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荷沅起来,见祖海还没醒,就下楼轻手轻脚煮了一锅稀饭,自己先吃了一碗,准备上学去,没想到祖海这时候下来,看见荷沅就道:“荷沅,就听你的吧,以后我用优质产品打品牌。不过这一来,昨晚跟他们签的约得泡汤一半,跟这破屋子一样。伤脑筋。”
荷沅听着高兴,站在门口伸手做了个“V”字,“祝你好运。”雨后清亮的朝阳照在她身上,给她周身打上一圈虹影。祖海看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初晨阳光中的那一束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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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梁丛两家还真是速战速决,青峦从秦岭回校前几天,两家同时进入施工队,拆下的完整的石板、青砖和青瓦都被祖海运到安仁里。“安仁里”这三个字是荷沅从屋角扒拉出来的一块雕花砖上发现的,这块扇型的砖周围荷花荷叶缠绕,中间中规中矩隶书“安仁里”三个字,荷沅怀疑这应该是这幢房子的名称。还好不是什么“安贫里”、“乐道里”,否则荷沅会受不了。荷沅说等修围墙的时候将这块砖放到大门门首,祖海不同意,说这块砖有年代了,放到外面不出三天得被人当古董挖去卖了。荷沅只有冲着没情调的祖海干瞪眼,又拿他没办法,因为这很可能是事实。妥协的结果是这块砖嵌在门里面,另外再用黑色花岗石刻上“安仁里”三个字嵌在门外。
老家轰轰烈烈地红砖水泥地施工,安仁里则静悄悄地石灰当道,先开始翻修屋顶。这些事都祖海在安排,荷沅只要每天下课趁天还亮着,早早回安仁里看一眼做到哪里了,晚上跟很晚才回来的祖海汇报。祖海又要跑生意,又要跑老家造房子的事,照他的说法,这几天摩托车喝油跟装了漏斗一样块。
没法吃食堂,又不能天天吃快速面,荷沅不得不开始学烧菜。以前她也会几个菜,比如榨菜肉丝汤,炒青菜,荷包蛋等,但是既然自己开伙了,不能天天这几个菜,总得变一些花样。这天上菜场买了半斤肉,半斤青椒,象模象样地炒了一碗,样子居然不错。可是青椒非常辣,荷沅尽挑肉吃了还给辣得够呛,只好将吃剩的大半放在桌上,等明天再吃。
祖海一向是很晚回来的,不是去老家了,就是又和生意朋友吃吃喝喝。晚上八点多回来,见厨房桌上有盘青椒炒肉丝,一点不客气地在里面大声问:“荷沅,你这几天吃什么?快餐店里买的吗?”
荷沅气愤,“废话,我自己炒的。你别吃啊,很辣的。”
祖海不吭声,看着那盘居然是荷沅炒出来的菜,心说怎么也得把它吃下去了。便找了一包面条往沸水里煮熟了,将青椒肉丝往里一扣,端着出来坐到荷沅做作业的桌子上吃。“荷沅,这几天你都自己烧菜烧饭吗?前几天怎么没见剩菜?”
荷沅很得意地看着祖海吃得欢畅,那还有什么原因呢?当然是她手艺好。“这几天都是我自己烧菜啊,今天的太辣了,我才吃不完。还行吗?青椒炒肉丝我还是第一次炒。”
祖海笑道:“当然好吃,害得我吃饱喝足的人都有胃口又想吃了。你每天早上烧的稀饭也好,就是每天只有榨菜下泡饭,太简单一点。”
荷沅听着挺满足的,看着祖海吃得那么高兴,也很满足,笑道:“我明天去菜场看看有什么可以下稀饭的,都想不出来,学校里也都是这些,咸鸭蛋好不好?你有什么主意?”话音才落,就听外面大门传来敲门声。谁?荷沅听着心里很慌。
祖海放下碗道:“我去看看。”荷沅不放心,也跟出去。祖海打开门,进来的却是青峦。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祖海不慌不忙道:“青峦,你小子敲门也不喊一声,若我晚回来一点的话,荷沅是怎么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青峦一眼就看见站在里面屋门口的荷沅,忽然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天里,荷沅是不是一直与祖海住在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为什么不迎出来?
荷沅一见青峦,狂喜,可心里也是不知怎的又生出一丝忧虑,不知青峦会怎么看她和祖海一起住在这里。扶着门框竟不敢走出去。
只有祖海清醒,拿眼睛看着对望的两个人,立刻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什么。心里不快,不由伸手一把扯入青峦,强颜欢笑,“怎么一直不进来?那么客气干什么。荷沅,你给青峦泡茶。”三言两语,说得他就像是个主人。
青峦听着非常不自在,但还是进门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道:“荷沅,我刚刚回来,图书馆没找到你,才找到你的寝室,门口的大妈说你已经搬出来住了。我想你一定是住这里来,还好我没摸错地方。还住得惯吗?”
荷沅见青峦说得轻描淡写,心里不安,不知是她前一阵会错了意,还是青峦生气了,青峦在她面前一向是权威,她此时更是不敢看他,低头嗫嚅着道:“这儿住着挺好,很安静,看书也好,不像图书馆看出去都是人。青峦,你喜欢的话,也搬过来吧,我在上面给你也留了一间,我们三个一人一间。”
青峦见荷沅不敢抬头看他,心中的慌乱更甚,是了,祖海一直也喜欢着荷沅,他早就看出来。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祖海这个商人怎么可能不大力把握?他镇定了一下,道:“荷沅,这是你的房子,你不用非给我们两个留房间。”
祖海立刻道:“这事说起来正好,我明天要去山东,去个三天吧。荷沅这儿防盗设施还没安装,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住这儿,本来我还想让荷沅我不在的时候住回学校,青峦你回来得正好,你如果不怕来去麻烦,来这儿陪荷沅几天吧。”一席话说得青峦刚才的话很见私心,而他祖海又是如此急公好义。祖海看了眼有点尴尬的青峦,很痛快地吞了一口面条,又笑道:“青峦,你想得到不,荷沅竟然还会烧菜,还烧得不错,害我回来又下了面条吃。”
青峦不是对手,只有自己生气,荷沅没听出其中的交锋,只觉得祖海说得不错,忙对青峦道:“青峦,这儿看书比图书馆安静多了,你住过来好不好?否则明天祖海不在的时候我就不敢来了,你不知道,这儿白天都有人会偷偷爬进来。”荷沅和青峦自己不知道,荷沅与青峦说话的时候一贯都是这种有点撒娇有点嗲的口音,祖海却是听得分明,那味道与荷沅与他说话时候完全不同,一口柔软香滑的面条一下梗在喉咙,上不得,下不得,非常难过。
青峦忙道:“不如我明天找工控的一个朋友过来,他一直跟我吹嘘他拿一只最简单的单板机做的室内安保系统有多了不起,这儿太大,以后即使装了防盗门窗,荷沅你如果一个人住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我和祖海都在,晚上睡着后下面进了人我们也未必能防到。”还是忍不住“关照”一下祖海,一把抹了祖海的功绩。“祖海明天出差,我会过来。”
荷沅没在意他们两个桌面下的暗潮汹涌,仗义执言:“那不一样,有祖海在我心里踏实许多,否则这么大房间晚上风吹进来都有回声,像鬼叫一样。”祖海心里一宽,心说还是荷沅,但荷沅下面的话又让他没声气了。“青峦,你说的单板机是不是那种脚很多的一个CPU,加几个ROM、RAM的?我听说过,但是那个说说简单,我这儿那么多窗户门的,都要装起来,得编多少程序?”
青峦道:“你那么多门窗才能显示出它的优势,只要一只单板机,和外接的很多接触报警装置就可以,你给我纸,我大致画一下它的流程。其实多一扇窗户也就多一个重复程序,不会费太多劲,我看过这方面的书。”
接下来,青峦一边画一边说,荷沅飞快接受知识,提出建议,只有祖海一点插不上嘴,美味面条顿时味同嚼蜡。听了会儿没意思,出去外面吸烟。外面倒是风清月白,深秋的好天气,不知哪里飘来桂花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可是祖海志不在此,再香的桂花也是色即是空,他虽然出来,心里却只想着里面两个人在干什么。
青峦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他后来只是绘声绘色地与荷沅说他在秦岭的见闻,因为是同一专业出来,荷沅听得津津有味,祖海当然是什么都不知,还是坐在门外吸烟想他自己的事情。祖海现在已经有了个好习惯,身边带着个小笔记本,有想到什么,就掏出来记几笔。最近他公私都忙,小笔记本换得勤快。
因为祖海正正地坐在门口,屋内的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多说别的。荷沅看看时间晚了,便让青峦回学校。青峦虽然不舍,但又没有其他办法,看看门口的祖海,见他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这才从桌下拉过荷沅的手,压低声音道:“荷沅,我很舍不得离开你。这几天你想我了没有?”
“没有。”荷沅应得很干脆,可是说完了就垂眉吃吃地笑,纤长的睫毛跳跃如活泼的精灵。
“顽皮。”青峦紧紧攥了一下荷沅的手腕,这才一把拉她起来,也没放开手,拉着荷沅走向门口。荷沅尴尬,指指门口的祖海,想甩开手,青峦不让。青峦的手很有劲,荷沅甩不开,又不好大声说,只得跟着。走到祖海身边,青峦特意站住,可两人一齐发现,祖海压根就没看着他们,他睡得雷打不动。青峦心中掠过一阵失望,牵着荷沅绕过祖海出去,到庭院中,青峦又亲了一下荷沅的额角,这才推了自行车离开。青峦压根没怎么把祖海放在心上,一个初中生,怎么配得起如花似玉的荷沅?荷沅不过当祖海是老邻居而已,荷沅满脑袋的古怪浪漫,祖海能懂?但青峦知道,自己不得不做出点动作给祖海看,打消祖海的“非分之想”。
荷沅看着青峦骑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关上大门,回来见祖海还在沉睡。祖海醒着时候荷沅没留意,睡了才敢仔细看,这几天下来,祖海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也是啊,老家造房子,荷沅这儿翻新房子,还有他自己的生意,都要祖海操心呢,都不知道他怎么在忙,荷沅想都想不出来该怎么帮他。祖海胸口放着的一本小笔记本随着祖海呼吸而摇摇欲坠,荷沅把它拿下来,忍不住好奇看一眼,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淡沙差四车,借震动机,买三把泥刀,砖头付款,瓜子片两车,订石灰……。荷沅看着只知道是与老家造房子有关的,原以为砖头水泥就可以搭起房子,没想到事情那么复杂,怪不得祖海累坏了,坐得那么不舒服他都能睡着。
可是让祖海一直坐在青石门槛上睡觉也不是办法,天气凉了,祖海会感冒。荷沅没有犹豫,伸手推推祖海,轻轻叫了几声,祖海就迷糊着眼睛醒了过来。看看荷沅,再看看房间里面,傻傻地问了句:“青峦走了?”边说边晃晃悠悠地起身,扶着门框又发了会儿傻。
荷沅看着心疼,轻轻道:“青峦走了,祖海,你早点睡吧。明天你什么时候的火车?”
祖海笑了笑,道:“你来送我?”接过荷沅递过来的小笔记本转身进门,看着荷沅关上门,又问了句:“外面的大门关严了没有?”
荷沅不由做了个鬼脸,“我就那么差劲?连关门都不知道?祖海你又喝酒了,你又是烟又是酒的对身体不好。哎呀别跑,你还没洗脸刷牙。”
祖海累得腿肚子直打晃,本想趁着荷沅唠叨,混过去不洗脸就睡觉,没想到还是被荷沅叫住,只得嘿嘿笑着去卫生间。荷沅立刻明白祖海这是耍滑呢,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还不老实。她小的时候暑假寒假起得晚,也曾被青峦揪着小辫子押着洗脸刷牙,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祖海这大家伙难道就不怕臭?
第二天,荷沅特意起得很早,五点钟天还没怎么亮,她就拎着大网线袋去街角买菜。回来救火一样地洗好烧好,又给还睡着的祖海留了张纸条,这才赶着回学校,她还得去寝室拿书呢。
祖海起来的时候,见餐桌上面放了一只结结实实的网线袋,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是荷沅不怎么好看的字:“祖海,我给你烧了三个鸡蛋,三个咸鸭蛋,注意,一天吃的蛋不能多于两个。铝饭盒里是香肠、白切肉,香肠很咸,正好与白切肉一起吃,省得蘸酱油。一小包橡皮鱼干给你当零食吃。桔子十只,不要不拿去吃。不要总吃快速面,那里面都是防腐剂,多吃死了都成木乃伊。”
祖海看着会心而笑,扒开袋子翻看,果然都是吃的,还多了几只荷沅没记录出来的面包。祖海出差一向都是带着一包牙刷牙膏毛巾就走的,吃的都是在火车上现成解决,解决不了就有一顿没一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准备出门的饭包。不知道不大会烧菜的荷沅早起忙成什么样子。他将纸条放进皮夹里,又下意识地拍了一下皮夹,笑得很开心。
荷沅倒是没觉得怎样,祖海替她忙成这样子,她昨晚一直想不出可以怎么帮祖海,又怎么把祖海苦瘦的脸补胖了,床上辗转好久才想出给祖海准备一点路上吃的东西,免得他总是吃没营养的快速面。她都没想过自己也带一盒到学校里吃,总觉得她自己中午吃食堂天经地义。直到在食堂看见青峦,这才想起,应该带一些菜来学校,青峦出去观察猴子一趟回来,也一样削瘦很多。青峦看见荷沅了便端着饭菜过来坐到荷沅身边,他和荷沅寝室的同学都熟,再说他又是系里出名的才子,一向很受这帮女生的敬仰。以前荷沅看见青峦坐过来,也没啥异样,现在两人关系有点朦胧,青峦一坐到她身边,她就觉得靠着青峦的那一侧全身都会发烫,又觉得似乎宋妍她们都在暗暗笑睨她,非常不自在。
青峦则是落落大方地与宋妍她们打了招呼,这才跟荷沅道:“我下午没课,你好像也没课,不如去安仁里吧,反正去图书馆看书也是看,去安仁里还安静一点。”
宋妍好奇地问:“荷沅,安仁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名字怪好听的,象旧上海老胡同。”
荷沅还没说话,青峦先道:“是荷沅家里给她买的一幢老房子,现在还没整理出来,等整理好了,请大家一起过去包饺子。”
荷沅笑道:“没整理出来也没事啊,什么时候大家凑齐了去我那儿包饺子吃,我那儿煤气灶已经有了,桌子也有,只是椅子……我还得再去买几把来。这一阵我爸妈家在造房子,我都没法回家,只好呆安仁里了。”
宋妍感慨地道:“你家真有钱,我要也有这么一所房子就好了。我一个老乡今年分配,她说她要是在市里有住的地方,单位就容易落实,也不会被分配回老家人事局了。她分到我们老家人事局后,到现在还没落实单位。我反正已经打定主意考研了,否则要回去也是那样,书都白读了。”
荷沅有点庆幸地道:“没想到我歪打正着,买房子还占了这点好处。青峦,吃完饭我就过去,正好可以看着他们翻瓦片,你呢?”
青峦微笑道:“一起过去,等下到我宿舍拿一些书。我记得翻瓦片的时候灰很多,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打扫?”
荷沅摇头:“不用,第一次时候脏一点,扫下很多陈年积灰,后来祖海让先铺上油毛毡,灰就下不来了。一般都是泥水工自己从后墙爬上爬下,拌一点点的水泥石灰也都在外面,我都不用开门关门伺候他们,他们自己都会做好。祖海说,我只要看着进度就可以了。”
青峦还是笑道:“祖海这社会大学读得要比我们好多了,他已经在社会上混了七年了吧,也算是如鱼得水了。”
宋妍快嘴插话:“荷沅,祖海是你那个老是头发吹得风吹不倒的老乡吧?他才多大啊,难道只读了初中?怎么不读下去了?”
荷沅听着心生不快,但还是认真地替祖海辩解,“祖海脑子是不差的,他家穷,他每天回家要做很多地里的活,看书时间都没有。初中毕业不读了,那么小年纪出去做生意,现在他做得很好呢,很多人听他的。”
宋妍吐吐舌头,笑道:“怪不得呢,我看他现在穿的衣服挺好,就是脱不了的一股很不对的味道,有回过来,他西装袖子上的标签都没拿掉过。”
“有这么回事吗?”荷沅回忆了一下,以前似乎没注意过祖海穿什么,不由瞥了青峦的袖子一眼,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她平时在寝室夜谈时候常笑同学西装乱穿,象浙东小木匠,没想到祖海乱穿她反而没留意了。
青峦笑了笑,道:“祖海不拘小节,做事说话与我们在校的虽然味道不一样,我倒是喜欢他的爽气。”
荷沅有点迷糊地道:“祖海一直这样的,不是他做生意后才变成这样,我也喜欢他的爽气。”对于青峦为祖海说话,荷沅听着心里挺舒服的,因为最近以来,似乎青峦和祖海彼此对对方有意见,在她面前没直说,可彼此隐隐攻击,她看着很心烦。还好,青峦在外人面前护着祖海。
青峦只是爱宠地看着她,他吃饭快,一般都是他等着荷沅吃完,才一起去洗碗。
两个人到了安仁里,师父们也已经吃完中饭爬上屋顶。荷沅进屋先到厨房看看,见她准备的网线袋不在,纸条也不见了,这才放心出来,顺便给青峦带出一杯水。水杯放下,手被青峦抓住,“荷沅像个小主妇,有了自己的房子,人也学乖了。”
“才没呢,原来都是祖海给我倒水的,可是祖海那么忙,我挺内疚的。”荷沅脸红红地坐到青峦左首,“我还要做作业呢,你抓着我的手我怎么做?”心里其实挺不愿意青峦放开的。
青峦也没想放开,干脆两手一合,将荷沅的手捧在手心里。“你家造房子了吗?呵呵,是不是你出钱的?”
“我想出全部,我爸妈不让,说他们自己出钱,不够的才我来。祖海家和我家一起造,正好中间一堵墙可以共用了,问了你爸妈,你爸妈说暂时没有造房子的打算。否则三家一起造多好。”
青峦眼神黯了一黯,放开荷沅的手,过一会儿才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一家偏都是书生。”
荷沅感觉得出青峦心中的不快,又不知道怎么劝,只得道:“祖海家都是祖海赚来的钱,我家是我傻子拿大牌撞来的运气,你家以后肯定都看你的了。青峦,你有没有想过出国留学?”
青峦有些强颜欢笑道:“荷沅,我想等你本科毕业了,我们一起出去。这次屠教授本来有个公派名额,去澳大利亚考察,是个联合国资助的项目……”
荷沅急道:“青峦你不会是放弃了吧,这么好机会,又不用你考托福和GRE,你怎么能放弃。你去吧,我保证以后你没管着我的时候每天坚持三小时夜自修,决不偷懒。”
青峦坚决地道:“不,荷沅,我得管着你,而且你现在开始好好学英语,省得出国后再考。我不急,有的是机会。”
荷沅吞吞吐吐地道:“青峦,其实我不想出国的,我出国了我爸妈怎么办,他们年纪大了,会很寂寞的。而且国内挺好,我胸无大志,跟你不一样,不如你出国学了东西再回来吧,我们系里不是有几个教授就是这样的吗?”
青峦沉吟一下,道:“你爸妈那儿,我暑假时候与他们谈起过,他们很支持你出国,这一点你不用有顾虑。而且又没叫你出去一定要成材的,出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也很好?你不是一向喜欢新鲜事物吗?至于以后回不回来,荷沅,只要你想回来,我跟着你一起回来。”
荷沅心里想,怎么又没跟她商量,他们都已经做下决定了?现在她不想出去,真出国了又能由得她自己做主意回来吗?可是青峦已经为了她作牺牲了,其实本来依青峦的成绩可以不考这所大学,他完全可以去清华北大,他只是因为她的成绩没那么顶尖,这才屈就这所大学。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在她大本没读完就出国呢?荷沅感到束缚,心里并不是很领情,虽然知道青峦他们都是为她好。
青峦见她没说话,可小嘴已经翘了起来,忙笑道:“急什么,还早呢,谁知道你毕业时候形势怎么样。弄不好三年后就业形势很紧张,你还不得不出国。再说英语学好一点也是好事,什么时候都用得着。荷沅,你这个不爱读书的懒虫,我还真得管着你。”
荷沅嘀咕道:“我怎么不爱读书了,我只是不喜欢专业书,我喜欢读的书我才学得快呢。”她一直不喜欢这个专业,要不是青峦督促着她,她拿不及格的可能性都有。但她的反抗向来无效,而且,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在读了,总得混出文凭来吧。
青峦其实不怕荷沅毕不了业,他最担心的是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稍微齐整一点的女孩身后都有一帮追求者,何况是眉清目秀的荷沅。他一点不怀疑他这时如果出国,心肠很软,又爱冲动的荷沅会在未来两年多内中了某个男孩的圈套。青峦已经在童梁两家大人的心照不宣下坐上了荷沅男友的位置,虽然荷沅的不解风情让他苦恼,可前一阵他趁荷沅买下房子高兴的时候初露心迹,荷沅不是接受得很好?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他岂能远去澳大利亚。“荷沅,你不爱这个专业,那就多花点时间在英语上,可以出国换专业。”
荷沅听着这话心中有点无力,可又知道青峦牺牲了那么多在为她考虑,她盯着冲她诚恳微笑的青峦很久,终于横下一条心,把话照直说出来:“青峦,我不想出国后还要苦那么多年,我不喜欢读书,你们怎么就不明白?还有,你们为什么背着我决定我的未来?为什么总是拗着我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有什么性格注定我会走什么路,我要是撞墙也不会喊疼,但是我不愿意被束手束脚。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尽力想给我安排最顺利的路,不让我吃苦受挫折。我知道你们用心良苦,可是我不喜欢,我要自由,我有手有脚有头脑,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青峦,你若是真对我好,请旁观。我不是祖海那样的强人,我最需要的是我跌倒的时候有人扶我一把,而不是有人一直牵着我走。古代没用的女人出嫁才被男人蒙着脸拖着走呢。”
荷沅虽然壮着胆子顶撞青峦了,甚至知道顶撞的还有青峦背后,和青峦站在同一阵线的父母,她心里忐忑,可一张小脸尽力板着,只一双眼睛显露不安,偷偷瞄着青峦的脸色。却见青峦没生气,只垂下眼帘想了会儿,然后便笑了出来。荷沅倒是宁可青峦跟她争个明白,见他笑得古怪,忙问:“你笑什么?我知道你们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不要总以为你们是对的。”心里得意洋洋地想,我买股票的时候你们未必会觉得我对,可是最后我不是赚钱了吗?但考虑到青峦刚刚叹息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没说出来免得刺激青峦。
青峦笑道:“对不起,荷沅你误会了,我在笑我自己。暑假时候我还跟爸妈就一些事情争论过,要他们不要总是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都管着我。结果你看,一转身我就成了封建家长代言人,逼得我们小荷沅差点闹娜拉要出走。可见做好事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站到你的立场上去考虑,不能自以为是。好吧,我以后不提出国的事。”
“真的?”荷沅简直有点不相信,兴奋地伸出手,晃了半天又一时不知道抓住哪儿,最后只是拿两枚手指叼住青峦的袖子,“可是青峦你还是出国最好,你专业学得那么好,国内的教育总是落后,你不象我,你从小就喜欢生物……”
青峦笑着按住荷沅的手,道:“那你答应我,以后我如果在国外立足,你一定要过去住上半年,看看适应不适应。我也答应你,一定会尽力上进,争取让你过得舒服。”
承诺?荷沅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双颊飞红,扭捏了半天,这才在青峦的紧张笑视下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两人谁都知道这一对一答说明的是什么,下一刻,荷沅失陷于青峦怀中。激情荡漾,又初出茅庐的两个人都没理会眼镜撞到一起发出“嗒”的一声脆响,青峦颤抖的双唇噙住同样颤抖的荷沅,珍惜地轻啜厮磨。这一天终于如愿降临,“荷沅,以前我一直保护着你,以后我还会尽力保护你。”青峦吻着荷沅的耳垂,郑重吐出自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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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谁在外面吵架?”青峦有点依依不舍地把注意力转到窗外,那儿似乎有不少人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吵的。荷沅想到那晚持着菜刀闯出去“救美”闹的笑话,懒懒地道:“别去管他们,这儿似乎总有人有事没事要吵几句。”
青峦一笑,才要说什么,忽然神色一滞,呆了会儿,道:“荷沅,你听清楚没有,好象是我们的泥水工闯祸。”话音才落,已经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外面有人大喊:“主家开门,主家开门,外面出人命了。”两人大惊失色,冲出门去,外面伤者已经被抬去附近的医院,地上几滴鲜血,鲜血边躺着肇事的泥桶。原来是泥水工失手,将泥桶撞翻滚落屋顶,打在路过行人身上,当场砸得行人人事不省。
谁都知道人命关天,荷沅懵了,还是青峦拉她一把,急促地道:“荷沅,我去医院看着,我手头有一百多块,你赶紧去学校拿点钱来。”荷沅傻愣愣问一句:“要拿多少钱。”青峦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先拿一千过来。”荷沅忙关上门骑车走了。
青峦跟去医院,很快结果就出来,被撞行人性命无忧,但腿骨骨折,需要治疗。“骨折”两个字才从看X光片的年轻医生嘴里吐出,周围抬伤者进医院的人群就骚动了,纷纷推着青峦要他赔偿,伤者的家属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拖着青峦狂哭,如丧考妣。小小门诊容不下,大家将青峦推推搡搡到走廊,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愤。青峦被裹挟在人群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复杂的情势,只能大叫道:“大家先别吵,把伤者治疗好要紧。”
可是谁听他的,一群人七嘴八舌,围着青峦叫骂,什么难听话都有,青峦一个人的声音早被湮没在口舌之中。头昏脑涨之际,不知怎么那群人忽然离身而去,青峦才想长吸一口气,随即发现不妙,那群人围向刚刚进医院大门的荷沅。伤者家属更是跪在荷沅面前哭骂,其他人开始围上荷沅。青峦想都没想,冲上前去,将荷沅紧紧护在怀里,大吼道:“有话好说,我们的泥水工又不是故意,我们也没说不出钱治疗伤者,你们干什么起哄。”
但没人听他们的,众人又叫嚣哄闹一阵后,忽然如潮水般一哄而散,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警察赶来。两人都清晰听见有一人狠狠道:“血债血还,走着瞧。”
和警察一起过来的是医院的保安,警察过来很严肃,不过看见依然惊惶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扑哧一笑,荷沅立刻很不好意思地从青峦怀里钻出来,很不好意思地看青峦一眼,惊叫:“青峦,你眼镜呢?”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包,“我包里的钱被他们抢了。”
警察就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淡淡得出结论,“那几个都是最爱闹事的,与伤者从来是一伙。你们翻房子安全防护工作没做好,伤到人,先是不对。他们借此闹事,也是不对。你们先回家,我找他们处理,如果伤者伤得严重的话,你们还得有思想准备。如果不重,我会设法给你们讨回被抢的钱。”
青峦口袋里的钱也被摸个干净,皮夹被扔在一边,还是保安找来还给他。他心中也是惊吓,但他是男子汉,所以还是强撑着扶荷沅回家,一手推着荷沅的自行车。荷沅惊惶过去,变为愤愤地背着手走路,全忘了什么淑女风范,两人默默走好久,快到安仁里了,荷沅又注意到隔壁那个联谊会副会长家大门开了一丝缝。看什么看,荷沅将气都出在刀一般射向那门的眼光上。进了大门,荷沅才道:“青峦,有点怪,为什么那些人明明可以获得合理赔偿,他们却非要闹事?又为什么见了警察就溜,反而连赔偿都不要了?”
青峦眯缝一下没了眼镜很不习惯的眼睛,道:“今天晚了,明天我们找泥水工问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这事蹊跷。不过砸了人家我们还是要赔的,人家被砸了心情不好攻击事主也是可以理解,荷沅,别难过了,算是我们运气不好。”
荷沅看着青峦把自行车上锁,摘下自己的眼镜给青峦戴上,“我只比你浅五十度,你戴我眼镜吧,我戴刚配的隐形眼镜。呀,你耳朵后面被人抓破了,青峦,还有哪儿受伤?”
还有背后挨拳,腿上挨踢。当然这些遭遇青峦都不会说出来,他反而因为戴上了荷沅的眼镜,仔细检视了一遍荷沅没事,才略微放心,“还好,还好警察及时赶到,你没什么问题。”
荷沅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青峦被抓伤皮肤的周围,犹豫再三,道:“青峦,我们今天回去学校住吧,我担心……”
“不,不用担心,既然警察已经介入,那帮人不会再闹事。”青峦心中想的是,祖海敢在这儿陪着荷沅,怎么换了他就退缩呢?就冲着这一点,今天是万万不能回头的,说什么都要坚持到底。“钱都被他们掏光了,家里还有吃的吗?不行我回校去借点过来。”
“有,鸡蛋咸鸭蛋都有,还有一棵大白菜,几根青瓜,我早上买来的。青峦,我想呢,如果他们再来这儿胡搅蛮缠,我豁出去了,他们即使是受害者也不能不讲理啊,那样子存心是寻衅闹事的,我为什么要忍?凡事都讲个道理不是?”
青峦忙道:“凡事还是先礼后兵吧,你别冲动,你是在这儿准备长久住下去的,不能得罪一大批人,那些人看来都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总是知道的,才来这儿还不清楚,不要先得罪人。”
荷沅不依,“我还知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是可以讲道理的吗?他们能听我们讲道理吗?而且我才来这儿,不能服软,先得把气势做出去了,免得被他们以为我软弱,以后揿着我欺负,我可要在这儿长住久安的。”
青峦不想就此问题与荷沅对抗,她在气头上,让她说说话耍耍狠出出气也好,真要是有那些人杀上来,她难道还打架不成?他顺了顺荷沅有点乱的长发,微笑道:“荷沅,有没有酒精,没有的话,拿沸腾过的盐水给我清理一下伤口,我来做菜,你想吃什么?”
荷沅被如愿分心,青峦开始着手煮菜,但是他心中一直沉重,不能确定那帮人晚上会不会去而复回。他也感觉出那帮人不是随便凑一起那么简单,他们是有意。青峦甚至怀疑到所谓的受伤也会不会是他们故意制造。白天在医院还有保安警察,要是晚上,如果他们翻墙进来,他吃亏一点也就罢了,荷沅是女孩子,吃不起亏。他还是决定,吃完晚饭回去学校,意气用事在这儿冒险不值得,尤其是荷沅不能吃亏。
荷沅很快拿了淡盐水过来,轻擦一下,便小心问一句“疼不疼”,一边还倒抽冷气,似乎痛的是荷沅她自己。为了这个,青峦觉得受点小伤也值了,所以他总是强忍着,微笑着,说不疼。
青峦很会烧菜,简单的东西,他整了个酸辣白菜丝,青瓜鸡蛋汤,咸蛋黄炒青瓜,尤其是酸辣白菜丝的香味勾得本来气鼓鼓没有食欲的荷沅也食指大动,盛了两碗饭,简简单单,可吃得很舒服。见青峦一直沉默,虽然微笑,可笑得勉强,荷沅心里不好受,她自己也心烦,总觉得买的这房子还别真给祖海说中了,这里面有古怪。但见饭桌上气氛这么沉闷,她还是没话找话说,“青峦,你菜烧得那么好,出国后不用担心水土不服了。不过也有人喜欢西餐,给我们讲课的沈副教授嚷了半年国内的牛排不够嫩后,终于还是没法留在国内。不知道你以后出去喜欢什么口味。”
青峦自然知道荷沅的意思,勉强提起精神道:“沈副教授说什么牛排不够嫩只是借口,他嫌系里给他的待遇不够好。我烧菜一向好,你吃了我那么多年,怎么现在才夸我?”
荷沅道:“不一样,以前觉得你烧菜好是理所当然,现在自己要下厨了,才知道不容易。其实……青峦,你快点出国吧,我觉得出国挺好的,你出去站稳了,带我出去看看,我懒得花那么大力气考托,只有借你的光了。”
青峦沮丧了好久,这会儿终于眼睛里闪过光亮,笑道:“好,一言为定,我站稳了,立刻带你出去。荷沅,你等的时间不会长。”
看到青峦终于开颜了,荷沅松了口气,这才有点放心,但不知怎的,她自己心里又不痛快起来,只觉得累。懒得应青峦,却见对着门坐的青峦忽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干什么来?”荷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斜斜倚着门框抱着胳膊冲里面笑。不一会儿他身后又出现几个男人,荷沅认得,都是白天在医院里闹事的。顿时脑子轰一声炸了,耳朵只听自己用一种异常陌生而尖锐的声音叫道:“干什么?有完没完?”
领头那人贼头狗脑地笑道:“哟,哟,小妞儿贼威风,还玩刀子吗?今天兄弟陪你玩玩。”
荷沅只觉脑子嗡嗡直叫,又是那个人。她一声不响,扭身就回厨房,不由自主去拿菜刀。青峦忙道:“你们出去,有什么话明天约时间派出所谈,否则我报警。”
领头的笑着干脆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哼道:“报警?报啊,爷们这儿等着你回来。把小妞儿留下陪爷们玩玩。”四个人边哄笑着,边围成扇型朝青峦包抄过来,很快一人就出手冲青峦就是一拳,青峦虽然躲过脸部,可肩上结结实实挨到,还没站稳,身后又有人一脚飞踢。
青峦急了,从来没怎么打架过的人也抡起了拳头,虎虎乱舞,一边大声喊:“荷沅别出来,躲厨房里。”可他虽然经常野外奔波,力气不小,拳脚上面却是有限,很快便挨了好几拳脚。但依然阻止不了领头的朝厨房逼近。却听那个领头的“嘎嘎”怪笑,“小妞儿又拎菜刀了?砍啊,敢砍你大爷吗?大爷等你砍,砍啊。”
荷沅看着青峦挨打,就跟打在她自己身上似的,气得双眼充血,但终究是没胆真砍,双手举着刀,有点外强中干地道:“我数到三,你们要再不走,我真砍了。一……”
领头的根本就不屑一顾,怪叫:“哥们,小妞儿数到三要砍人了,你们快跑啊。”说着欺身上前,偏伸出手去摸荷沅的脸。荷沅不由后退,领头的就跟进,另一只手探向胸口。荷沅不知所措,小小厨房退无可退,背部撞到煤气灶的时候,索性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一刀狠狠砍了出去。只听耳边“嗷”地一声长嘶,领头的居然真被荷沅砍中手臂,一脸不置信的看着荷沅,鲜血直流的伤口都顾不得捂住。荷沅惊住了,什么,她砍人了?
那领头的终于反应过来,操起手边的凳子就摔过来,荷沅又是一刀挥出,“啪”一声打掉凳子,这时血气上来了,人也浑了,荷沅冲着领头的主动挥菜刀砍过去。领头的怎么都没想到这小妞竟会这么狠,从来都是歪的怕不要命的,这下他怕了,赶紧扭头就往外逃。别的三个见老大受伤,想过来帮忙,但眼见荷沅不要命地挥刀子砍来,压根不管凑上来的是拳头还是人头,照砍。这帮人都怕了,挨上一拳最多痛上几天,砍上皮肉什么后果,谁都知道,何况是这种刀子舞得飞快地不要命地乱砍。
青峦被荷沅的狂态惊住,见那帮人逃出门去,荷沅还追着杀出去,忙大喊:“荷沅,回来,回来。”荷沅这时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大步流星追着那帮人到了大门这才止步,尤自挥着菜刀拍着门板大叫:“他妈的有种回来啊,老子菜刀伺候着你们,回来啊,看谁砍得过谁,他妈的瘪三,以后别让老子看到,见一次砍一次,老子豁出性命陪你们,瘪三。”
青峦捡了侥幸没被摔坏的眼镜戴上,一瘸一拐地跑出来,见荷沅气势汹汹拿刀将门拍得“咣咣”巨响,探头一看,外面早就黑沉沉没一个人影。忙一把抱住荷沅,轻道:“他们已经走了,荷沅,荷沅,荷沅,别喊了,回屋去。”
荷沅一梗脖子,似是不认识地看着青峦,双眼满是血丝,像是中魔。青峦忙伸出一只手轻拍她的脸,道:“他们已经逃跑,我们回屋,没事了,没事了。”
荷沅直着眼喃喃重复了一遍:“没事了,没事了?” 青峦忙说:“没事了,他们都被你吓跑了。”
荷沅喉咙里“呃”地出了声短气,顿觉全身发软,手中的菜刀先“哐”地落到地上,黑夜中声音传得老远。两条腿更是支撑不住自己,浑身稀软瘫在青峦怀里,直把本就站不稳的青峦压得摇晃了几下,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青峦怕那些人折返看见,只得费劲拖荷沅进来,把门死死关上,这才坐到荷沅身边,把她抱进怀里。可荷沅还是死瞪着眼,一言不发,青峦知道她是吓傻了,忙一叠声地安慰她:“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别怕,荷沅,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没事了……”
终于,荷沅的眼珠子轮了一轮,忽然又不知哪来的劲,一下坐得笔直,愣愣地盯着青峦问:“我会不会砍死人?要不要去派出所自首?”
青峦回想了一下,道:“你好像只砍中领头那个的手臂,应该不会有大事。我们这是正当防卫,而且他们是上门寻衅,谅他们也不敢报警。本来去一趟派出所最好,可是外面那么黑,实在不安全,明天吧。我们别破坏现场就是。”
荷沅听了,这才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倚着青峦啜泣。青峦见她终于哭了,这才放下心来,轻拍着她的背,内疚地道:“都是我没保护好你,害你受那么大惊吓。对不起,荷沅。”
荷沅嘟哝道:“他们四个人,你一个人,你又不是武林高手,怎么保护我。都是我这房子惹的事,都是我有钱了烧包坏的事。青峦,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刚刚看他们往死里打你,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只是荷沅,我们不得不睡在这儿了,本来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学校算了。”青峦心里想,这时候两人身上都没钱,去医院也没用。
荷沅也想到了这一点,内疚地抱住青峦,默默垂泪。忽然想到书里面还夹着十块钱,不知哪来的力气,忙起身道:“我还有十块钱,我去外面叫辆三轮车来,学校医院不要钱。”呆了一下,忙蹲下来扶青峦。
青峦这回挨打伤得比较重,浑身酸痛,本来一直站着也就站着,可蹲下了站起来就难,只得让荷沅扶他起来。“荷沅,你进去收拾一下,我和你一起出去。”
荷沅应了声,进里面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关灯关门,与青峦一起出门。虽是一直管不住地流眼泪,可一点没忘记捡起地上躺着的菜刀,也不放进包里,一直拎在手上。直到与青峦走到大路上,见三轮车远远过来,这才将刀收进包里。
幸好,青峦只是皮肉伤,暂时没有大碍。但是医生恐吓说,内伤要等几天才看得出来。
祖海山东出来,又顺便上了一趟天津,然后转北京乘夜班飞机回来。大包小包到了安仁里,迎接他的是黑灯瞎火。祖海开灯站在凌乱的客厅发了一会儿呆,随即蹑手蹑脚顺楼梯而上,先看了中间他的房间,没人。荷沅那么在意这房子,怎么可能晚上不守在里面?那么青峦呢?祖海脑子“轰轰”响,游魂一般走到荷沅的房门口,贴着门板侧着耳朵听了好一阵,没声音。非常非常想一脚踢进去,可两只脚蠢蠢欲动了半晌,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轻声道:“荷沅,在不在?我回来了,是祖海。”饶是他再轻声,在夜晚空旷的房间里,还是显得突兀,仿佛他和他的声音都不属于这幢底蕴深厚的房子。
祖海从来都不知道短暂等待也可以如此漫长。反正已经出声,祖海也不在乎在外面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又抬手敲门,可里面还是没声音。祖海忍无可忍,打开门一看,月色下床是空的。这才发觉左手一直攥着拳头,不知想揍谁的样子。原来荷沅和青峦都没在,呀,青峦不是说他出差的时候,回来安仁里陪着荷沅的吗?书生终是胆小。祖海心里很不以为然。
人很累,很想不下楼这就躺下睡觉。可还是没忘记荷沅总是追着要他吃饭要洗手睡觉要洗脚,不由笑了一笑,开亮二楼楼梯间的灯,下厨房烧水。
厨房也是一片凌乱,都不知道干什么了。祖海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青峦和荷沅吵架了?怪不得这房子都没人管了。祖海很愉快地捡起倒伏在地上的凳子,双眼不经意间瞟到地上可疑的暗斑,这是什么?暗斑的形状让祖海心惊,他不由自主趴下身去闻了闻,果然一股血腥气。再结合客厅厨房的凌乱,祖海知道事情不妙。打楼梯下推出摩托车就往荷沅的学校冲。学校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闲杂人等进入,但祖海自有生意场上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女宿舍区已经熄灯,祖海不怕在楼下大吼将荷沅叫出来,但怕荷沅这丫头现在要面子,弯里弯角的忌讳太多,不愿意有男人半夜三更在楼下大吼她的芳名。只好转身去了青峦那里。
让祖海想不到的是,青峦行路困难。目瞪口呆地看着青峦步履蹒跚地回到床头给他倒水,祖海想都没想就问:“厨房的血是你的还是荷沅的?荷沅有没有事?青峦你坐下说话,不用客气,水我自己会倒。”说话时候,看清楚青峦的桌子上放着一串香蕉,一包桔子,几个罕见的橙,不知是谁送来。
青峦还是将水倒给祖海,坐下来对着祖海苦笑,“荷沅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你放心。厨房里的血不是我和荷沅的,说起来,还是荷沅救的我。”
祖海见青峦说到这儿垂下头去不吭声,虽然知道荷沅没事了,他一颗抓狂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但随即又被好奇心逗得两眼发光,但看着青峦的颓丧样子,又不便胡说八道,只得按捺了好奇,很是寻常地道:“青峦,你受伤了?要不要紧?究竟是怎么回事?荷沅不会是又抓起菜刀砍人了吧?”
青峦抬眼,疑惑地道:“荷沅以前也拿菜刀砍过人?啊,我还好,皮肉伤,行动不便一点,没什么问题。”
祖海没说荷沅那晚的丑事,只是笑道:“你忘记了?荷沅幼儿园时候多坏啊,男孩子都常被她揪着打,经常被老师家访。上小学被你妈管着后才老实。我从北方做生意回来看见荷沅变得扭扭捏捏,都快不认识她。青峦,看样子跟你们打架的人被荷沅砍伤了,是不是?既然受伤,那就容易查了,这件事我回去了结。好了,你们两个既然没事,我不打扰,明天叫荷沅去安仁里,我有事和她商量。”
“慢着。”青峦见祖海要走,忙出声喊住,可又欲言又止。祖海疑惑地看着青峦,问:“什么事?”祖海心中隐约觉得是大事。
青峦的脸上看得出风云变幻,过了很久这才似乎横下心来,抬起头看着祖海,道:“祖海,我准备出国。荷沅……以后还是要你多照顾她了。”
祖海没曾想青峦会说出这话,将信将疑,“你不管荷沅了?你不怕……”
青峦抬手阻止祖海后面的话,脸色沉重,想说的话很多,可是无法出口,非常艰难,“祖海,我们从小邻居,心照不宣,所以我废话不说。那天刚刚我信誓旦旦说要保护荷沅长乐无忧,但是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打破我的誓言,我只会束缚荷沅不让她惹事,可是抵挡不住旁人侵犯她。我在,祖海你不可能全力保护荷沅,荷沅也因为顾忌到我而不会全部接受你的好意,我还是走吧。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啊。”
祖海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心高气傲的青峦会说出这么一段肺腑之言,饶是他生意场上一向应对自如,听了青峦的话也一下接不上嘴,掏出香烟递给青峦一枝,又帮青峦点上火,两个人闷闷对吸。祖海需要很久才没头没脑说了句:“才一点小事,你准备放弃了?桌上的水果是荷沅拎来的吧?你想做逃兵,不敢面对她?”
青峦不知道怎么对祖海解释他的心情,他一向在荷沅面前是大哥,是权威,大家也都认可。可是现在一梦醒转,他原来什么都不是,以前都是只纸糊的老虎。荷沅还对他体贴入微,恨不得亲手给他换药,可是他无颜面对,甚至连桌上的水果都自觉消受不起。他现在只想放逐自己,自我放逐。可是这种心情怎么可能与祖海解释得通?他只有狠狠地吸烟,贪婪地想把每一口烟都咽进肚子里去。
祖海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道:“说实话,青峦,你脑筋很好,人却还嫩,这种小事一笑过去便是。不过你出国去,我也支持,大男人总不能每天守着荷沅不动窝。荷沅还小,离结婚还早,你走吧,到时记得算准时间回来与我抢。”
青峦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拿脚尖缓缓碾碎了,这才道:“好,不过你记得一条,不准欺负荷沅,否则我回来与你没完。还有,这事以门槛为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同意。”祖海伸出手与青峦紧握,“我们还是兄弟,你出国需要些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到底在社会上路子粗一点。”
青峦微笑,也是紧握住祖海的手。以前有点看不起祖海,这一刻,他心中也有“兄弟”两字翻滚。
送走祖海,青峦打开祖海扔给他的一包没拆封的烟,抽出一枝点上。与祖海说那几句话非他所愿,说得也很难堪,而且还被祖海说嫩。但说了后反而痛快,连日的颓丧消去一半,如同拨开云翳见到了前路,原来出国不是放逐,或许出路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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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中午荷沅给青峦打饭送去宿舍,青峦与荷沅说的要出国的事,当时荷沅拍手大力支持,说正是应该这么做。可离开青峦上了一下午的选修课出来,一颗心却空空的,青峦真的会走吗?那么多年下来,青峦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他要是走了,后面的日子将怎么继续?荷沅有点茫然,可又不知道如果要青峦别走,会不会太自私?对于青峦来说,与顶尖科学家一起考察澳大利亚的生物群落,那是多难得一件事。为了青峦好,她还是别露出儿女情长来,免得一直疼爱她的青峦又不舍得离开。
没情没绪地到菜场买了菜,不知道祖海约她晚上过来有事,他会不会回来吃饭,祖海好像一直都是在外面吃晚饭的,可荷沅还是多买了菜。反正天气不热了,烧好的菜放上一天应该不会有事。
天还亮着,荷沅回到安仁里,看到屋顶已经修好。几天没来,围墙也已按照她的要求,全部推倒,另用青砖石灰砌成,让荷沅惊讶的是,泥水工别出心裁,快到顶的地方,用瓦片砌出一排铜钱似的镂空图案,原本死气沉沉的围墙似乎一下清雅别致起来,荷沅立刻想到,要是从里面探出几根碧绿的竹枝来,该有多美。
大门当然也和围墙一起重建了,一圈门框还是用的原来的长石条,门首嵌了块描金扇型黑大理石门匾,当然书的是“安仁里”三个字,那块被荷沅找出来的砖雕门匾果然被嵌在了里面。门匾上做了个小屋顶似的东西,也是青瓦盖头。木门还没换,当然,那不是泥水工的活儿。下面的门槛和石阶都换成新的青石条,因为原来的已经被撞得支离破碎,不成样子。荷沅见新添的青石条门槛打磨得光滑平直,与被岁月磨损的门框格格不入,很想拿把榔头过来敲它几个缺口,可又有点不舍得。
里面的院子也修整齐了,地上铺的是老家运来的并不规则,但很见岁月的石板,沿墙砌了圈一尺多高,约一公尺宽的青砖花坛。想象得出,明年春天,当石板缝间长满小草,青砖墙上爬满青苔的时候,这个院子将会是如何幽深的光景。花坛里那棵硕果仅存,不知名的,叶子类似放大了的含羞草的小树,这会儿看上去竟然也有了点味道,对了,什么时候该让青峦开看看这是什么树。荷沅记忆中从来没在周围的山上见过这种树,按说,她跟着青峦做的标本也算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