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小烛龙哇哇大嚎,“他们不是买一送一的洗发剂,那玩意儿到家还能拆开呢,他们是奥利奥的夹心和饼干片!”

不管他们是什么,童年时代的楚晚宁在路过大树时,被树下明显是被人摆弄过的树枝、石块和枯叶,还有那没有竣工的坑给吸引了。

他怔了一下,而后慢慢走到空无一人(薛蒙和小龙不算)的树下,树荫温柔地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个“蚂蚁公园”,然后再抬起头,左右看了看。

四下无人,这似乎是个荒废了的工程。

楚晚宁犹豫一会儿,然后就那样穿着他做工精致的白色小衬衫与淡蓝色背带裤,用意大利进口的柔软小皮鞋踩在脏兮兮的泥土坑旁,在薛蒙和小烛龙无声地抗议中,摆弄起了墨燃留下的“建筑遗迹”。

“……完了。”薛蒙道。

“全他妈完了。”小烛龙说。

“楚晚宁主线又要被触发了。”他俩异口同声道。

果然,墨燃用塑料水瓶装了一瓶子溪水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的“公园”旁竟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不要动!”

孩提时的楚晚宁被吓了一跳,站起来,一双猫似的眼睛圆滚滚地盯着远处气喘吁吁跑来的小脏孩。

“……我不是……”楚晚宁一手还拿着树枝,有些尴尬,他低头看了看公园,又抬头看看眼前的孩子,“我只是……”

小脏孩焦急而紧张地挡在他的蚂蚁公园前:“这不是违规建筑……”

楚晚宁:“……”

小脏孩墨燃:“不能拆。”

楚晚宁:“……我也没打算拆啊。”

“?”

“我觉得很好看。”楚晚宁试探着问道,“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于是这俩个孩子不知怎么的就玩到一起去了。

墨燃之前用石块垒起来的围墙,被楚晚宁建议用小树枝改建,他俩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楚晚宁在落叶堆里寻找合适的树枝,墨燃负责把它们按同样的距离扦到松软的泥土里去。

他们一起改建围墙,在挖好的坑洞里垫上塑料袋,灌入溪水造成人工湖。

楚晚宁不知道从哪里拾来几片海棠花瓣,飘洒在“湖”面上,他们甚至往花瓣上放了两只小蚂蚁,请它们体验带着淡淡芬芳的花瓣船。

墨燃刨土坑的时候力道大了些,带出的泥巴溅在了楚晚宁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上。楚晚宁毫不在意,他和这个初次见面的小脏孩很有共同的爱好与审美,他们玩的不亦乐乎,丝毫不去理会衣服、手上的泥、脸上的汗。

只有两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还有两双小手造出的梦一般的蚂蚁乐园。

夕阳西下。

幼稚园的小朋友们要归队回去了,楚晚宁却是和父亲一起来的,时间仍充足。

“替我把高塔造完。”墨燃在跑上大巴车前,依依不舍地对小伙伴说。

楚晚宁表情不怎么多的一张小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笑道:“好的。我造完之后会让我爸爸过来拍照片。”

“下次有机会给我看。”

“嗯,下次有机会给你看。”

墨燃愣了一下,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惊失色道:“啊!我、我们玩了这么久,我居然都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楚晚宁也愣了一下,随即眉目舒开,神情愈发明亮:“真的是……我也忘了……”

墨燃哈哈乐起来:“我总觉得咱俩已经认识很久了。”

楚晚宁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但眼睛却是带笑的。

“我叫墨燃,我在醉鱼幼儿园上中班。”墨燃想了想,学着电视剧里一样,小大人一般伸出满是泥巴的脏手,但是很快又缩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才重新把手递给楚晚宁,他咧嘴笑道,“很高兴认识你。”

楚晚宁没有嫌弃也没有犹豫,握住了小伙伴擦也擦不干净的泥爪子,细软的黑发在风里微微拂动:“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楚晚宁。”

“……我忽然觉得。”在旁边,小烛龙默默吐槽道,“……他们这样挺好的。”

“……你别说。”薛蒙头有些疼,“我觉得我也有点被打动了……”

小烛龙急吼吼的:“不能被打动不能被洗脑!我们要为基因工程做贡献!”

“说得对!”薛蒙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严厉道,“我记下楚晚宁大概会出现的时间和路线了,重新开启本轮攻略吧,这次我们有备无患,一定能够阻止楚晚宁主线的触发!”

第317章 番外《唯一可能(现转恶搞)》五

这一次的策划很成功。

薛蒙用事实证明世上没有拆不掉的cp,只有不努力拆cp的玩家。在这个名为“墨燃不是gay”(他自己在内心偷偷取的绰号)的游戏中,玩家薛蒙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成功拆散了这对见了鬼的狗男男。

他和小龙翻看指南,选择女主,制定计划,一人一龙分头行动,一个人盯紧公园北部的小墨燃,一条龙盯紧公园南部的小楚晚宁,最终确保在春游结束,墨燃坐上校车扬尘而去时,连楚晚宁的一片衣袖都没看见过。

简直激动人心。

“我们成功了!”

“我们让墨燃和女孩子建立了友情!”

“他们很快就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等青春期来临他们就会背着家长偷偷在一起!”

“放学后穿着校服偷偷约会!”

“他们会在对方书包里藏一盒甜甜腻腻的巧克力!”

“高中晚自习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里,他会背起她,以免让她的粉红色小皮鞋沾湿!”

薛蒙仰头大笑起来:“粉红色小皮鞋有点夸张了。”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继续道,“不过暴雨倾盆背女朋友回家是个好主意……高中时代的墨燃有一米几来着?”

小烛龙哗啦哗啦翻着指南攻略:“一米八六到一米八·九,看他造化,总之会在这个区间。”

“啧,那可真是……”薛蒙露出了个微妙的表情,像是有些羡慕又想尽力绷着,这使得他最后生成的面部表情如同犯了牙疼。他撇了撇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他不想让小烛龙注意到他还穿着内增高。

“总之他们的恋爱之路会很顺利。”薛蒙总结道,甚至有些偏执,“必须顺利。不然我没法儿和姜曦交差了。”

为了保证墨燃和女孩儿的情感稳固且不受干扰,薛蒙他们准备继续观察一阵子——当然,在这个模拟游戏里,时间的快慢是可以调整的,他们只需要对着指南说出日期就好。

“我们想看墨燃和女孩儿的第一次约会。”小烛龙道。

薛蒙也加进来说话:“单独的,没有第三者的,虽然他们这个年纪还不能称之为约会,不过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懂我们的意思。”

他俨然已经忘记了之前是谁管这本指南叫做“人工智障”。

“就是一起玩,一起做作业,或者一起干些别的事情,过家家什么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诸如此类的都可以。”

为了一血被称为人工智障的前耻,指南精准地把时间往后拨了一个星期零三天。

那是一个晚上,他们身处一个小区的居民楼下,从许多人家窗子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厨房里忙着收拾锅碗的主妇、小孩子的叫嚷和隐隐约约的新闻联播男主持嗓音中,他们可以确定目前是七点左右。

薛蒙和小烛龙等了一会儿,然而墨燃就出现了。

和期待中的一样,他背着小书包,拎着印着盗版卡通维·尼熊的饭盒袋子,维·尼的鼻子已经磨损了,这让这只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盗版熊瞧上去愈发面目狰狞而可笑。

不过所有的狰狞与可笑都能被他身边那个笑嘻嘻的,叽叽喳喳欢快说着话的女孩儿掩盖。

“我家住二楼,我爸爸出差去了,但是妈妈在家,你不要怕,她人很好的。”小女孩眉眼弯弯的,长睫毛跳跃着橘色灯光,“昨天我跟她说了你要来玩儿,她就跟我说今晚会有她炸的蛋黄鸡翅,还有门口那家要排队的糕点店里卖的芝士鲜奶油蛋糕。你喜欢吃芝士鲜奶油蛋糕吗?”

“我……”墨燃嗫嚅着,薛蒙注意到他的旧球鞋已经脱了胶,“我没吃过这种东西。”

女孩儿并没有笑话他,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爽快地笑起来:“你会喜欢的,如果你不喜欢,就全都让给我,不过千万别告诉我妈,她总担心我这么吃会长成一个大胖子。”

路灯下墨燃低着头,用脱了胶的球鞋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和尘土。他这么做真的是在作死,原本就惨兮兮的球鞋愈发不能看了。

“你吃不胖。”过了一会儿,小墨燃闷声咕哝。

“你说什么?”女孩儿没听清。

“……我说你吃不胖。”尽管灯光昏黄,但薛蒙依然注意到小家伙的脸似乎有些红了,“如果你喜欢,蛋糕我都悄悄给你。”

他咬了咬嘴唇,别扭地转过脸,这下连迟钝的小烛龙都注意到他连耳根都红了:“我不会告诉你妈妈。”

小烛龙绕在两人身边上蹿下跳,尖声大叫道:“啊!!!我真是爱死这个小姑娘了!!!!”

“我也爱她。”薛蒙笑道,“我就说嘛,世上有这么多甜蜜的好女孩儿,怎么可能存在钢筋铁打的基佬。你看,照这样下去,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参加他们的婚礼——不,直接看到他们的孩子了。”小烛龙一副热血沸腾的模样,一会儿上天一会儿入地。

“我是不是单身龙有什么关系?”它手舞足蹈,用小爪子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只要我的cp能结婚,我单身一百年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跟着墨燃与小女孩儿一起上楼。

他们看着俩个孩子一起吃晚饭,一起分享一块餐后的奶油蛋糕,一起看电视,一起做作业。

啊,多么令人愉快的竹马友谊。

去他妈的不能早恋,女朋友要从红领巾时期培育起,不然等大学毕业了通讯录里连个能唠嗑的姑娘都没有,是要去gay吧门口蹲对象吗?

八点半,一人一龙心满意足地随着墨燃一同告别女孩儿与女孩儿的母亲,小墨燃脚步轻快地去搭末班车,他俩跟在后面乐得眉飞色舞。

后来墨燃又来了女孩家几次,但是来得太频繁,他怕给对方父母留下不太好的印象,于是那几次他就绕到居民楼后头,用不那么锋锐的小石子去轻砸女孩儿卧室的窗户。

“躁动的青春期提前了。”薛蒙双手抱臂点评道,但神情却很雀跃。

“我觉得这次的攻略是万无一失的。”

但小烛龙或许不应该叫小烛龙,乌鸦嘴这个花名大概更适合它。

就在它说出“万无一失的”五个字之后,墨燃手上的力道跑了偏,石子没有砸中女孩儿的窗子,而是砰的一声打上了隔壁邻居的玻璃窗门。

两个还没有意识到命运即将扭转的修真局工作人员还在沾沾自喜:“墨燃真是个主动又热情的孩子。”

“而且还很浪漫。”

“以后他们成为男女朋友了,这可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正你一句我一句畅想未来夸得开心,忽然隔壁窗户传来扇页开合的声音,然后一个明显带着不耐烦与困意的嗓音响了起来,犹如氮气瞬间制冷凝出的冰水,哗啦一声当头泼在了薛蒙的小烛龙身上。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恶作剧,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还是熟悉的配方……不对,还是熟悉的声音。还是熟悉的语调。

薛蒙和小烛龙一脸撞了鬼的表情,咽了咽唾沫,而后颤巍巍地扭头看去——

“啊!!”

“啊!!!!!”

一个叫的比一个惨,仿佛末日的丧钟已经敲响。

他们俩对望着一齐哀嚎道:“卧槽?!!楚晚宁怎么住在那姑娘的隔壁???!!!”

不甘心。

怎么可以甘心!!怎么可以任由命运肆无忌惮地伸出魔爪抽他们的耳光!!!怎么可以让祖国的喇叭花变成一朵gay里gay气的大丽菊!!!

“至少这次他们的相见很不愉快。”薛蒙试图指出问题的关键,尽管他自己都很没底气。

“是的。”小烛龙也试图挖掘事情发展的各种可能兴,“这种初次见面的不愉快,应该还会导致他们之间并不能友好地相处。”

“我觉得这次攻略可以再抢救一下。”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至少先看看一年后的情况再做决定。”

他们再一次达成了共识,用攻略指南嗖嗖地来到了一年后的某一天晚上。

还是这个小区,还是夜里。

甚至墨燃站着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依然站在那只不怎么明亮,时而会因电压不稳而忽闪忽闪消极怠工的路灯下。

甚至墨燃还是在拿小石子轻砸着月色中泛着玻璃光泽的窗户。

…………可是他砸的不是女孩儿的窗,而是女孩儿隔壁楚晚宁卧室的窗。

“……告诉我这是个巧合。”小烛龙绝望道,“告诉我他只是手抖,没有砸稳,又砸偏了。”

薛蒙还是比较理智的,他没有说话,脸色铁青。

一次砸错是意外,十次砸错是真爱。

没有人会连续十次砸错窗户,所以墨燃敲的就是楚晚宁的窗,他想见的人就是女孩儿隔壁的小哥哥楚晚宁。

真他妈的活见了鬼!!

窗户开了,夏夜的风带着玉兰花的清香飘进来,拂动的透薄纱帘边,楚晚宁穿着白色的儿童毛绒睡衣,尽管一脸不耐和困倦,但依然搬来了一只凳子,站在凳子踮起脚往下看。

“你怎么又来了。”楚晚宁趴在窗口,打了个哈欠,声音不轻不响,懒洋洋地对墨燃说,“下午不才刚一起打完球?”

墨燃在路灯下不说话,笑眯眯地朝他挥手,他叠了好几只纸飞机朝他飞,最终总算有一只飞进了他的房间。

楚晚宁拆开纸飞机,上面画着蜡笔图的彩画,那上面画着一只白猫和一只小狗,还有一行奶黄色彩铅写的字:

忘了和你说晚安。

祝你做个好梦呀,我们明天去you(这个字我忘了怎么写)泳馆玩。

叫上我们的好朋友菱儿,如果她yuan(这个字我还没学过怎么写)意的话。

墨燃

——“所以。”小烛龙几乎都有些抽搐了,“最后他和楚晚宁成了‘我们’,而隔壁那个可爱的女孩儿成了‘我们’的朋友。”

薛蒙沉默一会儿。

他其实很想从自己大脑的犄角旮旯里搜罗出一些斯文而 蓄的句子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失望之情。甚至是唐诗宋词元曲欧洲歌剧这种文艺到让他平时直起鸡皮疙瘩的也可以。

但是没有。

他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烧灼着他全身血液的那句脏话。

“死基佬,我· ·你二大爷的。”

“……你最后修改一下你的用词。”

“别管我的用词!!我现在气的要命!”

“不。”小烛龙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要 他二大爷的话,那么你也是基佬了。”

“……”

“还是爷孙恋。”

第318章 番外《唯一可能(现转恶搞)》终

在尝试改变了多种命运的分支后,薛蒙和小烛龙终于认识到一点:

墨燃或许不是gay,但在他的漫漫人生中,他一定会遇到一个叫楚晚宁的人,然后爱上对方。

“所以,我们与其费尽心思给墨燃介绍姑娘,不如直接杀掉楚晚宁。”小烛龙给这任务做了个圆满的总结。

“或者干脆给楚晚宁变兴。”薛蒙补充道。

“或者给墨燃变兴。”

“反正造化弄人,不管这个游戏怎么玩,有多少女兴角色可以选择,墨燃最后还是会和楚晚宁走到一起去。”

面对这两个修真界工作人员的一唱一和,局长姜曦的脸色有些阴郁。他一手支着侧脸,一手翻阅着面前厚厚一沓的任务汇报书。那上面详细罗列了墨燃的各种女主攻略支线,最后结局无一例外的,都是和楚晚宁终成眷属。

“我曾经以为这是个多结局恋爱养成游戏。”薛蒙的脸色也没比姜曦好看到哪儿去,“没想到这是个古早而无聊的rpg单结局游戏。姜局长,你玩过仙剑奇侠传一吗?连98年……或者01年,我记不清了,总之连那一款上个世纪的电脑游戏都会有林月如隐藏结局。”

他说着,有些丧气地咬了咬下唇:“我觉得墨燃的人生还不如98年的仙剑一。他连个隐藏结局都没有。”

年轻人在姜局长的办公桌前双手抱臂喋喋不休地抱怨,而姜局长则一言不发,目光扫过那些失败的攻略报告,眉头越蹙越紧。

“其实不用局限于墨燃的这辈子。”最后,姜曦抬起了他薄薄的眼皮,“试过他的其他转世线吗?”

“怎么没试过。”薛蒙道,“民国线。未来线……能试的全试了。你往后翻几页看看。”

果然,在报告书的后半部分还附着其他轮回线路的女主攻略可能。

“民国线是最令人绝望的。”小烛龙 嘴道,“我们模拟穿越回了民国时期,墨燃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打小他爹就给他和同乡的某位大小姐定了门娃娃亲,只等着人家小姐及笄了就娶回家里。”

姜曦:“哦?这不是很好?”

小烛龙哭笑不得道:“好什么?还没等人家女孩成人,墨燃就离家出走加入了国·民·党,并宣布说他要自由不要包办婚姻。”

“……然后呢?”

“然后就打仗了,打完倭寇打内战。打内战的时候他被派去对家当间谍。”薛蒙叹了口气,结果话头,然后帮姜曦把厚厚的任务书翻到民国线那一页,“你看这里,看这张照片。这小子披起羊皮来像模像样的,一点军阀的尾巴都露不出来。是吧?所以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姜曦差不多已经知道后续了。他没有半点意外,淡淡问:“所以这一次楚晚宁是怎么出现的?”

“别提了。”薛蒙厌烦地挥了挥手,“他是墨燃卧底的那个连的连长。有一次打伏击,墨燃给崩了枪子,流血不止昏迷不醒。是人家楚连长背着这位国党卧底从尸山血海里爬回安全战壕的。”

“……”

小烛龙叨咕道:“为了救这家伙,楚晚宁自己的命差点都搭进去。”

姜曦叹了口气:“所以墨燃醒了之后,就叛变了国党,卧底也不当了,彻底成了楚晚宁这边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用任何疑问词,就仿佛他隔着岁月与硝烟,皮肤与脑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当年墨燃的转变。

“对。”薛蒙翻了个白眼,“他们后来又相爱了。他们拒绝了组织上热心介绍的优秀女同志,他们并肩作战过,躺在一个战壕里抱着枪看过星星。他们用子弹做过挂链贴衣戴着,解放后他们住在一个院儿里,成了两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单身汉’,这俩‘单身汉’会一起包饺子、一起骑着凤凰自行车去郊游、一起去影楼拍上了彩的合照、一起逛百货商店称一袋麦芽糖用褐色信封纸装着吃。”

这一桩桩一件件蜜糖色的琐碎老故事被薛蒙用连珠炮似的语速说出来,尽管他说的是那么快速,往事像流星瞬影匆匆闪过,但姜曦还是很容易想象到那些画面。

淡青色的硝烟,污脏破损的军服。

血与泥铸就的壕沟里,两个年轻人倒头靠在一起值夜。他们的黑眼睛上是振翅的睫毛,睫毛上洒着旷野里的星光,遥远的彼方有士兵在吹着口琴,琴声飘散于四面,在薄暮烟霭里寂灭。

今夜无战事,只有雾气里一点点的焦烟诉说着岁月动荡。

还有两位青年下巴上未及时剃去的暗青色胡渣。

“后来他们七老八十了。”薛蒙干巴巴道,恋爱的酸臭翻篇后,他的语速也就和缓了下来,“再后来,六六年开始的那场灾难也没能将两个固执的老家伙分开。”

他讲完了。

恋爱的酸臭弥漫到死,其实死亡也并不能将之翻篇。

姜曦良久没说话,最后他也不再看那份报告书了,他把报告合上,显得有些头疼,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阳侧穴。

都说夫妻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若是十年·浩劫也没能拆开两个老骨头,姜曦其实不知道还有多大可能硬塞给墨燃一个女孩儿让他不再当个gay。

又或许墨燃并不是个gay呢?

或许只是在他的人生里,在他的命运中,永远不能缺席一个叫做楚晚宁的人,仅此而已。

下班了,修真局的人在《回家》的背景音乐里(该曲目是前任南宫局长的挚爱)陆陆续续离开了办公大楼。

他们有的长期住在修真·世界,所以能逍遥自在地御剑回家,而有的则习惯融入凡间,和现代社会不再那么相信神鬼魔仙的人们生活在一起,这些人得藏匿起自己的非凡本事,或者坐着公交地铁,或者开着车,扎入华灯初上的夜。

“我不认为再这样耗下去能有什么结果。”姜曦背对着薛蒙与小烛龙,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大楼下的车水马龙。

最后他说:“算了。”

薛蒙一时没有领悟过来,他“嗯?”了一声。

姜曦双手抱臂,侧过半张脸回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你们的任务结束了。”

反正无论怎么测下去,游戏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在修真界研究出新方法之前,也没什么反复试验的必要。

“回家吧。”

这是薛蒙第一次任务失败。

他听到姜曦这么说,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但依然有些不安。

他用鞋尖下意识地蹭碾着地毯,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仍然有个问题。”

姜曦这时候已经完全转过身来了,他靠在一尘不染的窗玻璃上,微微抬起睫毛:“你说。”

薛蒙深吸一口气:“我在模拟器中看到过他的小时候,我觉得他应该跟我差不多大。”

“所以?”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找到他,问问他愿不愿意配合试验?”

姜曦静了一会儿,而后嗤笑:“基因试验是很危险的。如今这个世道,你以为还和你在历史课上学的那样,是那个尚且混乱、蒙昧未开的修真界吗?……我们不会随意拿任何一个自由人做这种事情的。”

“……”

“哪怕那个人是蝶骨美人席。”姜曦道,“孩子,清醒点。人吃人的时代早已过去了。”

局长办公室冷白的灯光下,薛蒙的脸似乎有些红了。

他嘟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

姜曦开始着手收拾文件了,过程中这位新任的局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没有那种意思。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不管你爸是谁——小鬼,不管你曾经在学校多么优秀,拿过多少次奖学金,不管你有乖宝宝小奖杯被你妈妈擦的闪闪发亮摆在书柜里以供展示。”

薛蒙的脸越来越红了,之前是因为不好意思,但现在更多的原因则是气愤。

“我不管你在南宫局长那里干得多好,盖了多少章,批阅了多少工程。”

姜曦对他的气愤熟视无睹,他将文件锁进抽屉,细长的手指抬起,整了整自己深绿色的丝质领带,总结道:“在我这里,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霸道局长说完,迈着长腿,轻描淡写地与薛蒙错肩而过。

薛蒙气的发抖,终于忍不住爆炸:“姜曦!!!”

姜曦只是在办公室门前停了一下,然后他回头朝那青年抿了下嘴唇:“记得关灯。”

“……”

现在是晚上七点多。

修真局大楼的最后一盏灯熄灭了。

最近没有战事,也没有巨大的工程需要赶时间,没有人会加班的。人们都有自己要回去的地方。

与朋友相聚,与恋人约会。妻子与丈夫窝在沙发上,吃着爆米花,看着闪动着蓝光的电视屏幕。个子挺拔的小伙子围起围裙,帮父母一道准备晚餐。

他们都有要去的地方。

姜曦虽然是个混账,但他说的没错,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世道会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洁白无垢,不过他们所处的今天,一切都比从前要好太多,距离那个动荡不安、秩序不断被推翻又重建的岁月,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久到许多事迹与人名都已在漫漫长河中褪色消失。久到无数灵魂涤荡在时空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轮回。

久到你早已不是曾经的你,而我也早已不是曾经的我。

但我们还在一起。

芳华会老去,肌骨会腐朽,生命会输给时间。但是,那些用灵魂彼此缠绕的人们,总会被时间馈赠以新的血肉。那些没有被轮回稀释的执着,总会在漫漫浮生中,得到爱人一次又一次的拥抱。

一生又一生的缠绵。

薛蒙告别小烛龙,走出大楼。

天空灰沉沉的,覆积着铅灰色的厚云。他看到夜空中有细微的雪花飘下来,纷纷扬扬洒向这金碧辉煌的人间。

他没有带伞,于是竖起衣领,急匆匆走向离得最近的车站,白雾随着他的呼吸在口鼻边飘散。

在他身边,在这天幕笼罩的城市里,在这个世上,零星有无数命运在交织着——

李师傅生煎店的老头儿算着今日的进账,这老头儿做生意厚道,得到的惠顾也越来越多,他笑眯眯地数着钞票,打算休息日的时候去书店里买那套他心仪了许久的《剑法古摘》,他喜欢读这种神秘莫测的书,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却出奇得好看。

罗家的闺女还有几个小时就满二十六了,刚刚从农林大学研究生毕业,她坐上一辆出租车,打算去市中心的夜店度过她第二十六个生日——她还不知道在这场闺蜜替她办的派对上,她会遇到青梅竹马又阔别多年的邻家大哥哥,她不知道她将获得她命中注定的爱意。

赌场灯红酒绿,抹着艳色指甲的孙老板娘笑嘻嘻地看着客人们在她场子里一掷千金,有钱真好。

姓叶的姑娘和她的未婚夫正在婚纱店里坐着,他们已经为了礼服上某一颗珍珠的位置认真争论了半个小时,好像全世界最要命的事情就是这颗珠子,只要这颗小珠子搞定了,所有令人头疼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样。多么该死的狗男女啊,婚纱上的珍珠不合心意竟是他们俩唯一的烦恼。

他们岂不该看看隔了三条街区的另外两个人?——是好端端活在这个时代的墨燃和楚晚宁。

他们不是模拟器里的假象,不是游戏,不是薛蒙的任务。

不过很显然,而且毫无悬念,他们这辈子依然在一起。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了。事情的起因是墨燃想去电影院看一本有当红影星荀风弱参演的爱情片,楚晚宁却更愿意选择功夫巨星甄琮明主演的动作片。

“你就不能看点热血沸腾的爷们电影?”当时楚晚宁眯着眼睛危险地盯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帅男友,气势上却一点都不输。

如果不是长睫毛一扇一扇在路灯下犹如花蕊,他会显得更凶。

“每次进电影不是选搞笑片就是选爱情片,听听这名字。”楚晚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粉碎那几个字,“《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你是脑残吗?这是动画片吧?海报上该不会还印了‘本片适合学龄前儿童观看’?”

墨燃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发怒的恋人,几次想替同样可怜巴巴的《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辩解说话,却都无奈地咽了回去。

“我再也受不了你的剧审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