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使劲搓乱头发,微卷的长发像海藻一样散在纤瘦的背上。

“唉……沈乔,你疯了吗?”

“啊…………”

长叹口气,沈乔鸵鸟一样把脑袋夹在膝间,满肚子的少女心事,无处诉说。

她第一次有这种心事,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一个男孩子、这样一个……她一直讨厌的男孩子。

不能这样下去,沈乔有预感,继续跟谢声搅在一起,她会变得更奇怪。

沈乔摸摸脖子,眼睛有点湿,望着无尽大海满是茫然。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

沈乔每年夏天来秦皇岛爷爷家,都有个圈子里的小聚会,地点在徐家,也就是徐翩然老家的望海别墅。

秦皇岛适宜养老,他们这圈子的人不少在这儿有房产,等到夏季酷暑难耐,就来这儿呆呆。

比起T市的朋友圈子,这圈子的人背景都很强,红色背景的家庭比较多,比如徐翩然的爷爷。

聚会上,往年被众星捧月的Aricia娇娇公主,今年兴致缺缺地缩在角落,来了几波人想和沈乔聊天,沈乔也没怎么搭理,那些人又悻悻不高兴地走开了。

谢声,他现在干什么呢?沈乔趴在桌上枕着一条小臂发呆想,另一只手轻轻摇着盛了碎冰椰汁的高脚杯,自言自语。

“他肯定在打架,或者,跟他的朋友干什么坏事吧……”

“或者,在修车挣钱?”

“还是……跟别的女孩子鬼混呢……”

“他们的私生活好像真的好乱……”

浮冰渐化,沈乔脑袋立起来、下巴磕在手背上,环扫了眼聚会大大厅——

小到几岁、长到六七十岁的男女老少,穿着名牌、说着各自的事业,不是这儿开一家企业,就是哪儿又投了公司,国内国外,没完没了。

这,才是她沈乔的生活——高贵脱俗的外表下,糜烂的利益勾扯。谢声这样的人,离她太远了。

沈乔兴致缺缺坐在角落,却被林宇提溜到爷爷和徐爷爷两老长辈跟前拉家常,先是惋惜了沈大沈二、又说完徐翩然,之后自然而然就轮到了沈乔。

沈老爷子慈爱地摸摸孙女儿额头:“Aricia,徐爷爷刚刚说,翩然把行程提前了,下个月底就回。小宇说你经济学起来吃力,让翩然教教你。”“你虽然是女孩子,以后不一定得当亲手管理企业,但这些基本东西还是得懂,知道吗?”

一提经济管理沈乔就头疼,但下一秒又眼睛亮晶晶起来。

“翩然哥哥给我补习?那、那真是太好啦!”“爷爷、徐爷爷,你们都不知道,那什么经济、管理,我学得一个头两个大,正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呢!”

然后她又眉头皱了皱,“可是……翩然哥哥那么忙,我这点小事是不是太耽误他了。”

徐爷爷和蔼地笑:“不忙不忙,只要是Aricia的事,翩然义不容辞。谁叫Aricia是咱们最疼爱的小公主呢?”

家里长辈还是爱叫沈乔英文小名Aricia,好像还是过世的徐奶奶和沈乔的亲奶奶给一起取的。

Aricia,拥有雅典血统的尊贵公主,沈家往上三代都是名流,正和这寓意。

林宇在一旁鸣不平,说爷爷们偏心沈乔,他成绩也渣,就不见徐翩然给他补习,虽然话那么说,但林宇看沈乔的眼神,也是说不出的疼惜。

徐爷爷在这些人里很有地位,旁观的人面上笑眯眯附和,暗暗却小声八卦:“难道,老徐家也盯上沈家的独女了?”“沈乔确实脸漂亮气质好,但好像脑子空空啊,支不起家族。谁娶了她,秒赚数不清个亿。”“真可惜,她好像看不上我,每年聚会我跟她打招呼她都很冷淡……”

沈乔听了一耳朵,习以为常,懒得理。

——有钱人的圈子里,大家都不谈钱,觉得俗、没格调、暴发户,但利益二字是一直在他们心里转悠的,他们这个圈层,甚至比普通人的生活圈子,来得更现实!

沈乔一直清楚:大部分对她好、夸赞她,只是因为她比他们都有钱、有地位而已。他们能忍耐她的骄傲冷淡,也是这个原因。

*

夜里,临海的别墅,海风徐徐,微微的凉。

小姨妈和爷爷都睡了,沈乔才敢开灯起床,来到阳台。

最近她情绪反常,大家把她看得很紧,探根究底,她不能再这个状态下去,那个不能说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沈乔,小心翼翼。

海浪声远远传来,沈乔坐在露天阳台的小秋千上,荡了荡,从睡裙兜里拿出磨损的水晶发卡项链。

那天她丢了,但离开T市的时候,又违背理智地捡起来带了走。

海上明月昭昭,水晶折射着月光,映在少女湿润的眼睛,那里,也像是有两汪浩瀚的星辰大海。

或许是夜风太凉,沈乔喉咙酸涩。

“谢声,你或许也不知道,我可能,有一点点喜欢你……”

“可是,只是一点点而已。”

“所以,就这样吧!”

擦了擦眼睛,沈乔小跑两步,把项链使劲往大海那边抛!

水晶折射着细碎光芒,像流星朝着浩瀚深蓝的海面转瞬即逝,连落下的声音都听不见。

这回是真的消失,捡不回来了。

*

吻痕彻底褪去后的第十天,沈乔恢复了元气满满,已经能跟林宇几个朋友出海晒太阳、赏海鸥。

沈家上下都松了口气!

林淑尔给沈父沈母通了电话,让他们别担心沈乔,都正常了,大概是心理医生说的那样:青春期少女的阶段性抑郁,毕竟快到考虑谈恋爱的年纪,心思多。

炎炎酷暑的8月,在南戴河也变得温柔。

T市三十八.九度到时候,这里还不到三十度。

转眼在秦皇岛呆了快一个月,沈乔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不怎么想起T市的事情、也不再想起那个意外闯入她生活的少年。

直到卓文和徐坤来沈家拜访,遇到沈乔。

大半年没见了,沈乔其实一直挺亏欠这俩猪队友的,那事儿不全是他们的锅,他们俩初衷也是想讨她欢心让她高兴,只是两人智商没跟上而已,两人回来还挨了一顿体罚,给她道了歉。

所以徐坤、卓文请她去游艇上晒太阳的时候,沈乔没有拒绝这样无聊的游览。

在他们这圈年轻人里,谁能让娇娇公主点头出去玩儿,就是有面子、就是恩典了!徐卓两人心情很不错。

几人躺在甲板上晒太阳。

卓文旁边躺着他的新女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听说的那个像沈乔的山寨版,他忽然想起件事,摘了太阳镜问沈乔,“唉乔乔,那个姓谢的混小子后来还缠过你吗?”

徐坤也想起来:“不会吧,谢声在西纳呢。穷人生活圈子不大,移动性不高,乔乔早回T市了,现在又在秦皇岛,他想缠也缠不了。”“对吧,乔乔?”

太阳镜下,沈乔眼睛颤了颤,“当然……他怎么可能,缠得了我……”

卓文女友笑:“乔乔的大名我在国外就听过了,随便一句话,那种小混混还不纷纷钟死得远远的。”“乔乔,你真的走哪儿都带着那俩保镖大哥吗?好酷啊……”

奉承让人尴尬,幸好沈乔听惯了,笑了笑。

徐坤和卓文借势说起了西纳的经历,劫后余生、无限感慨。

“说真的,坤少,谢声那小子还挺厉害的,要不是他得罪了乔乔,我还挺想跟他交朋友的。“

“嗯,那哥们儿是不错。”

沈乔摘了太阳镜,“你们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觉得他不错?”“他明明……”把你们狠狠算计修理了一顿啊,傻瓜。

卓文:“乔乔,你可能不是很能明白,就是一种男人之间的感觉。那小子虽然穷,但在咱们这些有钱人跟前他好像没一点儿不自在,挺有胆气的。”

徐坤:“嗯,那小子有血性,有胸怀,不矫情,脑子也不错,当个兄弟挺好。”“只可惜穷了点儿,跟咱们很难再有交集。”

卓文:“是啊,挺可惜的。”

沈乔:“…………”

他们在可惜什么呀??

几个大男人恶心不恶心???

沈乔突然发现,谢声的男人缘儿好像比女人缘还好……

不不不,不要再思考这个话题!

沈乔拒绝想起这个名字,干脆闭眼休息,用睡觉冲淡那段丢掉的回忆。

玩了一天,车在家门口停下,沈乔刚下车,便听尤纱望着前头说:“唉,乔乔小姐,那个男孩子好高、好有气质啊,是不是你朋友?”

沈乔循着夕阳光射来的方向看去,长长的水泥道,黑裤白衬衫的少年背对而立,夕阳晕染了他的轮廓。

他背影高而清瘦,像松柏、像梅枝,还带着一点儿冷冽的雪气。

沈乔心里跳了一下,手指捏紧在一起。

听见背后窸窣的声音,谢声回头,随即薄唇染笑。

“桥桥,我来找你了。”

第36章 固执

谢声很意外,沈乔平静地答应到一旁,和他说几句话。

这不正常,沈乔的态度太冷静,不是之前对他的那样骄矜任性、却可爱的样子。

几乎是瞬间判断,谢声心往下一沉。

保镖和尤纱被沈乔留在十米之外,遥望着出海口边的他们。渤海是深沉的雾蓝色,鹭鸟从沈乔耳边飞过,惊起她几缕微卷的发丝。

在谢声探究的目光中,沈乔转过脸,朝谢声扬了扬下巴,目光就如这海,深沉而蒙着浅灰色迷雾。

谢声蹙眉,上次在西纳边境他中枪,沈乔也是这副样子。他被警察反剪胳膊摁在灰尘里,而她被一群厉害的人簇拥着,居高临下站在他脸前,高高在上,冷酷决绝,告诉他:“谢声,这一枪就当作我给你的教训和警告。你记住,你脑子那些想法是永远不可能的,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字字句句,大半年过去,谢声仍记得清清楚楚。

“你现在居然还有胆找我,就这么不怕死么?只要我喊一声,你立刻会被打成残废,就像那晚上你揍那个人一样!”沈乔冷怒地说。

海风徐徐,在两人间穿梭,吹乱沈乔的裙摆,撩起谢声额前短发。谢声靠着礁石,手扎在裤兜里,望着沈乔脸,似笑非笑地玩味了一会儿。

“我当然怕死啊桥桥,可是我想你,每天都想见你。如果见不到你,我也会很难受。”

沈乔背过身,目光落在远处的海平面动了动,拧着眉头过了一会儿,眼睛越来越冷:“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你凭什么喜欢我?你配得上我吗?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谢声瞳孔冷厉地缩了缩,过了一秒,鼻子笑了声:“怎么,还不许癞.蛤.蟆有点儿理想了?”

“你可以有理想,但理想是我就不对!”

那点儿生气烟消云散,谢声俯身笑起来,笑得沈乔浑身发毛,一开始绷好的高傲、冷静崩开一点裂缝,并且这缝儿还在慢慢扩大,沈乔有点儿方。

“你、你你笑什么,不许笑!”“我说了,不许笑!”

谢声才仰脸,仍是满脸哭笑不得。

他自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什么冷言恶语没听过,他的心智相当成熟了。沈乔又冷又娇、使劲挥着猫爪子吓唬他,他是有一点儿生气,但抵不住喜欢,这样的沈乔可爱得让他心里直发痒……

沈乔惊吸了口气后退:“你你你干什么,别靠近我!”“我说了,不要靠近!”

“怎么办,桥桥,我好像更喜欢你了。连你的嫌弃,我都喜欢。”

“你!”沈乔气恼得脑仁儿疼,跺脚转身不想看谢声,“真是变态!”

“呵,好啊,桥桥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沈乔忽觉背后有胸膛的触感,腰上有一双男孩子的手臂圈上来,耳畔有灼热呼吸和独特的皂角气息洒下,立时脑子轰隆一乍,脸滚烫。

“桥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谢声轻轻圈住怀中的女孩子,闭上眼嘶哑地呢喃。

分别这一月,他每一天、每一晚都会梦见她。想她,想她,疯狂地想。怎么会这么想念一个人,谢声不知道,他没有可以牵挂想念的人,只有这个女孩子,他想她,特别想。

沈乔羞恼,挣脱不开,情急之下反手一耳光,“警告你了,不许碰我!”

吸了口气平复下,沈乔才继续说:“别再找我,否则我会让我说过的话应验!”“你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能够赔得起?好好惜命吧!过你自己的日子,忘掉我,我不是你能得到的人!”

这一巴掌打得狠,谢声偏了头,等再转回来,沈乔已经决绝地走远,她背影纤瘦玲珑,海藻一样微卷的长发随风飘散,美得动人,也绝情冷酷。

谢声舌尖顶了顶脸颊,冷冷眯了眯眼,笑了。

——“桥桥,明天见。”

沈乔听见那句,气急败坏,迁怒两个保镖和尤纱,“看什么看,不是让你们走远点儿吗?”然后大步往家回家。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高贵优雅的乔乔小姐,从没这么骄纵地发脾气过呢!

瞟一眼出海口金色夕阳与海风里独站的少年,三人一字不敢吭的跟上沈乔,目光交流着:

“乔乔小姐从不这么发火的,那个男孩子是谁啊……”

“不知道,应该没见过……”

“小伙子挺醒目,要是见过我们肯定记得……”

-

夜里,海浪澎湃声从纱帘波动的窗户传来,沈乔翻来覆去,越想越生气,从床上坐起来,揉揉鸡窝头。甩不掉的谢声,明天他还要找她,天呐,太讨厌了、太讨厌了!

“你凭什么喜欢我、凭什么喜欢我!”

“哼!”

沈乔气得哼哼锤被子,然后被子一蒙头,倒下去强迫自己继续睡。安静不动了一会儿,她又坐起来,直愣愣坐了一个小时,然后翻身下床。

保镖在别墅一楼角落的房间,半夜三更被大小姐叫醒,还被勒令小声点儿不许声张惊扰沈老爷子和其他人。

“乔乔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咱们俩是您的私人保镖,您就是老板,说什么我们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