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醒来,他微笑,“怎么吃饭都能睡着,身体不舒服吗?”

我按了按额,最近身体的确感觉有些闷闷的。

“没有,只是困了。”仰头,我笑得乖巧,如笑笑一般。

“今天我有一整天的时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我陪你。”董卓抬手,将我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没有叫我笑笑。

我也没有承认自己是笑笑。

我们,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幸福的存在。

弯唇,我指了指头,“首先,帮我梳头吧。”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

拉着他走到铜镜前,我坐下,他站在我身后。

温暖的大掌轻轻抚过那青丝,我看着铜镜里的小女人,有些幸福的模样。

原来幸福,竟是那样的得来不易。

执着木梳,他小心翼翼地梳着我的头发,连一丝发丝都舍不得弄断。

“梳什么样的?”透过铜镜,他看着我的眼睛。

“嗯…”我作考虑状,随即笑开,“一切都听大人的。”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神情开朗许多。

点点绒花点缀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镜中的女子一下子俏皮起来。

其实我知道,他只会这一手,呵呵。从小就这样,从来没有翻过花样…

早膳是在酒楼吃的,董卓换了浅蓝的布袍,刮了胡子,束起长发,颇有几分俊美。

拉了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我笑眯眯的,十分快活的模样。

“公子,买枝花送给夫人吧。”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走上前,简陋的竹篮里摆着花,很普通的野花,却因为沾了清晨的露珠而分外的娇媚。

我侧头,看着董卓微窘的模样,忍不住地轻笑。

“公子,买一株给夫人吧,夫人这么漂亮…”那小女孩讨巧地继续游说。

[火烧洛阳:得所爱董卓放下屠刀 永相守笑笑得赠双飞(下)]

“公子,买一株给夫人吧,夫人这么漂亮…”那小女孩讨巧地继续游说。

眼前这个丰神俊美的男子,有谁会想到他便是当朝太师董卓呢?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此自然地和他说话吧,没有恐惧,没有嫌恶。

眼前的仲颖,与杀人的董卓,判若两人。

“多少钱一株?”董卓开口,竟颇有些紧张的模样。

可以想象董卓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吗?呵呵,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嗯…”那小女孩似乎在考虑价格。

“都给我吧。”董卓取了一锭银子放到小女孩手中。

那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把竹篮放到董卓手上,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谢谢好心的公子,我弟弟可有饭吃了…”

在清晨的温和暖阳里,那样的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仍会不自觉地想起。

想起那一日阳光的温暖,想起那一日董卓微窘的神情,想起那一日小女孩手中漾着露珠的花朵…一切,似乎都是幸福的征兆…

“董卓!”蓦然,身后,一句喝斥。

董卓脊背陡然一僵,神情微冷,那竹篮被打翻在地,娇艳的花儿掉了一地。

他转身,看向声音来的来处。

摆摊的,相命的,甚至于乞丐都突然间站起身来,手中拿着寒灿灿的兵刃。

“杀了那乱臣贼子!”过往的人群间,有突然有许多人手中多出了兵器。

看他们整齐划一的阵势,分明是早已设计好了的。

“杀了他!”他们疯狂地大叫着,扑了上来。

践踏着那满地的花,他们扑向董卓。

“你们在这里,不要动。”回头嘱咐了我和那卖花的小女孩,董卓转身夺了一把大刀,便向扑来的人群砍去。

眼见那人便要被董卓砍成两半,魂归地府这际,董卓却是硬生生地收了刀。

他收了刀。

因为…他答应过我,不再杀人。

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更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涌来,董卓险险避过每一刀,却是处处受制。

因为,他不能杀人。

如果是以前,眼前这些人,纵使再多上十倍,董卓也会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模糊…可是现在,他却是且战且退,有些狼狈…

一个错手,董卓手臂上被狠狠划上一刀,鲜血喷薄而出。

仿佛是饥饿的狼群舔到血的腥味,人群里涌出欢呼声,他们在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卖花的小女孩蓦然尖叫起来。

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别怕…”我的声音在发抖,“别怕…”

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一个吃人的世界。

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听到尖叫声,董卓转过头来,微褐色的眼睛里渗着温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说什么?我愣愣地睁大双眼看着他。

他说,“笑笑,不要看”。

我听话地闭上双眼。

有泪,在心里静静地流淌…

许久,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没事。”微喘的声音,却很是温和。

我睁开眼,看到董卓站在我面前,周围,是倒地不起的伤患,却无一人死亡。

他答应我的,做到了。

“公子,你的花。”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低头,看那小女孩的手心里捧着一朵花,有些透明的花辫,漂亮得不可思议。

刚刚的花被践踏得满地都是,皆已零落成泥,脏污不堪,可是这小女孩手中的花却是奇异的漂亮。

“这种花叫双飞,世间罕有,永不枯败,今天上山采花时在悬崖边看到的,本来想带回家给弟弟玩,可是…送给你们吧”,小女孩笑着将掌心的花朵捧上前,“传说,相爱的男女只要拥有双飞,便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董卓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接过花,“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小女孩问得天真。

“我是董卓。”

“那又如何?”

董卓微微怔住,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是啊,他是董卓,那又如何?

“董卓没有进京时,我和弟弟便在已在战乱中失去了爹娘呢…”小女孩低低地说着,神色微微黯然,随即她转身挥了挥手,“我要回去了,弟弟还等我回去做饭呢…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董卓轻轻拥着我,将双飞插入我的鬓发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笑得温和。

“你受伤了。”我扯下发带系上的他伤口。

“一点都不痛。”他兀自笑得温暖。

看着董卓,我微笑。

身后蓦然一阵阴凉,我头皮发麻,全身戒备,有人偷袭!

笑意微僵,面色骤然寒冷如霜,董卓抬脚,狠狠将脚边一把大刀踢飞。

身后,有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我缓缓转身,在我身后,不足半米处,有一杀手,当场毙命,暗红的血沿着那大刀刺入的伤口汩汩流出…

回头看向董卓,他褐色的双眸里,有血的颜色。

“对不起”,微僵着神色,他竟是道歉,面安有些不安。

为了杀人而道歉么?

不杀人的董卓,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齿的猛兽。

“只要你是安全的,我便不杀人。”半晌,他低低地添了一句。

换言之,只为我拿起那屠戮的刀呢。

抬手,我抚上鬓发间的双飞,笑得有些苦涩。

原来我…才是罪魁,才是祸首…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幽幽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董卓微怔,定定地看我,微微喘息着,淡褐的双眸染上了血的色泽。

我不自觉地将左手藏在身后,都说十指连心,如今,牵连着那指尖的伤口,我的心开始泛着痛…

犹如那一日在司徒府,那碎片刺破我指尖的痛楚…

[火烧洛阳:兴义师曹操举兵勤王 阴谋起何人火烧洛阳(上)]

回到太师府的时候,郭汜正寒着一张脸守在门口。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他急急地冲上前来,没有看我,“汜水关守不住了!”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三国演义》

曹操的檄文如风般传遍各镇,各诸侯皆起兵相应。

蓦然间,天下大乱了。

刘辩的死,却是点燃了那最后的战火。

天子脚下,顷刻间成了战场。

汜水关战败,吕布带兵退守虎牢关,虎牢关离洛阳五十里,董卓亲自在关上屯住。

董卓离府出征时,我仍在睡梦中。

我知道他便站在我床边,可是…我睁不开眼。

他的掌心带着厚厚的茧,粗糙而温暖。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额,拂开那散落的发丝,他的目光,是那般的眷恋。

这一战,董卓是必败的。

联军之内,人才济济。

除了曹操外,历史上著名的刘备、关羽、张飞此时都还只是联军中汲汲无名之辈。

坐在洛阳太师府的庭院里,我望着满院飞花,春意盎然。

董卓亲往虎牢关已七日,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穿越了那么漫长的时空,知道一切历史的发展,我却是无能为力。一心想将董卓留在凉州,董卓还是进了洛阳;一心想护往刘辩,刘辩还是死了。

我不否认,我在怕,在这个历史的天空下,我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引起致命的蝴蝶效应。

我,不敢轻举妄动。

承认吧,我是道道地地的胆小鬼。

既定的结局,变化的只是过程,无论我怎么折腾…结局,还是结局。

庭院里,阳光遍地,我坐在树荫下。

头顶,是一株参天的古木。

阳光透过茂盛的叶子洒落在地,点点滴滴,绿影斑驳间,我困意连连。

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做什么都懒懒的。

斜倚着那参天的大树,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厮杀声,惨叫声,耳边仿佛交织着一曲地狱的悲歌,我仍是闭着双眼,直觉地以为又是梦境一场。

最近,我越来越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了。

直到血的腥味浓浓地扑鼻而来,我才蓦然睁开眼。

春日的宁静荡然无存。

整个太师府竟已是一片死寂,那么多记不住姓名的丫环婢女都化为冰冷的尸体。

此次虎牢关之战,西凉兵精锐尽出,留守太师府的的不足百人,现在,皆已命丧黄泉。

…除了我。

“我以为,你会杀了董卓,替皇兄报仇。”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有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抬头,竟是看到了小毒舌。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宫廷侍卫,他们的刀锋,仍在滴血。

“真是不甘心哪,上回布置得那么费力,结果竟仍是让他逃脱了。”咬牙,刘协恨恨地道。

上回?洛阳街头的那一场预谋的行刺,竟是小毒舌的手笔?

这个孩子,长大了呢。

“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到这太师府来吗?”看着我,刘协笑得冷冽。

那样一个孩子啊,我暗自喟叹。

扶着树干,我站起身,手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不利索。

“王者之怒,流血千里。”刘协开口,神情阴狠得可怕,“我恨不能亲手撕了董卓。”

“所以,趁着董卓不在,便来杀些老弱妇孺?”我的表情一定冷。

因为,我心冷。

刘协看着我,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不相衬的孤决。

“董卓此行,有去无回。”他说得笃定。

我微微一愣,随即淡笑,“他会回来。”声音肯定得连我自己都讶异。

我相信董卓会回来,与历史无关。

因为,我相信,这一回,他断不会丢下我不管。

“虎牢关精兵强将,董卓必死无疑。”刘协看着我,肯定地道。

压抑住心里的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道微小的伤痕,颜色又深了些。

“而你,不觉有什么不妥么?”看着我,刘协蓦然笑开,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断魂散”。

断魂散?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名字呢。

“若中此毒,必会全身瘫软,嗜睡连连,不出一年,便会死于睡梦之中,无一丝异状。”

“这样啊。”我点头,并不意外。

指尖的伤口,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我岂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你不怕死么?王司徒的毒除了他自己,天下无人能解,随我回宫,我便让王司徒解了你的毒。”刘协抿唇,眼里有着得意。

杀了董卓会引起西凉兵变,所以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毒吧,拖了一年,死在睡梦里,连一丝口舌都不会落下。

那一日在司徒府的厨房,我被碎碗割破的手指,还有那散落在地的白色粉末,那本该用来对付董卓的,阴差阳错之间,我却是连一点心慌难受都没有。

董卓死了,我会心痛,然后痛不欲生。

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那样痛,可以那样痛不欲生。

在银幕里,扮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别人的眼泪…纵使惟妙惟肖,却始终难以真心。

遇见董卓,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我竟是从来不曾后悔过。

摇头,我眯着眼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闭了眼,便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想…不必恐惧董卓的下场,不必心痛王允的悲哀,不必顾及小毒舌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