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作为领攀的蒋斌发表了意见,他还是出于男性和女性角度考虑,再加上许是看到素叶眉宇间的迟疑和退缩,便要求纪东岩垫后。

一行攀岩队伍出发,最重要的就是团队人员的配合,而一旦选出领攀,其他随攀人员都要听从领攀的指挥和安排,因为野外攀岩不像室内攀岩那么简单轻松,容不得任何人的一意孤行,否则一旦出事就会牵连整个团队。

素叶从学生时代起就常年与攀岩队、户外探险队打交道,自然明白团队纪律的重要性,所以就算腹诽也只能听从安排。

野外的气温格外得凉,风也远大于市区,又干又冷地刮在裸露的脸部肌肤上时堪称痛苦。

蒋斌在前方领着路,在行动上放得缓慢,给了随攀的两人极大的缓冲空间。他每攀一点都稍稍停下来,仔细观察下一步最适合凿钉固定的位置。

而中间的素叶也逐渐靠近了他,她穿了一身火红色的户外服,能抵挡风沙和寒冷,头上的蒋斌穿的是蓝绿相间的服装,她朝上看了一眼,那蓝绿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令她的大脑有一瞬的滞停。

连同她的动作。

“小叶,想什么呢?”身下是纪东岩及时吼了那么一嗓子。

素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低头看了一下纪东岩,他虽说脸色苍白,但整体看上去还算不算,他挺聪明的,整个过程都是仰视或平视。

她冲着他打了个“OK”的手势,硬着头皮继续往上攀。

风越来越大。

根据素叶的经验,估计还没到半山腰的位置。

前方的蒋斌速度放得很慢,她也不急着快。

多年的职业养成,她也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也希望通过放缓速度来缓解内心的挣扎和不安。

渐渐地,素叶开始有了感觉。

眼前的山脉奥凸不平。

她的手、她的脚、她呼入肺腑中的气息、她触碰山壁时的下意识动作……那些曾经陪伴和令她一次次取得傲人成绩的感觉又回来了。

也连带的,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第一次攀登山峰的时候,想起站在珠穆朗玛峰前赞叹不已的一幕,想起当时为了省钱买了便宜装置差点从山峰上掉下来的经历,想起她攀登高峰远眺时的平静,想起她悬挂半山腰入眠时痛并快乐着的感受……

素叶的心渐渐愉悦。

那些紧张的、痛苦的、不安的负面情绪正在奇迹般消失,那困扰了她四年多不安面对所造成的胆怯也似乎烟消云散。

她稍稍加快了速度,亦如四年前的她。

蒋斌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速度,回头瞅她,给了她个注意安全的手势。

这个手势落在素叶眼中,不知怎的却令她心口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了一下。

那身穿蓝绿色户外装的蒋斌,那张脸意外地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模糊……

“小心!”

伴着纪东岩一声惊吼,素叶只觉得自己的脚一滑,整个身子猛烈得晃动了一下,紧跟着垂直摔了下去。

她发出一声惊叫,只觉得两侧的寒风飕飕划过她的身子,近乎将她身上的衣服都打透。

在坠落的瞬间,脑海中似乎闪过几道莫名的光芒。

那光芒映亮了她的眼。

她似乎看见了一张报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报道着什么消息,然后,一道陌生的记忆蓦地闯进了她的大脑。

而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了纪东岩和蒋斌的声音,下一秒只觉得腰被什么拦了一下,力道很大,紧紧缠着她,阻止了她继续下降的可能。

“小叶!”头顶上是纪东岩焦急的嗓音。

素叶这才发觉是安全扣起到了重要作用,她悬在半空中,掌控生命的是那条淡黄色的安全绳。顺着绳子的一端往上看,只见是纪东岩正在紧紧扯着绳子。

因为她掉下来时途径了纪东岩,现在变成了她垫底,成了纪东岩在中间,如此一来,纪东岩就不得不往下看。

所以,从素叶的角度看上去,纪东岩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不知是因为恐高还是因为她的失足。

最上面,蒋斌也收紧了绳子,方便固定好纪东岩的位置。

他看上去吓得也不轻,冲着素叶打了个询问手势。

素叶脑海中的那道全新记忆愈发得清晰,许多画面开始疯狂在眼前交织。

纪东岩急了,干脆大喊,“你怎么样?”

素叶试图去够山壁,但因为坡度的缘故无法碰触,所以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上头那两个人再被她连累,便冲着上面比划了OK手势。

蒋斌放弃了继续攀爬的打算,给了纪东岩了手势。纪东岩记得,便按照蒋斌之前教过的,配合着蒋斌开始利用双主绳下降。

只是,他虽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松手会晃动素叶腰间的安全扣,所以整个过程都紧勒着绳子。

素叶的身子也在一点点下降。

多亏了蒋斌带来的最新装备,他们才得以下降的速度比较快,大大地节省了时间,避免了安全扣有可能断裂的危险。

当接触地面时,纪东岩和蒋斌双双跑上前来询问素叶的情况。

素叶身上的安全扣安全绳都没有来得及解下来,坐在地上,眉头紧皱,手扶着脚踝骨,“很疼。”

纪东岩二话没说,一把将素叶抱起来就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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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东岩和蒋斌像左右护法似的将素叶直接送进了医院。

等到了医院,纪东岩那张因恐高而吓得苍白的脸才稍稍恢复了血色。

因为不清楚伤势的严重性,纪东岩不敢耽误,急匆匆地找了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就诊,先看了医生再说,如果情况严重的话,他再联系熟人去其他家医院。幸好这个时间挂号的人不算太多,但专家号肯定是挂不上了,蒋斌也怕耽误事,就先挂了个普通号。

素叶被送进骨科诊室时心不在焉,脸色却始终没恢复过来。

蒋斌和纪东岩作为陪同家属不得入内,只好在外面等待。

诊室内,素叶在护士的帮助下脱下了鞋子。

有血染出。

医生仔细查看了一番,又询问了伤势造成的原因,素叶逐一交代清楚。医生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每摸到一处时就会询问她疼不疼。

有处关节较重,素叶疼得额头出了汗。

“应该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肤组织大面积挫伤造成了淤血。”

素叶真怕自己再残了废了,她生平就是个惜命之人,听了医生的话后开始疑神疑鬼,“如果不是骨头的问题,我为什么这么疼啊?”

医生笑了笑,“你的装备再厚,毕竟是脚踝骨与山壁发生了撞击,再加上滑跤的关系,关节有些许扭伤也在所难免。”

素叶迟疑。

医生见状后道,“这样吧,如果你真的担心,那么可以做个CT看看。”

“好好好,快点给我开单子吧。”素叶生怕自己变成瘸子,一旦腿脚真有问题,她还怎么能配得上年柏彦?跟他一起走路都不好意思了。

医生被她逗笑,开始敲电脑下单子,随口问了句,“怀孕了吗?”

“嗯?”素叶愣了一下,“没有。”

“确定没有吧?怀孕了可不能做这个检查。”医生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又问了遍。

素叶迟疑了一下,“应该……没有吧?”她倒是想起来这个月大姨妈还没来呢,不过有时候也不准,她也从未担心过。

“没有吧?”医生停下动作,“得,你先抽个血查个孕酮情况再说。”

“我不可能怀孕,哪有那么巧?医生,给我开单子吧。”

医生坚决不同意,二话没说打发她先去查血了。

等待结果时,素叶又回答了骨科,因为全院系统联网的关系,医生这边就可以直接得到结果。

十几分钟后,验血的结果传到了骨科办公室。

素叶拄着下巴等着医生给她开CT的单子,压根没多瞧验血结果一眼,因为她心知肚明,一来她的月经会经常性不准时,二来他们每次都会做预防措施。

医生看了结果一眼,开口了。

岂料,告诉素叶的结果却是,“素女士,CT你不能做,因为你怀孕了。”

☆、如何报告这件事

蒋斌因为临时有事,回到市区后无法跟纪东岩一起将素叶送回家。快到四合院的时候,早早的就接到通知的年柏宵就敞开了大门,方便令纪东岩的车子长驱而入。

纪东岩将素叶一路抱进了卧室,年柏宵盯着素叶那只被纱布包裹着的脚,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他语气不悦地说了句。

素叶没说话。

纪东岩的心思全都放在素叶身上,也没理会年柏宵的话,待她在床上坐好后他才道,“还是我联系骨科专家帮你看一下吧,我始终怀疑那家医院的大夫不行,咱们至少得做个什么光片什么CT之类的吧?”

素叶轻轻摇头,“医生说我就是皮外伤,顶大了天儿就是肌肉和皮肤组织受损,骨头什么的都没事,放心吧。”

纪东岩还是不放心,但素叶始终坚持,他也就作罢了。

年柏宵送纪东岩出门后,卧室沉浸在巨大的安静之中。

素叶亦静静地倚靠在床头,脑子却不曾安静过,像是过火车似的轰隆隆得直响,从医院出来到回了四合院,她的心情就未平静过。

她没告诉纪东岩和蒋斌怀孕的事。

因为,直到现在她都觉得不可能,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突然到她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

良久后,素叶才有了反应,手放在了小腹的位置,低头瞅着,愕然的情绪还是未能从眼眸里消散。

她怀孕了?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如同种子在泥土中悄然地生了根发了芽是吗?

素叶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手指微微颤抖了。

她怀上了年柏彦的孩子?

心脏开始忍不住狂跳,心底深处那股子莫名的情绪开始炸开,很复杂的情绪,似紧张又似惊喜,似手足无措又似彷徨。

她从未做过妈妈,也从未想过自己大肚便便是什么样子。说实话,她早就习惯了她和年柏彦两个人生活的日子,想象不出有个孩子后,未来的画面会是怎样的。

素叶轻轻咬着唇,手心下面是依旧平坦的小腹,她还感觉不到孩子的任何讯息。

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她开始冥思苦想。

思维,终于在某个午夜突然停住了。

素叶终于想到了根源。

没错,就是那一次年柏彦醉了酒,那晚的他一改平日对她的纵容,许是他真的喝醉了,才不管不顾她的哀求,将他的精华留在了她的体内。

素叶也只能想到那一次。

因为之后,他就没再这么做过。

素叶稍稍调整了下坐姿。

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奇怪极了。

她不知道改如何形容心底的这种感觉,总之到了最后,她的嘴角开始忍不住上扬。

想起年柏彦曾经不止一次问她是不是怀孕了,他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

而她的体内,此时此刻正孕育了他的孩子,他的骨肉,如果他知道了这个消息,是不是会很高兴?

素叶想到这儿,嗓子眼都跟着心脏突突直跳。

双手开始有点局促而紧张得互搓,她要怎么跟年柏彦说呢?

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还是平铺直叙地告诉他:嗨柏彦,我怀了你的孩子……

正措词间,年柏宵敲了两声门进来。

见素叶呆愣坐在床上后,他叹了口气,双手插兜走上前,脸上略有别扭,“疼傻了吧?”

素叶的注意力这才从孩子转移到年柏宵身上。

“你这个形容词用得怪。”她又嫌仰着头看他很累,干脆指了指床边,“你能坐下来说话吗?没事跟你大哥似的长得那么高,脖子都快断了。”

“不说好话。”年柏宵又恢复了蹩脚的中文对话,倒是乖乖听话地在床边坐下,盯着她的脚,眼神有了明显的歉意。

“纪说了,因为我的事,你受伤才。”

素叶这才明白这小子内疚的原因,笑了笑,潇洒道,“小子,别那么自作多情,我可没说去攀岩是为了你。”

年柏宵挑眉,不悦地看着她。

“不过啊,人不服老真不行,搁我以前,比那陡峭的山峰都不会受伤。”素叶叹了口气。

“胡说,你年轻还。”年柏宵大声说了句。

素叶笑了。

年柏宵别别扭扭地指了她的脚,“很严重?”

“不严重,放心吧。”

年柏宵冷哼,“我才没担心。”

素叶笑看着他。

他就更不自在了,红了脸,清了清嗓子道,“你受伤,我遭遇,伺候你还要。”

素叶真是难以理解他的语言逻辑,不过他也在不断地进步中,倒也没挑刺,故意恶狠狠道,“你大哥出差,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你不做苦工谁做?”

年柏宵瞪了她一眼,起身。

等走到门口时才甩出了一句,“屁!还说自己是老将,一样摔断腿!”

话毕,就离开了。

“兔崽子,我只是擦伤了脚,什么叫摔断腿?脚和腿的概念你还分不清了?”素叶冲着缓缓关闭的房门大吼了一嗓子。

门外,再无搭理她的动静。

素叶将抱枕放好,整个人松软了下来。

想起年柏宵的话后自己也觉得可笑。

想她攀岩了这么多年,还从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在一个坡度很缓的山峰,连半山腰都不到,她竟率先“阵亡”了,首先营救她的竟然是有恐高症的纪东岩?

这世界都乱了。

她想起摔下山峰的那一瞬。

那道崭新的记忆又漫上了心头。

就在她踩空的一瞬间,她的记忆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尼泊尔境内的山峰上,回到了那座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山壁。

孤山之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当冰镐落下时,她正要攀爬,脚一滑,整个人悬挂在了山壁上,维系她生命的就只有那一根细细的绳索。

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那是一个全新的画面,在她刚才攀岩踩空的瞬间撞进了大脑,闯入了视线。

素叶心有余悸,却深深不解。

画面中怎么只剩下她一个了?记忆中的蒋斌呢?

不过……

素叶转眼就笑了。

管它什么画面不画面的?

她只知道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让她受了个小伤,目的却是让她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可真感谢老天爷的慷慨!

素叶的这种性子很好,是典型的那种,如果前方有地雷阵,地雷阵上放满了糖,她会想方设法先把糖够来吃再说。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不再想攀岩时的事了,全身心地开始“筹划”如何跟年柏彦报告这件事。

手指头却比她的意识还要快。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拨通了年柏彦的电话。

电话那一边响了很长时间。

素叶的心情也发生了一点小变化,由最开始的兴奋期待到渐渐的失望焦躁。

终于,那边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