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想了一下,便跟着小骆下车,一点不敢托大,伸手扶住小骆。两人几乎是才刚进门,小骆的手机便响起。他看看显示,笑道:“我爸难得主动给我电话。”

没想到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梁秘书焦急的声音,“小骆?你没事吧?你爸在开会,我确认一下。梁荷沅的先生急得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小骆忙说没事,又把电话转给荷沅让她说一句,梁秘书这才放心,叮嘱荷沅给家中打电话。荷沅饶是再不清醒,也想出来一定是祖海从林西韵那里得到消息了。连忙打开包里的手机,焦急地等着信号爬上五格,便急不可耐打给祖海。

祖海在电话那端果然是气急败坏,奇怪的是还有另一道声音在电话中一起清晰地响起,“荷沅,你你你没事吧?这种事我再忙你也得跟我打声招呼与我商量啊。你怎么反而只与林西韵说呢?人家虽然是朋友,到底是外人,能偏心你吗?她要是偏心着孔祥龙,那不是把你往死里送吗?怪不得你不让我去内蒙。你说你现在哪里,我立刻过去。”而另一把显然是青峦的声音一起跟着说,“荷沅,你有没有受伤受欺负?你才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你逞什么能?不说你了,你说实话,你究竟受伤没有。我知道你要么不说,说了不会撒谎。”祖海与青峦几乎是脸贴脸一起说话,说完才发觉两人情急之下粘在一起,祖海倒也罢了,青峦立刻跳开,暗自指控自己,怎么与人家丈夫抢话。

荷沅听着电话里两股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能看到电话那端祖海与青峦的焦急。还真是如祖海所言,家人外人,那是不一样的。“祖海青峦,我没事,真的没事。这边出了不少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得问小骆,我累得睡觉了。现在李总自己开车我们一起去北京,我们在一个路边小镇上吃饭,婚礼给取消了。真的没事,我什么伤害都没有受,要不要我拍张照片回来给你们看看做证明?再说有小骆跟我在一起呢,谁能拿他怎么样。你们在一起吃饭?也不等我。”她说的是家乡话,料想周围一圈人必定听不懂。

祖海显然是不相信,“别的不说,我明天一早飞北京,我得看见你才放心。小骆也没事吧?你带着小骆冒险,你不怕老骆怪你?家里人谁舍得自己人冒险?路上小心,不行的话还是别开夜路,随便住一晚再走。”

被祖海一说,荷沅才意识到叫小骆一起行事是大大的不妙,虽然是小骆自己要求留下一起动作,不先回北京的,但他是孩子,她是成年人,应该强行保护好小骆,她都没把小骆当孩子看了。被老骆知道了,老骆会怎么想?看看现在祖海对林西韵咬牙切齿的态度,不用说,老骆若是知道详情,还不心中骂她梁荷沅恩将仇报?荷沅抬起脸,口吻坚毅地道:“祖海,你不用去北京等我,别说我这边确实没事,你来,只有更加添乱。你放心我,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也让青峦放心,我不是小孩子。”

祖海岂能放心,但听荷沅说话口吻严肃,他一向熟知荷沅的个性,知道她既然不愿他插手,他出现在北京的话,荷沅也不会给他电话告诉他见面地址,而他又不能一而再地麻烦老骆,只得答应不去北京。青峦听了祖海的解释大不以为然,青峦说荷沅性格里有冒失成分,有时还真得有人出手纠正她。祖海心说,荷沅是那么肯被管的吗?但青峦也是好心,他就不说出来了。可祖海心中挺郁闷的,他宁愿看到一个虽然坚强,但依然小孩子脾气十足,做事冲动,离不开他帮衬的荷沅。刚刚电话里的荷沅坚强之外又加了独立,这让他非常难以接受,仿佛这样的荷沅离他有点遥远。

祖海本来心中很有揪林西韵出来好好责问的意图,但荷沅既然平安,他也不想多提。人在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还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再说林西韵总体上说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但祖海不会为她此次任由荷沅涉险的心态找理由。但是回到空落落的家里,祖海还是生气地打了半小时沙袋。

接到祖海与青峦充满关切的电话,荷沅犹如喝下一晚香甜的热粥,整个人温暖起来,脑袋更是变得清明。小骆看着荷沅晃晃悠悠地回桌,微笑道:“很不公平,你听得懂我们说悄悄话,我们听不懂你们的方言。”

荷沅一笑,可不是,她现在将坐在小骆身边打电话的李小笑的话听得一丝不差。她听到,李小笑发着火坚持要把许寂寂肚子里的孩子打了。等李小笑拍了电话,桌上有人开始陆续冒死进谏。大家几乎统一口吻,取消婚礼是英明决策,但孩子不能不要,不管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总骨血,说什么都得挺过十月怀胎,让那女人将孩子生下来再说。

李小笑不语,荷沅看得出李小笑心中一定是正方反方斗个不休,一方是面子,一方是子嗣。桌上所有李小笑手下人的看法都是要李小笑忍一时面子得失,换子嗣出生。但没人替许寂寂想一想,这么做,将一个独立的女人当成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不直接与李小笑对话,孔祥龙的事情可以合作,许寂寂的事情她不想再与李小笑瓜葛。她选择对小骆说,而且不用英语,存心让李小笑听见这世上还有不同的声音。

“小骆,换你,你怎么处置许寂寂肚子里的孩子?”

小骆经历过刚才李小笑说出打下许寂寂肚里孩子的那一幕,路上想来想去觉得李小笑这样一个人做出这种决定理所当然,而且他现在如果反悔,肯定会被很多手下朋友看不起。所以他很圆滑地回答:“李总的处理……当时只能那样了。但我们局外人为李总可惜,可惜李总的孩子。”

荷沅闻言不由一笑,果然是官宦子弟,说话滴水不漏。“作为女人,我更倾向于孩子还在娘胎的时候,做母亲的更有发言权。”

一个李小笑戴眼镜的手下听了忍不住插嘴:“那也得看做母亲的脑子正常不正常。放权给那女人作主?天晓得那女人会将李总折腾成什么样子。今天那女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李总面子,还不够吗?你让李总现在跟那女人好言好语商量什么?”

荷沅回答:“我的理解与你不一样。从许寂寂的角度来说,她看到我和孔教头被昏迷着抬上车,她心里以为是李总将活埋或者让狼叼了她两个朋友,所以在朋友性命与李总面子之间她选择了朋友性命,因为人死不可以复活,而面子却可以弥补。但我不认同许寂寂的做法,现场我虽然没看到,可也能猜测到,她缺乏起码的理性沟通打算。这事,只要稍微问一问,答案便自不同。”小骆听了心说,许寂寂想救的人不包括梁荷沅。但也不得不承认,许寂寂当初正是这个心理。

戴眼镜的紧盯不舍:“对了,问题的关键被你说出来了,那女人为什么不肯沟通?李总给她的还不够?换作是你,你会不会问一下丈夫之前,先将鞋子当着众人面甩过来?谁没有苦衷?谁不会一厢情愿地做选择?但前提是别害着别人。今天这事,李总有哪点做得不对?”

荷沅心说遇到马屁精了,那人都咄咄逼人地将对话上升到李小笑对还是错的地步,在这种环境下,在蛮横的李小笑面前,谁敢拎着脑袋说一个“不”字?起码她没这份胆量。“这位先生既然提出让我指出李总哪里不对,我只能用我有限的资历来说一句话,据我所知,世上大多数事情,是无法绝对给出对还是错的评价的。大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在哪个权威领导下大家达成一致,统一口径朝某个方向走。辩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看不到能辩出什么结果,反而容易导致走向极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说话,一个目的,给李总提供方方面面的信息,正的反的都提供,帮助李总有效思考。就这样,多的我不说了,点到为止。”帮许寂寂也只能点到为止了,难道还能扭着李小笑遵从她的意见?李小笑显然不是个能说得通道理的人。或者搬出老骆劝阻李小笑?老骆又不是她爹。

小骆在旁边微笑地岔开话题:“老梁,你这不是跟伟人唱对台戏吗?我们书本里可是说真理越辩越明的。”

荷沅啐道:“你才是第一个不信的。对了,你给孔教头加了多少料?估计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说话时候看看李小笑,不知道他会不会提出不肯放过孔祥龙的处理方式。她本来就有点旁敲侧击的意思。

小骆道:“不知道,估计今晚应该会醒来。但……”小骆也看向李小笑。这个时候的李小笑面对陆续上来的饭菜,一动不动,只阴着脸沉思。甚至都不知道他倾听了老梁与他手下的对话了没有。

荷沅当然了解小骆“但”后面的担忧,想了想,道:“孔教头体格比我好,应该很快会醒。”她翻了翻自己包里的现金,只有两千多了,只得问小骆:“你手头还有多少现金?借我一些,到北京我取了钱还你。”

“干吗?”小骆一边翻自己的腰包,一边顺口问了一句。 荷沅拿下巴指指外面,道:“他迟早醒来,醒了肯定不肯跟我们同行。我能做的只有送钱一途了。毕竟朋友一场。”

小骆恻然,看看黑暗的外面,沉默良久才道:“不用说,孔教头这样一根筋的人,未来很长时间内,是不会拿你当朋友了。许寂寂嘛,现在已经没拿你当朋友。我已经后悔怂恿你回去一趟。”说着把腰包里的钱都拿出来交给荷沅。荷沅数了一下,给小骆留下三百备用。

众人见李小笑不动筷,也都干坐着不动手,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可能随时爆发的李小笑身上。他们也在交头接耳,同时电话联络,都没空顾及到这边交头接耳的荷沅与小骆。荷沅留意了一下,才对小骆轻声道:“从打架第二天早上起,我已经知道许寂寂没拿我当朋友了。她现在对于亲人朋友的认识可能与我们有偏差,我没在上海管住她的至交孔教头使孔教头过来内蒙涉险,在现在的许寂寂眼里,应该是很不够朋友的表现。我后面的所作所为,大约都是亡羊补牢了,她不会领情。孔教头不领情也可以理解,对于他而言,最佳结局大概是轰轰烈烈大闹一场以致鱼死网破,他肯定还做好死亡的准备,成就他对爱情的诠释。我本来想的是让他求仁得仁,我避开不见成全他们两个。但没想到林教头如此仗义,而且,我在你的正义感面前感到羞愧。现在既然已经走出自己选择的一步,那就承担着吧,都别后悔。至于朋友,我冷心了,该怎么就怎么吧。”

小骆忍不住道:“也不能因噎废食吧,我还是相信朋友。不过我爷爷说,朋友之间要保持距离,对朋友不能有太高期待,否则事事要求统一,天天混在一起,除非是狐朋狗党酒肉朋友。但我觉得爷爷这话有点不现实,很难做到。朋友朋友,当然得志同道合,既然志同道合,怎么能不常交往?与好友说话聊天,是多让人愉快的一件事。总觉得君子之交太凉薄了一点。咦,我们是第二次讨论这个话题了,我最近怎么感慨特多。”

荷沅回味了一下,觉得老老骆的话非常在理,才要说话,忽听李小笑打雷似地说了一声:“怎么都不吃饭?做神仙了吗?吃,快吃好,快上路。小骆小梁你们两个不要客气。”但众人还是等李小笑伸出筷子夹了一片白切羊肝后才动筷。李小笑一边咀嚼,一边冲荷沅道:“小梁我本来以为你是扭扭捏捏的南方人,今天才知道你爽快,对不起我的事你也敢当着我面说。昨天你跟我说许寂寂一不肯跟我结婚,二不肯给我生儿子,你今天怎么又出尔反尔要我听听许寂寂想不想保留孩子?许寂寂的态度还不是明摆在那里?”说着,便拨通电话,都不等荷沅回答,便打电话给留守的手下,“立刻拖许寂寂去医院,否则我回去骟你们。”只有发号施令,没有商量余地。“小梁,我对得起你朋友了,她要啥就给啥。儿子,儿子……可我不要孽种。”他不由自主将眼睛看向小骆,闷哼了一声。

至此,荷沅已经不知道打胎究竟对许寂寂是好还是不好了,固然,不与李小笑结婚与生孩子都是许寂寂的愿望,她也为之奋斗着,但真的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了,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将胎儿打了,她与她的家人将面临怎样的厄运?可许寂寂与李小笑这对冤家肯好好坐一起对话吗?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荷沅机械地吃饭,饭后出去将钱放到孔祥龙的裤袋里,看着孔祥龙被不放心的李小笑手下们转移到另一辆车。还是李小笑开车,荷沅歪在后面休息。对许寂寂的事,这两天下来,她已经疲劳至反胃。也不知道是不是乙醚的反应没过去还是怎的,头也是针刺似地痛。

却听小骆在前座与李小笑絮絮叨叨说话,李小笑因为越看小骆越中意,对小骆说话带了几分容忍。小骆感觉得出来,也不再对李小笑敌意很重。车到张家口,还没进城,李小笑手下的车子停到路边,放下蹒跚的孔教头,看来孔教头这时才刚清醒。荷沅在车内看着,并没有将车窗放下来,也没有打声招呼的意思,只默默看着孔教头被车子抛在身后,融入一片夜色中。至此,她对李小笑的印象也大为改观,李小笑此人重信守诺,即时平白挨了许寂寂一鞋跟,还能最后一言不发放了对他而言将贻害无穷的孔教头,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是条汉子。

刚刚已经听到李小笑手下汇报说许寂寂肚子里孩子已经取出,令荷沅没想到的是,许寂寂竟然死命反抗,竭力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荷沅这下搞不懂了,那许寂寂跟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许寂寂找她打架想堕胎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许寂寂精神分裂了吗?那么许寂寂的话还有几成可信?

看着孔教头这个单纯又激烈的人终于从车尾灯光照射范围消失,荷沅仿佛卸下重重包袱,终于有精力说话。“李总,谢谢你放走孔教头。”

李小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怎么不谢谢我杀掉我的儿子?”

荷沅被噎得愣了会儿,才道:“我始终很理想化地相信,孩子应该是父母相爱的结晶,有李总所说的名正言顺的出生,而不应该是你刚才吃饭时候说的孽种。现在试管婴儿之类的技术已经成熟,李总想要个儿子不难,不需要用强。”

李小笑闻言,猛地踩下刹车,一下停在路中央,害得荷沅与小骆猝不及防往前猛扑。李小笑却回过头来,盯着荷沅大声呵斥:“谁?我对谁用强?我要什么女人没有,我对女人用强?”

荷沅被李小笑的大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但还是大胆道:“许寂寂。” 李小笑冷笑一声:“她?”便不再说话,发动车子往前,很快到达宾馆,将车子一扔便走。

留下荷沅与小骆在车里面面相觑,小骆说,都不知道该相信李小笑还是许寂寂。完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内蒙的事他们再也不想提起了。荷沅也将心中对许寂寂的一些疑问抛到脑后,不愿再想。

第二天终于回到北京。

没想到在内蒙似乎经历无穷琐碎,回到北京掐指一算,时间才过去四夜三天。老骆都还没出差回来。荷沅便将小骆送回家中,自己一张机票回家。才那么几天,两人似乎已成生死之交,分别时候挺有依依不舍的感觉,荷沅约小骆有空到江南玩,她开车带着他。说实话,她也不敢见老骆,虽然小骆说其实没什么。

回到家里,她只是洗一把脸,便坐到客厅向已经等候多时的祖海与林西韵讲述事情经过。她说话时候不添不删,力求保持原汁原味,整件事,整整说了近一个小时。中间还不允许插嘴。说完,荷沅看看一脸愤怒的祖海,与一脸不解的林西韵,淡淡地对林西韵道:“林教头,我尽力了,也不想再多谈这件事。我准备洗洗睡觉,你也早点回家吧。祖海你别怪林教头,林教头一向是个最爱朋友的人。”

林西韵本来有不少疑问,却被荷沅一句话堵住,愣怔一会儿,起身告辞。对了,不该这时候还不识相地讨论许孔两人的事,祖海的脸色早就铁青,荷沅这是借口让她体面回家。她清楚荷沅的好意。估计她走后,小两口关上门还有一阵嘴仗可打。

祖海看林西韵出门拐弯从安全楼梯上楼,便关上门,一把扳住荷沅的肩膀细细审视,半天才问了一句:“真没受伤?你没漏下什么没说?”

单独面对祖海,荷沅早软软趴进祖海怀里,赖着不肯走路。这动作原是做惯了的,此刻做起来却发现有点儿扭手扭脚不自在,仿佛花木兰远征归来对镜贴花黄,肯定手法不再纯熟。但祖海是最吃这一套的,一下心疼都来不及,早想好的很多责备荷沅不该瞒着他涉险的话都咽进肚子里说不出来,把荷沅抱进客厅,却也没忘记左翻右翻看荷沅究竟身上有没有带着伤,及至看到她连腿上都没一块乌青,这才放心。

荷沅被祖海翻得不耐烦,道:“别烦了,快给青峦一个电话报平安,他现在不相信我就相信你了。”

祖海嘀咕着起身,心中很有些不愿意看到青峦对荷沅这么关心,而荷沅此时还惦记着给青峦报平安。但他又不能不打这个电话,以免由荷沅亲手打给青峦。幸好青峦识相,问清楚荷沅没事后,便不再罗嗦。不过祖海怀疑青峦会得背转身去好好回味他说的所有话中有没有破绽。

打完电话等荷沅从里面洗澡了出来,祖海忍不住问一句:“你相信李小笑的话还是相信许寂寂的?” 荷沅摇摇头:“我在飞机上想,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不想再提起他们。”

祖海笑笑,亲亲荷沅,道:“你对朋友太实心,朋友说出来的你要么全相信要么全给做到,也不想想朋友也是人,是人都会撒谎。我倾向于相信李小笑,这个人坐的位置高了,做什么都不怕被你们知道,反而不容易撒谎。”

荷沅道:“我也相信李小笑,但相信不意味着他是好东西,这人太霸道了,不把别人当人看。你说强迫许寂寂流产,多恶毒多伤人的事,还是他自己最想要的儿子呢,他对自己一样恶毒。反正以后我也不会见他了,见了做恶梦。”

祖海笑道:“你以为大家都是有礼貌又文气的人?我倒不觉得李小笑太坏,他当众吃亏还放走孔教头,已经很有胸怀。不过逼人堕胎总是不好,搞得好像许寂寂怀的不是他孩子一样。”

荷沅摇头,“那对未婚夫妻,真结婚了倒也热闹。不说了,想起来就厌恶。老骆的儿子小骆真是这几天唯一的阳光,别吃醋,人家还是小孩呢。睡吧,我眼睛都睁不开,累死了。”

祖海很想好几天不见,再加前一阵忙碌,此刻见面该好好亲热一番的,但见荷沅真的哈欠连天,他也心疼,只得忍了,拱在荷沅身边唧唧哼哼,看荷沅一会儿就睡熟了,他只有唉声叹气。

陶可笙的电话大清早便打到祖海床头柜上,荷沅一听见电话便拱得远远地继续蒙头睡觉,祖海跟着闭着眼睛跟过去,很希望电话铃声无疾而终,可没想到电话铃声不离不弃,断了一次以后接着再来。祖海忍无可忍,只能接起电话。那边是陶可笙焦急的声音:“丛总是吗?你见过宋妍没有?我很着急,她父母来了。”

祖海想都没想,答了一句:“不知道,我两个月没见宋妍。”

陶可笙急道:“丛总,请你问问你太太,宋妍与梁荷沅关系最好,她肯定知道。宋妍都好几天没音讯了,她爸妈急死。”

祖海这时清醒了一点,道:“荷沅更不可能知道,她刚自己开车玩了一趟内蒙回来,昨晚才到。要不我让荷沅留意着,有宋妍的消息就给你电话。”

陶可笙没想到问道于盲,只得挂了电话。这边荷沅被电话内容唤醒了,转过身来迷迷糊糊得问:“宋妍又怎么了?”

祖海捏着电话想了会儿,才放下电话,笑道:“宋妍问题看来很严重,看来她不仅骗了陶可笙还骗了大军。前天大军还跟我说宋妍这几天回家跟陶可笙办离婚,没想到并没有回家。这个女人,青峦让我跟你说,让你少跟宋妍来往,你会吃亏。陶可笙说你是宋妍最好的朋友,宋妍的好朋友可不容易做,得傻一点才行。”

荷沅闻言不由醒了大半,回视祖海道:“那宋妍会去哪里?大军不是得心烦死了?”

祖海将荷沅抱进怀里,轻拍了两下,道:“别管他们,你也别跟大军说起宋妍没回家的事。又都不是小孩子了。”

换作平日,荷沅只会觉得祖海的话有理或者没理,今天听着却是别有感触。是啊,都不是小孩子了,朋友们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做事自己扛责任,要她那么多事干什么?真是闲的。还是祖海这个鬼精,睡得迷迷糊糊的都知道将问题推得跟自己一点不沾,连带把她与宋妍的干系也洗清了,若是换作她接电话,恐怕还真会帮陶可笙分析可能性了呢。她还真有点不怕吃亏。不过,以后真得改改了。

朋友朋友,原先以为我以诚待人,人也会以诚待我,尤其是朋友。现在看来应该换一下:我以诚待人,那是我的品格,但不能要求朋友会如何反应。就像老老骆说的,对朋友不能有过高期待。

所以荷沅等祖海上班去后,似乎是完成一个仪式似的,写了几份传真给所有朋友,以对前事有个交代,而后可以重新收拾着开始新的相处方式。她明白这是她的痴,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让事情没有个交代便转入漠然。但她以后再不会了。

她告诉林西韵,关于汇率,请林西韵相信她的转告。 她告诉西玛的大老板,她不愿看到他在汇率问题上走得越来越远,她以人格保证所得有关汇率信息的可靠性。

她也将同样的传真传给左颂文。

给老骆的传真她投机取巧了,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认错,最后写了一篇事情大致经过,起名《两小儿历险记》,无赖地将自己降格为小骆一样的小儿,以使老骆不致太过怪罪。

然后便给豆豆电话。好在豆豆虽然已经离开公司,可还持着原来的手机。荷沅怀疑,她在等,等朱总一个电话。但荷沅不知道,豆豆如果接到朱总的挽留电话后,会是留下呢,还是带着微笑带着满足地走?荷沅说得很简单,让豆豆现在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了的把资料整理出来出国前给她,她帮她完成。豆豆除了在朱总这件事上粘呼,平时都是爽快人,豆豆并没推辞,也没叫苦连天,只说早等着这个电话了。但豆豆完了的时候还是扭扭捏捏问了一句,问荷沅两夫妻有没有将她要出国的事情透露给朱总。荷沅还真不知道祖海究竟说了没有,听口气,豆豆好像很失望。看来她真的想让朱总知道后有所表示。

荷沅暂时没有想法,准备等祖海回家再商量。然后便一个电话给师正。师正仿佛一早知道荷沅来电的意思,自觉告诉荷沅,他父亲会知道收手。师正想到的是他当天便将梁荷沅的话面对面转达他父亲,从他父亲脸色大变来看,他父亲应该会比较知道收敛,因为梁荷沅的威胁如果属实,谁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谁愿意放弃花花世界进去坐几年?但这些不便跟梁荷沅说了,毕竟,父亲是父亲,还是别让他在外人面前出丑。荷沅向师正道了谢,然后便一个电话打给洪青文。她让洪青文保管好手头的材料,并让洪青文查阅资料估计一下师正父亲可能得到的量罪,要求洪青文在可能的追诉期限到来前半年通知她,她会与洪青文交易。荷沅已经知道对待有些人不能君子,所以她必须保证洪青文手头资料的有效性,有备无患。而洪青文,显然非常响应她的提议。这是好事。风水轮流转,今天,她居然会有与洪青文合作的时候。

打完电话,传真机“突突突”地吐出一份言简意赅的传真: 小梁: 明知李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你居然还敢自称历险,无耻。 老骆即日

荷沅拿到传真欢快大笑,原来被骂也可以是好事。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1)正在加载……

六十三

豆豆是祖海与荷沅一起回安仁里住了两晚,帮忙一起整理好行李后开车送到上海上飞机的。一路之上,荷沅与豆豆一起坐在后座,只见豆豆时不时地往后看看。荷沅也忍不住往后看看,还以为有什么熟悉的车跟着,可每次看每次不同,可怜的豆豆,还期待着朱总能最后时间冒出来与她说两句话吧。

到了机场,祖海将两人在国际出发门口放下,自己开去停车。豆豆终于问了出来:“荷沅,你和祖海告诉朱总了没有?他什么反应?”

其实荷沅知道祖海早就跟朱总详细说了豆豆出国的时间地点,但是朱总看似没有反应,还叫祖海少管闲事,两人一商量,都觉得朱总这反应还不如不跟豆豆说,免得豆豆到时在飞机上飞都不安宁。所以荷沅只有把责任兜到自己身上,“豆豆,你不是说不要与朱总说吗?祖海还说是不是偷偷跟朱总说一下呢,后来也没说。”

豆豆抿唇发愣,好一会儿才道:“也好,起码免去热面孔贴冷屁股的可能。荷沅,我走了,以后你们多想想我。”

荷沅看着豆豆万念俱灰的神色,心中发酸,“又不是去天涯海角,豆豆,你到了后立刻给我们地址电话传真,我们想你了就给你发传真,还可以去看你。我们还怕把你放虎归山了,你三个月后都记不起我们是谁了呢。”

豆豆勉强笑了一笑,那种笑,是身边纵有千人万人,可都不是你的寂寞。“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了?你们又不是没去过美国,我也不是第一次去美国,或者,我读完书还得回来呢。到时到你们祖海的公司赚钱的干活。”

荷沅笑笑,知道豆豆眼高手低,才不会想要屈就祖海的乡镇企业。然后,两人都没什么话了,执手相看泪眼。一直到祖海来了话才多起来。但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个字,“走吧”,“走吧”,伴随着叹息,伴随着无奈的眼神。

豆豆终于飞走了,荷沅与祖海两人看着豆豆转弯后消失的地方,一起唏嘘,却一致觉得朱总虽然心肠死硬一个耳光扇走豆豆,又以后不置一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否则,都不知道两人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得拖上多久,这种事,拖得越久,对豆豆的伤害只有越大。现在这样最好,豆豆死心了,正好换个环境,换种生活。

出来去停车场,荷沅忍不住问祖海,“豆豆既然想要朱总知道,为什么不会自己打个电话跟朱总说?看那样子,她好像后来就没与朱总有过接触。”

祖海道:“朱总怎么说都是国家重点企业的老总,哪是想见就见的,朱总打定主意不想见豆豆,豆豆除非不要脸了,否则电话都打不进去。这件事我本来想跟朱总见面谈,朱总都不肯给我机会。朱总是铁了心了。豆豆清楚着呢。”

荷沅不由喃喃地道:“无毒不丈夫。前不久的李小笑也是。”

祖海却摇头道:“朱总已经算很厚道了,换个人,与豆豆不死不活拖着,拖到豆豆自己熬不住了跑掉,他还一点损失都没有,豆豆可就惨了。多的是那种人。”

荷沅惊讶地看看祖海,他怎么知道的?可见他的朋友圈里那种人不少。而且,朱总始乱终弃还算是厚道?这世界真是颠倒黑白了。“豆豆更厚道,否则大闹一场,看朱总脸面往哪儿搁。”

祖海笑道:“豆豆闹不起来,她的财路都是朱总抓着,她如果闹大了,连出国的钱和机会都会有问题。”

荷沅听了一愣,好久才回过神来,“其实你不去与朱总说,朱总也早知道豆豆会出国。豆豆出国,压根儿是朱总背后与MS重机中国办协商的结果,是不是?豆豆可能还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呢。祖海,你为什么不早与我说?”

祖海笑道:“怕你心肠软,在豆豆面前露出马脚。不过我也是前几天告诉朱总时候,朱总没什么大反应我才领悟出来的,他没跟我说什么。嗳,我们车子边上是不是朱总?”祖海说这话时候,一张脸立刻收起笑容。

荷沅一看,果然,大毒日底下,朱总低头站在他们的车边。原来他还是来的,只是没出现,但大概他看到豆豆最后一面。原来朱总心中还是很有豆豆的,荷沅很为豆豆高兴,笑逐颜开,眼泪却“啪啪”地掉了下来,豆豆的心血总算是值。

朱总在祖海的招呼下抬起头来,看看两夫妻,更看看泪眼婆娑的荷沅,眼神有点黯淡。祖海奇怪了,也看向荷沅,这才恍悟,道:“刚刚跟豆豆分手时候都好好的只红了眼圈,怎么现在反而哭了?”顺便将豆豆入关时候的反应告诉了朱总,祖海可不会以为朱总特特意意等在这儿是想搭车回城的意思。

朱总又看看荷沅,微笑道:“小梁,你自己搭出租车回城,我与小丛有点事要说。”

荷沅应了“好”,一边抹眼泪一边跟朱总说:“朱总,谢谢你来。真高兴。”多的她就不说了,免得朱总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尴尬,否则朱总何必要支开她单独与祖海谈呢?荷沅从祖海口袋里掏出一点钱,回去打出租车的地方。

祖海也是个鬼精的,不等朱总张嘴,他先开口将豆豆家里收拾行李的事,托付他们两夫妻办的事,和送行时候豆豆的言行,一一告诉朱总,一点不掩饰豆豆的失落感觉。朱总只是抽着烟听,间或“嗯”上一声,却一句插嘴都没有。及至祖海说完,朱总才状若无事地说了一句:“小丛,你也差不多跟小梁一样婆婆妈妈了。”

祖海当然知道朱总这样说是不想给往后留下话柄,朱总若是听了双目含泪那才是怪了。所以他也只是嘿嘿笑笑道:“荷沅是个实心眼,换她来说,还得把天下男人数落一遍。”

朱总也是笑笑,过了会儿才道:“我来机场的事,你们别与豆豆说起。”

祖海心说,你已经做得不能再好了,但他嘴里只应了一声“是”。然后便自觉扯开话题。“朱总,我准备还是打回省里发展。这几天我有贷款陆续出来,我想回去看看怎样发展。”

朱总便也不再谈豆豆的事,他本来就只需了解一下豆豆走时情形,其他的,他最多自己关在书房里面想想。对于他来说,即使再好的朋友,他都得顾忌一下免得落下把柄在人手里,往后永世不得翻身。何况是在小丛小梁两个小字辈面前,他更不会多说什么。所以他选择让荷沅自己回家,因为他知道祖海是个最会看人眼色的人,不会在他面前叙事夹带评论。不过他也清楚,祖海今天会一起过来送豆豆,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荷沅与豆豆是至交。听了祖海说的全部,朱总才明白荷沅看见他反而落泪的原因,他早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个有良心的。不过朱总由此想到豆豆走的时候心中的痛,他心中也是闷闷的,懒得回答祖海的话,吸着烟沉着脸两眼直勾勾看着窗外,一路都不再出声。

祖海便也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将朱总送到宾馆。朱总停车好久才如梦初醒一般“噢”了一声,左右看看,知道到了,便起身打开车门。但一只脚出去了,却又转回身,伸手拍拍祖海的肩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犹豫再三,才道:“遇到问你要感情的女人,你得远远避开。反而是问你要钱的女人容易对付。”

祖海点点头,却忍不住道:“还好,我长得不好,除了荷沅从小看惯我,没人会真心喜欢我。”

朱总看看祖海,忍不住一笑,这倒是实话。不过也难说得很,祖海现在打扮齐整,不会没有人傻傻地喜欢上他。但这等调笑的话,朱总就不与祖海说了。想了一想,又道:“你手中的钱先放放。看眼下的经济形势,国内还没太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冲击,估计过不久影响会显现出来。你的钱,还是等着经济最疲软时候捡落吧。”

说完,朱总才走了,好像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当然,祖海有自知之明,朱总不舍的是豆豆才坐过这辆车子。

朱总最后说的话也是祖海与荷沅这几天闲着时候讨论的结果,如今有朱总高屋建瓴地说上一句,祖海心中更是放心。

荷沅回到家里却是对着网络上看到的一条并不是当天的国外媒体转载的中国新闻发呆。这上面说,人行副行长陈元宣布,人民币继续联系汇率制度,保持不贬值。荷沅当即想到林西韵和西玛。林西韵公司前不久刚根据人民币可能贬值的推测有所动作,估计她今天应该也会看到这条新闻,不,她可能更早看到,因为这条新闻是昨天的。荷沅想了想还是不给林西韵电话,因为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去这种电话,有点小人意气,仿佛是去示威,“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而左颂文与大老板那儿她更不必理会,之前,她该做的早都做了,可谓仁至义尽。

但换作一个月前呢?荷沅相信,如果换作一个月前,她看到这条不算新的新闻会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林西韵,不管林西韵也常访问这个网站,不管林西韵可能也看到这条新闻,她会询问林西韵有没有受到损失。而现在,那是再回不到从前了。

荷沅想了会儿,便退出这条新闻,翻看其他。对于陈元的声明,世界各地的报纸反应各有不同,不过超过半数的评论肯定中国会得说到做到,更有报纸为此翻出陈元的背景,就其背景来说明其发言的可靠性。但也有评论对中国能不能最终挺住汇率表示怀疑,认为目前东南亚金融危机远未见底,中国人民银行以一位副行长来发表如此重要的言论,显然是想给自己留有后退的余地。荷沅当然清楚,这些评论背后是利益集团的角力与期盼。估计对于林西韵与西玛而言,他们会更重视后者的言论,因为那正好与他们所思所想合拍。

荷沅看完新闻,便开始整理新学期MBA所需资料,再将过去的课程温习一遍。祖海中途打电话来问她呆家里干什么的时候,荷沅取笑自己真是比过去读书时候还用功了。祖海晚上有个应酬,不回来吃饭,这是常有的事。但祖海保证不喝酒不吸烟,为了健康的下一代。

荷沅饭后踩在凳子上修剪葛藤种子的时候还忍不住微微地笑,祖海太想要个孩子了,怎么男人都那么想要孩子,比如遥远的李小笑,说起儿子来也是眉飞色舞,看着他嘴里的贵公子典型小骆眉开眼笑。想到小骆,荷沅忽然一拍脑袋,心说大事不好,那天问小骆借钱送给孔祥龙,结果到了北京因为匆忙赶飞机,都忘了还钱给小骆了。荷沅忙跳下凳子,找出小骆的手机号码,就是不知道这小家伙在家时候开没开着手机。否则,她只得再写一篇检讨报告让老骆取笑去了。

幸好,小骆的手机开着。荷沅忙道:“小骆,我还欠着你钱没还呢,真不好意思,今天才想起来。”

小骆在电话那端哽咽着哭开了:“哟,我都饿了三天了,都前胸贴后背了,今天又差点一分钱憋死英雄了。呜呜呜呜。”

荷沅听了大笑:“别装了,本来我还挺内疚的,结果被你哭没了。我最怕你交不上学费书费,赶明儿被老师赶出校门。小骆,不好意思,我今天还是想到李小笑眉开眼笑地看着你这个贵公子才想起这事儿。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寄给你吧。”

小骆怪叫:“老梁你喊我什么?你等着,哼哼,你等着。我罚你听我一段今天新学的大提琴曲才给你地址。”大约小骆正在练琴,说完,呜呜咽咽的低沉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可是本来应该是挺享受的音乐,被小骆时时中断的演奏糟蹋了,听在荷沅耳朵里跟杀鸡杀鸭有得一比。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那边小骆却一声“不好,真丢脸了,给你加奏一曲我熟悉的”。接下来一曲果然是荷沅熟悉的《摇篮曲》,没有钢琴的伴奏,大提琴的韵律非常单调,再加小骆所谓的熟悉乃是终于没有中断,但其中拖拖拉拉却时常出现,听得荷沅只感觉脑袋之中有一条神经一会儿被抻长了,一会儿被扭转了,吃力之极。终于等小骆演奏完,荷沅发觉她也将一侧的牙帮子咬得酸疼了。

那边小骆却是欣喜地道:“听出来没有?这次我一点没拉错。”

荷沅唧唧哼哼地道:“不过拉摇篮曲的人被自己的音乐催眠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什么调子啊,长一声短一声,我还不如听西陆蝉声唱呢。快快给我地址,我受不了了。”

小骆笑道:“真受打击,不过好歹被你听出是摇篮曲了。我妈也说我没天赋,但我跟爸爸的钢琴配合得最好,错误的地方也是一样,哈哈。你会什么乐器?”

荷沅顿时惭愧:“我不会,只会听。” 小骆顿时狂笑一声,“哈,那你比我还不如,起码我出去滥竽充数的话还可以摆个像样的POSE的。”

荷沅连忙承认:“对,背架贼亮的大提琴出去,起码还算是有武器傍身。至于你出手弹奏,更是令小贼望风披靡。魔音穿耳啊。”

小骆笑嘻嘻地道:“知音,真是知音。可惜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老梁,我再为君奏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荷沅总算恍然大悟:“对了,一定是你爸爸不在,否则你怎么可能一而再地制造噪音。”

小骆笑道:“否则你听的将是噪音二重奏了。老梁,内蒙回来我被爸爸批评了,他说我看人不看全面,只顾着拿自己的准绳丈量别人,这样子地看人,天下哪里还有好人?我不服气,拿你的话反驳了,我说李小笑不能算是好人,但是个做事有他的一套准则的人,所以可以在某些方面合作,但不愿跟他亲近。哈,我爸听了后拿眼睛睃了我好几眼,终于承认我去内蒙好处还是有的。他答应寒假安排我去问题集中地区调研。”

荷沅心中感慨,原来所谓家教就是这么来的,老骆教育儿子,连一丁点的思想问题都不放过。这时有人敲门,她拿着话机过去开门,有人送来几张照片,都没用东西包着,黑白,有点模糊。荷沅接了照片奇怪,但送照片的人扭头就走了,更怪。她嘀咕着冲小骆道:“有人送照片上门,奇怪了。小骆,恭喜你,我可真想与你再次水里火里进出一趟。不过你爸说我那么大的人跟你一起有惊无险一趟当作历险有点无耻呀。这什么照片啊。”

小骆道:“凭我的推理,这种时间有人特意送照片上门,准没好事。我还是给你地址吧,你可以安心看照片。”

小骆说了地址后便将电话挂了,荷沅相信他这个没妈而父亲又很忙的孩子一准是很寂寞的,平时读书时候有同学,但暑假时候陷身深宅就难说了。总觉得小骆有点抓着电话不肯放的感觉,不过他毕竟是个有教养的人,推测到她有事,便不再闲话。

荷沅这才放下电话坐下仔细看不速之客送来的照片,第一张模模糊糊,好像是一桌子的人在吃饭喝酒。照片一看就是那种即拍成像的。荷沅心说这是谁捣鬼,或者是送错房门了。嘀咕着看第二张。但一看第二张,荷沅便清楚这照片没送错人,给的就是她。再第三张,第四张,一共四张。回头再看第一张,顿时明白将它作为第一张的用意。荷沅皱着眉头伸出手指拨通祖海的号码,等了很久,都以为没人接的时候,才听那边传来祖海有点兴奋的声音,“喂,荷沅,晚饭吃了没?”

而传到祖海耳朵里的荷沅的声音却是神神叨叨的,“我记得你今天穿的是一件茶色的短袖,这个茶色是乌龙茶色而不是龙井茶色,所以反应到黑白照片上是灰色,对了。与你喝交杯酒的那个妹妹穿的衣服照片上是黑色,实际究竟是什么颜色?深红深绿深蓝?腰好细啊。你们今天喝酒怎么没进包厢?”

祖海听了,只觉得额角一点冷汗圆溜溜地从毛孔深处逼了出来,滑滑顺耳根淌下,与身上的冷汗交融在一起。双眼忍不住越过已经杯盘狼藉的桌面,四处搜寻可疑人物,可大厅的人早走得七七八八,哪里找偷拍他照片的人去?是谁?既认识他,又知道他家住处?这种人在上海屈指可数。可祖海嘴里却不得不将电话那头的荷沅敷衍得密不透风:“荷沅,你看到什么照片了?你可别乱想,都是朋友起哄,今天大家都喝了,不放我不喝。你别多心,等我回家解释。不,我立刻回家。你等着。”

荷沅曾经有闲时候与祖海一起出来吃饭,也见过他的朋友们起哄,两个不相干男女喝交杯酒的事情不是没见过,但是一向很不喜欢。没想到这次祖海背着她也在被人起哄着喝交杯酒,瞧照片上他嘻嘻哈哈的样子,说不定心中多得意,满手勾着软玉温香,哪个男人不喜欢?不知被哪个熟悉他们的朋友捉了现行。荷沅看了照片心中跟吞了老鼠屎似的难受。“你别急。慢慢唱了歌跳了舞,再去泡个澡才回来吧。”

祖海明显地听到荷沅最后的一个“哼”字,哪敢真的唱歌了才回家?正好饭局也已到头,他拎了包杀出一条血路就回。

这边荷沅翻来覆去地看四张照片,心中不由想起今天送走豆豆的一幕。她在为朱总最后到场而激动流泪的时候,朱总的太太若是知道先生为别的女人情伤,又会怎样的难过?一般的也是流泪吧。一种流泪,百样滋味。祖海哪天会不会走朱总的老路?如果她知道祖海外面也有个“豆豆”,她会如何?这年头,今天怎能知明天的事,诱惑可真多。

祖海果然很快回来,连开门转钥匙的声音都是比往常快一拍。以往荷沅只要手头没做着放不下手的事,都会迎上去给个拥抱问个寒暖,尤其是最近多事之秋,因为祖海刚从里面出来需要怜惜,因为祖海每天为工作奔波心神俱疲需要安抚,荷沅最近对祖海好得象个大姐姐,无微不至。可没想到祖海才刚将劫难勉强度过,却一早欢天喜地一个跟斗翻进盘丝洞里,看上去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因此荷沅看到玄关转出来的一脸讨好的祖海,只觉那笑容猥琐,看了眼便别转头去,不想理他。

祖海见荷沅不理他,也在意料之中,脱了鞋子,干脆蹑手蹑脚悄悄接近,想给荷沅一个偷袭。没想到他人未到,一身烟酒臭味早弥散开来,扑向荷沅。荷沅都不用回头,将手中报纸卷成一筒,遥遥顶住祖海的胸口,没好气地扔出一句:“身上有什么口红印香水味的,赶紧去洗手间毁尸灭迹。”

祖海陪笑,两只眼睛早灵活地溜了一遭,找到桌上散放着的几张照片。他又不能在这种该低头认罪的时候自说自话溜远了去看照片,只得做了个春燕展翅的动作,在荷沅背后伸长手臂一勾,将照片用两指夹来。一看之下,心下释然,还好,照片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反映。怪不得荷沅并不算太生气的样子,她以前也有见过。看来以后还得多带荷沅出去加强教育。

再看后面,也没写着什么字,但祖海已经够佩服这个拍照的人,速度够快,他都没吃完,照片已经给送到荷沅案头,谁呢?这么缺德。

荷沅见祖海回来那么久就是没说话,还以为他知道问题严重性,心中怒气稍缓,回头看去,没想到却看到祖海正瘪着嘴仔细研究那照片,一点没负疚的样子。这下真生气了,冷冷地道:“谁陷害你的吧?”

祖海忙道:“是啊,你说这谁那么闲的,没事找事挑拨我们关系。”

荷沅冷笑道:“是啊,人家朱总做什么家里都不知道,你怎么才喝个花酒就被人捉了现行了呢?或者是因为你常做这等事,今天终于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呢?”

祖海见荷沅这会儿好像又动了真气,忙打点精神,认真陪笑:“你这是说哪门子的话了?我是那种人吗?朋友闹闹哄哄是有的,真象朱总那样是不会的。你尽管放心。”

荷沅一把扯来照片,抽出一张最清楚的,指着其中的女人道:“这个女人换作是我,男人换作是别人,你会怎么说?你存心恶心我,你做这种事的时候没想到我吗?你把我搁哪儿了?”

祖海见荷沅越说越激动,只得继续低声下气:“宝宝,这种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完饭大家又不会再联络,都是酒喝多了闹的。我以后不会了行吗?我每天都把你搁在心里,怎么会忘记你呢?”

“你上回与宋妍一起的时候也说以后不会了,怎么这么快又犯了?是不是今天我说你不许与人喝交杯酒,你下次就听话不喝交杯酒改跟人亲嘴?我管得过来?我只问你,换作是我跟人亲热,你会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我不能与别的不相干男人亲热,别人也别想跟我亲热。你呢?你已经跟我结婚了的,你跟别的女人亲热时候把我当什么了?”

荷沅不曾想一张嘴会把原先没想到的东西说了出来,对了,那个拍照的人定是认识他们的熟人,而且应该是很认识他们的,那人看到据说是一对恩爱小夫妻中的一位在场面上花天酒地,脸上不知带着怎样的嘲弄。那个时候,所有认识不认识她的人,都在嘲笑丛祖海的太太是个木偶,任着丈夫在外面胡来,就像她以前看着别的男子与别的女子勾勾搭搭她会替那男子家的太太悲哀一样。她也会有今天。原来这件事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它所牵涉的是他们婚姻中各自角色的变味。荷沅再也冷静不下来。是了,祖海究竟将她当成什么了?祖海口口声声说心中都是她,两人之间关系有别于其他夫妻,比其他夫妻更是亲上加亲,怎么他与其他女子鬼混时候一点都没想到他家中还有个很亲的老婆呢?若是她在场,他还敢将那只下流的手伸出去吗?显然不会,他就是欺她不在场。

祖海因为朋友们都那么在做,也不觉得与别的女人喝杯交杯酒有什么大不了,都是玩玩的事,没想到荷沅这么认真起来,上纲上线的,几乎要把他所做的事定性为出轨。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对荷沅变心过,心里也没存着别的女人,最多是爱玩爱热闹了点。按说,他已经很收敛了,他那些朋友背着老婆做的事只有更上不了照。刚刚眼前便有一个朱总。但顺着荷沅的话一想,如果荷沅与别的男人,比如青峦去亲热一下,哪怕是互相多看上几眼,他心中都会急,别说是挽着手喝酒了。但是,“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嘛。你肯定不会与……”祖海说到一半时候主动闭嘴,这话太经不起责问了,再说荷沅一贯是男女平等的大力鼓吹者,他得在荷沅反驳之前将话打住:“好了,是我的错。荷沅你说吧,要怎么罚我。”

荷沅见祖海只是舌头打个转,便轻轻巧巧地将一个“错”字说了出来,态度之敷衍,一看就是没在心里真正认错。所以她也看似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错在哪里了?”

祖海也妙,回答得很干脆:“我不应该与别的女人亲热。”他想尽快了结这场严肃的批斗,回复轻松状态,他可以想办法将事情轻巧地挽回。

“你显然很清楚不能与别的女人亲热,你为什么又屡犯不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我和我们的婚姻往地上踩?”

祖海见荷沅坐在椅子上,只微侧着头与他说话,看都不看他,却口气跟教训儿子似的,心中开始不快。此时此刻的祖海已经不复当年,随着身价膨胀,众人与他说话都客客气气,即使被抓进去里面,人家也不会为难他。他今天不过是小小豁了下边,何至于那么严重了,需要荷沅象幼儿园老师教育孩子一样地训?但又不想一句话顶回去,他毕竟还是在荷沅面前顺从惯了的。祖海忍下脾气,说了句:“我没踩你,也没踩我们的婚姻,你别撂重话给我。很热,我去洗一下。”说着便不理荷沅怎么反应,径直去了洗手间。

祖海终究是不放心撇下荷沅,拿了衣服关上橱门,往外瞧瞧荷沅对着房间门怒目圆瞪,他连忙缩头进去。脱了衣服忍不住又钻出头来瞧瞧,见荷沅已经转回身去背对着他,而且还低着头。祖海不知道荷沅会不会是在哭,可看了一会儿只见什么动静都没有,才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进去洗澡。清凉的水往他微醺发热的脑袋上一浇,他便改了主意,准备洗完后作低伏小。又怎么了,荷沅正生气嘛,顺顺她是应该的,再说事情起因是他。只是祖海觉得奇怪,究竟是谁在与他过不去呢?竟然别有用心地寄出那么四张不上路的照片给荷沅,不存心看他们两个要好不顺眼吗?

但等祖海洗完澡,只围着一条浴巾有点不放心的探头往客厅一看,发现荷沅已经不在原来位置上。祖海心中急了,不等穿上衣服,将每个房间角角落落都开灯搜了一遍,一边急着拨打荷沅的手机,关机。祖海存着侥幸,打开橱门也看,因为以前荷沅曾经猫在橱里等他回来吓他,可今天也是没人。祖海想象得出荷沅离开时候的愤怒,因为他从来都没那么敷衍过她。

祖海不知道荷沅会去哪里,她一个人那么晚出去干什么,会不会气他与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她也照着做来气他?祖海冲到门口,才发觉自己围着一块已经摇摇欲坠的浴巾,只得回来另找出门衣服穿上。

荷沅这时候还没走远,她怒气冲冲地攥着车钥匙下去,在地下停车场远远遇见林西韵。林西韵在昏暗灯光下没看清荷沅的脸色,没走近便说了句:“对不起,我没照你的话做,现在人民币汇率看起来暂时不会跌,我们公司会有损失。现在只有趁合同还没真正实施前与对方好言商谈了。”

荷沅这时候满脑子都在集中脑细胞骂祖海,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林西韵话中的意思,忙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东南亚那边形势还没走到头呢。”

林西韵这几天被公司事务追得晕头转向,发觉荷沅有点古怪,但没太在意,又跟着说了句:“本来也要去敲你家的门。孔祥龙来电话,问你好不好。我说好,没事。他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跟他实说,劝他回来上海工作,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何况许寂寂婚约取消,孩子也打掉了。孔教头说他与许寂寂联系了,但没联系到她本人,许寂寂本人据说已经离开内蒙,他也会很快回来上海。孔祥龙知道钱是你塞在他裤袋里后,提出要将钱还给你。”

荷沅需得转一下脑子才能从骂祖海的语句包围中抽调部分脑细胞考虑林西韵的话,然后又转一下脑子才考虑出该怎么回答。“林教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就与孔教头直说是我出主意坏他壮志,将他闷倒的吧。他过来如果还要与我划清界线还我的钱,你请先帮我收着。我现在出去有点事。”说着便退步而走,直至转进她的车子。

林西韵觉得奇怪,回答着“好吧”,挥挥手让荷沅忙她的。从荷沅的话里,林西韵已经听出,不等孔祥龙听到真相后暴怒,荷沅自己已经自觉做好准备与孔祥龙划清界线了。林西韵转身缓缓走出车库,心中不由得想着,许寂寂就不用说了,太对不起人,她都不愿面对许寂寂。而孔祥龙那时候心急上火,做事没顾到他人,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一根筋的人。估计回来后听说内情还得再次上火,从此与荷沅绝交。林西韵心想,这件事,还是她兜了来吧,不能让荷沅去内蒙出力出汗了还得受怨恨。是了,就说整件事是她遥控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