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笑道:“很感谢朱总,不过朱总在与CME集团的谈判中也谈到此事。本,我知道你们招用我,最为难的是进京户口,我不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又不是有中高级职称的专业人才,虽然你们用进京名额,但是不能用到我头上,不过,凡事都可以有变通的不是?我有几点想法,请你考虑。”荷沅不知道本与朗尼之间究竟有没有真的就她的录用问题产生矛盾,也不知道他们不想用她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进京名额等麻烦事,或者还有其他凭她的经验所猜测不到罗嗦事,她现在所要做的,是打消他们的顾虑,增强他们的信心,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她既然熟悉MS重机,也比较喜欢那里的工作,所以她一定要坚持。不行,她转战CME集团。

本有点头大,不知道荷沅会提出什么想法,她身后有朱总的支持,所以他不敢一口拒绝她。“梁,请说,别客气。”

荷沅道:“我的许诺是拿下广宁公司的业务,我的要求没别的,很简单。给我在省府的办公场地,给我办公费用实报实销,给我最低基本工资,给我一份暂定一年的劳动合同,但暂时不需要给我落实档案归属、户口进京、失业保险和劳动保险。我问询了劳动局,他们允许在新办事地点成立,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有这种不符合劳动法规定的雇用关系存在,而我也不坚持。最后,我要求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业务提成。我想,我这些要求不高。请你转告朗尼。”

本看着纸上他一边听电话,一边记录下来的要点,不能置信,梁荷沅真的如此迁就?那就是说,一年后如果她即使完成承诺给MS重机拿下广宁的业务,他们也可以过河拆桥与她毫无损失地解约?而业务提成,那是理所当然,办公场地,也是理所当然,这些都算不得她提出的条件,她这所谓的想法,其实是把自己应得的却可能给MS重机造成困扰的部分自动删除。如此,朗尼为了今年这唯一一块肥肉,怎么还有不用荷沅的道理。但本还是很关切地道:“梁,这么一来,你退步太多,对你很不公平。”

荷沅微笑道:“我放弃的都是小头,据我了解,业务提成才是大头。本,等你给我好消息。三天时间够了吗?”荷沅想的是,一年时间没有户口没有档案都活过来了,什么事都没有,还怕稍微后退一步?不过是两金没法落实而已。她对自己有信心,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吃小亏占大便宜,她还真有吃小亏的资本,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做出来才行。

本想了想,问:“三天后,你是不是联系CME集团?” 荷沅笑道:“是,不过老东家优先。”

本忽然想到,这优先里面,除了时间早晚的优先外,会不会还有业务提成方面的优先?如今,梁荷沅自己将入门条件降到如此地步,不止是他们MS重机古板的朗尼,即便是CME那些古板的德国人都没有不用她的道理。眼下,值得讨论的有且只有一条,那就是业务提成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确定的事,所以本很坦白地道:“梁,因为你的事情比较特殊,所以我们需要为此特别讨论,并请律师拟定合同,三天可能不够,你给我一周时间。下周这个时候我答复你。我很希望我们可以合作。”

荷沅也用很礼节性的语气微笑道:“好,一周。我也很希望与你合作,因为我们熟悉了那么久,而且我们曾经合作得很愉快,做生不如做熟。”

放下电话时候,荷沅很犹豫一件事,要不要现在就给CME集团一个电话?如果不给CME集团电话,怎么可能知道MS提供的业务提成合不合理?荷沅矛盾了半天,还是坚持自己做人的道理,说好的事情一定要算数,不能出尔反尔。不过心中还是挺想着对她一直和善的CME集团可能提供的条件,越是要求自己不去想,却越是会想,人就是这么逆反。

幸好祖海的电话进来,打断荷沅的思量。“回来了?刚才电话一直占线,我打不进来。青峦已经回美国,是我顺路带他到上海的。荷沅,我这几天要在上海谈点事,你如果没事,能来上海吗?我想你。”

荷沅听着祖海有点耍赖似的说“我想你”,一下把刚才因为谈正事而严肃起来的神情融化了,眉梢眼角都弯了起来。“我得回趟家,还有,我得等MS重机的电话,可能,他们会考虑录用我。”

祖海一下反应过来,柔情蜜意都没了,“荷沅,你可能去北京工作?那我怎么办?早知道也不移师上海,直接去北京了。”

荷沅笑道:“没有,我跟他们谈的是在这儿设分支,专门做本省业务。”

祖海着实有点不相信荷沅还可以与一家跨国公司谈判,他总觉得这小家伙是个笨笨蠢蠢的滥好人,她适合上谈判桌吗?别又像买黄花梨屏风一下,被宁老骗了,最终需他出面摆平。可那种跨国公司毕竟不同于宁老,到时只怕他想摆平都不能了。“荷沅,你怎么跟他们谈的?具体告诉我,我替你做参谋。”

荷沅也正好有志一同地想到了她当年买黄花梨屏风,那时还被祖海大大数落一顿。很想不说,免得又是挨训,但又想,现在社会进步了,地位不同了,祖海再敢数落,她可以比祖海更凶,看谁怕谁来着。于是硬着头皮将她与本的通话一一从实招了。

祖海听了却是犯疑,荷沅凭什么相信自己一定能拿到广宁的业务?就凭她给朱总帮了这么几个小忙?那也太轻易了一点。“荷沅,别的都是小问题,那个业务提成,你查一下行业规矩,一般不会有太大差别。关键是你真能拿到业务吗?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荷沅见祖海没有反对她看上去很有割地赔款嫌疑的条件,暗自喘了口大气,道:“他们并不会因为我的话而相信我,他们相信朱总,是朱总提出由我负责联络两家公司的业务。”

祖海一听,头皮都炸了,这是什么话?恨不得立刻飞奔回荷沅身边与她面对面说个明白。“荷沅,你想过没有,如果单纯是一份普通工作,朱总帮你一把只是顺水人情,反正你也帮了他很多。但这份工作设计的是巨额业务提成,这么大的好处,朱总为什么不给别人偏要给你?他说过没有?”祖海想到一种很严重的可能性,朱总不会也像他一样看中荷沅的好了吧,否则怎么可能向无亲无故的荷沅释放这么大的善意?

荷沅道:“我想过了,一是因为朱总人好,二是因为朱总看我人好,所以他帮我。我也在想呢,为什么朱总把这个机会给我,而不是给豆豆,按说豆豆跟他关系更近。”

祖海听了长舒一口气,放心了,荷沅只要心里没事就好。“荷沅,这个问题我回来再跟你讨论,其中一定不会是你好人朱总也是好人这么简单。你先把工作拿下来再说,吃点小亏没什么,你才是个新人,有这机遇已经很好了,心放宽一些。你真不来上海?否则我晚上可以陪你逛街。”

荷沅冲电话装个鬼脸,还好,祖海这回没说她傻冒,不过她又有点不敢确定了,祖海是因为怕她难过所以不说还是她真的不傻冒,她怎么可能在祖海那样的奸商眼里不傻冒呢?不过估计祖海既然不说,可见她还不是傻冒得让祖海克制不住地跳起来。所以笑嘻嘻地与祖海关于去上海问题扯皮,最终还是决定不去。饭碗问题太重要了。

但祖海放下电话后怎么也想不明白,朱总为什么挑荷沅发财。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荷沅并不漂亮,只有他自己看着很喜欢而已,朱总权高位重,这种发财机会放出去,多少漂亮女孩子会找上门去,能轮得到荷沅?只要朱总坚持,美女即使不懂一点技术不会讲一句英语,也是合适。换作他是朱总,他一定会挑一个千伶百俐的人做荷沅这件事,只要他一个眼色,那人就会帮朱总从MS重机谈下回扣,双手奉上交给朱总。而荷沅不行,让她做她都得好好思想斗争一番看行不行。祖海思来想去,想不出朱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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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安仁里周围,一年多下来,大多数老住户抗不住金钱的诱惑,置换去了新家,此地忽然成了城中附庸风雅人等的渊薮。随后名气越来越大,附庸的人便越来越多,至今已经一房难求。钱多的如祖海这样的,便顺带买下房子周围的小平房,给自己建车库修花园,钱少的如荷沅,只有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闲时候为周围的绿化做点小小的贡献。

眼下,安仁里周围空旷了许多,原先很多鸡棚鸭寮似的用油毛毡破木板搭出来的房子少了很多,即使有,也是零零落落几处,都没傍依着什么小洋楼,孤零零地显得很单薄。只有少许房子已经装修完成,大多数屋内还传出砰砰啪啪的装修声,门口堆了一堆垃圾。荷沅站到王家园里的顶楼数了数,没想到这附近扒去那么多小平房后,竟有那么多造型各异的小洋楼。看来以前柴外婆在的时候给她引见的还是少数。这儿以前真的住着不少富人。

不过安仁里与王家园里已经安静下来,中间的银杏树长了一年,今年可能已经生牢了根,小扇子似的绿叶有点繁茂。夏日的热风吹过有这几枝银杏的弄堂,竟也平添几分凉意。荷沅不由心想,若是哪天真与祖海结婚了,两屋之间的围墙拆不拆?不过拆了有点毁容。

闲来无事,荷沅总会拿着照相机,去捕捉刚刚扒出真容的小洋房,发觉各有各的姿态,看上去很有意思。不知道那些学建筑的人来看了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荷沅这么个业余的都看出这边的风格应是模仿哥特式的,那边的几块彩色玻璃应该会是旧物等。荷沅现在的相机已经换作是傻瓜机,反正她水平差,这种相机用着正好。不知不觉,至今已经拍了好几卷。荷沅最遗憾一件事,就是不能随时盯着人家拆屋时候扔掉的东西,据说很多收旧家具的正盯着这一块地方。王家园里的有些家具幸好被她抢来,漏下的家具,比如几把非常精巧的楠木鼓凳,竟被刷上乳白的浑漆,荷沅直呼可惜,这下即使再拿沙皮打掉油漆,圆凳表面陈年类月积下的包浆已经毁了,不知还得多少年才能光亮起来。如今从王家园里搬来的两口雕镂繁复的衣橱,被荷沅拿来放在一楼摆放她的碗碟茶具。即使是不开灯的夜晚,凉滑的雕花也会反射柔和沉稳的光亮。这不是油漆的亮光能比。

从父母家回来,带来几棵让爸妈扦插成活的小树。中午饭后,见乌云四合,似有下雨的意思,她便找出小锄头到院墙外,挖坑种树。小树分别是不会结果的鲜红花石榴,和性寒味苦的白花溲疏,来年春末夏初,墙外将是红花映白雪,白白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正挥汗兼挥锄,听闻汽车声音传来,但到安仁里附近的时候没有转弯去别处,却停了下来,荷沅好奇,难道是祖海来了?偏当作选择性耳聋,继续种她的小树,说什么都不回头看一眼。果然,车门打开关闭,有人走了过来。荷沅还是不回头,却早已暗暗偷笑,咬住嘴唇不让笑声流淌出来。某人该如何“偷袭”?

没想到头顶传来的却是师正的声音,“梁荷沅,这么巧。” 荷沅连忙抬头,见到一张憔悴不少的脸,少了很多意气,却多了几分硬朗。“师正,是你?进去里面喝口茶吗?”

师正沉默了一下,道:“我去找个人,等下过来敲你的门,行吗?” 荷沅就不起身了,微笑道:“好,你去忙吧。”

师正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只是一闪而过,也是,这时候他哪还笑得出来?见师正开车离开,荷沅心想,他的车子倒还在,看来没如祖海所说,他的总经理还做得下去。

八棵小树种起来很快,荷沅也不浇水了,眼看着云层越来越的,风越来越紧,远处已经似有隐隐闷雷轰响,她就等着雨水来浇透小树了。

进去院子,于柠檬树上摘下一只小小碧绿果子,切片与揉碎的薄荷一起泡了,放进蟹青直筒大杯里。没多久,师正便来敲门,荷沅端上加了冰块的柠檬薄荷茶,冰块在杯子中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带来一丝凉意,让进门时眉头微皱的师正心情稍微平和。

“梁荷沅,我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荷沅既说不出同情,也说不出幸灾乐祸,只简单地道:“听说了。”

师正喝下一口水,心中感慨。他原是很讲究生活的人,可最近都已经细致不起来。坐在这精致的安仁里,他的心情与以前来时不同。不知不觉那么多时日过去,梦里花开花落,一岁春秋。

远方的雷声渐渐推近,天色越发暗了下来,狂风开始扫荡小院的花草。见师正捧着杯子眼瞅着落地长窗外的院子发愣,荷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对师正父母反感,所以说不出言不由衷的安慰话。

在一道晃眼的闪电中,师正淡淡地道:“又一个预先约定,却临时有事的叔伯。”说完,一声惊雷地动山摇而来,立刻有硕大雨点“嗒嗒”敲窗。

雷声过后,荷沅才答:“都知道趋利避害。”雨点打在玻璃上,打在地面上,越来越密,声音越来越响。风雨声中,又一道闪电白练似地劈开乌云,带来霹雳震撼。

而师正则是依然云淡风清一般微笑道:“我有点怀念过去对我有所图的狐朋狗党了,现在他们溜得比兔子还快还难寻觅。本来早想来找你,但不敢来,怕在你脸上看到取笑。刚才院子外面看你如常对我,我真是感激。”

荷沅也笑,师正说的倒是实话,“我也没想去找你,怕我自己克制不住对你妈妈的幸灾乐祸,反而事与愿违。”

师正一笑,喝了一口水,长叹一口气,仿佛那团子气是被喝下的水挤出来的。“叔伯阿姨们倒是都没拒绝我,不我都避着我。如果我没有一个曾经当权的爷爷,只怕现在已经开始有人落井下石了。连在我家做了几年的保姆宋贵红都逃得不见踪影。更不用说很多在心中幸灾乐祸的人了。但再难,我也要为我爸妈洗罪,否则,依现在的金额,他们进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荷沅发现她还是无法产生同情,不过对师正的状态有丝担忧,不知道他会不会像自己有段时间一样愤世弃俗。“对你有没有影响?”

师正黯然一笑:“有,当然有。不过他们现在都看着,看我爷爷能把能量发挥到多大,看爸爸的同僚会不会伸手救他。所以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没日没夜为爸妈找关系,反正单位也不是看我的业绩考勤用我。”说完,从鼻子里闷“哼”出一声,他现在已经看穿了。

荷沅给师正斟茶,对师正所说的官场,她听着陌生。师正爸妈家里藏着来历不明的二百多万,怎么可能脱罪?虽然知道权大于法,可法总还是有的啊,看来她不懂其中奥妙。“你爷爷以前提拔过很多人吧,现在不正是报恩时候?”

师正闻言冷笑:“大家都以为爷爷还可以留点余热,其实这一个月来最帮忙的还是爸爸的朋友们。”师正有句话没说出来,他至此才确认他妈妈为人确实不上路,此时连一个帮忙的朋友都找不到。可见荷沅当初真的受他妈妈迫害。

荷沅心想,可能师正的爸爸还算是个友爱的人,否则不会有师正现在这样的性格。但是,再怎样友爱,家中那200多万怎么也说不清吧。不过,荷沅好歹也知道,这世上还有“官官相护”。荷沅有点不愿搭腔,她认为师正的父母罪有应得,所以对师正所言不予苟同。

师正却是那么多日子来,第一次找到可以安安静静说话的地方和人,他也不需要荷沅搭腔,他只需要有人倾听。“爸爸以前帮了人家很多忙,扶持几家公司上市,上市公司感谢他,所以有机会买到原始股。原始股上市后,一般都是超出原价很多。我们家大部分的钱是这么来的。我现在要做的是找出证据,说明那些原始股是我爸买的,而不是受赠的。那样,最多只是个以权谋私,与受贿贪污之间性质大不相同。我今天来找的就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以前,他有段时间常出入我家,今天他好歹还见一见我,拍拍肩膀让我别太担心。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荷沅奇道:“我家附近还住着上市公司老总?这儿还真发达了啊。”

师正道:“才搬进的,装修得美轮美奂,可是老屋的韵味全给破坏了。附近还有好几家显赫的,他们家里都养着狗,你也应该养一条,否则很危险。”

“我的报警系统是我自己设计的,已经吓跑两次进门的贼。效果非常理想,用不着养狗。”荷沅有点得意。只是当初电路知识几乎可以自学,但祖海给的所得税汇编却看着非常费劲,好在公司法人培训比较能看得进去。

师正忽发感慨:“人不如狗,狗不如没有生命的设备设施。”

荷沅笑了一笑,没去反驳,换作以前那是非要跟师正论个明白,人哪里不如狗了?“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快。这就只有疏疏落落的小雨滴了,大概再过半个小时,石板该干了。”

“希望我爸妈的事也像夏天的大雷雨,很快成为一场虚惊。”师正还是看着窗外,但忽然又像苏醒过来似的,猛一下站了起来,“啊,雨停了,我该走了。梁荷沅,谢谢你的茶,也谢谢你还拿我当朋友。”

荷沅没挽留,也站起来送客。雨后的庭院空气凉爽清新,荷沅一直送师正出大门,到车前。“留意自己的身体,大热天的别太逼着自己。”荷沅当然没法说出对师正父母表示惋惜的话,只有叮咛师正。

师正拉开车门,微笑道:“我最近住爷爷家里,放心,有人照料。谢谢你,梁荷沅。”

荷沅等师正的车子开走了,才回来看自己刚种的石榴溲疏。一场大雨下来,小树被冲得东倒西歪,可看着水灵。

荷沅是被电话喊进来的,没想到来电的是朱总。“小梁,MS重机与你谈妥没有?我这儿的工作需要进展。” 荷沅感激:“朱总,他们后天给我答复。”

朱总知根知底:“德国CME集团的是不是还没谈?回头把条件给我看看,你不用太迁就。”

荷沅心说,早已经退一万步了。但还是说:“好的,我会第一时间把他们给我的合约传给朱总。德国CME集团我准备在MS给我回复后再决定是不是联系。”

“CME的已经给我留话,说正考虑变通办法。如果MS不行,你加紧联系CME,总结一下在MS的失败教训,务必拿下CME。”

朱总说话很平静,不像是施恩,却像是分派任务。所以荷沅对朱总的感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想到祖海对朱总总是不很信任的样子,荷沅心中很有非要替朱总昭雪的意思,她不愿意祖海总是误会那么好的朱总。所以,趁热打铁,一个电话挂给祖海,没想到祖海正与人谈事,她只得挂了。回头整理风雨后的庭院。

祖海直到快吃晚饭时候才来电话,用一种不用火柴也能点燃的热情声音在电话那段大声问:“荷沅,晚上吃什么?我们上海这里现在全套都有了,晚上不用再吃快餐。”

荷沅笑道:“上海都成你的了?什么时候的事?那你现在吃喝拉撒都可以不出门了?”

祖海也笑:“上海中的某一块已经是我的了,而且这一块不小。荷沅,要是你也来上海多好,我这儿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对了,荷沅,我们这幢大楼里面外商办事处很多,我为你的事情问了几个人,今天问的一个还是国外来的法律咨询公司律师……”

荷沅打断祖海的话:“我知道你又在怀疑朱总了,可是你知道吗?朱总今天又给我电话,还让我把与MS重机签订的合约给他过目,怕我吃亏。祖海,你别总那么怀疑人,天下总是好人占多数,豆豆爸与朱总交往那么多年,也都一直说朱总好,还把女儿托付给朱总呢,你不信我,你总得相信豆豆爸的眼光爸?”

祖海心中不以为然,他见的人多了,才不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好,除非不涉及利益,好在他现在已经有了头绪。“荷沅,你听我一点一点分析,我总不会骗你的是不是?”

荷沅做了个鬼脸,心说以前叫傅姐守着她,又横吃飞醋打师正,件件都是瞒着她做的。“祖海,别让我揭穿你,某些时候你这人是不会依规则办事的。你会将之定义为善意的欺骗。”

祖海笑道:“我会瞒着你做事,但骗你是不骗的。你别打岔嘛,我今天说的事情对不对,你自己回头查资料去想明白了,我不给你做定论,这下行了吧?”

荷沅不依不饶:“你会误导我,你才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你认准的事,你一向都不屈不挠要想达到目的的。”

祖海只有被荷沅说的时候才会无可奈何,荷沅太了解他,又不给他情面。“荷沅,我不就对你不屈不挠一点了吗?别的我都是能进能退的,人家不让我搞电器我就搞批发市场,现在看着上海好就跑上海,你看我哪里什么不屈不挠了?你还是听我说吧,你知道美国有一部《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吗?”

荷沅晕了一下,没想到祖海还真是去调查了,否则怎么说得出这么专业的名词来。“不知道,只知道以前政治经济学学到托拉斯垄断什么的。”荷沅开始认真起来。

祖海心中稍微得意了片刻,嘘,终于让荷沅老实了。“好,那你继续往下听我给你讲。”祖海拿笔指着自己的记录,生怕稍微弄错,荷沅立马反弹,“反托拉斯法规定的非法商业行为中,有一条正好与你现在有关,那就是商业行贿。今天的律师讲,美国对商业行贿的处罚很重,所以他们轻易是不敢行贿的。比如说MS重机,朗尼给人打工,所以不敢作出行贿的举动,但本不是主管,不知道其中利害,他就敢乱来,可他又不得不被朗尼抓着。MS重机向你提供工作机会,也是商业行贿的一种,目的是向交易中的关键人物提供好处。所以朗尼那么为难。差不多的法律欧洲日本都有,不过有的国家管得严有的国家管得松。”

被祖海一说,荷沅一下想到很多,对了,怪不得当初在北京开会的时候有的公司送礼物,有的不送,可能与什么反托拉斯法有关。可是,问题是她进MS重机又不是吃闲饭,她又不会比本现在用的秘书差劲,怎么可以被祖海归纳到商业贿赂里面呢?“祖海,不许打击我的积极性。我去MS重机是干活去的,不是白吃皇饷。”可心中隐隐已经觉得不快,仔细想起来,她可不正是被朱总硬塞进MS重机的吗?

祖海忙道:“那当然,那当然,你不一样,你去MS重机那是正劳力。荷沅,我们说别的,就说我前天吧,我前天加班到晚上七点多,上去楼上两层,请了几个美国公司的小年轻吃饭,那帮小赤佬当我乡下白斩鸡,不过被我几杯酒灌下去,说出实话了。我本来不明白,他们不行贿怎么能拿到有些合同。你别打断我,这是真话,很多东西没让你知道而已,黑着呢。结果他们说了,他们不行贿,但会变通一下,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国外归来有能力的高干子弟做业务主管,高干子弟出马,没什么拿不下来。第二种办法是找一家国内代理公司,他们把钱用代理费形式打入代理公司,再由代理公司行贿大客户,那就与他们国外公司无关了,其实联系业务的还是他们自己。最差劲一种办法是被客户单位塞进一个关键人物的亲戚朋友,说是负责这单生意,到时合理合法拿一笔业务费,公司还得一直养那个亲戚朋友到合同期结束,最后还得送上一份结束劳动合同赔偿费。当然,也有的客户单位关键人物胃口不大,只要去美国什么的走几遭就满足了,那是最好办的。说起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下乌鸦一般黑,也没比我们好多少。”

荷沅听着听着,就自动把自己归入最差劲的第三种办法,她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是第一种的有用场的高干子弟,怀疑连师正这样的地方高干子弟都够不上第一类,一时心中非常郁闷,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扮演的那叫什么恶心角色啊。“可是,祖海,我又不是朱总的亲朋好友,你不要把所有事情一棍子打死了。再说朱总不是你说的那样赤裸裸的人,他从来没跟我提到钱的问题。”

祖海见荷沅终于肯听他的话,心中高兴,被楼上什么外企白领当白斩鸡也值了。“荷沅,我最初也是不明白,为什么朱总找到你,而不是找到脑筋活络的人,直到我今天知道还有部什么反托拉斯法,我才明白,朱总与MS重机在这其中都非常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同时又不能是别人一眼能看穿的朱总的亲戚。我问你,你如果能进MS重机,你最想感谢的是谁?怎么感谢?你一定要实话跟我说。”

荷沅此刻已经有点被祖海说的气馁,强打精神才不至于一口真气泄了,闻言,几乎不用想,就道:“还用说,当然是朱总。我本来在想,如果进了MS或者CME,我肯定好好工作,把业务拿下来,我要用工作向朱总表明我对得起他的推荐,不会给他丢脸,再有,等我拿到业务提成,我想送他一件重礼,感谢他对我的提携。这不是行贿,我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没有朱总,我也拿不到业务,拿不到提成,只要朱总不推,我只留下工资所得就差不多了。”

祖海在电话那头不由自主地点头,心想果然与他想的一样。“荷沅,这就是了,我分析给你听。只要与你有过接触的人,都会知道,你很大方。好东西,只要是你有的,你都会拿出来跟朋友分享。我在你那儿也揩了不少油。所以知道你的人,一定能推测出,你说的向朱总送重礼的结果。你现在拿朱总当神仙一样敬着,送出去的重礼一定不轻。是不是?”

荷沅听了反驳:“祖海,朱总怎么可能那么了解我?我从来没向他提起过这些,他要是为了有从我这儿受礼的打算而推荐我去MS重机,那他除非是诸葛亮转世了。”

祖海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想不出来?我再说下去,你听着。朱总还年轻,前途无量,所以他得担心万一找的人滑头轻浮,从此拿这件事要挟他,他以后就没安宁日子过了,所以他得找个单纯的,事情过后也不认为这是件丑事的人;找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不会因为有他这个靠山而乱做一气,坏了他的名声;找个口风严实的,所有事情不会透露给别人知道;还得找个能干一点的,不能与MS重机把关系搞僵。你说,你是不是符合所有条件?”

荷沅听得心惊胆战,憋了好一阵子,才喘了一口气,道:“祖海,不,你这么说对朱总不公平,你现在是看着我这个人用倒推法推测朱总的不是,可是,这些都是建立在假设的条件上的,我不是木偶,朱总也不是提线的人,怎么可能一步一步都不出朱总的设想?你没有与朱总深层接触,你不会了解朱总是个长者,他是真的帮我。”

祖海心中非常不服,这个朱总怎么能让荷沅这么信任,他前面那么多分析原来都白说了。一时性急,冲口而出:“我跟你赌一把,如果我错,我丢下所有工作到安仁里给你做一年保姆,如果你错,你来上海帮我一年忙。我看朱总是个生意人,我不会看错。”

“好,一言为定。”荷沅也被祖海激上了,虽然觉得赌注太大,但她相信朱总。

祖海听荷沅口气不佳,一付生气的样子,不得不收敛自己的火气,此时真想飞到荷沅身边,遇到这种问题起码可以拥抱化解。此时他却只能绞尽脑汁地宽慰荷沅,“荷沅,你别把这种事情看得那么严重,其实朱总推你去MS重机工作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你自己怎么考虑。如果你一定不愿意做这种变相行贿的事,那就退出。如果愿意,那就当作不知道,该送朱总的重礼还是送,与朱总搞好关系。或者这也是你的机会,以后再通过朱总认识一些行业内的各色领导,你可能从此在这个行业里面混得如鱼得水都难说。以前老师们不是总说看事情要一分为二,你也要看到事情的好处坏处嘛。现在社会上都是这么再做,我也这么在行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做生意总得随大流。你别把这件事看的太不好,你以前是看得太单纯了,现在认清现实也有好处嘛,顺水推舟只有做得更好。”

荷沅听祖海虽然宽慰她,但口口声声却是依然认定朱总有问题,心中好生憋闷。可问题是祖海也是为她好,还出钱出力找人了解他所不熟悉的外企情况,荷沅也相信祖海的判断力,祖海如果不能正确认人,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还不给人坑死?可是,她又怎么能相信朱总是祖海嘴里所说的那种心计深沉、利用她单纯无知就便行事的人呢?其实,在她心目中,朱总的形象还比祖海高大,朱总是个好人,而祖海是个对她好的人,两者好的角度很是不同。

荷沅心中斗争半天,终于开口:“祖海,凡事总有例外,我证明给你看。”

搁下与祖海的通话,荷沅坐在已经渐暗的客厅里沉思。怎么既能证明给祖海看,又不伤害到朱总呢?当然得打电话给本,但是怎么才能套出本的话来呢?荷沅在心中设计了很多话,心中不能确认,如此说出去会不会被本看出不对。

默默想到天全暗的时候,荷沅才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到本的手机。本对于荷沅的来电有点吃惊,但很礼貌地道:“梁,我们正讨论细节,后天大约可以传给你,不会耽误。”

荷沅犯难地咬咬嘴唇,一时都不知道这种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可不说又不行,电话都通了,骑虎难下。“本,我……请教一件事,上个月我去你们办事处的时候,你说起MBA读书的事,不知道具体条件如何。”荷沅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会浮起,这不明摆着敲诈勒索吗?忽然想到,如果真如祖海所言,那她前阵与本商量的到MS重机上班的想法不也有那嫌疑?想到这儿,荷沅羞愧难当,不由得干咳一下,以保持镇静。

本在电话那头听了荷沅的话不由皱眉,道:“梁,目前,原定MBA读书的费用准备打入给你的业务提成里去,因为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你如果执意想去美国读MBA,请先与朱总商量,让朱总给我们一个招呼,我们立刻修改合同还来得及。”

荷沅听了这话,心头似有飞虫“嗡嗡”地飞过,随口便又说了句:“朱总需要审查一下合同。”

本忙说:“梁,你千万帮我们在朱总面前说话,别再与CME集团的人联系。朗尼是顶着巨大压力做这件事的,他为此亲自跑了一趟日本与亚洲区老板解释。我们的条件应该是比较合理的,既然是朱总最后过目合同,我相信朱总知道我们给出的提成不差。”

荷沅只觉得心口的飞虫穿胸而出,在眼前嘤嘤嗡嗡乱舞,忙屏气敛息说了句;“明白了,谢谢你,本,后天请直接联系朱总,传一份合同给他。再见。”

放下电话,荷沅基本已经相信祖海的话。换作以前,荷沅还会误会本的话是怕CME集团的人知道此事会抢,现在才知道,MS重机的朗尼与朱总根本就是心照不宣,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而已。很明白,朗尼既怕出击反托拉斯法,又不舍得丢掉今年难得一票的业务,所以不得不接受朱总条件。朱总在业界浸淫多年,他当然知道回扣的数额多少才是合理。只有她梁荷沅一个人没想到,她不明不白地在其中做了回朱总的大棒,还自以为能耐。相信她在朗尼与本眼里面目非常可憎。怪不得朗尼一直对她爱理不理,换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荷沅羞愧得面红耳赤,可心里却冷到了冰点。绝没想到,朱总会是这样的人,他对她的关心,原来是诱她一步一步进入他的圈套。若不是祖海,她真是合了一条成语:为虎作伥。

一个人闷了半天,都没心思吃什么晚饭,抓了几块糕点吃了,恍惚地拨响祖海的手机。“祖海,我输了,你告诉我你的办公室具体地址,我过去。”

祖海本该高兴荷沅终于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可听了荷沅沉闷的语调,还是道:“荷沅,如果真喜欢MS重机的工作,不如当作不知道,或者还是另一套路。”

荷沅摇头:“不,如果朱总一开始与我说明白,我或许会接受也难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以后无法冷静面对朱总,还是离开的好。明天早上你帮我打个电话给豆豆,就说我一病不起,住院得一个月多,什么病你帮我想一个吧,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那么长时间,朱总肯定拖不住,会考虑其他人。”大家都没明说,她也就悄无声息地走了算了,难道还要与朱总当面对质?总归以前还是当他是好人的,是她自己年少天真不识人,而且,她又何尝不是急功近利了?不过正好被朱总利用了一把而已。君子交恶,不出恶语,悄悄走开算了,朱总事后不会不知道她断绝联系的原因。只是,她很失望,原以为那么好的一个人。

祖海犹豫了一下,道:“也好,过来散散心。明天什么时候过来?我去火车站接你。” 荷沅拒绝。

她在房间里徘徊良久,终于无法一个人再呆下去,收拾起几套衣服,一只皮箱,一只旅行包,跳上过路的夜行火车,赶赴上海。

火车硬座苍白的灯光照得所有乘客面无人色,荷沅也是其中面无人色一族。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三十七

青峦回校,是盛开驾青峦的车来机场迎接的。盛开其实只比青峦早回来几天而已。

上了车,青峦便听到音箱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乐声似乎可以阻挡车外热烈的阳光,安抚旅途的劳顿,还有略微烦躁的心。

自从祖海告诉他荷沅已经花落丛家的消息后,青峦心中一直很乱,又不便在父母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在回家的短短几天里让父母忧心,所以一直强颜欢笑。直到上了飞机,才纵容自己的思想完全沦陷。他回忆起很多过往,从小到大,点点滴滴。似乎有记忆起,就是与荷沅一起度过。荷沅顽皮的时候,他虽然板着脸,可心里从来不恼,那时候他就可以抓他最喜欢抓的荷沅小辫。他一度分不清对荷沅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他至今也没弄明白,只知道祖海对他说,荷沅与祖海在一起的时候,他心痛得像被魔爪抓住。他熟悉祖海,祖海不会象他一样摇摆、多虑,祖海是个认准了就追的人,所以以前一直提防着他,可终于他还是没有办法阻挡住祖海。

一路上他做梦的时候都明白,他不会有机会了。他心里很失落,很难过,比之遇到盛开携男友出现他面前要难过得多。才知道,十几二十年的感情,即便只是亲情,也不容易割舍。此刻见到盛开,他也无法恢复过来。但音乐却缓缓渗透进他纷乱的内心,让他平静。

盛开并无察觉,还以为青峦辛苦脱型,寒暄几句后,便没多说。反而青峦像是醒了一般,一路十几个小时都没说话,这时却想说了。“在家几乎没呆几天,十天都不到,怨得我妈说起奥利就跟仇人似的。每天恨不得让我把桌上的菜吃下去,怕我回来吃不到,好像美国是月球一样的不毛之地。”

盛开听着微笑:“我呆得很舒服,天天生煎包子豆浆粢饭团轮着换,怎么吃都吃不厌。在家时候想,学成回国算了。可到了这儿,又犹豫了,很费思量。”

青峦又道:“每年回去一次,每次都是物是人非的感觉。上次回去,家搬了,这次回去,人换了。整个城市像是大工地,到处都是灰扑扑的脏。等我们拿了博士的时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盛开不由斜睨了青峦一眼,觉得他今天很怪,说话也怪里怪气,不知哪儿受刺激了,估计与“人换了”有关,当然,盛开不会问。她只是笑道:“我们专心做学术,哪儿都一样。对了,后座饭盒是给你的,辣椒炒酱瓜,青瓜酿鸡丝,还有两碗冷饭给你回去煮粥。”

青峦看去,见后座一只简简单单的饭盒,心中不由想到荷沅,荷沅花头比较多,拿出来的东西总有点讲究,盛开似乎是个务实派,不过她眼光很好,简单的东西看着也舒服。“谢谢你,听着这两个菜都已经有胃口。你车子已经开得那么好,为什么还不买车?”

盛开一笑,道:“还不是最需要。目前好像也没觉得不方便。”

青峦知道盛开此人,性格比较冷淡,所以观音兵不多,以前看见的那个男友似乎现在没在联系了,所以他买了二手车后,经常超市买菜去时,记得叫盛开一声。对了,这次也应该问问,“我明天去超市补货,你去不去?”

盛开笑道:“我这两天从超市搬来的食品已经快占领衣橱。估计两周后才要开始麻烦你。”

青峦闻言笑笑,就懒得说话了,闭上眼睛聆听音乐,一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等被盛开拍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盛开住的租屋。青峦只觉得这一段路闭目休息下来,精神恢复许多,与盛开道了别,自己回家。冷饭都没煮粥,用开水一泡便就着盛开给的菜吃了,竟觉非常可口。吃完一头栽到床上,睡得无比香甜,似乎一夜无梦。

荷沅钻出臭气熏天的绿皮火车车厢,拉着行李箱直接上了崭新明亮的地铁。天还很早,不过地铁里面看不见天光,只知道是六点多。钻出徐家汇站,外面路上竟然空空荡荡的,车辆行人都少。荷沅对照着地图,没费多少劲便找到祖海公司所在的大厦。门口被保安盘问再三,却还不给放行。荷沅干脆将行李扔给门卫,到处寻找公用电话把祖海叫下来,才得以进去。

虽然进门并不顺利,但总是进了,而且住下了。

祖海知道荷沅一下不会醒来,便抓紧时间做事。他在上海的公司已经有五个人,两个是家里带过来的,一个管内,一个跑外,两个是上海现招的,一个出纳,一个会计,再加一个宋贵红。祖海不知道荷沅来了做什么好,她没有什么实际工作经验,但别人又不便管她,所以有点高不成低不就。总不能让她做文员,太屈材。

等荷沅一觉睡醒,过来办公室的时候,祖海当然并不会如私下见面时候那么亲热,他觉得,公司就得像公司,不能没有体统。宁可回头被荷沅罚跪搓衣板,此刻还是要保持做老总的样子。

祖海的办公室用玻璃与大办公室隔开,荷沅进门时候,他关上门,但没拉上帘子,挽荷沅到他办公桌对面坐下,他自己坐回他的位置。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阔的大班台。

“脸色好了许多。接下来什么打算?出去找工作,还是在我这儿做?” 荷沅还有点没全醒,愣愣地问:“不是输给你了吗?不是说好帮你一年忙吗?”

祖海听了一笑,很想揉揉荷沅的头发,但只有忍了。“这儿所有人暂时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进来先跟着我做事。等下你到出纳那里了解一下公司档案,我在上海还得呆三天,你跟着我做秘书熟悉三天。等我回去,你自己找事做。”

荷沅应了声“好”,便要起身去找出纳。祖海忙叫住她,笑道:“那么急干什么?荷沅,工作时候我不会照顾你,你要有思想准备。如果不肯的话,我们再另作商量。”

荷沅整个人还是恹恹的,一手挡住嘴打了个哈欠,道:“只要你别像对待杨巡安那样对我就行。卫生阿姨的名字叫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熟悉?”

祖海心里猛跳了一下,一时没法决定是不是告诉荷沅,他故作镇定地道:“她叫宋贵红。你不先休息几天?”

荷沅脑子还有点混混的,听了没在意,只是皱皱眉头说了句“还是熟悉,哪儿听见过”,便又是起身。这回祖海没叫住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荷沅出去,心里很矛盾。他心里其实希望荷沅在家呆着享福,别出来工作受气吃苦,他希望荷沅一直傻乎乎地单纯下去。但又知道荷沅不是个肯呆在家里的人,否则当初她拿着房租教教夜校,生活挺过得去的,没必要去广宁吃苦,荷沅是想做事,她不做事心里会不高兴。但做事不是请客吃饭,如果想做出点事来,荷沅这样的新人肯定得吃苦,祖海很不舍得。但不让荷沅吃苦,她永远没长进,她肯定不会甘心。祖海在他的意愿与荷沅的意愿之间徘徊,最后,纵有万般不愿,他还是选择随荷沅自己发展,他不妨碍她,也不准备太罩着她,既然她想做事,还是得有些摔打才行。

忙忙碌碌到下班,祖海走出自己的办公室,见到坐在角落的荷沅还在看档案,便走过去笑问:“才那么些东西,怎么看一下午?”

荷沅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从下面抽出一本书,道:“对照着《企业法人培训手册》在看呢。我问你,你为什么把我的名字也写在股东栏里?”

祖海笑道:“你很早就是海纳的股东了,批发市场那时候开始的。注册有限责任公司得有两个以上股东,又不能是父母,我不找你找谁?找别人我不放心。去换件衣服吧,我带你出去吃饭,今天想卖半拉子工程给我的公司老板请我吃饭,你一起去看看?”

荷沅看着祖海两眼热切地盯着她,却又要在办公室保持正经,不由想笑,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原来,她昨晚心中是很想见到祖海,让他好好宽慰她的,上夜行火车,也不全是因为赌气。“好吧,梁股东陪丛法人代表出席晚宴。”关系一点没有搞错,算是学习手册学出点花头来了。

一起前去赴宴的还有祖海从家里带来的两位得力助手,一个是彭全,一个是赵定国,彭全是学工民建的出身,与祖海同龄,最初进祖海公司,从现场开始做起,现在,他是个预决算的好手。赵定国一手文章写得好,人又心细实在,替祖海管着内勤,祖海很可放心,也与祖海同龄。

不过彭赵两个没一个好看的,彭全一张脸活脱脱像蛤蟆,整个人矮而胖,精力十足的样子,似乎随时会得蠢蠢欲动。赵定国戴一付眼镜,一张脸长得像会笑的猫,非常可亲,不过也短手短腿。再联想到以前马脸的董群力,荷沅暗笑祖海是武大郎开店。忽然想到,她梁荷沅又黑又瘦,似乎也没样子。这一群人出去,大约只有祖海还能被人看得上眼了。想到这儿,忍不住斜睨着开车的祖海笑。

祖海一边开车,一边自豪地一路介绍路边知名建筑给荷沅,仿佛他先入山头为王,上海已经是他的了似的。此时的上海已经完全与荷沅早上来时的清冷不同,大街小巷,全都熙熙攘攘。照祖海的说法,人扎堆的地方就是钱扎堆的地方,钱扎堆的地方就是生意扎堆的地方,所以作为生意人,一定要扎堆到上海来,即便是傻冒,也碰得到机会。

荷沅手头拿着地图,时时对照路线。新民晚报上提到过的知名建筑密集出现,看得她眼花缭乱,兴奋不已,早上来时的不快大半已经抛到脑后,心中开始与祖海一样蠢蠢欲动。

请客的饭店装修洋气,可近看了,其实工料简单,可见,好的是设计。请客的是家房产公司,他们的一幢十几层的房子前年开始造到现在,因为资金难以为继,工程无法进展,房子只搭了个框子。随着国家宏观调控力度越来越大,他们的银行贷款更没指望,唯一的出路就是将整个框子低价抛了,折换现钱,得条生路。介绍人是祖海一直以来的好友,省建老总。因为那个框子正是省建在上海的工程之一,省建的钱也因此有不少压在那个框子里,两家一样的急。

祖海清楚应酬场合人们对女孩子的捉弄,所以进门就大刀金马地亮了荷沅的身份:他丛祖海的未婚妻。在座谁都清楚,女朋友与未婚妻之间,身份天差地别。所以,谁都不便再对荷沅灌酒戏弄。这一点看似细微的称呼差别,荷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坐在祖海身边,自己吃自己的,顺便带着耳朵旁听就行。

祖海今天显然是不在状态,两只眼睛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荷沅,即使只是笑眯眯地看她吃菜也舒服,对省建与房产公司两家老总的说话有点听而不闻。省建老总与祖海接触次数多了,心中奇怪,传说中小丛怕女朋友,他以前还似信非信,现在看来,确实有问题,只是实在看不出小丛的女朋友好在哪里。大概只有用一句话来说明问题了,缘分天定。

反而是彭全与对方房地产公司老总说得火热,两人不断讨论那只未完工框子的得失利弊,定下明天过去查勘现场与原始设计图。因为祖海并不是太来劲,吃饭便掀不起喝酒高潮,大家等菜上完,再吃几口便散了。大家在门口道别,祖海这才暗暗拖下省建老总,等对方房产公司老总开着一辆林肯车走了,祖海才问省建老总:“对方是不是很有背景?日子都混成变卖家产了,还请我们吃鱼翅龙虾。白手起家的肯定做不出来。”

省建老总听了哑然失笑,还以为祖海一直忙于“美色”了,没想到脑子还是清楚的,一眼看出问题症结。“他家老子有点来路,当初我也是因为看中他这一点才带资进场的,没想到他有本事把老大一家房产公司混成空壳子。”

祖海听了笑道:“这种人一般占的都是好地方,只是这种公司的债务关系肯定也最复杂,买他们的空架子,我得放大笔钞票在审计上,否则钱付给这种人我不放心。谢谢大哥,我回头好好核计一下价格,看看合不合算。”

送走省建老总,祖海对荷沅笑道:“你看,老子做点官,儿子跟着沾光。我在家时候得从那种人手里买二手地造房子,到了上海还是这样,什么新房地产法,这帮人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会变。”

想到高干子弟,荷沅不由想到师正,想到师正,下午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的一个问题忽然有了答案。“祖海,我想出来了,宋贵红是……”

祖海干咳一声打断荷沅的话,急急地道:“小彭小赵,你们自己打辆车回去,我带荷沅去看看东方明珠。”

两人嘻笑着走了,他们本来就在想,老板怎么总不与未来老板娘单独相处。祖海这才对荷沅道:“没错,宋贵红以前是师正家的保姆。荷沅,别管这么多,看见你来,我今天高兴一天了。”也想了一天了,终于有机会可以腻上去了。只是心中忐忑不安,怕荷沅怪罪。

荷沅一早来上海时候就想要祖海抱着安抚他,可又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此刻祖海真抱了上来,她却一脸疑问地将祖海挡在一尺之外,转着眼珠子问:“师正家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否则怎么这么巧?”

荷沅既然已经猜到,祖海便不否认,笑道:“是的,整件事是我策划,本来我只想找找他们贪污的证据,没想到挖出那么多钱。荷沅,我这也是给逼出来的,否则我们这种人家,哪里斗得过师家。不把师正妈那块大石头搬开,你不知要等哪一天她老人家开恩才让你落实户口。”祖海说的时候一直微笑,可心里却是紧张。

荷沅听了只会叹息,她心中何尝没多次产生念头,想抓来洪青文当沙包摔,可终是没胆,知道那得负法律责任。这期间,她充分体会到林冲被逼上梁山的复杂心路历程,民在官前如草芥。她怎么也没想到,祖海会出那么一招,出人意表,却出奇制胜。祖海这么做都是为她,为此,他得安排宋贵红,安排小偷,还有,那么多的善后工作……

“祖海,你移师到上海来,是不是怕师家如果没事,将来找上你?”荷沅一时没来得及想别的了,她发现,祖海已经被她牵连。原来,祖海现在是细菌变成的孢子呢,都没想到祖海为她默默承担着那么多。想到这儿,原本推着祖海的手揽上他的脖子。

祖海虽然心中想了下荷沅这回怎么没追究他与小偷混一起,有点双重标准,但他对荷沅一向要求不高,只要荷沅不怪罪就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眼下看来还有奖赏,那他做的更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