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本来工作就忙,她又好强,事情总是想方设法做得完美,所以比别人更下功夫。偏又自讨苦吃考了MBA,不得不把休息时间全打上给了功课。她时常冲祖海哀叹,当年读大学时候若有这等劲头,想来达尔文都可以赶超了。但等祖海劝解她不要太苛待自己的时候,她偏要用功几分,不为别的,就为跟祖海对着干。她最喜欢看祖海看着她无奈地笑。

祖海虽然服务到位,奶油黄桃直送荷沅嘴边,可荷沅本着对祖海这个只会泡方便面的劣质厨师的深刻怀疑,非将脸远远地避开看清楚了,才张嘴将黄桃叼了。祖海眼看着荷沅含着那块黄桃冲他瞪起眼睛,连忙心虚地道:“挺好吃的,我尝着还行。”

荷沅却是奇道:“你往里面加什么了?怎么比我平时放沙拉酱好吃。”边说边将黄桃吞了,又张嘴凑过来,让祖海喂第二口。

祖海得意非凡,立马叉了两块给荷沅,“我放的是淡奶油,你原来放的不是淡奶油吗?我吃着怎么差不多?”人也居功似地挤入荷沅坐的椅子,顺手将荷沅拨拉到他腿上。

荷沅连吃好几块才有时间说话:“好,以后我也用淡奶油,比酸奶和沙拉酱都好,你真有创意。唯一美中不足,黄桃化冰化得太彻底,要稍微有点冰才好。中饭就这个了,吃完去逛街。”

祖海见招拆招:“娘子,饭后我保证把你送到商场门口,自己不进去一步,你答应我的牛尾巴汤一定不能赖了,这一些黄桃不够我吃。逛商店回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下周五准备揭幕的新宾馆,十二层的,远远近近看着都很气派。”

荷沅伸出手指,理了理祖海起床时候洗的现在还有点湿的头发,祖海的头发早就不再用摩丝擦得笔挺。“那你得跟我摔几局才行,我输的话我再做一只蟹粉白玉煲给你吃。”说话间,拿沾了奶油的嘴亲了亲祖海的鼻梁,满意地看祖海变成小花脸。

祖海不知荷沅的小动作,二话没说,抱起荷沅就去健身房。婚后荷沅总喜欢枕着他略微凸出的啤酒肚玩,压得他挺不好受,不得不考虑减肥。如今他跟着荷沅学了几招散手,又天天锻炼全身力量,啤酒肚自然是不复存在,虽然两人几天没有过招了,相信应该不会输给荷沅。

果然,本来说好三局两胜,结果应荷沅强烈要求改成五局三胜,最后上升到十局六胜,可荷沅还是输了,而且输得挺惨,只胜了一局,还是搞突然袭击赖皮胜来。祖海几乎完胜,得意地摩拳擦掌地将赖在地上呜呜作响的荷沅甩上肩头扛到厨房,那里,已经炖了一早上的牛尾巴汤浓香扑鼻。

荷沅好生郁闷,一会儿偷偷溜出来在电视机的遥控信号接收点面前放一杯茶,让祖海的遥控冷不丁地失灵。一会儿出来在祖海盯着看的新闻面前左三圈右三圈地模仿鼹鼠的动作,极大妨碍祖海看电视。祖海只得一次次地将她收拾回厨房,两人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荷沅其实也很心疼祖海总吃应酬饭,现在祖海最然不用经常喝酒,但总不如自己家里吃着舒心,所以只要祖海能不用出去应酬,她总打电话给保姆准备祖海爱吃的菜等她回来做。可与祖海“斗争”的过程是不能省的,荷沅管这叫饭前热身。

饭后,祖海开车送荷沅去商场,自己在广场上看报纸。深秋的太阳很暖和,有小阳春的感觉,晒得人全身懒洋洋,祖海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荷沅找到他的时候,他头上盖着报纸睡得正香,荷沅便也不叫醒他,取出一件新买的风衣盖在祖海身上,自己坐祖海脚边看报纸。祖海一觉好睡,直到太阳西斜再晒不到他身上,才被荷沅拍醒。荷沅揭开报纸看去,见醒了的祖海兀自傻愣愣的,好像魂魄一缕还没归身。不过即使是全身从头到脚都还冒着傻气,祖海还是没忘记接了荷沅的购物袋们,他说过,这等力气活该男人来做。

荷沅双手空空跟在祖海身边,叽叽呱呱地汇报今天买了些什么。祖海听了抱怨:“你总不让我跟,我不跟着你又不买自己的东西,净给我买。”

荷沅笑道:“我没看见中意的嘛,回头你试试新买的衬衫,我真喜欢黑色真丝的那件,光泽特别好。”

祖海将走岔路的荷沅扯回来,道:“上次你妈过来,看见柜子里我的衬衫颜色,她说她做媳妇时候都没穿过那么好看的颜色,我说都是你买的,你妈让我别上你的当,说你给你爸买去的衬衫就从来不会太好看。我想起新大楼用的就是你妈指的嫩黄色,配上灰色柱子的效果特别好,原来王是观喜欢用嫩黄色。大楼重新装修揭幕剪彩那天,我就穿嫩黄衬衫灰色西装去。你说配什么领带好?”

荷沅斜睨着祖海笑嘻嘻地想,祖海那天若真是穿着黄灰配去,可就滑稽了,又不是轻松消闲场合。祖海至今不会穿衣服,以前是袖口挂着醒目的商标,现在是穿衣服不知道配场合。不过整个人倒是挺精神的,眼下举手投足越来越有大将风度。

祖海看到荷沅斜眼笑视他,心说不妙,一定是说错衣服了,不过他才无所谓,两人光屁股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糗事互相知根知底,一个眼色就知道对方也想到若干年前的某事件。自从结婚后,祖海第二天穿的衣服都是荷沅晚上拎出来给他的,他乐得不动那方面的脑筋,即使丈母娘提醒他注意荷沅可能是捉弄他也没关系,他反正把自己交付给荷沅了。

荷沅不让刚睡醒的祖海开车,自己占了司机位置。两人很快便到十二楼的工地,见到夕阳余晖中,王是观托着腮帮子站在马路对面,紧张监视工地拆除外墙脚手架。荷沅好奇,问祖海:“王是观管设计,还管工地吗?工地不是彭全管的吗?呀,整幢大楼的颜色还真是明快。”

祖海笑道:“你什么都不管不也来看了吗?王是观做事认真,估计今天外墙整体效果出来,他想第一时间看到。”说着拉起荷沅的手,一起穿过马路走向王是观。

王是观果然做事认真,没留意到有两人接近,直到祖海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笑道:“我猜你们也会来,祖海一定想先睹为快。天全暗下来之前可以拆完脚手架和护网。”

祖海对荷沅笑道:“外面风大灰大,你到过去一点的那家咖啡店里面呆着吧,等下我们过来找你。”

荷沅知道祖海体贴她戴着隐形眼镜在风沙中站着不舒服,笑了笑便走进附近一家咖啡馆里。本想找一靠窗的位置,没想到周六时候咖啡馆人满为患,别说靠窗位置,连空桌都没一张。荷沅正想返身出门,却见靠窗有个男子似乎是师正,便走过去一看,果然。师正面部神色严肃地看着窗户外面,并没有与他对面的女孩说话。荷沅想与师正打个招呼就走,免得妨碍人家约会。没想到师正看见荷沅却是一脸大大的吃惊,人都似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荷沅心中奇怪,师正再吃惊似乎也没必要惊成这样子,不过,荷沅还是微笑道:“你在上海?真巧。”说话时候依旧站着,没坐下来。

师正也起身,微笑道:“没想到会遇见你,看来上海也不大。请坐,一起喝杯咖啡。”说着向在座的女孩介绍,“梁荷沅,我大学校友。我朋友蓝晴晴。”

荷沅见蓝晴晴眼中虽有审视,但没拒绝的意思,便老着脸皮坐下来。最近几天总是这样,太阳下山时候满街都是风,刮得人眼睛难受,而且正遇上对面拆脚手架,灰尘一团一团地冒出来,实在不愿去外面受罪。坐下看出去,正好可以清晰看到对面马路正装修的十二层大楼,视角非常不错。荷沅不便当着已经失意的师正面海吹他正注视的对面的房子属于祖海,当然也不便太过关心免得师正询问,只在点饮料的时候随便瞥了对街一眼。可看了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与师正寒暄,可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仔细地逐层看向对面。这一看,又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天色是越来越暗下来了。“看样子,你不是来上海出差,转移阵地了吗?”荷沅随便问了一句。

师正笑了笑,道:“是啊,年初已经过来上海了,没想到你也到上海。”

荷沅发觉师正说话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心想他大约是有点心里障碍,那么,就不与他说任何与过去有一点点搭界的事了,免得他不自在。可心中总觉得对面十二层大楼有什么异样,忍不住又瞥了几眼,这一看,她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原来,大楼右侧的浅灰色线条竟然构成一个只在特殊场合看得到的字:弔。荷沅惊住,不知那个字是凑巧形成,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再看左侧,虽然脚手架还没完全拆除,却已可以见对称的地方,也有个隐隐约约的“弔”字。

荷沅当即招手让服务小姐过来,取出一百块放在桌上,匆匆对师正道歉:“不好意思,师正,我想到一件急事必须立刻去做。谢谢你的咖啡。对不起,蓝小姐,我先走一步。”荷沅并没有取出名片,下意识中,她觉得没必要与师正假惺惺,师正妈对不起她,祖海还了师正妈牢狱之灾,两下当然不可能扯平。她如今已与祖海一家,自然不可避免与师正冤家相对。

师正也是微笑回应:“我最近正换工作,等我稳定下来再联系你。”说着起身送荷沅出门,礼数周到,起码在蓝晴晴眼里,两人看似非常友好。

荷沅看一眼师正腰间的手机,一笑,可见两人心照不宣,都不愿真正与对方联系。荷沅心想,看来师正离乡背井的原因是想换个环境换种心境换种生活,他并不愿故人打扰。

师正回到座位,便看到荷沅急急走向两个人。他微微眯起眼睛看仔细了,已经昏暗的天色下,那两人赫然便是丛祖海与王是观。师正微微皱眉,忽然又微笑起来,对蓝晴晴道:“我们该换个地方吃饭了,CAFé的套餐总嫌简单粗糙了点。你知道附近有什么餐馆比较合适吗?”说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略微驻足等蓝晴晴不解地起身,他也不等人来结帐,自己直接过去帐台将帐结了,随后便与蓝晴晴一起出门,走向与荷沅反方向的一条路。

匆匆走到街角处,师正回头看了一眼,见华灯初放中,荷沅手势激越,虽然看不出她的脸色,但可以猜知,她很焦急,她为一件事非常焦急。师正心中略微犹豫了一下,可终究没有止步,顺风与蓝晴晴拐弯走进附近的一家餐厅。

荷沅此刻真是无语问苍天,这个“弔”,只怕初中出身的祖海与香蕉王是观前半辈子没见过,下半辈子见的机会也不会多。可现在夜色深沉,初放的路灯将十二层楼的墙面照得晕黄斑驳,早分辨不出嫩黄灰白,荷沅想指点这个字给两个人看的机会都没有,他们一致认为荷沅有点过敏。

还是祖海镇定,张开双臂将荷沅圈进怀里,轻拍着问:“你确定看到左右对称的两个字?而且这两个字意义特殊?究竟特殊在哪里?”

荷沅一翻眼白,心说祖海还是不相信她看到这两个字,本来她不很想说出“弔”的含义,现在看来不得不说了。她问王是观要一枝笔,在手心写出这个字,伸给两个人看:“这下有印象了吗?这个字与吊死鬼的‘吊’字通,但一般只用在与丧事有关的地方,比如灵堂当中大大一个白底黑字的‘弔’,谁一看都知道这家死人。你们说,这幢楼左右对称两个‘弔’,想宣告什么?传出去还有人敢进这宾馆吗?王是观,你说这会是巧合还是故意?祖海,无论如何,我一眼可以看出来,上海这地方藏龙卧虎,不知多少高人也可以看出来,消息传出去,你这幢楼等于是废了。”说话时候,荷沅只觉得祖海拥着她的双臂越箍越紧,到后来简直似铁环一般。

没等祖海说话,王是观已经轻呼一声,道:“怎么会这样,我查一下图纸,这简直像传说一样。”一边说,一边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车行道,忍不住回头看看荷沅与祖海,又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手势,继续往前走,他指示下去的安排里面,除了大厅门口的灰色柱子,应该没有别的竖线。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祖海则是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大楼,眼神犹如噬血的豹子,阴沉危险。看着王是观走进楼门,他才忽然放开荷沅,取出手机给彭全电话:“彭全,最快时间内把大楼正面遮起来,天亮之前完成,对,用刚拆下的护网。现场派人看守,不能让任何人揭了遮挡,对外统一说大楼新貌在周五最后一天才能公开。明天早上你买蓝布替换护网,做得漂亮一点。”

放下手机,祖海对荷沅道:“不管是你眼花还是真有这么两个字,先遮起来再说。”祖海说这话的时候公事公办的样子,非常严肃,浑不似平常的嬉皮笑脸,全身似乎连头发都绽了开来,看上去蓄势待发。果然,下一刻,祖海便自言自语:“谁存心要我好看?”

听着祖海的话,荷沅自然而然就想到咖啡馆里靠窗而坐,盯着大楼猛看的师正。但是,师正与王是观的公司有什么联系吗?有那么巧?跟着祖海穿过车流到达大楼门口,见楼顶已经有人开始吆喝,彭全的速度真快。而里面,一向好脾气的王是观对着图纸拍桌子。王是观见到祖海,便哭丧着脸吼道:“报警,我要报警,有人恶意篡改设计,才会导致这种结果。荷沅没有看错。”

祖海不语,按下王是观,他自己与王是观并排坐到满是灰尘的长凳上不语。荷沅看祖海三番五次下意识地去掏口袋,估计他想掏已经戒了一年的香烟,可见他现在情绪非常激动。所以荷沅怀疑,她现在提出师正的话,祖海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荷沅偷偷回忆刚刚与师正见面时候的情形,心中越来越肯定,这件事与师正很有关系。真没想到,师正会做出如此阴损的事来,那个过去洋溢着阳光的男孩哪儿去了?

王是观以为祖海按下他会有什么行动或者言语,但是等了半天,祖海还是直着眼睛沉默,他等不住了,取出手机,道:“祖海,我一定要报警,有人的行为已经构成我们的经济损失,而且损失巨大,我认为他已经犯罪。”

祖海还是摇头,伸手按住王是观的手机,鼻孔里长长出了一声气,才闷声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传开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弄不好传成我这幢楼是鬼楼。一定是我的冤家对头精心筹划的计划,他们有两手准备,如果被发现,他们料定我不敢报警,不敢深查,他们可以逃脱;如果我们事先没有发现,明天天亮时候人来人往,总会有人发现墙上的两个字,毫无疑问,承包人即使不要定金也不会承包一幢鬼楼,我的钱得陷死在这幢楼里,我的资金链到此断裂,我会破产。幸好,荷沅发现得早,发现的时候又还没全拆完脚手架,天色也已快暗下来,即使有人看见有什么不对,也不会留下照片之类的证据,即使有议论,也生不出什么大事。我暂时没有头脑,究竟是谁定的这么恶毒的计策?”

听着祖海的分析,荷沅心中犯晕,又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的判断,真的会是师正吗?师正现在能如此阴毒了?真叫人难以相信。不,很不可能,即使知道以前师正也会使点诡计,诸如大学时候有意无意地用诱饵发动她的身边人给他提供接近她的机会,那都属于风花雪月的点缀,阿狗阿猫的嬉闹。可现在不同,现在这件事,骨子里面透着一股森冷阴气,不像是一个阳光少年想得出的主意。荷沅认定,师正家即使遭遇巨大变故,他也不应该变成如此阴毒,否则,那简直如是换了一个人。挫折谁不会遇到,她也遇到过师正妈给的几乎是灭顶之灾,可不也是好好的过来了吗?她可没上师家鬼画符去。应该不会是师正,一个人不会变得那么彻底,刚刚在咖啡馆遇见只是巧合。为了解开自己心中的心结,荷沅向王是观求证:“王是观,我认识一个人,叫师正,你应该不认识他吧?”

祖海一听,早竖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荷沅,他的眼睛非常深,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是一团黑,黑得荷沅看着心寒,伸手蒙上他的眼睛。王是观听了荷沅的话,奇道:“我正想到他,他前天已经提出辞职,会不会是他畏罪?他是最有机会接触图纸的人之一。荷沅,你认识师正?”

王是观的回答让荷沅再也无法替师正粉饰,一把收回蒙在祖海眼睛上的手,大步冲向对面的咖啡厅。她知道师正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要问个明白。可冲进咖啡厅,即使里面灯光昏暗,荷沅依然看得清楚,窗边位置已经换了别人。她一来一回才多长时间啊,师正若非做贼心虚,何必走得那么迅速?

祖海紧紧跟进,见荷沅扯住侍应生大声激动地打听师正是什么时候走的,他觉得这种问题问了也没意思,伸手将荷沅搂进怀里,附耳轻声道:“回家去,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可祖海心中却不是味道,荷沅那么激动是为什么?说明她心里还挺在乎那个师正。

荷沅蜷在祖海怀中,虽然祖海并不高大,但此刻她觉得祖海的怀抱非常宽阔,能盛下她的所有。跟着祖海出门上车的当儿,荷沅虽然已经确认是师正所为,可心中不断排拒这种想法,不断自言自语:“一个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单纯是因为你以前打了他他现在报复吗?一定不可能,难道是他从哪儿获知是你使手段扳倒他父母?然后处心积虑打入王是观的公司,寻机找你下手?他也知道卧薪尝胆了……”

祖海见荷沅喃喃不休,终于忍不住插嘴:“你管他什么原因什么动机,反正他做了,对我丛祖海下手了,那便是结果,我只看结果。”

荷沅一手按在祖海肩上,眼睛却不看他,愤愤地道:“你别打断我,我实在想不出师正怎么会变得如此阴毒,其中一定有缘故。结果重要,过程一样重要,我看看能不能替师正找到合适理由。”

祖海一听,气血冲顶,怒道:“如果今天不是你发现那两个字,我哪天被师正逼得破产跳楼了,你还会不会替他找合适理由?这种小白脸,连他老娘欺负你都拿不出办法,他算是男人吗?荷沅,你对我不公平。”

荷沅正沉浸于巨大震惊中,只想找个人握住手连声说“怎么会,怎么会”,并不要求对方能给她答案,她只想有个管道抒发她的震惊,她心中很无法将一个心思缜密阴暗的人与师正叠加在一起,她短时间内无法适应。可惜,那个可以陪她作祥林嫂状的人不是祖海,她满心的闷气无法抒解,一时平静不下来。现在见祖海发怒,当然硬梆梆顶了回去:“你不要见着风就是雨,我哪儿对你不公平了?你说。”

祖海狠狠一拍方向盘,硬是忍了下来,虽然满脸写满怒火,可终究是一言不发。心里发过誓,要一辈子对荷沅好,他没别的,只朴素地提醒自己,此刻千万别火上浇油。荷沅巴不得祖海与她吵架,可等来的却是一只名叫祖海的闷葫芦,她也没劲了,坐在车椅上发愣。两人一起回到家里,还是不说一个字,一个钻进书房打电话,一个钻进厨房烧菜。

荷沅两只菜烧下来,心情已经差不多平复,惭愧自己果然对祖海不公,他受了师正打击,她还当着他的面为师正找理由。心里很奇怪,自己当时怎么会做出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来,好像祖海不是什么,她都可以不尊重他似的。还好祖海没有再吭声,否则不知会如何收场。荷沅从原本进厨房时候恨不得撒把蒙汗药在菜里的愤怒变为汗泠泠的内疚。

于是荷沅偷偷摸去书房看祖海还生不生气,地毯让她的脚步落地无声,祖海管自己打着电话,都没留意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荷沅见祖海没在生闷气,放心许多。她知道祖海一向不是小心眼的人,应该不会跟她赌气。不过做菜时候多用了几分力气,端上阳台藤桌的是蒜茸海带节,凉拌莴笋丝,芹菜炒乌贼,黄鱼鲞烧肉,以及香菜漂满的牛尾巴浓汤。

再去书房,见祖海还是侧着身子拧着眉打电话,她便在门口轻敲两下,对着回过头来的祖海装了个吃饭手势,没想到祖海反而招手让她过去,将电话交给她,简短地道:“师正的,你与他说两句。”说完,祖海便自己出去了。

荷沅一时不知与师正说什么好,又不便当着电话筒与祖海分辨,手中如接了烫手山芋,恨不得一把扔出去。可既然已经接手,断无扔出去的道理,荷沅心中一向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习惯的。可她真的不知道该与师正说什么,斥责?没立场。她总不能此时还关心爱护他的小心灵吧,她还没那么善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没想到你还开机。”原以为师正做出这等伤人大事来,应该偃旗息鼓找哪儿躲起来,没想到还真被祖海说中了,他料定祖海不敢大张旗鼓发落他。所以师正虽然避开咖啡馆的直接冲突,但并不关机,一付有恃无恐。

师正忽然很想解释,可终于没说出口,只轻笑一声,道:“怕你们找不到我。”

“你也想借此了解一些王是观与祖海的动态吧。”荷沅毫不客气地指出,只要开了腔,话便说得下去。“我很可惜,你不再是过去那个周身散发着阳光的少年。我了解到那件事是你所为之后,很震惊。”

师正沉吟一下,道:“个人选择,就如我并不会因为你嫁给一个才洗净泥腿的暴发户而遗憾一样,都是个人选择。”

荷沅生气师正将祖海说得那么糟糕,他们难道以为祖海除了钱就没别的什么好?不过荷沅不予置评,淡淡地道:“选择可以很多,各凭所好,但人贵在心中有个坚持。别掉进烂泥堆里,自己还要可着劲儿滚三滚,甚至同流合污。”

师正一声冷笑,道:“这种话,我一年前也说得很好,甚至做得很好。凡事,设身处地想一下,结果全然不同。梁荷沅,我问你,当你知道一个你信任的人背后捅你一刀的时候,你会怎么反应?”

荷沅想解释师家的事与她无关,她事先不知情。但又想到,现在与祖海是一家,祖海的事就是她的事,她何必撇清。即使她认为祖海所为类似罗宾汉,她也不愿解释,立场不同,如师正所言,设身处地想想,师正未必能接受他父母是贪官的现实,何须她多嘴。她想了想,道:“好吧,各安天命。我烧了几只菜,牛尾汤再不吃该凉了,对不起,好自尊重。再见。”

说了那么多,师正最后只记得牛尾汤,那也是他喜爱的汤,妈妈以前都煲好牛尾汤等他回家,汤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如今妈妈在狱中饱受煎熬,他常常快餐,吃得还不如在校时,却轮到丛祖海这个赤脚农民得喝美味牛尾汤,丛祖海何德何能!

荷沅走到客厅阳台,见祖海倒了两杯红酒等她,不过两杯酒都放在他的位置面前。荷沅做个鬼脸,顺着祖海伸出来迎接的手与他挤坐在一起。与师正一席话下来,心中反而轻松不少,师正既然不再是过去的师正,也不愿做回过去的师正,她以后便也不会再有所顾惜。只是刚才对不起祖海,现在当然要竭力补偿。可还没等她坐稳以行动表态,祖海已经将酒杯端到她面前。荷沅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祖海那么放肆,那都是被祖海宠出来的。楼上住的林西韵有次曾说,荷沅现在在家无法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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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祖海虽然不愿声张,却也不愿独自吞下所有损失,与出图纸的王是观所在办事处协商要求赔偿。这个要求原也无可厚非,师正的手脚最终得逞,原因还是他们办事处把关不严。祖海的上海海纳又是办事处的长期客户,王是观的老板在协商中并没有太多扯皮,但王是观的老板不甘心损失,最终还是报了警,这是祖海始料未及。如此好玩的新闻,立刻被人报料到报社。上海不是祖海的地盘,祖海托了朋友上下打点,才平息此事,总算没被报纸登出来。可还是因此有消息隐隐传了出来,被人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业内对此都敏感得很,祖海不得不将租金打个折扣,才稳下承租人,损失惨重。至于日后的损失跟进,那就不好说了,谁能有那么好本事把握舆论的流行?谁能知道对这幢楼的传说会流传到多久?至少,在传说平息前,祖海这幢十二层楼的评估价格总是打了个大折扣。

最没想到的是师正,原以为祖海怎么也不肯报警,他设想此事只与祖海有关,料想祖海从利益出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没想到还有他认死理的外方老板。王是观的老板请了律师跟他打官司,刑事附带民事,最后还是他爷爷出钱帮他把赔偿结了,也是他爷爷亲自出面找人将他轻判了,终于没有坐牢,可整个人伤了元气。

师家七伤八痨,不过还不妨碍他们通过关系将洪青文保外就医。春节前夕,师正问他父亲公司借了辆车,自己开车去接他母亲。

洪青文虽然是保外就医,但身体其实并无问题,不过整个人少了神气。原本一张脸富态华贵,白里透红,可现在脸色蜡黄,枯干飞扬的头发在寒风中异常萧瑟。见了儿子,碍于众人在场,她还是维持着以前的身段,但上了车,只有她与儿子,终于忍不住,与师正抱头痛哭。师正也是满心的委屈,在母亲的泪眼面前,他也无法自持,母子俩哭了个痛快。

哭完了,洪青文盯着儿子的眼睛,异常冷静地问:“你爸呢?” 师正没敢直面母亲的利眼,转开脸,咬咬牙道:“妈,你别想他了,我们回去住我的租屋。”

洪青文久久不语,可见事实与她猜想一致,她成了丢卒保车的那枚卒,而师正爸却庆幸获得自由,开开心心在外面觅了新欢,不,或许还是他以前的旧欢扶正。她仁至义尽,师正爸难道还想叫她连家也不能回?他不敢,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迁出那个家。洪青文虽然在狱中不见师正爸前来探望时候已经料到这种结果,但此刻还是黯然心伤,不过她强打精神,冷冷地道道:“住租屋也不该轮到我们,我们回家去,你给我手机,我跟你爸说。”

师正当然已非当年纯真少年,他清楚他妈会跟他爸讲什么话,拨好手机交给他妈,他便走出车去,到外面迎着西北风抽烟。

洪青文打完电话,见师正在外面抽着烟发愣,原本棱角圆润的脸庞变得尖削,心中明白他一定藏着心事没说。她这个老人事虽然进去里面关了一年多,可本事一点没少,前后一想,找到了破绽。招呼儿子进来坐下,她拉着儿子的手,未语泪先流。“以前你最讨厌有人吸烟的,什么时候你也吸上了?前面几个月你都没来看我,出什么事了?”

师正避不开母亲的眼睛,因为他母亲伸手捧着他的脸,变得枯干粗糙的手指有些凉,一直凉到他的心里,他不忍拒绝母亲的问题,可又不想在她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说扫兴的话,很是犹豫。

师正妈看着儿子垂眉搭眼没有神气,心疼得比自己被老夫抛了还难受,抱起师正又哭了一场,才擦擦眼泪,道:“刚跟你爸说了,我们回去直接回家,他会立刻搬出去。我让他放一万块在家,他说只拿得出八千,算了,现在什么都是七折八扣的,习惯了。只要你还好,妈死了也开心。”

师正这回没哭,但他也不过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而已。听他妈说完,他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实说,迟早要知道的事,长痛不如短痛,相信妈妈了解他。他将车开上路,开顺了手才道:“妈,当初我处理完你们的事,去上海谋生,因为我讨厌那些前恭后倨的脸。上海人多地大,没有认识的人,工作也多。”

洪青文叹息:“你还是年轻了一点,趋炎附势,人走茶凉,本是人之常情。那些追求你的女孩子这时候没人表现一下吗?那个梁荷沅很高兴吧?”

师正咬了下嘴唇,好久才又开始说话,“因为我有经验,很快在一家新开的国外建筑师事务所上海办事处找到工作。事务所有家长期客户,是上海海纳公司,”

洪青文惊呼一声:“那个曾经纠集小流氓打你的丛祖海的海纳公司?他生意做到上海去了?唉,这年头还是流氓好过日子。”

“是啊。”师正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因为开车,正好不用回避母亲探寻的目光。“我是新人,不敢推脱老板安排的工作,所幸去上海海纳的时候只与丛祖海的手下接触,我怀疑丛祖海反正不懂,出面了反而显露他的浅薄,所以还不如不出面。但我却在上海海纳的茶水间遇到一个熟人,宋贵红。妈,你想到什么没有?”

洪青文听到“宋贵红”这三个字的时候,又是一声惊呼,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道:“对了,对了,我说这世道哪来什么侠义小偷,偷了两百多万舍得不要,原来是后面有个大流氓逼着。那么说我们家的事全是丛祖海闹的?”

师正点头,道:“应该是,但我找时间找上宋贵红,宋贵红怎么都不肯说实话。不过毫无疑问,我想事实应该与妈你说的一样。到那时起我才决定报复,在上海海纳的装修图纸上做了手脚,没想到装修完成时候被梁荷沅及时发现。”他将他的策划详详细细跟他妈说了一遍。“但我千虑一失,丛祖海不敢报警,我的老板还是报警了。我进去了几天,没什么,也算是体验体验妈妈吃过的苦。现在我还在缓刑期。”

师正妈听了久久不语,眼泪又是簌簌直流,只是举着一只拳头一下一下地摧儿子的肩,不重,但拳拳敲在师正心上。开过了两个收费站,师正妈才敛了眼泪,连连摇头:“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即使丛祖海不告发你,凭他现在的势力,你以后还想回得了家吗?只怕你现在虽然进去坐了几天,那个丛祖海还不解恨呢,总有一天又找上你,你啊,你啊,唉……我知道你一定存着鱼死网破的主意,你做事情怎么能把自己搭进去呢?”

师正一时没应声,他当初谋划时候,确实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知子莫若母。半晌,他才避重就轻地道:“梁荷沅已经与丛祖海结婚了,现在一家大型外商办事处工作。宋贵红只告诉我这些。”

洪青文点头:“应该的,一个男人为了她连两百万赃款都可以不要,这种情分哪里去找,不嫁这种男人嫁谁?换你爸是怎么都不肯的。唉,这个流氓应该感谢我成全他。”洪青文说是这么说,但心中已经开始为儿子担心。师正得罪丛祖海,这往后日子该怎么过啊。今非昔比,她再没有保护儿子的能力了,儿子做事太欠思量。但她又知道,当时当地,儿子一定会做出那样的傻事,她儿子那么做倒不是全为丛祖海,而是为那个已成了丛祖海太太的梁荷沅,那个曾经占领他的心全部的女孩。那个女孩参与对师家的动作,让他失望至绝望了。

洪青文唉声叹气地望着儿子,开始反省当年她快意恩仇将梁荷沅死死揿扁的行为是否有错,早知道一个小小女孩身后还有丛祖海这样的力量拼力支撑,她行动之前一定会三思。她只是没估计到,丛祖海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暴发户还有为感情不噬利的时候。

荷沅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幸好祖海春节前也是忙于应酬送礼,两个人见面都是迷迷糊糊时候,祖海醉荷沅累,见面便抱头睡觉,睡醒各自上班,把家当旅馆使。

老板赏识荷沅的能干肯干,让她带四个人全面评估办事处进入中国以来接触的所有客户。最初还只是让她三天内先拿出一份评估方案,结果荷沅两天就将报告交上去了,老板看着比较满意,便干脆让荷沅挂帅做评估工作。

荷沅带的四个人清一色的九六年进的公司,荷沅虽然比他们早进一年半载,但当时他们先进门的受过系统化的培训,这么一两个月的培训,便让她与新来的人能力上有了高下之别。荷沅本来就已经带了两个新人干活,现在多添四个,没觉得有什么质的变化,再说四个都比她年纪大,一看就是在社会上跌打滚爬过的,不是容易对付的人。所以她特意花了一晚上时间将工作有机分割,尽量让四个人的工作均匀分布,又不交叉,免得互相扯皮。因为方案是她制定,她大致知道工作流程和工作量,所以完成时间上面应该不会相差太多。不过她长了个心眼,四个人的工作呈流水作业的分布,A做好给B,B做好给C,C做好给D,这样,大家不得不首尾相接,不便偷懒。偷懒的话,影响太大。

荷沅刚开始着手,那些跑工厂的业务员便开始闻风而动,有的是回来带些土特产送荷沅的五人小组,有的是热情邀请小组人员出门用餐,众人看见荷沅的脸都是带着热切的希望,希望荷沅在那些弹性指标上面高抬贵手,放他们联络的工厂基地一马。有关这个受贿问题,荷沅问过祖海该怎么处理才最不伤人,又不会让上面反感,她早在帮广宁的时候已经接触过惊心动魄的回扣问题,但对于同事间的馈赠尺度还觉得有点难以把握。祖海给她的建议是价值不高的就收了,否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有机会回馈一点小礼物,还可以增进同事往来。价值高的才拒绝,对方意图太明显,家中也不缺这点馈赠。一般老板都清楚下面的人际互动,只要做得不伤同事关系的元气就好。

荷沅觉得祖海说得轻巧,但做起来最难把握一个度。如果把关太紧,人们后面会暗骂一声鸡毛掸子当令箭,以后还在同一个公司,山水相逢,难保回被人送小鞋穿。把关松了,上面老板失望。总之她如今置身于聚光灯下,不得不小心翼翼如游走钢丝,容不得半点差池,谁知道这次任务是不是老板对她的考验呢?荷沅做得很小心,祖海旁观着都替她累,有时见她睡梦中都皱着眉头似在思考,洗手间每天落下大蓬头发,祖海就心疼不已,但又无法拉荷沅回家呆着,人家喜欢做事业女性。可祖海心中很是腹诽,做事业不是这么做的,投入回报比太小,不合算。

荷沅心中却将此作为挑战。她想,同样是走钢丝,走得好,那叫杂技艺术,走得不好,便沦落为走江湖跑解马。她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既做好工作,又不使这件得罪人的工作毁坏人际关系。但她做着这份评估工作的时候,还得盯着原来手头的那份工作与手下两个人,工作量大增,非常辛苦,但苦中有乐,这几天她飞速地长了见识,接触到以前不属于她分管的各个领域,整个公司的业务悉数摊开在她面前,由着她比较参详,全面审视。不到一个月下来,她发觉她似乎站的高度与前不同,看问题的眼光也转换了角度,似视野更宽,思虑更宏观。

荷沅这才明白,怪不得她平时可以对祖海的公司指手画脚地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并不是因为她水平太好而祖海公司能力太低弱,全是因为她所得的都是祖海传递给她的第一手资料,了解的是上海海纳的最核心机密,所以,她才可以站在与祖海相同的高度看问题。有句话叫站在巨人的肩上看世界,可想而知,可以看得更高更远。可见,对于公司管理,信息资料的取得与掌握是多么重要,完全可以影响到上层的决策。以前,类似理论在书本中获得,但绝没自己从工作中感受到的那么立体。如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她眼前豁然开朗。

回头再来分析她现在的工作,她可以跳出原来思维的局限,以旁观者的眼光审视她的工作。目前,公司所有的客户资料都在她手,与最上面的老板相比,她现在少的只有总部命令这一块了。而且,老板对市场的全面把握,可能不一定细致到她现在的数据全握,很多是凭印象。那么,她原先只想好好完成这个老板交给的工作,给老板一个好印象,现在是不是应该转换观念,另辟蹊径了呢?除了给出一份单个的供货企业评估之外,她是不是应该有更深层次的所谓宏观的考虑?比如市场布局,市场侧重,甚至市场的长期培育?

但这着实是个巨大课题,考虑问题得照顾到方方面面,不是照本宣科即可交差的。与交差的工作不同,交差,上面总有老板把关,交了差,便推卸了责任,以后出事,那是老板把关不严。而自己要做的事,即使不用向老板交差,可总得对自己负责,向自己的心交差。做得不完美,自己这儿先无法过关。然后,这本就是件节外生枝的事,非老板布置,如果想获得老板注目,只有做得完美,做得能让公司从中获得好处,否则,老板不是老师,还会笑嘻嘻给你一个A+,老板只会心中怀疑,这个梁荷沅好高骛远。

以前,以为保质保量完成上面交下来的工作,偶尔以主人翁精神弥补二老板交代问题的不足,便是皆大欢喜,因为工作完成,二老板可以向大老板交差,大老板可以向总部交差,多好。现在跳出界外看问题,从市场布局里面仿佛可以搭到大老板跳动思维的脉搏,窥知大老板工作思想的脉络,荷沅终于明白,真正的做好工作,并不是一拨一动,被动接受任务保质保量完成,而是设身处地地站到老板的位置上想老板所想,不等老板分派便自觉完成任务。这不仅需要对自己能力与思考问题地方式有所提升,荷沅心中好笑地想,也可以间接提升马屁水平,将马屁拍到老板心窝里。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案头的工作。刚刚豆豆打电话来,说朱总今天来沪,要她晚上滚出来一起吃饭。朱总难得见面,自去年结婚后与祖海一起拜访一趟后,还是祖海经常提醒荷沅联系朱总,后来祖海看不过眼,每逢佳节他自己电话向朱总问好。在祖海眼里,朱总是个提携荷沅的人,与荷沅的想法很不一致。想来朱总应该经常有来上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会照见她梁荷沅,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得去见朱总。所以,她今天准备拿来加班的工组得抓大放小,化繁为简。不过事先通知了正回家应酬的祖海,免得他到时打电话回家罗嗦的时候找不到人。祖海春节前很多应酬得连着回家几天与老友吃喝,他经常酒后回来带着醉意捧着电话与荷沅喋喋不休说上半天,一点不觉得多晚多累,非得荷沅拔掉电话线才罢修。反而在家时候回来累得慌,一起倒下睡觉,没那么多废话。

其他工作都可以拖后或者简化,唯有一份传真不能轻慢,因为传真的主人乃是左颂文。左颂文以前属于小美的片区,因小美回家待产,老板把小美的工作切蛋糕似地分派到众人份下,荷沅分到了左颂文,农历新年一过,左颂文开始向她传递信息。左颂文业务很好,一人独挑大梁,几乎拿下公司的一种门类的全部业务。而且他英语也不错,可以无障碍地与老板直接沟通。以前很多时候,往往都是他与老板沟通交流完毕后才让小美象征性地签字通过,小美以前曾向荷沅感慨,在左颂文的业务上,她不过是一枚不用长脑子的图章。但后来便没话了,荷沅见小美与左颂文相处非常愉快。

可是看着眼前这份传真,荷沅实在不愿做一枚不长脑子的图章。这份传真上面的报价做得极其巧妙,几件产品的价格与公司数据库中价格相比,有低有高,其中一种价格优惠得让人心动,容易让人先入为主地以为所有报价都很合理。但是荷沅在超市购物的经验多了,知道这等伎俩,她让助手划出高价部分,用数据库中总价格对比手头传真总价,果然是传真中的价格高出。可见,这份报价一定有熟知公司数据库资料的人参与制定,否则不可能巧妙得如此吸引人。左颂文真做得出来。相信小美以前肯定也发现过类似报价现象。

本来,荷沅是准备晚上办公室人静时候拟一份传真侧面提醒一下她不是小美,让左颂文重新报价,但现在时间紧迫,她不得不长话短说,内容是报价有不合理偏高的部分,请左颂文重新审核。后面列出不合理低的与不合理高的报价序列。不过荷沅不在传真中说明,并不意味她不做,她下班时候吩咐助手,查出九六年一年内铜铁原料大致价格走势画一条曲线,放到她的案头。五金货物的技术人工附加都有个基本固定的数字,价格浮动大多原因是在原材料上。这是荷沅一年多做下来自己总结出来的小小规律。

然后,才开了祖海新买送她的黑色福特车去豆豆与她约定的饭店。祖海自己还开着两千型桑塔纳,荷沅叫他换他也不换,他对外说他喜欢手动车,但暗自对荷沅说,没必要露富,免得被人盯上,或者被人嫉妒。不过是代步的工具,何必成为招祸的幌子,他又不需要一辆车子来衬托身份,他的资产拿出去已经够分量。但他又说荷沅一定要开好一点的车子,否则她车上一路颠回来,他想着都心疼。再说普桑开了空调速度就拉不上去,荷沅进进出出的地方都是温暖的空调,可不能反而在车上给冻着了。他自己呢?他说他是粗人一个,太娇贵了反而难受。荷沅反驳无效,也懒得反驳。比起以前祖海有次说的荒唐誓言,这次还是在合理范围内的。有次祖海曾异想天开想享受了,信誓旦旦地要把每年利润的百分之十拿出来花天酒地,被荷沅一句暴发户便打了回去。

与以前去北京时候一样,朱总住的肯定是五星级宾馆套房,吃饭也在宾馆里面。荷沅敲开房门,见客厅里面坐着的都是她认识的人,朱总,豆豆,朱总的秘书等三人。见了朱总,荷沅有点尴尬,她料想朱总这么精明的人一早便知她推说生病打退堂鼓的原因。好在豆豆见面就笑着迎上来,道:“今天穿得不行,没让我眼睛一亮,不过里面的真丝衬衣还是不错的。来看我的时候也不说换件衣服,我早跟你说好我只认衣服不认人的。”

荷沅笑道:“直接从公司过来,还真没时间换衣服呢。朱总新年好。”又与朱总秘书打了招呼。

朱总笑道:“一年不见,人都变得快不认识了。现在路上遇见你的话,我一定认不出你,我印象中你还是以前广宁时候又黑又小的小姑娘。小丛呢?他怎么不来?”

荷沅忙答:“祖海不在上海,否则他一定跑得比我还快。刚刚电话里他还说,朱总难得来,要我好好招呼。”

朱总微笑道:“我今天特意过来会见一位比我高几届的校友,北京过来的,我们最近工作繁忙,也难得一见。等他住下后我们再一起去吃饭。我的校友是个雅人,不过当时在校时候,这种雅是大毒草,哈哈。”

荷沅心想,什么校友这么厉害,可以让朱总特意跑上海来会面?北京来的,会不会是什么大官?而且,朱总为什么会见老校友时候带上豆豆,还叫上她和祖海?荷沅有点想不通。

因为荷沅知道,朱总这人不大会做那种师出无名的事,祖海第一次见朱总后曾说,朱总心思极其缜密,一举一动都有原因。忽然想到,豆豆今天打扮得很出色,一身干练而不失妩媚的收腰烟灰套装,里面是墨绿衬衫,白色圆润的珍珠耳环项链套,映得豆豆唇红齿白,虽然豆豆并不美艳,今天却非常耐看。荷沅很想拉住豆豆问个清楚,可惜朱总连上个厕所都不曾,一起坐在套房客厅里闲扯家常。

幸好,朱总老校友的很快入住,荷沅估计朱总与她约时间是根据他老校友到达时间来定的。电话过后,朱总便起身率众出去,荷沅注意到,朱总飞快地整了整领带,他的秘书给他拉直身后的西服下摆,荷沅感觉,这个老校友一定很有来头,否则,朱总已经是很权高位重了,不用那么注意细节。看来朱总的秘书也知道这个人。荷沅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嫩黄真丝棉褛,她当初看见棉褛的时候不由想起以前在外贸店买的那一件,买回来给祖海看,祖海也认识,他当初一样的也有一件,不过颜色不一样。里面是蟹青的西装套,配湖水绿衬衫,首饰全无。

一行到朱总老校友的住处,见那门大开着,看来也是一间套房。荷沅看进去,里面三个人,可她的目光见到其中一个人后,便不见其他,心中不由忖度,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样的人,配得上一句古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且那玉是羊脂美玉。

朱总敲门上去,与那人热情握手。从他们的寒暄中,荷沅知道这人姓骆,朱总叫他老骆,大约是微服在外,不愿意以官名示人。寒暄过后,互相介绍各自带来的人,老骆带的两个男子都是他部下,不过介绍来介绍去,荷沅还是不知道老骆是什么单位的。朱总先介绍豆豆,说是原来的部下,现在出来单干,女强人。第二个介绍荷沅,朱总笑道:“本来应该成为我得力部下,结果小姑娘抢着结婚,跑来上海。老骆,我们这几天在上海都可以找她这个地头蛇出力。”最后介绍他的秘书。荷沅发现,老骆这人的微笑远看着如沐春风,但不能近看,那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朱总也差不多,也是看似和善。至此,荷沅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叫上她,真要一个地头蛇的话,广宁在上海有办事处,用不着她。不过暂时不提,光是见见豆豆,看看这个老骆的风采也是值得。荷沅看向豆豆的时候,却见豆豆眉开眼笑地注视着老骆,神情没以往活络。荷沅本想踢她一脚提示,终于没有,心说这小妮子该不会是久慕老骆艳名,今日一见,大慰平生了吧。

只是才到餐厅坐稳的时候,荷沅手机作响。一看显示,她便皱了眉头,居然是大老板林德来的电话,荷沅只得出包厢门接听。林德开门见山:“梁小姐,左颂文的那份单子时间非常紧迫,你不能因为不熟悉业务而耽搁。”

荷沅惊讶,什么,她出发前发出的传真,左颂文这么快便告到林德那儿了?果然是传说中的铁杆。她轻而清楚地回答:“老板,左先生传真中的报价有些不合理处,我给他指出让他尽快回复。不会耽搁。”

林德显然是先入为主了,“左那一行的价格浮动很正常,浮动范围通常比你平常接触的大,你今天就过去公司重新确认传真报价,不能拖延时间。”

荷沅不由皱了皱眉头,林德好没道理。但她还是答应:“好的,我立刻给左先生传真。”与林德说了再见,她立刻往办公室打电话,正好,她的助手都还加班。“Linda,告诉我九六年钢铁与铜价格的大致走向,尤其是上个月的价格曲线比较年中时候是高还是低。”

Linda很有意思,自己找了一个中间价格为中线,然后非常准确地说出某月某日起价格跌破这条中线,某月某日第一波跌势到头,又几天后超过中线。荷沅一一记住,听到最后,十一月十二月的价格都是低于中线,不由一笑,道:“OK,谢谢你,Linda。你把曲线与中线都加粗一下,现在立刻发给左颂文,对,下面什么都不用写。记住,立刻发,左颂文正等在传真机旁。”左颂文如果是聪明人,他应该清楚两张曲线图的含义。

荷沅这才又施施然回到包厢,坐到豆豆的下首。豆豆的眼睛亮亮的,都没时间分出来看向荷沅。荷沅心惊肉跳地想,豆豆该不会喜欢上这个老骆了吧。晕,年龄差距那么大,难道豆豆想给老骆推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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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朱总显然是有备而来,让秘书取出一瓶酒放到他和老骆中间,笑道:“正宗陈年五粮液,我一个朋友把它裹在老棉袄里放了二十年,老骆你试试这味道。”

荷沅好奇地瞧瞧这只看似平庸的瓶子,二十年前的包装显然是不能跟现在的比。可是,这是二十年前的啊,价格翻二十倍都难找,不知道朱总哪个朋友舍得割爱送他。有次祖海在酒席上喝了埋在地下二十多年的私家女儿红,回来直与她说了三天三夜。荷沅此刻心中也起了在安仁里掘地三尺,石板下埋绍兴加饭酒的打算。她在应酬场合一向不喝酒,今天不由犹豫,喝还是不喝?

所有人面前酒杯都倒满,轮到荷沅面前的时候,荷沅最终还是咬咬牙拒绝,“我不能喝,再说还开车着呢。”

豆豆斜睨一眼荷沅,她知道荷沅能喝一点。朱总一语双关地微笑道:“小梁是我见过的将诱惑拒绝得最彻底的人。”

老骆显然听出朱总这话不是反话,不由留意了荷沅一眼。年轻小姑娘被称作能抵御诱惑,非常难得。但看在老骆眼里的荷沅貌不惊人,纯粹一个常见的干练职业女性,与她旁边的女孩没什么差别。但他没有像很多男子一样喜欢酒席上调侃女孩子,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言论,只对朱总举起酒杯,道:“老朱你雄姿英发,更胜当年。来,新年快乐。”与朱总碰了杯,又与桌上所有人的酒杯碰了一下。

然后,谈的话题依然与工作无关,朱总摸出一只盒子交给老骆,笑道:“我到青田花血本买的,一定要你帮我鉴定了我才放心。”

荷沅一听“青田”两个字,便吊长了脖子。婚后虽然工作繁忙,可总也难得有休息时候,她和祖海两个的共同爱好是收集木头石头,与以前一样,荷沅纯是喜欢,祖海看重保值。不过两人的目光殊途同归,切磋起来非常沉醉。

老骆一笑,很多人知道他世家出身,雅好收藏,所以经常有人借鉴定与他搭话,可其实说出来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背书而已。朱总其实只是普通校友,他毕业时候朱总才进学校,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是朱总做了广宁老总后找到校友这条线索搭上他的线,以后朱总跑北京时候常求见他,他见过几次。他今天过来上海,给朱总一个机会接待。老骆并没有客气,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嫩黄的一方长条章,上面还撒着点点蓝星。光看表面,这是很好的东西,不过造假很多,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他肉眼难以断定。他正想说明天太阳光下再看的时候,身边有人递过一束亮光,亮光是从手指长的手电里发出。老骆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不受诱惑的小姑娘。刚才还在想朱总怎么找两个小姑娘一起吃饭,很不像他平时风格,原来也是朱总叫来投其所好的。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只从小姑娘适时递上灯光这件事,可见她应该有点懂行。

老骆干脆将石头递给荷沅,微笑道:“你先看看。”荷沅没客气,接了手电与青田石一起仔细翻看,未几,交还给老骆,笑道:“就目前条件下看出来的应该是很值得收藏的好东西。”

老骆显然已经有点老花眼,他拉长手臂就着灯光看了会儿,将石头放进盒子,对朱总道:“小梁说得不错,具体最好还是交给仪器。”

朱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朱总早就知道这是真品,那是一个懂行的供货商帮他选购,没人敢瞒他。“小梁你也玩石头?我记得你家满满一屋子的都是紫檀黄花梨。”

荷沅笑道:“朱总看到的都是我大学时候收集的,现在那种大件越来越少了,所以开始玩小小的石头。”

老骆吃惊,那么年轻就玩收藏?而且居然还收集了大件。怪不得说她可以抵御诱惑,原来是她起点高,寻常诱惑不放在眼里。老骆以一种旁人听着和蔼可亲的语气问荷沅:“现在流传在世的紫檀之类大件大多是明清时候家具了,你家的大件有没有考证一下日期?”

豆豆连忙插了一句:“小梁家里的大件有一架黄花梨的六扇屏风,黄花梨的太师椅,黄花梨的矮几,酸枝木的桌椅,看上去都是很古老的样子。”

老骆一听,轻轻“咦”了一声,脸上满是惊奇。荷沅微笑道:“除了酸枝木那套是清末的,其他应该都是明末清初,甚至更早的东西。再早也不大可能了。有关这方面的书很少,我不是很能断定那些东西的正确年代。”心中奇怪,豆豆其实是不喜欢她那些旧家具的,她还是喜欢王家园里的西式装修。

老骆本就是个爱好这方面东西的人,他家祖传不少,他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很多,不过他对江南民间的旧黄花梨家具很有兴趣,所以很客气地道:“如果方便,我可以帮眼。”

荷沅爽快地道:“好,可惜不在上海,您最好是周日去,我可以跟去取经,否则我大多数时间走不开。不过我婆婆一直管在那里,朱总和豆豆都知道路,您如果去的话招呼一声就行。”

朱总笑道:“老骆你什么时候大驾光临我们省,我们找时间过去看一下,小梁家的房子也布置得很有江南水乡味道。小梁,你不在的时候可以叫小丛等在家里嘛。”

荷沅终于有点摸出头脑,朱总该不会是想拿她那儿的宝贝引诱老骆去他广宁吧,或者是想借此与老骆多点时间接触,培养友谊和感情?此刻她的手机又响,看号码不熟悉,但区号正是左颂文那边的。她说声“对不起”起身出去的时候,明明白白听见老骆微笑地道:“有时间找个机会麻烦你们一趟。”荷沅知道这种找时间找机会之类地话在场面上说出来,一般都表示“NO”的意思。

到外面接起电话,她很知道左颂文因为她传真过去的钢铁铜材行情曲线图而焦急,不过却当作不知,笑道:“左先生,你记一下我家里的传真号码,我知道这单业务很急,回家连夜处理了发给你。”

左颂文不等她报出号码,便道:“梁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定有误会,回头我跟你解释。你传真给我的曲线图正好对我非常有帮助,非常感谢,我今晚正与厂商讨价还价,明天一早给你结果。”

荷沅翻了一个白眼,心说刚刚还气势汹汹搬出大老板林德,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就亲自打电话来服软了?都还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呢,可见其中猫腻极大。不过她还是好声好气地道了辛苦,才挂电话。心里再次感慨,她很想与人为善,可她也想做点事有点成就,但理念与理想,这两者似乎没法有机结合起来。工作中总有这事那事逼得她不得不使出手段,威逼利诱。否则,何以对付左颂文这样的人?而且,似乎只有这种法子能用。才刚不久前与师正说心中应该有个坚持,可荷沅自己也知道,所谓的坚持,恐怕是力度越来越不够,坚持的内容也越来越狭窄。

想了会儿,才抬头准备回去包厢,却见老骆的一个同伴稍稍迈进一步跟她招呼,看样子是她打电话时候,他在一边等候。更让荷沅吃惊的是,那人主动与她交换了名片。荷沅虽然把名片换了出去,可心中嘀咕,如果按照平常应酬规矩,在老骆套房初见寒暄的时候就应该交换名片,可那时候他们都避讳提到他们的工作单位。所以显得现在的主动有点意味深长了。尤其是名片上显示的部门,荷沅虽然不怎么关心政治,可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荷沅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个老骆既不想放弃看她手头那些明清家具的机会,又不愿因此被朱总缠上,所以叫他手下与荷沅私下接触。大约老骆胸有成竹,料定她不会拒绝她这样一个人上门参观。荷沅心说,别说有时候有些学生敲门她都愿意放他们进来参观,她还真想有个老骆这样懂行的人一起参详她的宝贝,以前柴外婆介绍的那些老朋友,懂的都是东鳞西爪,但愿这个老骆是系统性的懂。只是眼看朱总努力,豆豆帮腔地竭力拉拢老骆,荷沅不知道万一到时老骆联络上她,她要不要通知朱总与豆豆。

朱总与老骆都是那种很懂场面上维持气氛的人,又是见多识广的人,再说朱总总是小心翼翼地找着与老骆相同的话题,所以两人言谈甚欢,荷沅看着只替朱总辛苦。没想到长袖善舞的一方权威遇到更大的权威也得做低伏小,不过荷沅觉得朱总不应该这么形于声色,应该可以做得更含蓄一点,否则太不把自己当个角色。其他诸如朱总的秘书与老骆的部下等人自然都是不会轻易插嘴,而酒桌上一般都是最纵容年轻女孩发挥魅力的,所以还是豆豆多说了一点。荷沅在西玛从事的是内部工作,几乎没什么应酬,只除了与同事和在读MBA同学偶尔吃饭喝酒,跟祖海出去应酬也不多,所以她在酒桌上不大能说话,就在一边静静听着,佩服地看着现在的豆豆也开始能够很好地把握场面了。再一想,豆豆大她两年了,与青峦一般年纪,怎么印象中,青峦就跟是很成熟的人似的呢?她好像一直对青峦高标准严要求,以为青峦应该什么都懂什么都可以做到,可青峦是个才比她大两岁的人,她对青峦是不是太严苛?他们闹矛盾那阵,青峦都还没她现在大,可见她对青峦要求太高。荷沅不知道怎么会在酒席上想到这个问题,但既然想到了,她心中生出对青峦的愧疚,她太不懂事,但愿那么美好的盛开能善待那么好的青峦。

朱总注意到酒桌上的两个女孩都在走神,不过豆豆是兴奋地走神,荷沅是无聊地走神,豆豆的眼光似乎都放到了老骆身上,不再如原先那样把他当主心,老朱觉得有点不快,他还宁愿豆豆像荷沅那样的走神。看起来,荷沅这孩子还真是技术型的,不很适合勾心斗角的场合。也亏她会找一个千伶百俐的人精做丈夫,怎么降得住啊,朱总都替这个实诚孩子担心。朱总至今还是可惜荷沅没为他所用,否则,他可以省很多心。不过不得不说,豆豆已经不错了,她很能体会他的用心,只是不知道豆豆恋爱结婚后还能不能有始有终,豆豆太灵活,反而不能像荷沅那样一以贯之,比较容易取信于人,尤其是类似他们这样的人精。不过也可能与荷沅的优裕环境有关,真若是有前狼后虎逼着,性情能不能大变也未可知。不过朱总想到荷沅的时候总是想到风雨交加中一个坚毅地爬上摇摇晃晃反应塔的小小女孩,这个印象太深,让朱总对荷沅一直心有好感,所以他下意识地关注这个女孩。只是朱总自重身份,不愿经常搭讪。好在有荷沅的丈夫丛祖海与他殷勤联络,俗人有俗的好处。

不过朱总也看得出,与老骆的交情没能在这顿饭里攀上,关系还在原地踏步。但他不气馁,老骆这人对谁都好,但对谁都不亲,这是业内有名的,也据说是上头看中老骆的好处。朱总就不信了,一个人做到今天这等地步,能真没几个亲善的人?今天既然老骆给他机会,他一定要争取到最后一刻。

所以朱总提议,饭后请老骆出去活动活动,不过他说得很婉转,“小梁,你给我们提个建议,饭后可以去什么地方坐坐,喝杯酒说说话。”他直觉,梁荷沅的参与对他无害。

荷沅心想,老骆这样高档的人总不能随便找家夜店领进去,而且她也不方便带人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想了想,道:“和平饭店的老年爵士酒吧好不好?我去过一次,感觉……很夜上海。”

那个老骆一听便笑逐颜开:“冲一句‘很夜上海’,也应该去一趟。老朱你有没有兴趣?”

老朱当然有兴趣,他巴不得老骆有兴趣呢,笑道:“好,小梁你今天没喝酒,给我们带路。”

荷沅答应,开始打电话定位。同时听到,朱总吩咐他的秘书与豆豆回去休息,不用跟随,见老骆也与他的两位同事轻语了几句。等她定好位置,起身出发时候,她发觉一起去的只有朱总与老骆。她看到豆豆脸上明显的失望情绪,荷沅非常怀疑,豆豆的失望不是因为没得玩,而是因为朱总隔离她与老骆,而她又不得不听朱总的话。朱总是个性格强悍的人,如果她梁荷沅当初没有借病推脱的话,现在也一定与豆豆一样被朱总调派而不得不服从。可见有所得必有所失。但荷沅人小言微,帮不上豆豆什么忙。

没想到荷沅开车才刚上路,手机又响,今晚第三次了。朱总听见便笑了出来:“小梁,这一晚上只听见你的手机叫唤。”

荷沅听了只好嘻笑,可不是,好像就她一个人在忙了,可偏偏人家老骆朱总又都是重要人物,所以她手机一晚上总叫唤才显得滑稽。来电的是祖海。祖海说话一向很直接,“荷沅,我吃完了,今天没喝多,饭后他们安排活动去唱歌,有几个省话剧团的演员,人长得不错,可嗓门儿真大,一桌子都是她们的声音了。你平时老让我说话别太大声,今天我说话要是小点声音,别人都听不到。你吃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