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站在教授身后,默默观察患儿情况。

自他们进屋到现在,饶是现场这么多人,讲话吵闹,可患儿却一直没睁开过眼,中间,患儿曾哭闹过,可是声音非常小,微弱到站在边上的苏檀都听不到,哼哼唧唧的,压根不像个哭起来像是拉响警报器的正常婴儿。

且,婴儿全身暗黄,眼珠子十分浑浊,皮肤皱巴巴的,呼吸微弱,很少动。

“婴儿黄疸,已经比较严重了,本该抽血做进一步化验,但是患儿家属不同意。”

陈主任汇报着病情。

患儿父亲魏永亮个头不高,看起来是个老实人。

他叹息道:“小孩出生到现在,受了这么多苦,治疗一直没停过,总是做化验做检测,可病却一直没好,我问了很多医生,都说是婴儿肝炎,如果真是治不好了,我们也不想孩子还要受这种罪,再说他都瘦成这样了,一天不见哭几声,哭声跟猫叫似的,也不睁眼,再抽血,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想想还是算了。”

患儿妈妈抱着孩子,一直哭:“他一直不肯喝奶,不肯吃,这可怎么办啊!”

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在一旁哭,孩子的姑姑安慰道:“咱们尽力却救他,只要尽到自己的能力,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怪你的!”

一时间,病房所有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宁柏岩解开患儿的包被,在患儿身上试了试,而后道:

“他的肝脾比一般患儿要大,如果早些治疗,可以用中医方法痊愈,可现在拖了将近三个月,只怕中医效果不大,再来中药味重,患儿现在难以进食,只怕他的身体不一定能吃得消。”

因为患儿很小,并没有避着病人说病情。

这话一出,家人的脸色都暗了下来,他们原先都是不信中医的,可西医不管用,就想着能不能用中医治疗,熟料结果还是一样的。

因为患儿太小,诊断结果也不容乐观,宁柏岩并没有让几个学生上手诊治,只自己在一旁教导,说明患儿的情况,众学生慢慢点头,都不忍地看向患儿,其他家庭生了孩子,都十分高兴地抱着孩子回家,这个家庭呢,原本也该高高兴兴的,谁知孩子却忽而患病,现在拖了近三个月,只怕是治不好的,要知道这种病的死亡率高,实在不好治!

大家默不作声,转头要走。

苏檀见宁教授要走,愣了一下,才不敢相信地问:

“教授,您就这样走了?您不觉得,这个患儿还值得抢救一下?”

这话一出,站着十几个人的病房忽然鸦雀无声。

陈主任眉头紧皱,面色冷沉,盯着苏檀,满面不喜。

说实话,这孩子能救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没救了!

医生虽然能医治病人,却也不是神仙,每天都有他们无法治好的病人离开。

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他们也通知过家属做好最坏打算,只是家长不愿意放弃,才一直请专家会诊,就是买个心理安慰,尽尽人事,减轻心理的罪恶感,也是人之常情,人家西医治疗这么久,都没有起色,找个中医就是希望多条路,连宁柏岩这个教授都说了治不好,这个实习生在这乱说什么?

陈主任当下呵斥:“你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任!若是家属因为你产生某种不切实际的期待,而我们医生又没有把患儿治好,只会让家属的希望落空!这对他们来说,更为残忍!”

苏檀闻言,平静地注视着陈主任,她当然知道医院是讲规矩的地方,也知道这个看似不大的医院,有很多弯弯绕绕,可苏檀也知道,不管什么,都不如生命重要,尤其是一个如此可爱又弱小的婴儿放在她面前,让她从心底产生了一种对生命的怜惜和敬畏。

他撑了这么久都没放弃,她怎么能随便说放弃?

“陈主任,您说的我都知道,从西医角度上说,患儿是黄疸型肝炎,可从中医角度上说,患儿全身都黄,尿液也黄,属黄疸!又皮肤色黄却晦暗,如烟熏,为阴黄,属寒热,也就是说,婴儿体内寒湿情况严重,治好难度非常大,却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地盯着苏檀。

他们不相信一个实习生敢跟主任呛声!

陈主任是没料到,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敢跟他呛着来,且说的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倒是很专业。

宁柏岩是没想到苏檀能有如此诊断,毕竟她连把脉都不曾,只望闻片刻,就得出如此结论,说的却是分毫不差。

其他的室友们,则是受了不少惊吓,心想着,以往的学渣怎么忽然间不躲着老师,反而主动上前参与诊治,除此外,说的非常专业,有的连她们这些学霸都不知道。

“荒谬!”陈主任皱眉道:“你的教授都说没办法,你一个实习生能有什么能耐?你至今连开方权都没有!就想着来看病了?”

宁柏岩连忙拉住苏檀,道歉道:

“陈主任,怪我没管教好学生,我能力有限,听说病人家属还请了国医,不如请国医看看,应该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苏檀她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我这就带她走。”

说完,拉着苏檀要走。

苏檀苦笑,学渣的待遇还不是一般差,为什么她认真看着病,大家却还是不相信她?

“教授!我真的有办法!我想试一试!既然患儿已经拖了快三个月都没有治好,不如就让我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治好了!”

宁柏岩猛地沉下脸,语气坚定:

“不行!苏檀,你有几分本事,我能不知道?你文化课都没学好,还在实习期,怎么可以为病人开方?再说患儿幼小,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你担当不起!”

几人去了门口说话,苏檀被他们一句句堵得,已经相当无语。

“宁教授,我真的想试试!”

-

说话间,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带着一个拎医药箱的徒弟走了过来。

陈教授立刻迎上去,恭敬地说:

“王老!你来了?患儿家属在病房里等着!”

苏檀见状,不放弃地说:“陈主任,我真的有把握治好患儿,给我三天时间!您一定会看到变化,我相信我不仅能把患儿治好,还能让患儿的智力不受损伤,尽量在减少危害的情况下,留住患儿的性命!”

“荒谬!”陈主任气急,指着她语气很不好地喊道:“你真当自己是神医?医院是你随意逞能的地方?你有什么本事给人家看病?还三天治好!我们这么多医生,治了三个月没有一点好转,你张口就能把病给治了?再说了,人家国医在这呢!哪轮得到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来给人治病?难不成人家国医的医术还不如你?”

谁知那个国医,竟捏着胡子,慢悠悠转向苏檀,笑眯眯说:

“小陈啊,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还是一点也没变!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丫头,医术可不比我差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国医说一个实习生医术不比他查什么?这……

简直是荒谬!

尤其是陈主任,听了这话,半晌没回过神。

“不……王老!您这话说的,难不成您认识这丫头?”

王辅仁笑眯眯看向苏檀,笑道:

“丫头,怎么又见了!来,给我这老家伙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檀也不怵,搀扶着王辅仁的胳膊,温声说:

“患儿浑身发黄,色如烟熏,应是阴黄症,再加上……”

他们身后,所有人都是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刚才那人是王辅仁国医没错吧?他经常上本地电视节目,接受采访,有很高威望,这样一个名人,怎么可能跟苏檀这个孤女认识?而且,还说苏檀的医术跟他差不多,这不是开玩笑嘛?

陈主任被当众落了面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觉得今天见鬼了!

宁柏岩也没回过神,不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他的小徒弟,怎么得到王辅仁国医的认可?要知道王辅仁是最受尊敬的国医,医术和人品都值得信赖,他这人收徒很严苛,徒弟寥寥可数,可没想到,他却如此器重苏檀。

柏文静等人也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一个暑假过去,她们的学渣室友是怎么了?飞升了?

-

苏檀扶着王辅仁进门。

王辅仁看了眼患儿,自己没动,只给苏檀使了个眼色。

“丫头,你去把脉!”

“是!”苏檀闻言,轻轻拉起患儿的手腕,患儿自出生到现在,吃奶很少,手腕真如拇指粗,身上都是骨头,且皮肤发黄发暗,看起来十分疼人。苏檀把完脉道:“脉搏很弱,缓慢搏动。”

王辅仁自己又把了脉,应道:“你认为应该怎么开方?”

苏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患儿的肝脾上滑动,以看他的肝脾大小,再结合患儿的情况,道:

“茵陈汤、附子……”

“荒谬!”宁柏岩还没说话,陈主任先出口呵斥:“这是什么方子!附子?连我这个中医外行者都知道,附子是有毒的物质,患儿幼小,身虚体弱,如何能用附子?你这不是瞎开方吗!”

这话虽然难听,但宁柏岩是认同的,附子有剧毒,他不明白苏檀为什么会这样开方!

果然自己还是高看了苏檀,以为她出生于中药世家,可能会有什么秘方,因此才得到王老认可,不料,开的药方还是不靠谱,附子?不怕其毒性让孩子受害更重?

“苏檀,最好不用附子,茵陈汤是很保守的药,但可以试试。”说完,看向王老:“王老,您认为呢?”

王老瞥了他一眼,哼道:“我认为?我认为小丫头说的没什么错!”

“……”

“所以说,中医为什么得不到推广?就是因为你们这帮人,太循规蹈矩,照本宣科,没创新!”

“……”明明在说药方,怎么变成批判大会了?

“附子虽然有毒,可中医讲究以毒攻毒,你这家伙年纪不大,怎么还不如你的学生有闯劲?”

宁柏岩被说的脸一红。

苏檀也咳了咳:“教授比较保守,我是因为年轻莽撞,才会用附子。”

宁柏岩被说的哼了哼,到底还是苏檀贴心,知道给他这个老师留点面子。

苏檀笑着道:“再以柴胡、藿香、佩兰、大黄……”

王辅仁看了这药方,在心里不停思索这药方的功效,最终眼睛瞪大,竟是大笑:

“好你个小丫头!胆儿真大!既保守又创新!你这方子简直是阴黄症的克星!”

说完,对一脸蒙圈的陈主任说:“我看这方子可行,你就按照这方子去开药!”

“可是,王老,您才是国医,您开的方子……”

王辅仁直摇头:

“我开的未必有她的好,这丫头你不了解,鬼精鬼精的!还一堆秘方!你玩不过她。”

苏檀汗了一声,心说她哪里是这样,不过她一个小实习生,没有开方权利,有王辅仁为她担保,倒是方便许多,想着,苏檀开始为患儿开方,用重要煎成水,喂患儿服下。

而陈主任也是一脸怀疑,心说这小丫头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可能有国医厉害!

病人家属对这样一个年轻女中医也不信任,可王辅仁的名头极响,有他做担保,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要是连王辅仁这样的国医都治不好他们的孩子,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所以,哪怕他们也心存疑惑,却还是想方设法把药喂了下去。

-

“苏檀,你怎么认识王老的?”

“就是!人家可是国医!你怎么认识的?”

“你这个学渣是什么时候逆袭的?怎么开方这么厉害?”

同学们叽叽喳喳地问。

苏檀失笑,没有说邓珂的事,只把上次和王辅仁一起打击保健品的事情说出去。

“我说呢,原来是这样结下的友谊!”柏文静道。

苏檀笑着点头:“我文化课虽然不行,但是家里有不少秘方,这个暑假我一直在学习,所以医术比以前高了很多。”

“哦……”

知道苏檀祖上是中医世家,大家也能接受,毕竟苏檀从小耳濡目染,怎么也比她们强一点。

宁柏岩听完,也感慨道:“有王辅仁国医指点你一二,你爷爷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你一定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他们。”

“知道了,教授。”

想到徒弟比自己厉害,宁柏岩咳了咳,交代道:

“要沉得住气,别飘飘然!在中医这一行,你还是个新手!”

“我懂!”苏檀失笑。

当晚回家之前,苏檀又去了病房,见家人高兴,细细询问,原来是患儿刚才尿尿了,尿液没有之前浑浊,且患儿睁了眼,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这一切和苏檀预期的差不多。

“苏医生!我孩子能治好吗?”魏永亮既激动又担心。

“别急!”苏檀笑着说:“你要对医生有信心,也要对孩子有信心!”

魏永亮连连点头,眼里含泪,一家人面色缓和许多,都日夜不合眼,照顾患儿。

-

封氏大厦。

封京墨下班,车开出一个街区,司机问:“封总,要不要顺路去带苏小姐?”

封京墨微怔,正要说话,却见后视镜里一辆越野车一直跟在他后面。

司机细细一看,皱眉道:

“好像是陵游少爷的车,奇怪了,回家不是这个方向,他怎么走这条路了?”

说完,像是想到什么,从后视镜打量封京墨的神色。

封京墨眉头紧锁:“去苏昶的餐厅。”

“好!”

封陵游把车停在餐厅不远处,这家餐厅他听说过,好像是苏家的大少爷开的,传说苏昶不接手家业,却在这附近开了家餐厅,连门头都没有,只靠手艺说话,荒谬的是,这样的餐厅生意竟然还不错,其中封京墨就是这家无名餐厅的常客。

封陵游从玻璃窗看进去,却见封京墨正拉着一个女生的手,嘴角带笑。

那女生脸色羞红,立刻低下了头。

封陵游不知为何,竟忽然松了口气。

原来封京墨是来约会的,他就说,封京墨刚回国没几天,不可能跟苏檀纠缠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顺路,带她一程吧?

想到这,封陵游开了车,马上离开。

餐厅里的封京墨,笑容淡淡:“我没撞到你吧?”

“没……”小姑娘不好意思地说:“地上滑,是我没注意到。”

“好。”

见车已经离开,封京墨的眼神暗了几分。

“先生?”女生害羞地看着他,紧张道:“您有微信吗?我们……”

“没有。”封京墨面色冷淡,直接拒绝。

女生满脸错愕,完全不明白方才还态度温和的男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冷淡。

等她走,苏昶才笑着摇头:

“又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你说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冷血?”

封京墨深眸微敛,喝了杯酒,声音暗哑:

“冷血?我以为所有人对不喜欢的人或事,都是这样的态度。”

苏昶摇着头失笑:“我看你对苏檀就不是这个态度!”

封京墨身躯一顿,喝酒的动作停了片刻。

“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她没感觉,如果真是不喜欢,为什么对她不像对刚才那个姑娘那样,冷淡疏离,反而次次为她破例?”

封京墨抿了口酒,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苏昶继续笑:“是不是你自己清楚!不过苏檀虽然不错,可毕竟是封陵游的妻子,若你们真的在一起,只怕别人会说的很难听。”

封京墨笑的有些冷:“我封京墨做事,什么时候还要别人同意?”

苏昶笑得更厉害。

-

凉风、微醺,夏日的夜晚似乎更适合酒精。

“封总,陵游少爷已经走了?”

封京墨应了声,莫名有些烦,他其实本不用理会封陵游,毕竟他从未把这个侄子放在眼里。

可刚才,他推断出封陵游跟着他的原因,下意识制造了一个误会。

他本是不必这样做的!

封京墨盯着窗外,眼神幽深。

回到家,进了卧室,封京墨刚坐下,却忽然背后一痛。

动了一下,后背撕裂般疼痛。

封京墨忍痛,拿起电话给商陆打去。

“总裁?”

“商陆!”

听到那边咬牙忍痛的声音,商陆皱眉:“您怎么了?偏头痛犯了?”

“是腰椎。”

商陆沉默片刻,封京墨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几乎从早工作到深夜,也经常出差,他力所能及地挤时间去运动,身材也保持的很好,可架不住工作强度大,经常熬夜加班,再好的身体都会弄出病来。

腰间盘突出就是其中一项。

封京墨的腰间盘突出是老毛病了,但因经常运动,很少会发作,上一次发作好像还是两年前。

谁知回国后经常加班,最近老见他按摩后腰。

商陆担心道:“现在很严重?”

“不能动了,你马上给我找一个按摩师过来。”

“好!”商陆放了电话,立即去查本师知名按摩师的电话,查到最后,却忽然想到一个人。

于是,刚洗完澡的苏檀就接到一个电话。

“喂,苏小姐,您会治腰间盘突出吗?”

苏檀点头,笑笑:“这种小毛病当然会治。”

“宾果!”商陆笑得开心:“那么请你出门右拐,进第二间房间,我们封总在屋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