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夏天开始,她已经爱了他整整十年。他是她的信仰,她的光,她的太阳,哪怕靠近会受伤,她那颗心也从来不曾动摇过。
童桐微微低了头,“爱,可是爱又能怎么样。江卓宁我好累,真的,你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不会明白这样的感受,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最开始为了你减肥,最夸张的时候我好几天不吃东西只喝水,饿得很,喝水喝到想吐,可只要想到你,我就能忍着不吃,到最后昏厥住院。你和孟佳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最痛苦,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和那样的女孩在一起。她漂亮,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烈的像一团火,又那么强硬,她身上有的很多东西我都没有,她让你难堪痛苦,我比你还要难堪痛苦……”
她陷入回忆,一字一顿,几次说不下去。
江卓宁看着她,面对着她的脸,却突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和孟佳妩当时的确轰动,可那轰动并非他想到的,他想要的,永远是那些轰动背后的片刻温存和愉悦。
他们在一起多久,半年多吧,时间其实不算长,他越是回想,越是想逃避,后面那些情绪实在太磨人了。
疲倦、厌烦、愤怒,似乎只有这些,永远都那么清晰。
他抬步坐到了童桐边上,一只胳膊伸过去环着她,低头轻声道:“别哭了,嗯?我……”
“放过我好吗?”
童桐突然抬起头来,神色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就当我后悔了吧。江卓宁,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那么也就不会来云京上大学,不会认识孟佳妩,不会和你们有任何纠结。现在想起来都是痛苦的,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宁愿和一个不怎么爱的人在一起,我想过平静的生活了,真的够了。我们离婚,行吗?我从来没拜托过你任何事,就这一件,让我离开你们的生活,好吗?”
好吗?
不好!
江卓宁看着她,满腔话语尽数咽了进去。
他想说我们好好的。
他想说给我时间,我尽力妥善解决孟佳妩的事情。
他想说已经去做亲子鉴定了,如果那个孩子当真是他的,他希望她和他一起共同面对,无论养不养,他都尊重她。
可眼下——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童桐说放过她。
他晓得她累了,他也累,累到需要打足精神才能有一丝气力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他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
可现在还有什么所谓呢。
有孟佳妩存在一天,他的生活注定不平静,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在前面等着,要是童桐再一次受到无法弥补的伤害,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自己。
放了她,她最起码可以有平静安稳。
至于他——
呵呵。
他就和孟佳妩一起纠缠吧,不死不休,也别想什么救赎,别期待什么全新的人生和爱情了。
毕竟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
答应童桐这唯一的一次请求,趁着孟佳妩还没将矛头对准她,放过她,也算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一点事了。
江卓宁揽着她的那只手慢慢地收到了身侧,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缓道:“好,我答应你。时间你决定。”
“你户口已经迁过来了,就明天吧,我们去民政局。”
“……”
江卓宁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嗯,早点休息。”
话音落地,他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抬步直接出了书房。
童桐一个人呆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接通道:“妈。”
“宝贝儿。”
赵雅文关切地声音从那边传来,“事情妈妈都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孩?”
“妈,”童桐哑着声音唤了她,情绪突然崩溃,哽咽道,“我好想你。好想爸爸,我想回家。”
她带了哭腔,那边的赵雅文自然心疼不已,还没说完呢,电话又被童百善抢了过去,“回来就回来。要不要爸爸现在过来接你。姓江的这小子太欺负人了,宝贝不哭,这次我非得要他一个说法不可!”
他气急败坏,那边的赵雅文又在帮腔,童桐听了几句又觉得心乱如麻,“不用。已经很晚了过来也不方便,我明天下午就回来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把姓江的那小子也给我带回来!”童百善要求。
童桐抿唇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刚挂断,电话又响了,这次是李敏。
从昨晚视频刚出来到现在,她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童桐浑身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不想接。
历经十年,这一场伤筋动骨的感情终于要放下,她整个人都空了。
云京于她还有什么意思?
这些朋友,眼下她竟是也一个都不想在乎了。
只想回家。
她想回临江去,回到父母身边,当一个逃兵就当一个逃兵吧。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乌龟,自从爱上江卓宁之后,就只能背着重重厚厚的壳慢慢爬行,每一步都很累,每一步都需要消耗掉很大的力气,她需要很努力很努力,也不一定能追上他,获得他的垂青。
可——
眼下这层壳没有了,她却鲜血淋漓,寸步难行。
连她都觉得自己可怜。
江卓宁就那样答应离婚了,她也心死了,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当一场梦吧。
她不过是做了一个不那么快乐的梦。
童桐慢慢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书房。
——
翌日。
江卓宁和童桐齐齐翘了班。
上午九点,江卓宁开车,两个人到了民政局。
离婚手续办起来很简单,不过半小时而已,两个人手中的结婚证已经换成了离婚证。
街道上阳光很亮。
两个人走出民政局,并肩站着,一直都没有说话。
身后的大楼静止不动,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好像也被施了法,在他们眼中成了静止的画面,全然不动。
“童桐。”江卓宁突然开口了。
童桐也在这窒息般的沉默里痛苦良久,听见他出声,才仰头看过去。
江卓宁轻声说了一句话。
童桐抿唇看着他,半晌,迟疑道:“什么?”
我爱你。
江卓宁其实只说了三个字,可这三个字发音复杂,是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登山途中结识的一个朋友教给他同学的。
那个朋友来自很小的一个国家,算上他自己,他们国家总人数也就九百六十一个而已。
几乎被世界遗忘。
他希望童桐也将他遗忘。
江卓宁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倾身抱住她,“我说,”他在她耳边慢慢道,“对不起,童桐。”
他声音多温柔啊,童桐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侧头靠在他肩膀上,她轻轻地摇着头,再没说话。
不用对不起,她心甘情愿的。
她只是有些放不下,她竟然要这样放下他了。
胡思乱想,童桐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抿抿唇笑着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再在云京了,可以回临江去,我爸妈一直想让我回去。要不环游世界也行,时间一长,总会忘掉你的。”
“嗯。”
江卓宁抿着薄唇,扯出一抹笑,点点头。
“要去警队吗?我送你。”
“不用,我想随便转转,已经请了假,今天不上班。”
江卓宁再没什么好说了。
“再见。”
童桐朝他挥挥手。
江卓宁看着她背影越来越远,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似乎下一瞬就要哽咽出声了。
可他没出声,他只是转个身走到自己车边,去了电视台。
电视台规矩严,翘班自然是明令禁止的事情,一经出现少不得一顿训斥,严重误事更有罚款、通报批评等种种处罚。
短短两个多小时而已,手机上已经有十几通未接来电。
他一个也没回复,到了电视台,沉默不语地一路到办公室,在自己的桌前坐了十几分钟,便写好了辞职报告,打印好递到了组长跟前。
“这……”
组长忙完手头工作,正准备叫他训话,看见辞呈整个人都呆了。
江卓宁工作一年多,可早已经收获一片赞誉,观众中人气也非常高,可以说前途无量。
虽然最近出了点事,可……哪个大红大紫的人,不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
一点私事而已,再过一段时间观众遗忘了,也就过去了。
他起了想劝说的心思,可江卓宁俯身端正地直接鞠躬,“对不起。我从今天开始就不来上班了。”
“……”
组长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情决定权也不在他身上啊。
可江卓宁道了歉就走了,他的长篇大论还没组织好,就夭折了,根本没有发挥余地。
组长无奈地叹了一声。
《法制新闻》改版,这人原是台里刚要捧的,丑闻一出这安排虽然暂缓,可也不是永远冷待他的意思,眼下倒好,节目组被他炒鱿鱼了。
辞职也有一个过程,可这江卓宁,竟是连一丁点的体面也不要了,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走了。
的确随心所欲。
江卓宁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随心所欲过。
难怪孟佳妩总是如此呢。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立刻做什么,无视规则、无视人情脸面,不去想那些,人就会轻松不少。
出了电视台,他接了卓娅的电话。
晓得他们大清早要去办离婚手续,卓娅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了东西。
以为江卓宁要上班,她必须回去。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他们江家的过失,江致远已经不在了,她是唯一的家长,必须回临江去,给童家父母一个说法,哪怕不被原谅,心里也是好受的。
听说她已经到了飞机场,江卓宁也就挂了电话。
他没脸见童家父母。
没脸上班。
一年多日子转瞬即逝,他的生活又回到了这样的境地,哪里还要什么脸面呢,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买了烟酒回了家,他这一待就是两天两夜。
到了第三天,姜衿一个电话总算唤醒了他,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让他过去医院里拿。
江卓宁从沙发上起身到了洗手间。
镜子里出现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男人,衬衫皱巴巴,上面都是酒渍,头发乱七八糟,木然的一张脸没什么情绪,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的薄唇也裂开了口子,干红干红的。
呵……呵呵……
江卓宁忽而笑了。
笑着笑着,一只手便按在了盥洗台上,深深低下头去。
他在洗手间里待了半小时,哗哗的水声才终于响了起来,他慢吞吞洗了一个澡,刮了胡子,在衣帽间找衣服穿。
童桐离开的匆忙,两套睡衣还折叠着放在主卧的衣帽间里。
他神色定定地看了看,将眼前的衣服捧起来,整张脸都埋进去闻了闻,上面似乎还残留一丝甜香。
已经走了呀。
其实她在这个房间才住了三天。
可——
他为何觉得满房间都是她曾经逗留的痕迹呢。
江卓宁放了衣服,随便找了件白色短袖和浅色牛仔裤换上,出了门,看上去仍旧是那个沉默内敛的青年。
喝酒太多,即便洗了澡身上仍是有味,他也没开车,出小区叫了辆出租车,直接前往佑灵医院。
他本人没来,亲子鉴定走了加急渠道,结果出来以后就直接送到了晏少卿在医院的办公室,他在途中便打了一个电话,等下车到了医院,便直接按着地址往晏少卿办公室方向去。
站在门外便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
江卓宁默立片刻,抬手敲了门。
“哦!有人敲门!”
“请进。”
里面先后响起一道软糯的童音和一道沉稳的男声。
江卓宁推开门,便瞧见晏少卿和被他宠上天的晏仲灵两个人在办公室,晏少卿如以往多次见面那般,穿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此刻他端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正好搭在办公桌桌面,晏仲灵就坐在桌子上,正抠着他袖口的铂金纽扣玩儿,见他进来,手下动作停了,歪头看他,眼睛弯弯的,大声叫了一句“江叔叔”,可爱极了。
“晏董。”
江卓宁先和晏少卿打了招呼,很快就走到桌边,抬手在晏仲灵头发上摸了摸,“小猫真乖。”
晏仲灵眯着秀气的眼睛朝他皱皱小脸蛋。
“这丫头最近调皮了不少。”
晏少卿说话间就站起身来帮他取东西,言语神色间都蓄满了宠溺和温柔,很明显颇是引以为荣。
江卓宁怕晏仲灵摔了,便一直站在桌边稳着她。
晏仲灵似乎察觉了,靠着他肩膀扬起小脸蛋,嘟嘴道:“唔,我才不会掉下去呢。”
“就你话多。”
晏少卿取了密封的鉴定结果,直接拿袋子在她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
晏仲灵扁着嘴看他。
晏少卿逗她逗惯了,仍是勾唇笑了一下,将东西递给了江卓宁,俯身将她整个人抱起在怀里,送江卓宁出门。
网上闹那么一遭,又有姜衿回家念叨,晏少卿自然也晓得他眼下的状况,走了几步便开口安慰道:“事已至此也别多想了。好好考虑考虑,最好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尤其是孩子。”
“嗯,我明白。”
晏少卿略微停顿一下,又道:“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谢谢您。”
江卓宁也没推拒客套,道了谢,又和他寒暄了几句,便拿着鉴定结果离开了医院。
江回江回……
竟然当真是他的孩子。
江卓宁无法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拿着单子在医院门口站了半天,他掏出手机,又站了半天,打电话给通话记录里一串数字。
孟佳妩在他们离婚当天就得了消息,下午就给他打了电话,可江卓宁执意等亲子鉴定结果,她也没办法,只能再忍耐几日,静静等着。
接到江卓宁的来电自是心情好。
孟佳妩开门见山道:“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江回是你的孩子吗?”
“是。”
孟佳妩觉得他语调平静得过分了,略微想了想,迟疑道:“你在哪?”
“佑灵医院。”
晏少卿名下的医院,连名字也彰显着他对女儿的疼宠,孟佳妩自然是知道的,胡乱想了一下,便道:“那我现在过来找你?”
“到了打电话。”
江卓宁话音落地,直接挂了电话。
孟佳妩也挂了电话,心情却比这几天好了许多,坐在沙发上又想想,她进房间找了件白色连衣裙穿上,江卓宁就喜欢这种感觉。
等她拿了包出来,保姆阿姨也正好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
“回回呢?”孟佳妩问。
“吃饱了刚哄睡下。”保姆阿姨难得见她问一句,笑着回答。
“哦。”孟佳妩的目光看向那个房间,继续道,“那你去抱她,我们现在出门,去见江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