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杨又一次表达了谢意。“阿姨,你给画尘倒杯水,我去送客。”何熠风把水瓶递给华扬。

人事处长不住地侧目打量着何熠风,“呜盛与荣发都在滨江,我与何总却素昧平生。看来我这人真是粗人一个,以后要多读读书。”

“是呜盛做得还不够好。”何熠风客气地为两人按下电锑下行键。“谢谢两位来看画尘,改日登门再谢。慢走!”他逐一向两人颔首,直到电梯门关上,才转身,俊逸的双眸微微眯了眯。

所谓强者,就是不费一枪一弹。弹指之间,攻城略地,让敌人溃不成军。

电梯里,人事处长还在感慨画尘与何熠风的金玉良缘:“人一旦行好运,做什么都是好上加好。阮小姐修了一对好父母,找个男人也是人中龙风。像我们这些工薪阶层,真要高山仰止了。”

不知何故,邢程面色铁青,连嘴都抿得很紧。

“啊,说错了,是我,不是我们。邢总的前程那是鲜花铺就,不可估量。”人事处长打着哈哈。

邢程的脸上始终阴沉着,上车之后,他又点着了一支烟,看看窗外,远景还是那么单调,内心还是那么荒凉。人事处长还在说什么,他统统都听不见了,脑子里一遍遍闪过画尘醒来后对何熠风笑的样子。那不是刺眼,而是心酸。曾经,画尘也这样对他笑过,而他选择了忽视。那时,画尘还只是阮秘书,不是晟华的千金小姐。

今天刚上班,人事处长就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新总经理回香港了,办公室门锁着。他折身就进了邢程办公室,说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有个员工叫阮画尘,她出了车祸,让单位去人办理下事故手续。

邢程的头一下子就炸开了,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人事处长。要忘记一个喜欢的人,就不能再见面,不能再联系,这是真理。邢程知道,见面和联系,会让一个人的钢铁意志化作万缕柔情,但是没办法,滨江就这么大,他们会不期而遇,她的消息会像风一样吹进他的耳内。他对自己说:投降吧,放弃吧,什么土壤,什么大树,什么风景,都不重要了,只要画尘好好的。不要失踪,不要消瘦,不要出任何意外。他要对画尘说:住不起静苑,他们住小公寓。省着花,他的薪水也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去不了国外,他们节假日可以开车去逛小镇。

路上,人事处长下车去买了鲜花和果篮,他拿起手饥,给沉思打了个电话。

他要告诉她,其实他真的算不上什么潜力股。了不得是个低值易耗品,她评估错了。沉思大概在骑马,没有接电话。

进了电梯,人事处长扰豫了下,笑道:“邢总,我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一会在病房要是遇见晟华的两位老董,你可别吃惊。”

“他们也来看望阮秘书?”他问道。

人事处长呵呵干笑,“阮秘书其实就是晟华传说中在国外读书的千金小姐。”

“怎么可能,阮秘书姓阮?”邢程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人事处长“噗”地一笑:“这个是有缘由的。晟茂谷的父亲是给人家入赘的,晟是母姓,他的父亲姓阮。晟茂谷现在事业做得这么好,当然要光宗耀祖啊,所以到了他女儿这一辈,又改回父姓。你没发现么,阮画尘,画与华同音,尘与晟音近似。这个名,含义不小呢!”

这么一点拨,好像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是,之前,谁会想得到呢?而且画尘又不骄横,又不刁蛮,低调又乖巧。那点不会过日子的小奢侈,如今看来,就像小孩子拿钱去糖果店买块自己喜欢的糖,算什么呢?

邢程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而心冰凉冰凉的,像是死过的人又给车碾了一次。死灰难以复燃。从前,他因为她不是土壤而放弃了她,如今,他却发现她不仅是块土壤,还雨水丰沛、阳光灿烂。他已无法启齿向她说爱了。

真是讽刺,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却落得这样一个败笔。如果他向她表白,他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站在病房门口,他没有勇气跨进去。然后,遇见何熠风。突然他发觉,何熠风与画尘再合适不过。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他会想这人接近画尘会不会有别的企图。何熠风不仅优秀,也骄傲,还有他的家境,他绝对不屑于在心中算这算那。也只有何熠风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画尘。邢程听着华杨开玩笑说何熠风和阮画尘几乎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何熠风刚来滨江,画尘委婉地向自己表示好感时,他还有大把的机会,他会抓住吗?满心苦涩,不会的,他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选择,画尘还是会和何熠风终成眷属。这就是命,无法抗拒。

爱情就是一个时间点,一旦错过,就不是你的了。

想是这样想,刑程还是掉下来眼泪。从医院回到荣发,他把办公室的门反锁着,泪如雨下。他实在是太难过了。不知是太爱画尘,还是因为自己和何熠风之间强大的落差,抑或是对命运的无力。下午半天,他就躺在沙发上,睡得电话也不接,谁来敲门也不开。他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直到把身边的存货都抽光了。他才起身去洗了把脸,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沉思。

“找我吗?”沉思边说话,嘴里还“吁,吁”的,应该是爱抚慰马。

“是!”刑程吸了吸鼻子,尽量使音声自如。

“有事?”

“就是想你!”这是上帝对他残留的意思怜悯么,他幸好还没向沉思摊牌。他还拥有一块土壤。可笑之极!

沉思笑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说得很像男朋友的一句话。”

“我以前有那么差劲?”

“不是差劲,是…你在徘徊。”沉思想了想,说道。

“怎么可能,我们都订婚了,还徘徊戍觅。晚上想去哪吃饭?”刑程心中一惊。

沉思的声音低了下来,近似呢喃:“我想你到公寓亲自做给我吃。”

一个女人说出这番话,等于是再直白不过的邀约。未婚男女,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邢程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这么简单呀,好,我现在就去接你。”说完,他的眼眶又红了。他向命运投降。他仿佛看到眼前有一条大道,他孤零零地向前走着,走一程,塌一程,他再也回不了头了。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至少,他有前方。

开车去马场接沉思,在超市买了酒和菜,两只袋子装得满满的。一进屋,袋子都没来得及打开,邢程的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把沉思都撞疼了。但她没有出声,闭上眼回应他。他吻着她的颈部,渐渐向下,流连在她赤裸的脖颈和肩膀处。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半个身体像过电一样酥麻,腿软得站不住。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倒在沙发上,她在下,他在上。

“哎呦!”肩头上被咬了一口,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的记号!”沉思看着那个牙印,真像一个椭圆形的印章。“不管那个人是谁,我都很感激她。没有她的刺激,你不会有这番动力。现在,尘埃落定。亲爱的,一块去冲个澡吧!”

住院的第三天,医生允许画尘下床走一会,这话是在早晨例行查房时说的。说时,医生不住地看何熠风,他有一点怕他。何熠风把医生送到病房门口,推推眼睛,说道:“我在医学院读的是肿瘤外科,对骨科不太内行,不要参考我的意见。”

医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随行的实习医生和护士拼命咬着唇,生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傲娇!”画尘嫌弃地撇嘴,慢慢坐起。看多了何熠风与别人的相处,此时,画尘才慢慢体会出自己有多幸运。大概唯有爱,才可以让骄傲的何熠风放下所有,心甘情愿任她肆无忌惮地索取。扶着床沿下了床,踩着地面的感觉是种无法言说的真实感,虽然眼前的一切像是在摇晃。画尘闭了闭眼,用力呼吸。

“阮画尘你悠着点,不然你躺在床上的时间会更长。”何熠风适时提醒。

画尘耷拉着耳朵,懒得理他。有个医生做朋友是便利,同时,你也得忍受他这样那样的要求,而何熠风的要求又格外多,简直达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画尘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嘀咕:迂,迂,迂!被这样管着,却还是盼着每天能和他多待会时间。

这几天,何熠风对鸣盛是遥控指挥,只是苦了林雪飞,在鸣盛、医院来来回回地跑。“现在我不多问,等她出了院,你必须要给我个交待。”他像个男版秋菊,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

何熠风郑重承诺:“好!”

消息应该是从牧马人4S店传出去的,在滨江,开红色牧马人的人很少,台风夜被百年老树砸着的红色牧马人更是硕果仅存。在荣发的同事来过之后,车友会的会员也来了。顾虑被熟人认出,华杨白天尽量不待在医院,晟茂谷来看画尘也放在晚上。

就这样,画尘和何熠风的关系瞬间就上升到见家长的地步。“唉,一点隐私都没有。”何熠风没说什么,画尘倒是一肚子意见。

“莫非你有别的想法?”何熠风给画尘披上一件外衣,浅浅地揽着她的腰,不敢用力。目前,肋骨正在愈合中,画尘就连深呼吸都会有撕裂般的痛。

“你没有吗?”画尘轻笑着依进他的怀抱,米白的全棉衬衣,柔软的面料贴着她的脸颊,温暖贴心。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低沉而规律,令她心神安宁。“那个腿很长的洋女…”她说一半留一半,等着何熠风补充。

何熠风低头,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头上的纱布已经撤去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密布在发间,他撩起发丝,又看到她耳背后那条旧日伤疤,没想到,伤疤会那么长,差不多横贯半个头。“钱钟书先生是我最尊重的国学大师,他这样评价过他的夫人杨绛先生:在遇见她之前,我没想过结婚这件事。和她结婚之后,我从未后悔过,也从未想过娶别的女人。”

“然后呢?”画尘还在翘首以待。

“没有了。”何熠风版本:遇见阮画尘前,他没动过恋爱的念头。但在爱上阮画尘之后,他从未动摇过,也从未想过和别的女人恋爱会怎样。

狡猾又矫情的何夫子!“那我也不说了。”画尘也卖起关子。

“我都知道。”何熠风捏捏她的脸颊,站的时间够长了,该躺床上去了。

“我第一次发觉喜欢上你的事,你也知道?”画尘讶然了。

何熠风只笑不答,某条鱼自己跳着上钩。

之前是模糊的。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位家教老师,不苟言笑,对她却关心又耐心。渐渐地开始盼望着家教日的到来,做作业时愉偷数他的长睫毛,走路时,挺起胸膛,希望可以显得高点,站在他身边不像个小女生。他买的食物,吃起来好像比姑姑做的都香。夏天到了,得知她是只旱鸭子,他暑假没回北京,留在实验室写论文,顺便抽出时间带她去游泳池学游泳。姑姑给她买了件很保守的泳装,下面有蓬蓬的裙摆。她从更衣室出来,他站在外面等她,手里拿着泳镜,还有游泳圈。她看到了他的腿,满腿密密又卷卷的毛毛。

她站在那里,突然像中枪了,心跳得很快。在泳池里,不管他怎么喊她,她都不肯看向他。

那个夏天,她没学会游泳,却多了层心思,像是很辛苦,又像是很快乐。

“男生发育之后,都会长腿毛的。”何熠风一脸的实事求是。

“笨蛋!”别人长不长,她不感兴趣。但是他长,就不同了。发觉他不再是个比她大几岁的男生,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他是那么高大,完完全全可以将她纳入心怀。

呵呵。

何熠风在笑,还笑出了声。画尘羞恼地去拧他的手。他不反抗,怕她用力。出了气,她玩手机去了,找了首歌听。

《MyPrayer》——我的祈祷。Devotion乐队演唱的经典作品,从配乐到和声的处理,从歌词到旋律,都非常精致、完美。前奏部分的独白很是煽情。

敬爱的神,

她,那个我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虽然不在这里,

但我相信,某个时候,你将会让我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