,一大早就爬起来码字了,恕罪恕罪。
千古史册,历来凭的是太史手中一杆笔而流传下来。金戈铁马,帝王功业,功成势败,不论是漠漠烽烟还是盛世烟花,都只化为现下枯黄的一页书墨。
而轰轰烈烈的江山美人之争也不过是眨眼烟云,一世南柯。
光和影,昼与夜,从来都是相生相伴。
行走在“黑夜”中的墨家人们,就是与庙堂太史寮遥遥相对的江湖“史官”。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记载这千年百载间所发生的一切。
没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他们自己。低调谨慎的行事,冷观尘世的眼睛,还有严苛独特的规则,这一切掩盖了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家族的存在。
落九郎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位,只不过在若干年前,处在叛逆期的他和我一样逃家了。
但凡世人逃家,理由不过就那几种。如我,是为守清白,其他左右不过是为了理想啊,幸福啊之类的。可是落九郎的原因就分外独特了,那就是他因八卦过多而离家出走。
这在意料之外也在清理之中。史官是做什么的,其实就是个记流水账的,但凡史中大小事件,点滴不漏一一记下。而墨家做为民间史官,自然大千世界,无所不记。
而这样的墨家,有着世外之族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永远是历史的旁观者或者说是守护者,绝不能插手其中。
当年的落九郎无法忍受墨家令人窒息的沉闷和无数让人烦躁的琐碎事物,从而逃离了它。但他未忘记他所担负的职责,因而选择用说书这一方式来将历史和传说流传下去。
工作和娱乐相结合,我在心底为他赞了一声。如果也能用说书来应付东君所要学习的各种礼仪功课和处理的公务,那我的效率想必会大大提高。当然,如果我不会因此天天去宗庙里祖宗牌位前报道的话。
洛书告诉我这些时,眼神冷酷,像是看着随他一字一句步向死亡的人一般。言语确实有这样强悍的力量,可以一瞬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也可以缓慢而厮磨地将你凌迟。
可是他并不知道,被阴谋和诡言浇灌着长大的我,并非那样轻易地就能被他只言片语击败。否则,我想我也不会长久地担着这东君的名号了。
“以你的身份,是不该和落九郎在一起的。”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落九郎虽然人不在墨家,但是墨家的规矩他是必守不背的。否则,那样的下场是你和他都无力承担的。”那样的目光犀利如炬,照去我所披着的面具,我想我终还是输了。
溃不成军用来形容我此刻的状态也不为过,因为我无法反驳他说的每个字,只因是我先骗了落九郎,这场相遇从开始就掺杂了欺骗。
又是输在我与生俱来的身份上,我能怎么办呢?身为荆国的储君,自从生下来那刻被钦天监那居心叵测的老头盖上江山之主这一戳时,我就注定了愿而不得这悲情一生。
就如同年幼时我站在书案后一笔一画练着字,可眼睛不住描着窗外明媚的光景蠢蠢欲动时,父王的戒尺就会立刻落了下来,他道:“小事不专,于大如何?”
每当我伸手想触及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总会有人站出来对我说,东君是不该也不能要的。都说我是未来国君,将坐拥天下,我却觉得我是这天下最可怜孤独的人。因为给我的我都是不想要的,想要的我永远要不到。
我想我有必要垂死挣扎一下,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你也应知道,天下都是我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要的?”我口气狂妄,心下无比心虚。
“既然如此你就不妨看看落九郎他知道你身份之后,可还留你在此?”他绷紧的下颚僵硬地牵扯起了一丝笑,很是淡漠和嘲讽。
他走时,背对着我留下一句:“你这般的年纪,所谓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夜色一寸寸沿着天边流淌开来,像一滩浓墨浸入了这百年王都的风骨魂魄中,喧哗熄灭,灯火点燃。天上的雪像零散的星子,轻轻飘飘洒下来,风一吹,便会细小雪芒打在脸上。
我坐在门外廊下,抱着暖手的小碳炉,铜孔里还能隐约见着点点红光,一闪一烁,如同我现在上下忐忑而不安的心绪,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我是储君,可我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自己的感情被人质疑,是一件很受伤的事情。于是我开始探究我究竟是不是有所有官家子弟们对感情的通病,那就是一时兴起。
我记得有次躺在假山上睡午觉时,偷听到了宫娥们对于爱情这一贯穿人生始终的话题的探讨。然后我听到了句觉得很经典的话,此话如是道,爱一个人就是你给那朵花浇水,而喜欢一个人,则是想把这朵花摘下来。
对于落九郎,我是否只是一时兴起看到了朵漂亮的花而把他摘下来呢。我想了许久,终于肯定我并不喜欢辣手摧花,因为这是个很不划算的事。摘了的花,会很快枯萎,而我是想和落九郎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我也不是一时兴起想起来时就给这株花浇水,我想,我是要圈养它的。它在一个风雪夜里埋入了我的心,我会用漫长的时光来栽培它,以至于它在我的生命里生根发芽,开出芬芳动人的花朵。
如此很好,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可是时间已过了很久很久,我都开始怀疑,落九郎是不是直接就在茶馆被洛书那个冰美人打晕了抗回墨家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熟悉的青影从门外侧入进了我的眼帘。
而我原本此时应落下的心,反而跳得更加慌乱,甚至还有两分心虚
我并未骗他,只是有些事情未告诉他。我觉得东君这个身份虽然看似有点飘渺遥远,其实若要与我这个人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觉得它和巷口卖豆花的也没什么差别。
我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中的小铜盒顺着我的青布裙滚了下来,叮叮当当,碰倒了身边原本就摇曳孱弱的灯盏,“噗”的一声,所有的光亮都灭失在了黑暗里。
门那头的人收起黄布伞,循声看来,隔着夜色飘雪,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我却感觉他很是疲惫了。
“这么晚了,在屋外作甚?倘若受了风寒,可不还是请郎中?”他的语气还是如往常一样的揶揄,甚至那小气吝啬的性子都没变一毫。
他穿过簌簌的雪帘,仿若从画卷中走出一般,走到我面前皱眉看着我:“天这么暗,也不点个灯?”
我揪着衣角,咬着唇闷声闷气道:“最近油价上涨,省钱。”
落九郎的眉拧得更深了,左左右右地打量了我一番,手搭我额前:“没发病啊,不顶嘴就算了,居然还吐出省钱二字。阿疏,中午在王大婶那吃错东西了吧。”
…
我果断地打掉了他的手,也打掉了心中惴惴不安的小心思。这世上如果还能有一个人比我更缺心眼,那一定就是落九郎。这可如何是好,都说上天安排在一起的两个人,是要起互补作用的,那我和落九郎又是如何呢?
他进屋首先便是寻了火折子去点燃桌上的灯,我立在屋角突然唤道:“九郎…”他的身形猛地一晃,手中的火折子一抖落了地。
黑暗遮掩了我因羞涩而微红的脸颊,可是这屋内二人的气氛终还是尴尬起来。
他似转头看过来,一声不出。我却似能想象的到他的目光,就如同那夜我和他初遇时,深如古潭,幽光暗动。
我终还是怯懦了,讪讪笑道:“稍安勿躁,小心火烛。”前半句是对我自己说的,后半句是对他说的。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片刻,终还是弯下腰捡起了火折子点燃灯。
随着暖绒绒的光亮升起在屋内,我的勇气也升了起来,我看着这个青衫俊容的少年道,很是认真道:“落九郎,你不会赶我走的是不是?”
“你不是说你无家可归了吗?”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映着烛光,眉眼模糊,声音淡淡反问道。
我被堵住了,我觉得我该慎重回答这个问题,稍不留意就暴露我的身份。要知道一个谎言随后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所以说谎的人不一定是聪明人,但圆谎的人一定是聪明人。
他没有等我回答,似不耐道:“若是闲得问这些问题,不若明日开始学习如何做饭。”
如此一句,于我已是足够了,足够我抚平所有焦虑和不安。
他从袖间拿出一个油纸包扔在桌上,瞥了我一眼,我扑过去满心欢喜地打开它:“落九郎,平日阿疏果然没白疼你,啊,东街家的小烤鸡。”
他斜坐在椅上,以肘支着桌撑着额,懒洋洋看着我,嗤笑一声:“整天混吃混喝,不担一分家务的还好意思说疼我?”
我捧着烤鸡,捏着油纸边撅起嘴:“不就是家务吗?本…姑娘可以学的,我如此聪明,家务自不在话下。”
他伸手似要拍拍我的脑袋,却停在了我头顶,终是落了下来,眼底的笑意晦涩不明,他说:“阿疏,你是个好女孩。”
我咬了口鸡翅膀,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因为他这话实在让我害怕,往往这样的话后来都会有但是这个转折句,这个转折后面绝对是我不爱听的。
可是他没有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啃着烤鸡,看得我鼻子发酸,强忍着眼底的泪意。
这一幕从外面看,一定是极为温馨的一幕。
可惜,越是温暖甜蜜,破碎时便越痛入骨髓。
当阿寞领着卫兵们,不久后出现在这我才将它称作家的地方时,我阖上眼,泪水终于顺着眼角落下。
38
38、第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作者有话要说:再阿雪和其他人的鞭策下,懒墨墨终于爬完一章了…掩面接受鞭打。好吧好吧,我会努力更的
阿寞说:“殿下,国君病重,请随臣回宫。”
我的手慢慢落下,风从门间涌进来,打在脸上生生疼。我抽了抽鼻子,回头看着烛火旁的他:“你说不赶我走的。”
他凝视着面前的烛火,那火光在风中被撕扯得若一只破碎的纸鸢,摇摇欲坠。他开口道:“阿疏,我未赶你走,只是我要离开了,离开荆国,永不再回。”一字一顿,他说的极慢也极稳,一寸寸熄灭我心中的所有希冀。
不过是一方窄小的屋子,却似生生劈开了一道天堑。我抬袖擦了擦眼角,开口的时候嗓子咸得发涩,我郑重其事对他道:“既然是你说永不回来,那么落九郎你且记住你今日今时所说的话。你若违了这誓言,不论老天罚不罚你,我必亲手取了你性命。”
我倔强地挺直腰,看着他,良久,他的唇角泛起抹笑意,轻轻巧巧道:“好。”
我终是走上了所有被负女子必走的因爱生恨的路线。
以前我觉得那些被男子抛弃了的女子,若干年后,怂恿自己的儿子去报复自己亲生父亲,让他为过去的混蛋事痛苦悔恨这种戏码很俗。
被抛弃了说不定还是种解脱,先别说女子离了男人依旧能活的好好的,就说这男人跟着也忒没前途了一点。
可是轮到我,我才发现,放弃并非只这简单二字。自己的心意,纵然再短再小,也是灌注了自己真情实意在里面。我不求你能视若珍宝,也且将它放在心间一角。我这人一贯护短,更别提是护自己的短了。
你将它视若敝履,又可知我心伤几分?
我当真还是少年时期,依旧盲目地信奉着因果得报这样荒谬的宗教观。他既然对不起我,必然是要受到恶报的。我狠狠地诅咒他,心底却还可悲地想你还是别回来吧。
那夜风雪很大,一层层的雪绒铺天盖地奔向大地。我随阿寞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的马车,在出门那瞬,忍不住回头,风夹着雪斜扑在我面上,冰冷的雪花融在眼角,我似能看见那一袭青衫立在廊下。扶着阿寞的手一抖,还未等我松开,阿寞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的脸色很难看:“殿下,国君病重,您身为东君,于理于德都应亲侍左右。难道您就不担心有居心叵测之人趁虚而入,乱我荆国社稷吗?”
我低着头,终于踏入马车,帘垂刹那,我觉得有什么自我的指间断落了。情断一瞬,心生一节,一年之冬,恍若一梦。
落九郎,我决定忘记你…
现实未给我多少寻死觅活悲伤哭泣的时间,伴着马蹄的哒哒声,阿寞道,父王突发重疾,已卧床不起。我怀中的紫金小炉猛地一斜,洒处些许炭灰在手背上,立马红了一片。阿寞拧紧了眉,拉过我的手,随手撩开小帘,攥了一团雪敷在我手背上,细细摩挲。他冷峭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少年独特的略有喑哑的声音响在车厢中:“殿下,这次您不留一言离宫而去,可知掀起多大风波?您作为储君,关乎国之根本,您的任性枉顾的并不仅是您一人的性命,更是荆国社稷黎民之生。”
细碎的雪淡去了灼烧的痛,我的眼泪却一滴一滴打落了下来,在他的袖边晕开了一滩深色的水圈。他沉默地任由我紧紧拽着他袖子泪流满面,我哭得有些气喘,哽咽着:“阿寞别骂我了,我就哭这一次好不好。”我定是有先天先觉这样的天赋,因着我似已能料到自此开始我原本为非作歹的储君生活即将宣告完结。马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一声一声击打着荆国王都的安谧夜空。
天雪深重,明朝何处?
回到潜龙邸中,姝色一边替我整理衣装,一边眼角红红如连珠般数落着我。我垂头丧气被她们左右摆弄,直到围上玉腰,我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姝姝,即便我这次真是错到头了,你也莫急着勒死我。若我这次去父王那里还能留着命回来,你再慢慢掐好不好?”
结果迎来我女官们齐齐的一个白眼,我哀叹治下不严,然后顺溜地滚去了父王那里。
踏进蔷薇殿中,满室冷香缭绕,是荆国独有的雪蔷薇的味道。脚下粘湿,低头看去,一道肆意蜿蜒的褐色药汁浸在了靴底。我心下一沉,快几步进前,母后正坐在塌边垂首拭着泪,脚下是一地碎瓷。
她抬头看见了愣住的我,凄声唤道:“阿疏…”父王寻着她的声音抬头看向我,原本精光熠熠,洞彻人心的眼睛此时如蒙上了漫无边际的大雾,乌黑的鬓角竟染上了白霜。我的身子颤了颤,跪在他榻下:“不孝子,步疏见过父王。”
“你还知道你是不孝子?”父王冷笑一声,我哆嗦了一下,眼眶又湿了。虽然老爷子对我总是实施铁血镇压政策,而我也一直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反抗精神。可当有一天,这样一位顶天立地般的国君衰弱成如斯模样在我面前,那已经不是辛酸所能形容的。
一国之君,撑起的不仅是一国之政,更是荆国上下臣民们的信仰。
“你给我好好跪着。”我乖乖依着他的话端正跪好,手指捏着袖子扣在掌心里,压住眼底的水汽。
“你一贯任性散漫,若不是你为长女,我是怎么也不会立你为储君。”他声音虽然已十分虚弱,但言辞却还连贯。若是在平时,我定会大呼父王英明,伏地一拜。因为我也觉得我着实不是个做储君的料,不论是从我好吃懒做的人生理想,还是舞文弄墨的兴趣爱好来说。以史为鉴,从某位和我极端相似的皇帝的悲惨命运来看,我不想荆国真就那么葬送在了我的手里。遗臭万年这种事情,是需要一定的精神承受力,和脸皮厚度做支撑的。
“既然你已为储君,就应该明白不得与不能二字。身在国君之位,看似执掌苍生,权握天下,其实却是世间所得最少之人。阿疏,你并非愚顽,只是贪心过重。你的母后和妹妹将来只能依靠于你,现在这样的你如何让我放得下心来?”父王言至此,身边的母后已泣不成声,她紧紧握住父王青白枯老的手,摇着头道:“此生只依君,如何长相别?”言下已有决绝之意。
母后出生于帝国古老的书香世家,自温墨青简中踏出闺阁嫁于父王,数十年来,二人相处一如新婚时,他们是这乱世中为数不多而又少见的爱情典范,我羡慕过,憧憬过,曾经还实践过。可惜真情这种东西是看对象的,母亲和父王是命中注定的因缘,而我和某人却是命中注定的孽缘。一字之差,却直接导致了,一个生死不离,一个只能你死我活。
我从未经历过这般生离死别,因而脑中十分空荡,若有人此时拿锤子敲敲,必然能听见回音。是惶然还是忧愁,是悲痛还是茫然,我皆分辨不清。这其中一部分是来源于我素日的缺心眼,更多则是因着所有的事情太多突然。就像明明日头晴好,百花绽放的光鲜盛景,突然妖风大作,万物枯凋,黑云压天。当时我被接二连三的离别砸昏了头,未有多心思去细细考虑那股遮天蔽日的妖风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工鼓吹而成?事实证明,我的警觉性终究还是差得令人发指。
父王身力不济,训斥了几句,便阖目挥手让我下去。我拜了一拜,慢慢退了出去。其实我很想再多留片刻,多亲近亲近他。可是在父王和母后面前,我从各种角度看都觉得我是个多余的存在。
在外殿询问了太医们父王的病情,皆言病因古怪,发病突急,尚寻不得医治之法。我看着他们惴惴不安的脸色,心想到底要不要用上惯常的你们医不好就提头来见这样的恐吓。先别说这样的效果明不明显,便如果是他人这般威胁我的安危,依着我的性子也许就选择了玉石俱焚之条路。于是,我捏着慢而缓的调子,甚为贴心道:“诸位臣工近日也是十分辛苦,长留宫中,想来家中妻儿也挂念得紧。不如这般,本殿将其接入宫中,与尔等一聚,也便尔等安心替父王寻良方而医。”说罢,太医们噗通噗通接连跪了下来,齐齐表中心,皆言会不惜性命力救父王。
本殿惆怅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让他们起身,然后步出殿外。
宫墙覆雪,远殿高宇层层相叠,飞檐翘角直指向天,古荫之下蔷薇丛中,阿寞拢袖不知站了多久,覆了一肩的雪。他蹙着眉走向我,台阶之下映着煌煌宫灯,他微仰头看着我。我挤出丝笑:“阿寞…”
他素来清冷无波的眸子此刻缠了缕淡淡的忧愁:“殿下不必过虑,臣已派人去寻神医沈靖和,君上定无大碍。”
我一步一步踏下来伸手拂去他衣上的雪:“阿寞,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唤我殿下了?也是从什么时候起,当我唤你小竹马时你不再理睬我了?”
雪光刺入我的眼角,冷冷蔷薇香萦绕在我们之间,我眯起眼道:“阿寞,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骗我了?”
触手可及的自由,自以为是的幸福,青梅竹马的伙伴,孤家寡人当真必是要应着这个孤和寡字吗?
39
39、第六章 雪开初缘(一) ...
作者有话要说:披上日更党的皮,我也能日更。吼吼,只要有亲在看,墨然就有动力~【窘迫写错章节了】
他安静地看着我,终开口,那声音卷着寒风涌入我耳中,如刀割般的痛:“殿下,何出此言呢?”
我猛地揪紧他衣襟,咬着牙问:“连我都能看出父王他是中了毒,可为何你告诉我他是病重?更可笑的是整个太医署的所有太医都一口咬定他是突发诡疾。”唇色发青,指甲发紫,榻下扔的帕子上血都是黑的,这哪里是病入膏肓,明明是毒入肺腑了。
他任我愤懑质问,他凝视我许久,终冷冷道:“殿下只想和臣下说这些吗?难道殿下永远只能看到眼睛所能看到的殿下你明知你以女子之身担储君之位已惹多非议,国君此些年来驳回多少废你位的折子?可是殿下依旧浑浑噩噩,学而不进,又将国君一份苦心和臣…工百姓们的期冀置于何处?”
他的声音不大,砸在我心间却有如千斤。他看我的眼神有丝怜悯有丝恼怒:“殿下不省自身,不观朝局,现下反而诘问臣下,若是他人,殿下必失臣心!”
必失臣心,我自嘲一声,从未得过谈何失之?风咆哮在王宫的上方,天地苍茫,衬我一人之景何其苍凉。这朝政内幕,权势交谋,于我眼前一片诡谲。那幕后之人竟已将黑手探入宫中,弑我父君,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阿寞说的对,现下的局面境况于我这个不合格的东君有着莫大的干系。倘若我能在尽心学习理政治邦,早一步探入这政局之中,或许眼下我就不必如此被动无助。
我勉力抑住心底潮波,直直看着他的双眼,开口问道:“本殿想知道,阿寞可还是我的阿寞?”
他眼角微微上翘,面上冰雪稍融,退后两步,端袖躬身一礼:“北家忠君百年,北寞亦如是。”他的话停了停,仿若叹息般道:“北寞等殿下这句话太久了。”
他黑色的朝服在冰雪之中显得格外肃穆端严,当初默默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已经褪去所有青涩,他已经如同古今所有谋臣那样,欲凭自己的满腹才略在九尺朝堂博弈上下。我还能说什么呢?我青梅竹马的阿寞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他选择所效忠的主公是我,而非他人。这便意味着执掌荆国羽策军的北家从此纳入了我的麾下。
其实吧,这对于身为东君的我来说,委实可悲了些。这就好比你明明是客栈老板,可是你家的账房,掌柜,厨娘,小二,跑堂已经完全忽视了你的存在。你不知道你这铺子收益几何,支出几何;也不知那账房是否勾搭上了老板娘,准备里应外合害死你这武大郎。摊手,现在掌柜的突然投诚过来,作为老板的你简直受宠若惊到涕泪纵横。其实心中还在揣测,我该如何报答他呢?
确实如此,这世间任何人皆是无利不往。阿寞代表着北家投诚过来,就意味着北国公那老头子已经盘算好了该怎么敲我竹杠。可是,我心下一虚,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家当,莫非,要我以身相许?不对不对,北老头子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要我这败家子,做这笔赔本买卖?
告别阿寞,我琢磨着搭着小撵回了寝宫。此至天明,风雪已住,晨曦已白,江山之幕亦已渐开。
父君病重在榻,我暂代国政。而朝堂之上,气氛十分诡异。有句话可如是形容,那便是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此一日朝政议到,科举之期已至,选任考官。文武科举在荆国历来都是一个重中之重的盛事,而随比例相涨,科举的主考官则是一个肥之又肥的差事。身为考官,便意味着此次入仕考生皆要称你一声老师。想想啊,多少青年才俊,将来的国之栋梁都在你门下。你无论作奸犯科,还是偷税漏税都能找到疏通门路,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因此这个活计也是百官们的抢手货。可今年却与往昔不同,我坐在琼苍殿高座上,俯观群臣接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无一人上前领命的情景,有些感慨。难道本殿真的是三千威仪,震慑天下了?我咳了咳,示意这里是议政地而非城东菜市口,朝臣啊你们是来出谋划策而非讨价还价的。一时堂静声消,我随意瞟了一眼,诧异问道:“都指挥使人在哪里?”
莫怪我如此问道,也莫怪我会一眼扫到此人不在。原因只在于此人曾无数次阻止了我未遂的潜逃,深仇大恨,刻骨铭心。而今逮着他旷工的小辫子,我如何不亢奋?
兵部尚书胡九言挨不过去我灼灼目光,终踏前一步,慢吞吞道:“都指挥使莫如南,因发旧疾,而告假三日,于家休养。”
我遗憾地听着这个明显胡说八道的理由,可惜我找不到挑剔的地方,不甘心道:“都指挥使掌王都安危,身处要职,此次一病,本殿心忧啊。如是,朝后明相随本殿亲去探望于他。”
明老头站在文官首本半阖目似在养神,冷不丁被点到,面色如常,老神在在抚了抚胡须,上前道了二字:“不妥。”
…
我瞪他,他抖了抖白眉毛,完全不在乎我凶恶的眼神:“如今君上病沉,东君为国本,贸然出宫于臣看来甚为不妥。东君体恤下臣之心,吾等欣而受之,可若摆鸾驾,臣认为就不必了。若有需,臣等亦可代东君前去探望都指挥使,以尽心意。”
我再在将求助的目光投到北国公身后的阿寞那里,他倒好,直接冷冷一眼驳杀了我的剩余念头。我兴味阑珊地点了点头,示意明老狐狸就按着他所说的前去奉旨探望。然后轻飘淡写地随手将本次科举的主考官指给了阿寞,然后瞥了一眼面色各异的臣子们,冷笑一声,挥袖退朝。
摊手,是你们不要的,那我干嘛不留给自家人。
我执着朱笔批着奏折,霁月在旁研墨添茶。我笔一停,她立刻紧张地看来,我斜觑她一眼,挥舞了一个准字,然后丢开了这满篇歌功颂德的上书。
我敲着笔架道:“阿月,你当真不帮我?”
阿月的脸苦的和吞了黄连一般,立刻跪下:“请殿下怜惜,殿□为东君万不可随意离宫。”
“东君又不是豆腐,一碰即碎。殿下我真的真的只是很好奇,哦不,很关心都指挥使的病情啊。阿月,你想,都指挥使病了,就等于我王都大门开了。万一有匪徒趁虚而入,殿下的东君恐怕也做不长了。”我循循善诱,以理说服她。
她咬唇思量片刻,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