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可不敢这么说,只是小人觉得,少爷那样的性子,只怕在知道您和李韧秋之间的一点事情以后,这……这本来还没完全定下来的心,就又会飘远了,少爷又会变成以前的少爷了……”

他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说,“这不过是小人的一点见解,究竟如何还不好说的。只是这该怎么说呢,少爷不是那种一旦妒忌就会说东道西,管束得更严厉的那种人。什么事让他不快比快活多了,他便不会再去介入……唉,我说得乱糟糟的,也不知讲明白了没有……还请少夫人恕罪吧!”

尽管没什么名言警句,但桂皮好歹是把自己的意见给表达了出来,而且还表达得很是强烈,无需蕙娘要求,自己就愿意担上风险和蕙娘联手瞒着权仲白。从权仲白口中的话来看,他也是冒着僭越的风险,对权仲白的态度提出了许多建议,一个仆人忠心至此,也没什么好要求的了。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怪你?怪什么,你也都是为了我们好。”

她撑着脑袋想了想,心中乱得要命,索性又冲石英摆了摆头,道,“你怎么看呢?”

石英咬着唇半天没说话,见丈夫冲自己使眼色,方道,“这话按理不该我说,不过……您和少爷间,我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家里事多,您们可不好再起纷争,有些事瞒着也就瞒着了……就是若要我想呢,少爷对您也是寸步不让的,总有几分吃定您的意思,昨儿……咳,昨儿待您那样温柔,未尝不是因为定国公……”

倒是和她丈夫又有不一样的看法,这也罢了,蕙娘却没想到枕间絮语还被人听去了,一时不禁面红耳赤,石英更是脸似火烧,她低声道,“您们昨晚没有一开始拉帘子……”

看来,这种房子的隔音果然是个问题,蕙娘苦笑起来,还未说话,外头人来报:权仲白回来了。

桂皮和石英现在都没当差,把娃娃抱进来,是给蕙娘看的,权仲白回来了自然也来凑趣,他逗了逗孩子,又捏了捏他的脉门,便和桂皮道,“再大一点,可以洗药浴了。和歪哥都能用一个方子,只是天麻减量,我知道你是财主,也不赏你药材,反正你自己去抓药,同和堂的人也未必会收你的钱。”

这一句话,不知能顶多少银子,桂皮、石英都称谢不迭,两人又站了一会,便告辞出去。权仲白还道,“走得这么急,有人咬你们屁股吗?”

明知有这么一件事瞒着,可不就是走得和火烧屁股一样了?蕙娘刚才,也是半心半意地在和他们说话――她是有点没想到,自己和焦勋单独行路的事,在桂皮眼里居然这么严重。

不过说来也是,大半个月,什么事不能发生?说得难听点,要是几个月后她摸出身孕,疑心病重一点的人,未免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的种了。说不定在桂皮看来,她和焦勋是早把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此时是木已成舟,这件事,再不能去追究,只能想着怎么亡羊补牢,维系立雪院的稳定……

蕙娘越想越觉得桂皮估计就是这么去猜疑的,她有些无奈,更有些气愤――从三姨娘到桂皮,似乎每个亲近的人,对她和权仲白都是如此不看好,甚至于说把她和焦勋之间的联系高看到了一个让她吃惊的地步。她和权仲白的感情有这么柔弱吗?固然,她……是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除了桂皮,三姨娘也无由得知,究竟是哪一方面,使得这些人都觉得她和权仲白之间的感情十分稀薄?

蕙娘头一回认真地审视起了自己和权仲白之间的关系:确实,平时在立雪院里,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连权仲白的一件衣服,都是她令人准备。在立雪院外……府里的事,也是她说话算数,权仲白一般不管。连公婆显然都更疼宠她,更站在她这一边。宫里、朝中就更别说了,权仲白时常要因为她的人情去给别人看病,而她自己为权仲白做的事……除了提供他义诊所需的院子,主动接过了冲粹园的花销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更别说府里把宜春号的分红银子归给立雪院后,光是府里就能养着权仲白和冲粹园绰绰有余了。

这样来看,的确她是处处强势,就连在房内,石英、桂皮等人看来,她对权仲白也很少有什么好脸,总是和他抬杠、顶嘴。虽说有时候,她觉得权仲白也是乐在其中,但他疲惫归来的时候,自己很少送上温言软语这也是事实……

按一般人红.袖添香的标准来看,自己虽然各处外在条件都没得挑,但好似也的确不算是个好妻子。起码,待他是不算太柔和。

蕙娘不免又想到了三姨娘的话,就算是她,这会也有点犹豫了:焦勋的事,瞒着权仲白肯定不好,纸包不住火,他自己发觉,后果只会更糟糕。万一焦勋怀着自己的心思,故意把这事说破了呢?可要是告诉出来,权仲白还真有可能和桂皮说得一样――虽然他未必会在行动上疏远自己,但也大有可能,感觉到自己对焦勋的‘好感’以后,抽身出来,再不对她敞开心扉……

多少大事,当断则断,是胜是败她也都能咬牙承受,在这事上她却真是罕见地首鼠两端,难下决心。两人都上榻预备就寝了,蕙娘还没能定下主意。倒是权仲白拥着她的腰,率先在她耳边道,“白天说的,晚上的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蕙娘万没想到他会如此主动,一时心头乱跳,口中本能就要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急色。――可想到三姨娘的告诫,却又觉得自己的回话硬了点。她纠结了一会儿,才稍微放开了姿态,轻声道,“上回……人家下巴都酸了,你还没一点动静。到底还是用手才……你要是不怕,那我就……”

权仲白像是也没料到她的态度居然如此柔软,他愣了一会,才低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白天说的别的事,指的那是――啊,真的就是别的事。”

蕙娘愣了愣,才想起来她和良国公开的会,还没给权仲白通气呢,他也是想知道权家私兵在这一次行动中究竟有没有损失――这一回,她是真的宓孟胱甑奖蛔永锶チ耍权仲白却偏还不肯放过她,他含着笑意道,“嗯,若你说的是那些别的事……这也不是不能安排,这种事,熟能生巧么。”

蕙娘恨得直拧他腰上的软肉,“你分明就是故意――故意……”

“我又不像你,那样爱吃人肉,我哪想得到这么多。”权神医慢条斯理文质彬彬地开起了黄腔,蕙娘竟无话可回,两人闹了一番,她才把良国公的那番话说了出来,因又好奇道,“也不知德妃究竟有什么本领,在我们一家都深受猜忌的时候,还这样得到宗房的信任。”

权仲白听到权族私兵受损的事,却并不如蕙娘和良国公一样放松高兴,也有些悲喜参半。此时听了蕙娘的疑问,他神色奥妙,似笑非笑,过了一会才道,“这件事,也许我知道一点。”

蕙娘被他激起了好奇心,便扑在他胸前,灼灼地望着他瞧:权仲白对此事也许心中有数,她是早知道的了。只是上回他不愿说,她也就没问而已,今日他难得吐口,她焉有不细问的道理?

权仲白故意犹豫了一下,又道,“不过,刚才我们说的事……”

蕙娘恨不得把他的命根子给咬掉了,两人一番缠磨,她到底还是落了下风,只好咬牙道,“死郎中,我答应你就是了……”

权仲白虽然得胜,但却也没流露出多少喜悦,神色反而有几分微妙,他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当年我在白山居住的时候,曾经因缘际会知道了一些往事。大伯从前能文能武、心计、气魄都远超常人,不论是早逝的二伯还是我爹,对他都是心服口服,世子之位其实是非他莫属。他之所以退隐回东北居住,其实是另有隐情……当年在战场上和北戎作战时,他受了枪伤,大腿内侧血肉模糊,咳,那东西也受伤很重……”

即使蕙娘也算是见多识广,一时间都有几分不可置信,她瞪眼道,“那德妃――”

忽然间,一切好似都明白了起来,蕙娘只觉一阵无比的荒谬,她喃喃地道,“看来,德妃应该是族长的骨血不假啦……”

权仲白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对瑞婷避而不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德妃的身世之谜?

294、道路

蕙娘想了想都觉得不可置信,她皱眉道,“虽说瑞婷是没有弟弟妹妹了,但长房可不止一个孩子吧,崔夫人、周夫人难道都无所出吗?”

“你要留心就知道了,瑞婷的那几个哥哥,和她的年岁差距都很大,除了长子以外,几乎都是庶出。”权仲白道,“大伯元配早早去世,只有一个嫡子活了下来,再加上这个病,日后再有嫡子、嫡女的几率不高,所以大伯才返回东北去。这件事周家所知甚详,却还是把周夫人许配了过去,我现在才明白,也就是因此,宗房才没有插手。”

当然,和崔家的婚姻也是因此才没有惹来宗房的敏感和猜疑,至于瑞婷的出生,背后也许还有隐情。这里面的利益交换和各房博弈,应当也能说上一会,但这当然就不是权仲白或是蕙娘空口在这里能分析出来的了。蕙娘道,“没想到老族长都那么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有雄风……”

她算了算,也不免有些惊叹:老族长在有瑞婷的时候,都已经五十多岁快六十了。一般的老人,在这种时候基本都已经禁绝房事,他却还能令崔夫人成功生下权瑞婷,也不能说没有一定的本事。

想了想,又叹息道,“虽说这话说来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大伯也算是善于权谋之辈了。娶过崔家女,把崔家和我们绑在了一起不说,娶周家女也算是神来之笔。这两场婚姻,倒是成功地让国公府在族里拥有了一定的主动。现在权族私兵陷落,瑞婷地位水涨船高,看来,老族长要更看重他了――说来,也难怪,老族长明知周家和我们的姻亲关系,也还竟那样信任周先生……”

不管权瑞婷实际上血缘父亲是谁,她毕竟是作为权世芒的女儿养大的,宗谱上也写在权世芒名下,比起权世敏等人,她肯定是更倾向于她的生母和养父。更别说她很有可能对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了,权世芒能够把自身的劣势化为优势,将被动转为主动,在权谋上来说,实在是不逊色于任何人了。

权仲白没有吭气,过了一会,才道,“这么扫兴的事,我们不多说了。反正瑞婷这样的人,没入宫时我是不赞成她入宫,入宫了以后我也不会和她有什么来往,这样做事,太肮脏恶心。”

他会有此反应,并不稀奇,毕竟这种事的确超出了一般人能接受的范围。就是蕙娘,也很难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道,“好啦,不说这事了……既然如此,那的确是不必担心族里的反应,积蓄力量把权世敏搞掉以后,权世S按爹的说法,对我们肯定会更为亲近一些。这从许多方面来讲都是比较有利的。”

两人放下锦帐,耳鬓厮磨之间轻声细语,并不怕被外人听去。权仲白听过了会议的全部内容,倒是很赞成她去广州,因道,“你若去广州,顺路的话还可以在江南留几天,和甘草、孔雀见个面。他们南下也有几年了,不知做得怎么样。”

这对夫妻还是当年因为权季青被蕙娘安排南下,在江南一呆就是四五年,如今孔雀妹妹都要成亲了,她还没有回来过一次,上次还是权仲白南下时和他们见过一面。至于蕙娘,那是真的有五六年没见过孔雀了,她点头道,“反正回信过来,事情办得还是比较顺利的。不过,我就是南下,也不能和他们见面,到时候,身边肯定是陪着鸾台会的人了。哪有见他们的机会。”

“若是我能脱身出来,也和你一起过去。”权仲白说起广州,不禁悠然神往,“那个城市,风土人情都和京城有很大的不同,倒是比京城更对我的胃口。”

两人又说了些琐事,蕙娘还在犹豫焦勋的事,总有几分心不在焉,权仲白见了,便对她疑问地挑起了半边眉毛,蕙娘也知道瞒不过他,却又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吐露实情――没个话头,也不知从何说起,便随意择了一桩心头的烦恼与权仲白说,“没什么,我就是想到了杨七娘……广州那就是她的地盘了,我是毫不怀疑,她一定能把广州打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嘿,我虽然素来自负,可在她跟前,也不能不承认自己是有所不如。”

权仲白抬了抬眉毛,“你的确倒是难得服输。”

“我不是说我能力不如啊……”蕙娘到底还是倔强地顶了一句,她又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我是说,她也好,你也好,甚至是四姨娘也好,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权仲白眼神一闪,却没有说话,蕙娘没等来他的回应,不免有些不忿,她轻轻地捶打了一下权仲白的胸膛,因道,“奇怪,你从前说什么大道、理想,总是头头是道的,怎么现在,我开始谈理想了,你反而不吭声?”

“我觉得从前我太没眼光了。”权仲白望着她慢慢地说,“其实,我也有错……那时把你当成和我一样心智成熟的人,已经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才想着和你进行那样理想层次的探讨,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不过是太会做表面功夫了。就算心里一无所知,面上也做得滴水不漏。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理想,什么大道,在这上头,你根本就连成熟的边都沾不到。”

就算他所言不假,蕙娘仍有些生气,她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权仲白,甜甜地道,“你的意思,是你已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而我却还是个孩子?”

权仲白耸肩道,“难道我说错了?”

若非三姨娘才刚唠叨过她,蕙娘真恨不能反唇相讥,和他唇枪舌剑一回,可生母意味深长的‘临别教诲’言犹在耳,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按下自己的骄傲,不能不承认,“是,我不比你们,生活条件这样优越,还有什么闲心去谈理想不理想的……我日子过得苦不行么,要忙的事太多了,成天蝇营狗苟的,我知道什么叫做大道,什么叫做理想?”

权仲白也不为她语气激怒,他泰然道,“朝闻道夕可死也,你看人家晚上要死了,白天才顿悟理想所在的人也有呢,你现在来认识其实也不晚。再说,每个人想走的路都不一样,你想做什么,问别人别人是不知道的,唯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我能给你指出来的路,你未必喜欢。”

蕙娘有几分好奇,“你能给指什么明路?”

权仲白翻过身来,黑眸盯着她道,“在我看来,人活在世上,总要去改变别人的生活才算是活过一次。我想做的事是游走天下,用我的医术去帮助更多的人。就算还有别的办法来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亦是不屑一顾,并不是说不好,只是我不喜欢。是以我行医也不必别人感谢,我并非出于助人为乐的心思去勉强自己助人,而是不想一身医术只做了权贵之用。若你能运用宜春号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穷苦的人,在我看来当然很好,只是我觉得这未必是你的志向。”

蕙娘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志向好似不在这方面,对于救苦救难,她当然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只是要将精力投入进去,她总觉得有点意兴阑珊。权仲白看了看她的表情,便道,“你看,可不就只有你自己最知道你要做什么。你的志向,还要你来慢慢地找。”

蕙娘想了想,也不禁失笑道,“我还当你会说服我……歪哥和我提过了,你对我在东城做的事,似乎也是挺赞赏的。”

“你能做到的事很多。”权仲白不置可否,“最终要做什么,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就算亲如父母夫子,在这件事上,都不好为你做主。”

他对焦老爷子几乎从没一句臧否,只有在这句话上,是淡淡地带出了不满。蕙娘微微笑了笑,倚在权仲白身侧,低声道,“人人都想我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你倒是什么都不要求我去做,要我自己想……我实话告诉你,你让我自己想,我还真有点想不出来呢……”

权仲白拍了拍她的脑门,倒是有点长辈范儿了,他道,“慢慢想,这也不着急,反正几年内,你是暂且不必考虑这个问题的。”

这么寻常的对话,不知如何,竟令蕙娘有了一丝难得的轻松:权仲白不以他的理想来要求她,他做来自然,但的确是令她感到了一种难言的轻松:这辈子,她实在是背负着太多人的期望,要去做太多太多的事了。权仲白居然不要求她任何事,甚至于说是在道德上名正言顺的一些事,这和焦勋心甘情愿地要帮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一样,都令她心底有一股蒸腾的暖意。这两个人虽然都不完美,但起码都待她不坏。

“你说什么事都让我选……”她轻轻地说,不去理会如雷的心跳,“那么,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吗?”

权仲白神色微微一凝,却并无多余的感情露出,他道,“怎么,你对定国公动心了?”

如果他对焦勋的事真有所了解,现在就不会提定国公了,看来,桂皮到底还是把他给瞒过去了……

这些无关的杂念,在蕙娘脑际一闪而过,她摇了摇头,如实道,“不是定国公,是焦勋。桂皮没和你说,他觉得和你说了以后,你会让我来选择,甚至于你会直接把我放弃,君子有**之美么……嘿,他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一点。当时上岸见到焦勋以后,他吃坏了肚子,没法跟我们一起走,身边又没有第二个能带着的人。我不可能为了这事放弃好容易得来的机会,所以,在陆上的这部分行程,我是和焦勋两人行走的。”

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权仲白,“路上风尘仆仆,我也扮了男装,焦勋待我很守礼。这件事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在桂皮看来,他几乎都默认我和焦勋出了什么事了……他也是不容易,为了维持我们的和平,宁愿自己扛下来装傻,倒是把我给弄懵了。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瞒着你的,我觉得没有什么。”

权仲白久久地沉默了,他深深地望着蕙娘,半晌才道,“嗯,我相信你。”

简单一句话,蕙娘听在耳中了,才觉得自己原来是屏息以待。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这才软下来又偎到权仲白身边,低低地道,“我也觉得没什么,你在海外,不还和达贞宝单独共处了一段时间么。怎么没人怀疑你,反而都来怀疑我了。除了桂皮,连姨娘都……”

“我和达贞宝从未别室独处。”权仲白淡淡地说,“桂皮一直都在旁边。而且,人们不怀疑我,是因为知道我对于达贞宝没有半分特别的想法,一些照顾,也只是看在贞珠面上。他们怀疑你,是因为你显然对李韧秋还有余情未了。”

这句话平平道来,一点也不激烈,但却戳得蕙娘心头一缩,她一时竟有几分恐慌,忙直起身子去看权仲白的表情,见权仲白神色平淡,竟有几分拿不准他的心思,半晌才道,“你……是生气了吗?”

权仲白反而笑了笑,他道,“睡吧,时间不早了。”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蕙娘真有点不安了,她从前也把权仲白给惹怒过,说实话,曾经她还以撩动他的情绪为乐……然而,这回他的表现是如此不同寻常,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权仲白说得不错,她对焦勋是有余情未了。她否认,他不会相信不说,她也不可能说这种拙劣的谎。感情上的事,如果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那天下可要少了许多纷争。蕙娘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明确的许诺,表明以后不会对焦勋有不该有的情愫,这种话,一样也是无法打动权仲白的。

要用别的事来打马虎眼,却又更尴尬了,她就是再生涩,也知道此时求欢多半是热脸贴冷屁股,而说软话又非她所长……

蕙娘难得陷入了纠结之中,她今日行程紧凑,本来也是相当疲惫,纠结了一会,居然还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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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来,权仲白业已出门,这在往常也十分常见。但今日就令蕙娘有些介怀,她问了小厮,只知道权仲白是出门问诊,却不晓得去哪家了。

远行回来,本该多休息几天,不过蕙娘这一病,也病了有好几个月,现在回城以后,也该放出病好的消息了。不然,各府还真以为她出了什么变故,又如何病入膏肓呢。如此一来,众人听说她痊愈回城了,都遣人来请安送礼,顺带探望,蕙娘也都要一一予以应酬。再加上她还要和盛源号联系,和宜春号开会等等,虽说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但心里也要有个腹案。这四个月间,宜春号和各处生意也送了些报告来给她看等等,一整天蕙娘都没闲着,到了晚上,还想等权仲白回来的,结果他人还没回来,她已经累得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又已经出门,连着几天,两人都没打上照面。

蕙娘此时,虽然有说出**的解脱,但也的确有几分后悔,若是她听了桂皮的话,现在可不就没这个烦恼了?她亦有心向心腹问计,不过绿松不在,三姨娘那边她又不愿过去,别的丫鬟虽然贴心,可她又开不了口,因此,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她现在是转而自欺欺人地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权仲白能自己渐渐地想转过来,两人就此不提此事,也就是了。不过,从权仲白的反应来看,这个希望,落空的几率比较高些。

随着三姨娘渐渐松口,那边村里富户,已经上门悄悄地提了亲,蕙娘特地把乔哥接到身边来小住,一个也是为了安抚他的情绪,还有一个,也是想给三姨娘一点空间,让她可以从容遣人和对方接触,商量婚事进展。

乔哥也已经接受了姐姐的安排,明白自己日后将要跟随姐姐、姐夫很长一段时间,他带了几个心腹小厮,搬了几大包袱的爱物过来,蕙娘倒是被他逗笑了,因道,“这府里人多口杂的,我都嫌住得不舒服,大部分时间,都和你姐夫住在冲粹园,你的这些东西,也是要送到冲粹园去的,这会带过来也是多此一举。”

乔哥笑道,“也不算是多此一举,里头有好些东西都是歪哥喜欢的,这些小玩意,我现在也不爱玩了,不如都带来给小外甥吧。”

蕙娘微笑道,“你大他们几岁呢?倒是挺老气横秋的。”

刚才乔哥已去见过太夫人、权夫人,初来乍到没有功课,此时亦是无事,蕙娘便令乔哥坐在自己身边,道,“你也看看姐姐一天都忙些什么。”

乔哥点了点头,便挺直脊背坐在蕙娘下首,双手扶着膝盖,坐姿极是端正,蕙娘见了,也是暗暗点头。她才唤进丫头们来,听她们说些家里的琐事,自己随口发落了几件,外间便有人进来道,“桂家两位少奶奶过来看您。”

蕙娘忙叫快请,见乔哥欲要回避,便道,“你年纪还小,犯不着讲究这个。这都是祖父给留下的人脉,此时见了,日后联络起来也方便一些。”

因就把乔哥带在身边,和桂家两个少奶奶郑氏、杨氏都见了礼,笑道,“看来,我面子不小,不过是小病了一场,倒惹得你们都来看我。”

桂家这两位是知道她这一病的□的,因此并不多问她的病情。郑氏笑道,“我不过是搭便过来看看你们家的摆设装饰――家里刚买了院子,怎么布置我还没想好呢,正好到**夫人这里来取取经。”

杨氏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番,道,“哦,我觉得这里倒是没有冲粹园,又舒服又好看……我也不过是顺便过来和你说说话的,今儿真正想过来看你的,是我们大妞妞。”

蕙娘早看见桂大妞在母亲身后站着,此时便笑着把她叫到身边,道,“你是想来借书了吧?好孩子,让他们带你去书房挑吧。”

“非但是想借书。”桂大妞大方笑道,“还想问您几道题目,这一阵子舅舅身子不好,人又忙,娘不许我们小辈拿这事烦他,只好来麻烦伯母了。”

此时蕙娘亦令乔哥上前和两位命妇见礼,郑氏、杨氏都笑道,“好精神的小哥儿,看着就是一脸聪明相。”

蕙娘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笨着呢,算学也不如大妞妞精通。只是比我们家歪哥好一点。”

这也是惯常客气话语,乔哥听见了,却好奇地多看了大妞妞几眼,又望了姐姐一眼,欲言又止。

郑氏笑眯眯地道,“怎么啦,想说什么就说吧,再没人会怪你的。”

她对孩子,素来都是特别和气的,众人都不以为意,杨氏也笑道,“就是的,别害臊,在我们跟前,和在外人跟前不同,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再不会怪你的。”

乔哥见姐姐微笑点头,便悄声道,“姐……我算学可连歪哥都比不上,今儿我还有一题想问您呢……”

孩子天真,可见一斑,蕙娘不免发笑道,“那你就问呗,你爱学,姐姐还有什么不肯教的?”

大妞妞呵地一声,微微一笑,她和蕙娘的确是熟惯了的,不大拘礼,因便瞅着乔哥道,“你若是连宝印世弟都学不过,倒也的确是学得不快。不过,学算学是讲究方法的,也许是你的先生没能教到点子上也未必呢。”

乔哥呵呵一笑,也不介意桂大妞多少有些清高矜持的架子,因道,“我确实是没什么脑子,不过,为了看帐,总是要多学些算学的。先生拿账本给我出的题,我都有些不会做。想问姐姐,又怕她觉得太简单了。”

桂大妞眼中精光一闪,道,“那你拿来我看看。”

乔哥和她年纪都小,也谈不上什么避讳,两人说着就走到一边去了。三女也不着意,只是谈些家常。过了一会,杨氏才问,“这一次在日本,**子受惊了吧?”

这是在为宜春号担心日本、朝鲜市场纠纷了。蕙娘也不避讳,因笑道,“的确是受了惊吓,不过,亦不算没有收获。看定国公这一次走得怎么样吧,要是能把航线走通了,日本还是大有可为的,说实话,我都有点不想把这块市场让给盛源号了。日本的白银,的确是便宜。”

杨氏微微一笑,低声道,“在商言商,从票号的角度来说,现在朝鲜的市场,可没那么有**力了。定国公这一顿扫荡,可是把盛源号吓得不轻,您不在国内,他们只好给我送信,言下之意,倒是有些哀怨呢。现在他们对日本市场,要比从前更为热心了。”

蕙娘笑道,“哎呀,在商言商,这些手段亦不过是随手布置罢了。朝鲜的确是比不上日本港口多,不过话说回来,两国虽然一样贫瘠,但朝鲜胜在王庭还算稳定,对大秦也一直都很顺从,盛源号现在若是热心吞下日本,日后没准还有后悔的时候。”

杨氏眼神一闪,瞥了郑氏一眼,压低了声音,“这么说,传言无差喽――”

看来,虽然皇上肯定是秘而不宣,但鲁王船队和日本幕府有所接触的事,纸包不住火,还是流出了一点风声。

“小心没大错吧。”蕙娘若无其事地道,“盛源号现在要进日本,朝廷肯定是在背后大力扶持的,他们要在日本立稳脚跟,会比想得更容易。”

这种关键信息,在官方没有态度的时候,这么一两句点到为止,已经足够,再说多了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郑氏、杨氏对视了一眼,杨氏若有所思,“嘿,看来这事果然还没个完。”

她又叹了口气,才对蕙娘道,“您才回来,怕是还不知道,皇上还是不肯放含沁回去,反而要让他在天津督办防务。他倒是又升了半级,现在也是个所谓的总督了。”

蕙娘还真不知道此事,看来这事才刚定下来,还没有往外吹风。不过,结合鲁王和日本的动向,皇上的意图也就更为明显了:他是要把沿海防务抓起来,免得日后有事根本来不及反应。毕竟,天津距离京城也是很近的。

“我心里还纳闷呢,听了你这话,倒觉得也是事出有因。”杨氏振作起精神,露出甜甜的笑,冲蕙娘道,“本来打量回了西北,倒难得和**子见面了,现在这样,我肯定经常也要回京的。我们就打算在城里置办一处大些的宅院,要说过来看看摆设,还真不是说假话。**子的客厅,在全京城都是有名的。”

郑氏亦起身欣然道,“我在这院子里四处走走看看,不妨事吧?――你们不用陪我,我自己走走,也算是散散心。”

蕙娘忙道,“这哪能呢,我亲自带你逛去。”

两个少奶奶都是一怔,蕙娘见杨氏张口欲言,因忙道,“别说这儿,还有明儿冲粹园的摆设,你们要看随时都能来的,给我带个信就是了。正好秋天到了,在冲粹园赏月吃螃蟹,那是何等惬意……”

郑氏、杨氏对视了一眼,都有几分若有所思,杨氏点头笑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也一起里里外外走一圈正好。”

蕙娘便带着她们绕了一圈立雪院,指点了一些风水学上的事儿,郑氏果然也听得十分专注:这种置办产业的事,虽然有老人帮助,但对于她们这样的少奶奶,也不算是什么轻省活计。一件事没想到,日后便许是麻烦,因此蕙娘的指点,对她们也不算是全无帮助。

这么绕了一圈下来,已快到午饭时分了,蕙娘自然要留饭,两人却都回说有事。杨氏道,“是真的有事,要陪着**子去烧香还愿呢。”

蕙娘因也只能罢了,杨氏又笑问,“这次来怎么没看见权神医?”

蕙娘说来和她也算是投缘,只是她素性好强,也不愿当着人说私事,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回话,郑氏还不着意,起身去净房了。杨氏却道,“别是吵架拌嘴了吧?”

蕙娘尴尬一笑,倒是没有否认,杨氏见了,便眯眼笑道,“哎呀,没料到权神医也是红尘中人,竟也会动气……”

她平时不露出来,其实似乎极善于察言观色,只看了蕙娘几眼,便又道,“唔,我猜这次**子是有些理亏的,不然,不至于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从前还真很少理亏。”蕙娘也就半推半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一次,确实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有时也老办些蠢事,或是老是任性,用沁哥的话说,这都是被他宠出来的脾气。”杨氏扮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道,“有时候沁哥也有点动气呢,我就上去赖他、粘他……反正在他跟前,我也没什么脸面要顾。夫妻间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大的事,脸皮一老也就过去了呗。再不成,那就……”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瞧我就是多嘴――**子心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有时我也挺羡慕你的,家里家外都那么能耐。我就不行了,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想过好我的小日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活活地……”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可惜,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实现起来也并不容易。”

蕙娘心头一动,因道,“的确,你的志向,我是相当了解了。只是不知道桂少帅的志向又是如何――”

“嘘……”杨氏忙轻轻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有些尴尬地低声笑道。“虽说含沁现在品级是不比他叔叔差多少了,但这都是皇上的意思,该如何说起呢……反正这称呼,可不能乱叫。桂家的少帅一定是二哥才对。”

皇帝一力抬举桂含沁,对桂含春虽也不差,却有冷热之分,当然不是没有自己的心思。蕙娘也会过意来,歉然笑道,“是我说错话了。”

杨氏吐了吐舌头,因道,“不妨事,好在**子去了净房。”

她想了想,道,“沁哥其实也是挺有雄心壮志的,只是他的志向,毕竟碍于局势,不好尽力施展。因此便全力支持我的想法,将来如有一日他要尽情施展身手,我……虽然有些不舍,但肯定也是全力支持他的。”

桂含沁的志向,肯定是和武功有关的了,他要建功立业,就一定要拿人命去拼,桂少奶奶有所不愿也是人之常情。蕙娘若有所思,只点头不语,杨氏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才要说话时,忽然略带讶异地止住了步伐,将眼神投入了厢房。

蕙娘跟着她看去时,却见歪哥、乖哥同乔哥三人都簇拥在桂大妞身侧,看着桂大妞演算数学题,其中歪哥满脸官司,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乖哥懵懵懂懂只是凑趣,乔哥却听得很是认真。看得出来,桂大妞的注意力,泰半也都集中在他身上,两人说了一通,乔哥面露恍然之色,抓过笔就写写画画起来,蕙娘笑道,“哎呀,看来大妞是个好先生,倒是把他给教会了。”

杨氏收回眼神,侧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扑哧一笑,道,“可不是?我们大妞妞毕竟是做姐姐的人了,带弟弟也挺有一套的。”

蕙娘浅笑着将他们送走,到了晚上去拥晴院请安的时候,良国公还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这俩是来做什么的?”

蕙娘便把桂含沁要被提升的消息告诉良国公,良国公这才露出释然之色,笑道,“来找你问口风的了。”

“也是想知道日本的动向吧。”蕙娘道,“毕竟,他做了海防总督,以后少不得和朝鲜、日本打交道的。我这才回来,她知道我过去的,肯定要来问一问。”

至于朝廷里,倒不仰仗她作为情报来源,定国公肯定会派心腹回国报告,至于口径如何蕙娘就不知道了,这种都是直接和皇上对话的。不过,反正定国公没有嘱咐,她对外也就是实话实说。

良国公颔首道,“何止她要来问,估计皇上得了空,也要问你日本的事,现在他好像是希望有票号主动过去日本开拓市场――这里面的隐情,不知杨首辅清楚不清楚。”

两人短短交换过了讯息,都认可按兵不动的对策,蕙娘便回立雪院去吃晚饭,想当然尔,权仲白也没回来。乔哥吃过饭就回去了,倒是歪哥和乖哥一时都未就走,歪哥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蕙娘看到了,便笑着问,“怎么啦,谁惹你不高兴了?”

歪哥气哼哼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滚到蕙娘怀里,娇声道,“娘,我们去冲粹园住吧?我想那儿的荷花了。”

蕙娘抚着他的脸颊,笑道,“你又打什么歪主意了,嗯?去冲粹园可以,得再过一段日子。娘还有好多事要在城里办呢。”

歪哥也不愿说自己因为什么不高兴,只是和母亲大绕圈子,蕙娘也乐得和儿子耍花枪,两人说得正是起劲时,权仲白回来了――今日倒还不算晚。

他对蕙娘点了点头,又逗了歪哥几句,自己换了衣服,便和蕙娘道,“我去前院有事,别等我回来了。”仍是淡眉淡眼的,脸上也没个笑意。

歪哥早已不纠结冲粹园了,靠在炕边左右地打量着父母的神色,一脸若有所思。蕙娘看了儿子一眼,心头倒是一软,又想到生母的叮嘱,杨氏――可说是天下最有名的霸宠主母的贴心话,便一咬牙,起身道,“去前院吗?我陪你一起啊?”

权仲白有点吃惊,手慢了一步,“陪我一起?我在前院是真有事――”

“有事我就不能陪你了?”蕙娘幽幽地道,“红/袖添香夜读书……就算什么都不做,我在身边坐着陪着你,也是好的么。”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有点肉麻,更别说权仲白了。就是歪哥、乖哥,都诧异地盯着蕙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总算写完了,这几天中暑了体力的确不行,还有10天我一定要坚持住!明天尽量早点更新!

歪哥为啥不高兴呢,都猜到没XD

小夫妻现在才算是学着正常相处啊。

295、心声

当着儿子的面,权仲白没给蕙娘没脸,他咳嗽了一声,道,“那你就来陪吧,歪哥、乖哥,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该睡啦。”

歪哥转了转眼珠子,悻悻然地从炕上滑了下去,又扭头对父母扮了个鬼脸,喊道,“我要去冲粹园!”

这才牵着弟弟的手,在乖哥的傻笑声中跑出门去。权仲白又瞪了蕙娘一会,道,“我过去了,你来不来?”

蕙娘耸了耸肩膀,多少有些新奇地跟着权仲白走到前院――权仲白说他到前院有事,也不都是借口,他屋内积累了许多医案,看来都未经整理,蕙娘在他身边坐了一会,见权仲白果然潜心工作,便轻轻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整理脉案。”权仲白说,“医生也和屠夫一样,长久不扶脉手也会生。从前刚出道的时候,我一年能看一千多个病人,这两年没那么勤快了,就得把医案都吃透。包括现在新进大秦的一些药材,药性如何也有待挖掘,这些事都是水磨工夫,难得有空就要做。”

他看了蕙娘一眼,道,“你也的确帮不上忙。”

蕙娘笑道,“那我就坐在一边看你忙吧。”

权仲白又怪异地看了她几眼,也不追问,便自己坐在书案前,拿起医案端详、整理起来,时不时还起身从橱柜里搜寻出一些资料来看。蕙娘真个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是想给权仲白研墨看来都没这个必要,她坐了一会,觉得不大舒服,便转到榻上靠着,自己也思索起了宜春号的事。在目前来看,宜春号的经营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只要能把大方向给把稳,各处的盈亏都是细节而已。接过朝鲜以后,也许对外扩张的脚步可以放缓,这一次出海,她也是听说了不少**那边的事,**虽然正是强盛之时,但十分好战,和泰西欧洲诸国摩擦频频,若是开打,也许宜春号的生意会受到影响。再说,宜春号在**的规模已经不小了,虽然那边也有泰西的,甚至是**本土的银行,但宜春号依然已经立足生存了下来,规模闹得太大,吸引了宫廷的注意力,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令他们去搜寻的泰西银行制度,自己也该潜心研究一番了。蕙娘轻轻地谈了口气:纸上得来终觉浅,更何况还是被人翻译过一手的?通译官没有接触过票号的各种业务,因此翻译出来也不会准确,至于许多泰西学者,虽然对银行业务比较熟悉,但汉话又不够好,本来就艰涩的一些术语,被这么一闹,越发是晦涩不堪了。看来,自己还是要抽时间多学些夷人话,日后万一诸事不谐,一家人去了海外,好歹也不算全然没个准备。

除此以外,还有鸾台会里的人事,也需要花费心机,只是这事牵扯到权族内部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蕙娘也是一想到就头大:老爷子时日无多,权世敏、权世S的矛盾越发尖锐,眼看在这段时间内就要爆发大的冲突,如何把十八凤主拉到权世S这边,在**上给权世敏扣上这个屎盆子,那也是需要花费心思的。好比说乔十七这样的管事,看似两面卖好,可心底更倾向哪边谁知道?这里要把权家私兵很可能已经全部折损的消息透露给他,他转头给权世敏送个信,两边立时就要内讧。这都还只是最简单的情况了,少了那五千私兵以后,宗房对族内各房的威慑力大减,各房万一都起了自己的心思,凤楼谷局面一散其实更加危险,随便哪个人说漏嘴了,都会给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这件事,权世S和良国公会去处理,暂时也还轮不到她出头。虽说此事不在她掌控之中,令她有种难言的颤栗之感,但良国公和权世芒显然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些年来一步接着一步,虽说出过乱子,但总的说来,走得也还算是比较顺。在和权族相关的事务上,他们目前还算是值得信任的。

至于宫里的争斗,定国公既然干净利索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权仲白也得保证二皇子的健康,起码,若是二皇子得病,他要在旁诊治。这几年间,他是不大好离京的。这样也好,他在京里,鸾台会和国公府都能更放心一点,就是外头出了什么事,也怀疑不到他们立雪院头上来。有些肮脏的活计,可以留给焦勋去做。达家那边,可以做些就算暴露出来也无所谓的事儿,譬如说为宜春号的利益张目等等。至于鲁王残部和他们自己的势力……不妨也扬帆出海,借着为鲁王搜索人口的机会,在海边看看能否撞上权族势力,进一步把前往那霸的那批漏网之鱼给消灭殆尽。

还有些别的事,现在只是不到时机……

至于宫中这里,二皇子、三皇子、皇上的身体健康,都颇为值得重视……也不知朝中现在的争斗走到哪一步了,宫中私底下又有些什么动作……改日是该好好和权世S聊聊了。

蕙娘好半日才从这些浩若烟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发觉权仲白也没在阅读医案,而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不知为何,竟有一股不知何来的冲动,促使她冲他微微一笑。权仲白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倒是先开口道,“你安静了这许久,在想些什么?”

“就只有你有医案要操心吗?”蕙娘伸了个懒腰,探头瞧了自鸣钟一眼,快到就寝时分了。她笑道,“我也有许多事要想呀……”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她犹豫了一下,便又道,“唔,就是什么都不想,只坐在这看着你,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权仲白这回,真是再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他仔细地望了她几眼,竟主动起身坐到她身边,去探蕙娘的额温,“你没有事情吧?”

蕙娘说出口以后,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令人肉紧,她一时有些挫败,仔细地在心里回想着文娘是如何对她撒娇的,一边白了权仲白一眼,道,“还不是你,这几天都生着我的气。我只好现学现卖,人家怎么教我,我就怎么做喽。”

想想文娘撒娇,要比她更自然讨喜,也更能放得下架子。而只看桂少奶奶美貌娇憨的样子,便可知道她放赖耍性子是何等俏皮,自己虽然生得也不差,但气质总和可爱无关,刚才做鹌鹑状的结果好像也不大好,遂只能放下这个念头,叹道,“可惜,我在这件事上是没什么天分。”

权仲白居然失笑几声,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蕙娘故态复萌,又和他抬杠,她握住权仲白的手,刻意把声音放得极为甜软,道,“也不是说全无效用呀,你看,我一撒娇,就抓着你的手了。前几天,你连理都不理我。”

权仲白给了她一记白眼,他犹豫了一下,并未抽出手,而是和蕙娘五指交缠,又过了一会,才道,“你不用学着别人,就是自己已经挺好的了。我……中意不中意你,又不是因为你会不会撒娇。”

这话在权神医口中,已算是难得的软话了,蕙娘不用做作,心头也自然有一股暖意流出,她望着权仲白,也无需鼓起勇气,只是自然而然地问,“这几天不理我,是在意李韧秋吗?”

权仲白沉下脸就要收回手,蕙娘却并不放,她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阔一点么。达家姐姐和你,何尝不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都只是天意弄人而已,就算我心里有他一席之地,现在不也还是你权家的人?”

“贞珠去世都多少年了。”权仲白没有抽回手,但语气却也冷淡了许多,“李韧秋可还活着呢。”

这句话掩藏了十分丰富的潜台词:李韧秋不但还活着,而且还和蕙娘十分接近……而且,还刚同蕙娘单人独处了大半个月呢。

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柔声道,“仲白……”

权仲白自己想了想,也不免一笑,道,“是我不大讲理,你们毕竟有前缘在先,今番能够再见,你若没留一点情分,那也有点太无情了。”

不过,虽然理是这么个理,可妒忌不忿的心情,却不会因此而减弱多少。蕙娘也能从他的神色中觑见这些未尽之语,她的心尖猛地一颤,一股似乎是甜蜜,又有些苦涩的激流刹那间漫过了心底:这也许还算是权仲白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对李韧秋表示出醋意吧……他是正经为了他们间的事,吃了他好几天的醋。

“余情未了,终究也只是余情了。”她轻声道,“人其实都算是自私的,从前祖父对我说过,任何人对亲朋好友的眷恋,不过是因为他们给自身带来的愉悦。若是他在昔年大难以后,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娶妻生子,再经营起一个大家庭,重享天伦之乐。那么往事给他带来的痛楚,终究也会慢慢地减弱,这些过往的人,毕竟也会变成过往。只是,祖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而她和权仲白之间,却还有几十年。这所谓的余情未了,不过是因为权仲白还不能将她的心占到最满,他给她带来的愉悦、欣快、安然,都还不能把焦勋能给她的支持全然压倒。

权仲白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再说话了,蕙娘看着他的侧脸,慢慢地直起身子,把头靠在他肩上,软软地说,“其实,每次想到达家姐姐,我心里又何尝舒服?就连看到达贞宝,我心里都有根刺似的……”

她虽然不舒服,但表现得一直都很得体,换言之,权仲白现在的做法,是不太成熟的了。

权仲白也没有否认,他低声道,“不错,这件事我是不占理,处理得不成熟,我也没有强词夺理的意思……”

他皱着眉摇了摇头,叹道,“按我一贯做法,说不定真会成全李韧秋和你也说不定,你我之间,毕竟曾都是不情不愿,彼此个性又都太强了一点。方方面面,都证明你我两人分道扬镳,才是最好的做法。只是……”

在两人婚姻初期,这的确也是权仲白的一贯做法。蕙娘扬起唇,忽然觉得有点甜蜜,她笑道,“只是如今,到底是动了真情。”

权仲白点头道,“不错,我从没想过,我有被感情遮蔽了理智的这一天……”

“你从前不也被我气得发狂?”他越说,蕙娘便越是高兴,说来惭愧,这许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了这样纯粹的喜悦,这种感觉并不同于和亲人相处,甚至不同于在各种不同的领域取胜。――她的人生中本已有太多的苦涩,任何一种喜悦都是苦中的一点甜,就是权仲白,给她带来的烦恼与痛苦,甚至都比喜悦与甜蜜更多。权仲白对她再好,也从未在口中承认过一次,他表现得总好像他对她好,只不过因为他人好罢了。有时候她真好奇,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一点特别。

若是定国公、焦勋的出现,才撬开了他的嘴巴,那蕙娘对于他们给她带来的种种烦扰,便再无意抱怨。她枕着权仲白的肩头轻轻地道,“从我们头回见面开始,你就被我激得动气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