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晨曦摇摇头,一脸认真的道:“玉伯伯,家人常教导我,一定要尊老。”

闻言,玉长坤连假笑都维持不下去了,深吸了几口气,撂袍坐下,选了黑棋。

“小晨曦,你先来。”

这一次,孟晨曦就不让了,笑了笑,便放下白棋。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院子里也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屏息看着两人步步为营,咬牙紧追。

直道是高手对奕,早已忘记了孟晨曦只是一个四岁小孩。

玉长坤面色凝重,凝视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走势,他捏着下巴,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把手中的最后一料黑棋放下去。突然,他眉头骤舒,嘴角溢出一抹笑意,把黑棋放在中间的一空处。

这小子,果然是高手。

不过,他的名号也不是白白得来的,想赢他可没有那么容易。

孟晨曦见他把黑棋放了下去,便抬头愁眉苦脸的看着他,玉长坤心中一喜,心想,赢了。谁知道,孟晨曦长叹了一口气,道:“玉伯伯,你怎么会没有发现这是我的圈套呢?”

圈套?

玉长坤直发懵,连忙低头细细看去,发现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啊?他又抬头看着孟晨曦,好心情的道:“小晨曦,男子汉可要输得起。”

孟晨曦点头,“没错!男子汉要输得起。”

“那你?”玉长坤看着他。

孟晨曦摇摇头,把手中的白棋放在了黑棋左边,棋局立刻就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院子里抽气声四起,皆是不敢相信的看着棋盘。

这,这真的是一个四岁小孩吗?

太让人震惊了。

玉长坤再次定眼看去,不禁失声低道:“不——这怎么可能?”

孟晨曦竟把他的白棋他包了起来,而他却没有发现最后那一棋是自己封锁自己的退路。

他,全军覆没了。

一子下错,满盘尽输。

孟晨曦站了起来,轻松的抚平衣袍上的褶皱,仰起头看着孟夏,嘟着小嘴报怨,“没劲!回吧!来了快一整天了,一口茶水都没喝到,我现在又累又饿又渴,我想去百味斋。”

“晨曦,不准无礼!”孟夏轻斥,然后满目歉意的看向祝王爷,“王爷,这小孩子不懂事,出手也不知个轻重的,让王爷见笑了。”

众人听了,狠狠的抽了一口气。

这话不是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再打玉长坤的脸吗?

这打了玉长坤的脸,不就是打了祝王爷脸吗?

祝王爷冷哼一声,再也忍不住去了,“哼——三少这是在猫哭耗子么?”

“耗子?”孟晨曦惊讶的四处寻找,装傻,“哪里有耗子?”

众人闻言,暗暗偷笑。这时,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声,结果大伙再也忍不住,满院笑声,直冲云霄。

玉长坤小心翼翼的端起棋盘,一脸灰色的看着祝王爷,“王爷,让你错爱了,玉某这就离开。”说完,他端着棋盘,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样子,他是深受打击了。

祝王爷眼看着玉长坤要离开,心中大急,连忙追了上去,“玉公子,请等等!”

“王爷,别再说了,再说就是在羞辱玉某了。”玉长坤顿足,轻飘飘的抛下一句,绝然离去。

“这…这这,玉公子…”祝王爷气得快吐血了。他费尽心思请来的谋士,竟被孟晨曦的一盘棋给赶跑了,这让他如何忍得下这一口气?

振国公在一旁瞧着,始终没有吭声,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嘲笑。他的目光落到了孟晨曦身上,眸子微眯,越看越觉得这小孩很眼熟。

这么一个天才,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倪新久久才回过神来,骤步走到孟晨曦面前,“小晨曦,你真是太厉害了。”

“小意思,这棋下得挺快的,我跟我爹的那盘棋下了一年了,现在还没有下完。”孟晨曦说着,看了孟夏一眼。

众人听后,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很难消化这个消息。

一盘棋下了一年,那该是有多高的棋艺啊。

祝王冷冷的笑了,扭头恨恨的看着孟夏母子,“这戏演完了吗?别再跟本王来这一套,这一切是不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你们这么居心叵测,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孟夏浅笑着对上祝王爷冰冷的视线,漫不经心的道:“王爷,人家玉公子都输得起,难道王爷输不起?人可不是我们赶走的,腿长在他身上。”

“你别半两拨千斤,这事一定是你早有即谋的,若是不然,今天的事情也发生得太巧了吧?”祝王不吃她那一套,反正今天就是要按一个罪名给她们母子俩。

“王爷,你说这话,可真是错了。今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大家心中自有结论。再说了,这祝王府我们是第一次来,还是受王爷之邀,我们对这里不熟悉,就算有心也无力吧?”

孟夏说着,扫了众人一眼,轻问:“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连忙垂首,不语。

谁也不敢为了孟夏而得罪了祝王爷。

振国公也没有吭声,他和祝王爷再怎么说也是亲戚,私下闹不高兴,那也不会因此而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家亲戚过不去。

倪新见大家不说话,心中不由冷哼连连,全是吃软怕硬的。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老瓦就匆匆的赶了过来,看了一眼孟夏母子,然后道:“王爷,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急急躁躁的,没看本王要处理事情吗?”祝王爷冷声喝道。

老瓦抬头,一脸沉痛的道:“王爷,亲家小少爷被那白狼咬死了。”

什么?

众人只觉心累不已,今天,太多惊吓,太多惊喜,太多意外了。

好好的,居然还死人了。

祝王爷一听,瞪大双眼,瞪着老瓦,道:“你说什么?”他知道老瓦嘴里说的亲家小少爷是沈禄的大舅子的儿子,今年八岁,今天应该是随着他娘来王府做客的。

“不可能!”孟晨曦大声反驳,“我家小白才不会咬人。”

老瓦听了,哭着应道:“王爷,的确是真的啊,有人看着那匹白狼在院里发疯时,曾追着亲家少爷跑。当时大家见亲家少爷没吭声,倒也没在意,谁知道,谁知道…”

老瓦说不下去了,但大家都听明白了。

也都相信了。

因为小白在后院引起了骚动,这是大家都看见的。

青杏和林曲儿面面相觑,两人不禁蹙紧了眉头。

“来人啊!把他们全都扣押起来,交给官府审理。”祝王爷有了抓人的理由,当下便喊了侍卫进来,把孟夏几人团团围住。

小白见状,狼眼青光闪烁,吡着牙,狠狠的瞪着围上来的人。似乎只要有人敢动手,它就会扑上去,把对方撕成碎片。

众人一听,纷纷四处乱跑,一脸惊吓的看着小白。

没错!一定是这白狼咬的,瞧瞧这凶残的样子,别说是咬死人了,就是吃人,它也做得出来。

“大家小心一点,小心那狼。”祝王爷大声叮嘱。

振国公拖着庄少言到一旁,直觉这事蹊跷,不想多事,便轻斥还要上前的庄少言,“走!跟我回去,少在这里给我惹事生非。”

“爹,咱们再看看吧?”

“不行!走。”

振国公狠瞪了庄少言一眼,拖着他离开。

振国公出了祝王府的大门,便让马夫立刻回府。大街上,迎面一匹骏马飞驰而过,他撂开车窗朝后看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孟晨曦眼熟了。

“爹,你看什么呢?”庄少言凑过去。

振国公伸手往他脑门头狠敲了一下,“以后,你给我少去祝王府,别惹那孟三少。若让我知道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庄少言皱眉,“怎么又拿我出气呢?”

“我刚说的话,你听见没有?再没个稳重,看我怎么收拾你?”

“听见了,听见了…”

祝王府这边,双方僵持着,不知谁喊了一声,拿箭把那狼射死吧,这狼也算是杀人偿命。

孟晨曦一听,立刻把小白抱圈在怀里,“谁敢?”

“取箭来,本王今天亲手了结这小畜生。”祝王眯起了阴森的眸子,不怀好意的看着孟夏,道:“三少,劝孩子让开吧,否则,连人一起伤了,本王也就不意思了。”

“你敢?”孟夏站到了孟晨曦面前,无所惧畏的看着祝王爷,一字一句的道:“若是伤我儿子和小白一根汗毛,我都会让祝王府来埋葬。”

咝…

好狂妄的语气。

在座的客人中,不是朝中重臣,就是京城有名望的人家,听着孟夏的口气,皆是轻轻摇头。这三少真的是太狂妄了。

一个小老百姓,还不是本朝本土人,他这是寻死吗?

“王爷,箭。”老瓦取来了祝王爷的乌铁箭。

祝王爷冷冷的笑了,取箭拉弦,对准了小白,道:“三少,你今日口出妄言,不将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可以忍,但是,你作为一个东玉朝的细作,本王可先杀后奏。你死了,本王还可以领赏。”

细作?

众人听着祝王爷言之凿凿,不由的细细打量起了孟夏。

孟冬不相信小白会咬人至死,现在又听着祝王爷如此颠倒是非,便想起沈望昨晚的交待,从袖中取出摄政王府的令牌,高高举起,“我看谁敢?”

这事情一波三折,大家看着快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现在又到孟冬手中的摄政王府令牌,更是惊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兰宁郡主和倪亲相视一眼,冲着祝王府的侍卫斥呵一声,“让开!”两人挤到了孟夏身边,微笑着安抚她,“我们相信你,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兰宁郡主抬眼看向侍卫后面的祝王爷,“王叔,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王叔不如等查清了再动手也不迟。何必停下疑问,让人在事后议论呢?”

祝王爷愤愤的看着兰宁,“兰宁,倪新,你们让开!”

“王叔,请三思。”兰宁又道。

“本王叫你们让开。”祝王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孟冬摇晃着手中的令牌,“祝王爷,这可是摄政王府的令牌,难道你还要如此轻率行事吗?”

“哼!令牌也可以做假,十两银一个。”祝王爷冷哼。

孟冬气极,孟夏瞧着低声安抚他,“二哥,没用的,他今天是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

闻言,孟冬生气的跺了跺脚,不满的道:“这个沈望,他到底去哪里了?明明说要来的,人呢?这个时候还不来,他是等要咱们死在老贱人的箭下再来收尸吗?”

真是不靠谱。

沈望?

难道他们真是和叡安哥哥有关系?兰宁扭头再次朝孟夏母子打量过去,细看之下,她不由的瞪大双眼,惊喜的看着孟晨曦。

怪不得如此面熟,难道这孩子是叡安哥哥的?

可他刚刚不是喊三少爹吗?

兰宁蹙眉看着孟夏,若有所思。

不行!不管孟晨曦是不是叡安哥哥的孩子,她都不能让一个孩子枉死在王叔的箭下。兰宁移步挡在孟晨曦面前,与孟夏并肩而站。

“王叔,兰宁不会让你做错事的。”

“你?”祝王爷怒不可遏,手中的箭并不松开,“来人啊,把兰宁郡主和倪公子架开,谁若是拦着本王,本王让他们一起死。”

他已经是气疯了。

青杏和林曲儿暗中准备接箭,暗处流田手中的暗器已经对准祝王爷,如果他敢放箭,他就敢射出手中的暗器。只要他还活着,这个世上就不能有人伤到他的门主和少门主。

在场的大臣们看着孟冬手中的令牌,虽不知是真是假,而且兰宁和倪新又拦着,觉得祝王爷也不该如果武断,应该给自己留一后路。

“王爷,三思啊。”

不少人劝着祝王爷。

此刻,祝王爷听着他们的劝说,只觉更加的刺耳,这一个个的,难道都被那个令牌给吓到了?

“兰宁,我再说一遍,你若是不让,那就休怪王叔动手了。”祝王爷身子往后仰,手中的弓弦已拉满,箭羽轻颤,随时都会朝目标射出去。

流田的眼睛一眨不眨,捏着暗器的手心已经布满了汗水。

孟冬走到兰宁身侧,轻道:“谢谢你,郡主。我自己的亲人,还是让我来保护,我不敢连累了你,请你和倪兄一起离开吧。”

兰宁和倪新朝他看去,两人皆是满目赏识。

这人倒是有担当,不愧是孟三少的兄长。

倪新笑着摇摇头,“我怎么也得对得起孟兄的赠扇之情,孟兄当我是兄弟,我不能做孬种。”

兰宁也道:“我也不走,我得还小晨曦一个人情。放心吧,有我们在这里,他不敢真的动手。”

“你们让开吧。”孟夏抬眼看向祝王爷,笑道:“祝王爷暗中安排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因为咱们之间一点私人恩怨,何必拉上旁人呢。”

“那你就废话少说,赶紧拉着你的小野种出来。”祝王爷已是口不择言,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手上受挫,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杏眸中,冷光乍现,孟夏拉着孟晨曦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身后,孟冬和兰宁等人急呼:“三妹(孟兄)…”

“王叔,何事让你如此动怒?”冷冷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祝王手中的箭直直的朝孟夏射了过去。“呃…”众人惊呼一声,愣愣的看着空中的箭,只见一抹紫影和一道银光闪过,箭被人半途截下,而祝王手心暗器击中,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沈望握住手中箭,冷冷的箭,但他的心更冷,更硬。

摄政王?

大臣们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忙行礼,“下官参见摄政王。”

沈望没有理会他们,目光幽幽的落在了祝王爷身上,嘴角溢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薄唇轻启,“王叔,这一箭射出来,你该知道咱们叔侄会走上什么的殊途吧?”

“你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也不能颠倒黑白,只手遮天吧?这天下还是需要道理的,难道他们这些异国细作,又杀我大晋子民的人,摄政王也要坦护。”

祝王爷并不退让,言语之中,把所有脏水都往孟夏身上泼去。

“坦护?”沈望笑了笑,伸手把孟夏一把搂在怀里,扫了在场的人一眼,道:“王叔说坦护,那我也该有所表示才是。我今天就是要坦护了,如何?你刚说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忘记告诉大家一声,我现在是三人之下万人之上。”

祝王爷眯眼望去,隐在袖中的手攥得咯咯作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手心已经开始发黑。他竟用了有毒的暗器?

不过,沈望也讨不到好,那箭,他也同样抹了毒。

沈望扭头看了孟夏一眼,轻道:“这个时候,你就顺着我一点呗。我让你狐假虎威一次,如何?”

“不怎么好。”孟夏懒懒的应道。

祝王爷咬牙,“好一个三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这是拿大晋江山来开玩笑吗?你就不怕将来史书令记下你的污点吗?”

“论污点之多,小侄不敢跟王叔比多,而将来史书上写什么,那与我何关?我人都不在了,他们写什么我管得着吗?公道自在人心,我但求问心无愧。”

沈望揽紧了孟夏,无视众人吃惊的目光,薄唇轻启:“今天,大家正好齐聚一起,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他日若有人再敢辱我妻儿,我定不会轻饶。王叔,你是长辈,别跟晚辈置气。”

妻儿?

院子里,众人愕然,目光全投向孟夏和孟晨曦。

他们竟是摄政王的妻儿?

可孟三少不是男的吗?

兰宁猜到了一点,但听着沈望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她移目看向孟夏,见她一脸嫌弃突然就那么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孟夏看着她,道:“你也觉得他在说笑话吧?”

兰宁一怔,摇头,“叡安哥哥,就数现在最认真了。他不是在说笑话。”

孟夏耸耸肩,不吭声了。

想不到还有人护沈望的短,这个兰宁不错。

“你说他们是你妻儿,可这大晋有谁人知道?摄政王,这皇室中人出生时没有玉碟,可是不能入宗族的。难道摄政王连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也要一并否了?”

祝王爷说着,目光投向礼部尚书凌斌蔚,“凌大人,你说呢?”

凌斌蔚上前,拱手,道:“老祖宗的规矩的确如此,不过,规矩是死的。”说着,他就退到了人后。

沈望笑了笑,道:“凌大人,你这话说到点上了,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本王并不在乎这些虚的,我儿子就是跟着我媳妇姓,也并无不可。他身上流着我的血,这点不是一个姓就可以改变的。”

孟夏有些意外,朝他投去一抹赞赏。

突然,沈望话锋一转,笑看着孟夏,道:“本王只基三人之下,一是当今圣上,二是我家媳妇儿,三是我儿子,大家都听清楚了。如果谁再与我妻儿过不去,那就是与本王过不去。”

“好大的口气,她是东玉朝八贤王派来的细作,这点你也一并担保了?你就不怕成了千古罪人,把大晋的大好江山拱手送人?”

祝王冷声呵斥。

众大臣无声的交换眼神,或惊或忧。

如果这摄政王被美人迷了心,真让细作混进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天下人皆知,孟三少是东玉朝的人,这个事实并不假。

“千古罪人,我当!轮也轮不到王叔,王叔尽管放心便是。”沈望扫了一眼不安的大臣们,道:“若她是细作,本王愿自贬为庶民。这样,大家还有异议吗?”

众大臣相视一眼,齐刷刷的道:“臣等不敢有所异议。”

“亢大人,听说祝王府内院出了人命,本王命你立刻前去调查真正的死因。”沈望看向刑部尚书亢鸿振,又叮嘱了一句,“好好的查,本王等你的消息。”

“是,王爷。”亢鸿振拱手应是,退下去安排。

祝王爷突觉眼睛视线越来越模糊,低头一看,连忙手腕都又黑又肿了。他再抬眼看向沈望,见他神清气爽的左手拥着孟夏,右手牵着孟晨曦,不禁皱眉。

他怎么会没事?

沈望扭过头温柔的看着孟夏,“走吧!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