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青影飞快的朝水池跑去,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便已把小女娃从水里捞了起来。
“哇…峰林哥,我大姐不见了,我娘也不见了,我爹把我大姐背到山上去了…呜呜呜…我爹说我大姐死了,他背去埋了…”施安乐哭哭涕涕的,断断续续的说着。
她紧紧的抓住严峰林的手,“峰林哥,你快去救救我大姐,我大姐怎么会死呢?不会的,不会的,对不对?”
严峰林已经傻眼了,那个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的施安宁死了?他倏地痛得像是被万箭穿心,双目赤红,用力的握紧了施安乐的肩膀,声音颤抖的问道:“你大姐怎么了?”
“我爹说她死了,背去山上埋了,可我不信,我大姐不会死的,呜呜呜…”
严峰林脑中一片空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死了?
这怎么可能?
昨天还看见她在菜地上干活的。
“你爹背着你大姐去哪座山了?”
施安乐吸了吸鼻子,道:“往我家后山走去了,我也娘也追了上去。”
严峰林顾不上施安乐了,冲着那边看热闹的村民,道:“姨母,你带安乐回家换身衣服吧,她家里没人,我去去就回。”严峰林的姨母赖氏是施安乐的大伯娘,这点小事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吧?
“峰林,你要去哪里?”严峰林的娘小赖氏在自家门口急急的喊道,看着他头也不回,她气得直跺脚。
赖氏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轻蔑的笑了笑,“一定是去找施安宁那丫头了。”
“大姐?”小赖氏一听,急了。
她的儿子是要准备考秀才的,哪能跟那赌鬼和疯婆娘的女儿搞在一起。
“呸。”赖氏吐一口瓜子壳,看着火烧眉毛的小赖氏,道:“急啥?你没听到吗?那大丫头已经死了,被施大贵背到山上埋了。”
小赖氏闻言,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死了就好!省得拖了她儿子的后腿。
那个施安宁长得跟疯婆娘一模一样,娇艳如花,不知迷花了村子里多少男人的眼。
这样的祸水,死了更好。
旁人见赖氏一直嗑瓜子,完全不理在水池旁冻得瑟瑟发抖的施安乐,便有人不忍心的提醒,“安乐大娘,孩子冻得不行了,你要不先把她带回家换身干衣服吧?”
“要你多嘴?”赖氏恨恨的吐了瓜子壳,指着对方就骂:“孙大娘,谁不知你心慈啊,要不,你领回家去给她换身衣裳?你有这功夫说人家,你做好事的时间都有了。”
孙婆婆一听,气得面色铁青。
这施家全都是什么人啊?一个比一个不是人。
众人想要劝孙婆婆,可孙婆婆已大步走了出去,心疼看着冻得嘴唇都发紫的施安乐,“走!小丫头,孙婆婆带你回家换衣服。”
“我不去!”施安乐用力摇头,“我要回家!待会我大姐和我娘回家后,若是找不到我,她们会担心的。”
赖氏凉凉的道:“你大姐死了,你那疯婆娘一定是跟着哪个野男人跑了。”
“你胡说!”施安乐大吼一声,双目圆瞪,恨恨的瞪着赖氏。
赖氏被她这么一个小屁孩当着众人的面呵斥,哪撂得下面子,立刻就冲了过去,施安乐立刻躲到了孙婆婆的后面。
“贱丫头,你给我出来,看我打不打死你?”
“我才不要。”
“你出不出来?”
“不要!”
施安乐当然知道,出去了一定讨打。她轻扯了一下孙婆婆的衣服,仰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孙婆婆,“婆婆,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孙婆婆瞧着,心不由一软,牵过她的手,“走吧!”
赖氏趁机就要冲上去打施安乐,孙婆婆拦了下来,“安乐大娘,你这么做也不怕被左邻右舍笑话,一个大人欺负一个六岁小孩,你还真是好意思。”
“你?”赖氏朝周围的人扫了一眼,这里,小孩子们齐齐的道:“羞羞脸,大人欺负小孩,羞羞脸…”
赖氏暗咬银牙,扭头拉着小赖氏走了。
孙婆婆长叹了一口气,“安乐,咱们回家吧。”
“谢谢婆婆。”
那边,严峰林一口气就冲到施家后山,以他对施大贵那好吃懒做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走太远。果然,不到半山坡,他就听到顾氏一跪坐在一堆黄土前,一边徒手挖那里泥巴,一边哭喊:“安宁,安宁,娘来救你,娘来救你…”
看着眼前的一幕,严峰林扶住一旁的小树才没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那新黄土堆,那挖土的妇人,那绝望的哭声…
施安宁真的没有了吗?
他趔趔跄跄的走过去,青色旧长袍已被小路两旁的树叶上的雨水打湿,此刻正紧紧的贴在身上,他浑身发颤。走到新黄土堆前,就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那里。
顾氏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哭道:“峰林,快,快帮帮婶子,快把安宁救出来。”
“婶子,安宁呢?”
“她被那黑心的施大贵给埋了,你快救救她啊,救她…”
埋了?这是真的死了吗?
严峰林没有去挖,而是失魂落泊的坐在地上。
真的死了吗?
轰隆几声,豆大的雨水砸了下来。
严峰林傻坐着,顾氏哭着刨坟。
大雨一直下,所幸,施大贵那个懒鬼挖的坑并不深,不一会儿就被雨水冲开了。顾氏扶到了施安宁的脸,便挖得更快更小心了,“安宁,你别怕,娘马上就救你出来,你别怕啊…”
是谁?
是谁在焦急的唤着她?
安宁动了一下,好痛!身子似乎动不了,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峰林,快点,帮把手,我看到我的安宁了。”顾氏急急的唤道。严峰林回神,蹙眉看去,一张熟悉的脸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安宁。”他的心揪痛着。
“安宁,娘来救你,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顾氏不停的挖,泥沙把手指都划破了,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血混着泥水滴在安宁的脸上,昏睡中的安宁,心慌,悸痛。
可就是醒不过来。
小赖氏见雨越下越大,严峰林又一去不回,她开始担心,连忙找了严山,让他找人一起上山去找儿子。
“峰林,峰林,你在哪里?”
村民大概的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帮忙出来寻人。大家都奇怪,施家大丫头怎么说没就没了?这会不会是施大贵失手给打死了?也就这么一份好奇心,大伙结伴上山去寻人。
很快村民就找了过来,当他们看到泥水桨中的施安宁时,皆是被吓了一大跳。
顾氏这个疯婆娘,她居然生生把坟给刨开了,她就不怕邪气上身吗?
在他们那里,就是雨水冲开了土,看到棺材也是大大不吉利的,如今,居然看到了已入土的死人,这比什么都晦气。众人齐齐移目,不敢再看。
严山冲了上去,拽着严峰林就外拖。
“峰林,你这个傻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晦气,真是晦气。
他的儿子还要考秀才呢。
顾氏嗷嗷大哭,十指流血,村民瞧着心生怜悯,长叹了一口气,有人回家去拿铁锹,准备让人入土为安,有人上前来拉顾氏,“大贵家的,你别这样,让孩子入土为安吧?”
顾氏撒泼,谁上来拉她,她就咬谁。
一时之间,无人敢再上前。
轰隆一声,闷雷炸响,一道闪电劈坟旁的松树。
“啊…”众人大叫一声,不少胆小的已往山下跑,邪门了,真的邪门了。
他们没有看见,大雨已冲走了黄泥土,施安宁已整个人都露了出来。
雨水打在脸上,湿润了安宁干涸的喉咙,她抬起手,声音嘶哑的低唤:“谁啊?”
她的声音不大,但此刻雷和雨都奇迹般的停了,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安宁,你醒啦。”顾氏大喜,用力抱紧了她,呜呜直哭,“安宁,我可怜的安宁,你终于醒来了,你吓死娘了…”
严山停了下来。
严峰林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村民们寒毛竖起,头皮发麻,死人复生了,刚刚还发生了那么诡异的一幕,他们脑海里同时掠过一个念头,“鬼啊…”一个个头也不回,连滚带爬的下山了。
严山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他看着安宁皱了皱眉头就睁开眼睛,看着安宁迷茫的朝自己这里看来。他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后挪,胯下一片潮湿,一股骚味扑鼻而来。
他爬了起来,撇下严峰林,跑了。
“鬼啊…”
鬼?
安宁皱紧了眉头,一身疼痛不说,还一身都是泥水。她的目光落到了严峰林身上,这人的打扮怎么如此奇怪?抱着她的妇人一直又哭又笑,一直在说什么,“娘不会丢下你的…”
娘?
这称谓。
再看了严峰林一眼,那衣饰?
心,咯噔一声,她这是穿越了?
严峰林看着她,不由的看傻了眼。她双眸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肤如凝脂,却苍白毫无血色,峨眉如墨,面上不施粉黛,却仍然掩不住绝色容颜,美目流转间,恍若迷失了方向的小鹿,圆溜溜的黑眸尽是迷茫。
明明就是一样的容颜,可严峰林却感觉很陌生。
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拉开了他与她的距离。
“痛。”安宁轻轻的推了一下顾氏。
顾氏闻言,连忙松开她,紧张的上下打量着她,“安宁,你哪里痛?哪里不舒服?快点告诉娘。”
严峰林又愣愣的看着顾氏,她平时不是疯疯颠颠的吗?今天怎么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有条有理了。
“婶子,先领着安宁回家吧,她需要梳洗一下。”严峰林上前,提醒顾氏,也伸手去扶安宁,“安宁,我扶你回家。”
安宁本想拒绝,可见顾氏大着肚子,而她又真的双腿无力,便点点头,“多谢了。”
严峰林闻言,伸出去的手一顿,直到一只柔软无力的手搭上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
“安…施家大妹不用客气。”
三人顺着满是泥泞的小路回到山坡下的茅屋前,安宁看着那两个又湿又矮的茅屋,眉头紧皱,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一旁,顾氏不安的扭着手指,低低的道:“到家了,进去吧。”
这家?安宁心里直叹气,还有更穷酸的家吗?
严峰林早已松开她的手,站到了三步之外。
安宁瞧着,不禁笑了。
倒是个恪守礼数的。
愣神之际,一个小丫头冲出来,抱着她就哇哇直哭,“姐,你不要死,你死了,谁保护我和娘?”
安宁低看去,一身打满补丁的棉衣,又黄又枯还稀的发,此刻,小丫头仰头看着她,骨碌碌的眼睛里盛满了惶恐。安宁心里直发酸,揉揉她的小脑袋,“别哭!姐一定不会让你和娘再受苦。”
她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坚定的许下承诺。
“嗯,姐,不要再离开安乐。”
施安宁不顾泥水,抱着施安宁就不愿撒手。
“你先回家吧。”安宁看向严峰林,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严峰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头,“好!我先回去,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再…”
“不用了!”安宁果断的拒绝。
“呃?”严峰林一怔,尴尬的红了脸,然后挠挠脑袋,“那我先回去。”
安宁点头。
安乐看到姐姐回来了,满心欢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姐,回家,换衣服。”施宁乐拉着安宁的手,“姐,我烧了水,你赶紧洗洗吧。”
顾氏看着两个女儿,心满意足的笑了。
她默默的回房去换了衣服,坐在桌前,环看着这屋里的一切,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半梦半醒的过了十七年,安宁这一死,把她从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清醒过来。
十七年前,她痛失夫君,又被那些无情的人逐出家门。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牛角村的,她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过了这十七年。
十七的点点滴滴,她记得住的也就是一些关于安宁的画面,有些事情,或许,她是根本不想记得,这些年的浑浑噩噩,或许,她是在逃避,直到失去安宁,她才从恶梦中惊醒。
“娘。”安乐端着水进来,“娘,你快喝一点姜汤,暖和一下身子。”
“你怎么会有姜汤?”顾氏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的二女儿,这个女儿,她一直不愿与她亲近,导致她更喜欢她大姐。她发现,眼前这个孩子,她端着姜汤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怯意,似乎又怕又想亲近。
“孙婆婆给我煮了姜汤,我想着姐姐和娘也会淋湿,所以就留着。”施安乐举起有几个缺口的陶碗,笑得眉眼弯弯,“娘,孙婆婆还在这姜汤里放了糖,很好喝的,你快喝吧。”
顾氏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施安乐一听,立刻敛起笑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娘,你不想喝吗?”
这姜汤,她一直在厨房里温着,她加了水,硬是一碗分成了两碗。
她准备一碗给大姐,一碗给娘亲。
顾氏看着她冻得嘴唇发紫,心中一软,接过陶碗,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来,咱们一起喝。”
施安乐闻言,瞪大了双眼,一脸疑惑的看着顾氏。
心中又是一疼,顾氏把碗凑到她嘴边,“喝吧。”孩子何其无辜,她不该把施大贵给她的痛苦强压在孩子身上的,可现在一下子,她也无法与施安乐没有隔阂的亲近。
施安乐和施安宁是不一样的。
“娘,我喝好了,你喝吧。我去看看大姐。”施安乐只喝了一小口,转身便跑了出去。
出了房门,她站在呵呵直笑。
顾氏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声,又是叹了一口气。
安宁用小桶里的热水擦拭了身子,换了一套干衣服,再把包着的脏头发放下来洗。真脏,便是黄泥水。她把那点不多的热水硬是兑了三盆温水,忍着寒冷把头发洗干净。
长头发就是麻烦,想想她以前的利索的短头发,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在想,待会找把剪刀把这头发给剪了,省得麻烦。
她皱紧了眉头,只觉全身都痒。
一定是没有擦干净,热水实在是太少了。想到那个小人儿,安宁又没有怨言。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她烧水,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了。
“姐,你好了没有?”
“好了,进来吧。”
施安乐端着姜汤进来,看着安宁正在擦头发,她唉呀一声,“姐,灶上我还留了给你洗头发的水,你怎么这就把头发洗干净了?”那热水并不多,姐不会是洗了冷水吧。
“姐,快,快喝姜汤暖暖,可不能着凉了。”
小小人儿,暖暖的举止,安宁一下就喜欢上这个孩子。
她好像叫安乐吧?
“安乐。”
“欸,姐,你还有什么事儿?”
安宁微笑着摇头,“没事了。谢谢你!”
施安乐瞪大了双眼,那小模样可爱极了,安宁笑了笑,接过碗,“安乐,真乖!”触及她冰冷的手,安宁蹙眉,把陶碗撂在一旁的破桌子上,伸手就把她抱了起来,再端过姜汤,“来,喝。”
“姐,我喝过了,这是给你的。”
安宁才不相信,“喝。”
“姐?”施安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板着脸,连忙凑过去喝了一小口,“姐,我喝了,你也喝吧。”
安宁语气平平的道:“你半碗,我半碗。”
“呃?”
“乖!趁热喝,你再不喝,待会姐姐就要喝冷的了。”
“哦,我喝。”施安乐想到姜汤要冷了,连忙喝了一小半碗,然后,扬起笑脸,道:“姐,你喝!”
浅浅颔首,安宁端过姜汤,一口气就喝完。
微甜,微辣,喝进了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这个时候,安宁才发觉后胸勺很痛,她伸手轻摸了一下,立刻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施安乐立刻紧张的看着她,“姐,你怎么了?哪里痛了?”
安宁蹙眉,“后脑勺有点痛。”
闻言,施安乐就紧张了起来,泪光闪闪,“姐,你撞到了桌角,肯定是痛的。这样,你蹲下来,我帮你呵呵气。呵了气,待会就不痛了。”
撞到桌角?
安宁想到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山上,还有人说她是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