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先生,你怎么了?”郭俊讨好地上前挽扶。

“没什么,忽然被那一池谢落的莲花失神了,有些不舍。”淡淡的声音幽幽飘向急步的身影。

僵住,呆立,闭上眼,泪如雨下。

“哈哈,想不到马先生还是性情中人呢?”

“偶尔,难得,可能儿时家中也有这一池莲,突然触景伤情。”

“哦,这么巧?”

“是呀,该回家看看啦,希望还能让那一池莲重吐芬芳。”

花能年年盛放,人呢,人呢?艳容苦笑,行止有风越过栏杆,没入娇养她的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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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千姿埋头药圃间,司马晔翩然走近。

司马晔(怜爱地):千姿,这样埋头苦干是没有用的。

千姿(愕然):那要如何?

司马晔(轻叹):你要学会宣传,不然你再努力,别人也不会知道。

千姿(不解):我不懂,大哥。

司马晔(轻笑):就是要对亲们说,收藏啦,投票啦,快啦…

第二十一章,秋深几重 中

跨下的马汗湿长鬃,马蹄颤抖,拼命地疾驰,马晔欠伏在马背上,仍嫌不够,抓紧手中的马缰,夹紧马腹,恨不得融进风中,成排的树木后移,房舍退后,洛阳越来越远。

心头那压抑的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没有方向,马蹄见路就转,见山就进,见林就钻,他听见身后孔综慌乱的叫喊,不回头,树枝刮破了长衫,束发的头巾也被撕烈,面容被山石擦破了几处,无所谓,他麻木了。

司马衷狂傲的嘴脸,郭俊厚耻的话语,这些他都有准备,但看到匡似画任人鱼肉的楚楚可怜样,司马衷竟然当众轻薄于她,他不禁崩溃,仇恨象刀一点一点铰着他的心,很想抢过宫中侍卫的剑,一剑宰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放火杀了金堆玉砌的靡烂皇宫。

他凄然惨笑,他什么都不能做,含笑阔步走出皇宫,与郭俊寒喧,上马道别,直至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他也不是人,无情无绪,隐忍着,压制着,但他痛,痛得却又吼不出、哭不出。

马惊慌地又奔进了一处密林,没有路,马在树木间急促地奔跑着,枝木打着身上,生生地疼,不疼,肉体的痛算什么,他的心千疮百孔,已无药可治。

一滴、二滴…血顺着脸腮落在抓马缰的手上,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有点想吐,不觉松开马缰,抬手去拭,一个后仰,他从马背上直直地摔到了地面,马惊得没有了踪影。

背象裂开了一般,他笑了笑,透过树叶的缝隙,他看到蓝天,很美的天空,几朵浮云,想起儿时父皇问:是洛阳近还是日头近,他说只见客从洛阳来,不见朋从日头归,当然是洛阳近。父皇大笑,很远的记忆,模糊得记不清父皇的面容,如果时光能够停留,该多好,他不要做什么太子,只想父皇没有变得象现在这样,母后还在,象千姿的家那般,好温馨。

身子动都不能动,可是为何没有晕过去呢,还能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复位的计划,一步一步都按着他的步骤来,现在,他有点等不及了,他不能让他们一死了之,也要他们痛,痛得生不如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能动吗?”孔综和随行的护卫飞快下马,跪在他的身边,无措地伸着两手,不敢碰他。满脸血迹,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马晔想宽慰这个外号“小孔明”的孔先生,他一向沉着冷静,怎么能失控呢?“孔先生,我不会有事,老天就是闭上眼,也不会让我有事。”

听到他吐词清晰,孔综松了口气,“公子,我已让护卫砍出一条路,一会让马车进来,我们回楼外楼可好?”

“不,我想躺会儿,只是些皮肉伤,不要担心。这是哪里?”

“洛阳近郊一处山林,在洛河边上,离洛阳只几十里,靠皇陵很近。”

奔了大半日,还离洛阳这么近,呵,天意,他与洛阳有缘呀!“孔先生,拉我一把,我想到洛河边遥看几眼皇陵。”

“公子!”孔综犹豫一下,托起他的后背,身后血红一片,他不禁失声惊叫,“不行,公子,孔综必须送你回楼外楼。”

“去洛河。”额上冷汗直冒,语音却坚决无比。

“公子,天色已傍黑,很不安全,你的身体…”孔综闭上眼,有点说不下去。

“瞎了,瘫了,又如何,还是能活,照样看日升日落,你担心什么,不会出人命的。”他撑着挪动步子,每一步他都疼得直抽气,但他固执地往前挪动。

护卫们看他那样,也不敢拦阻,纷纷让开,一路血迹,直到洛河。

涛涛的洛河奔涌东流,风大浪急,马晔抬起头,看到远处山头上隐隐几座陵墓在余晖中,“那树木矮小的必是娘亲的墓,”他指着山头,“树还没有长大,草还没绿,一个人呆在里面,很伤悲吧!”

“公子!”孔综急得跺脚打转,“此时不是抒发感慨之时,洛阳城中多少人盯着我们,我们有许多事要做,公子,回去吧!”

“不,你们先回去吧!”他索性一下坐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衫散了开来。

“公子!”孔综一筹莫展,看看天,看看一派闲适的马晔,他聪明盖世,也敌不过一个失去常态,不合常理的人。

马晔淡然地看着河水,象位能随意看穿生死的高人。

孔综一咬牙,“好好保护公子,把马匹掩好。”他低声叮嘱,不再耽搁半刻,轻巧地跃上马朝洛阳城飞奔而去,心中暗自庆幸此处与洛阳城并不远,楼外楼还有一位能左右公子身心的人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秋月升上天空,秋蚊临死猖狂,成群结对在草丛中飞来飞去,护卫们忍不住频频走动来躲闪,而那个满身血味的人则坐着一动不动。

护卫好心地上前帮他掸蚊,他手一挥,把人推得远远,坐在黑暗中,不发出一丝声息。

马蹄“得得”,轻轻地停下,护卫惊喜地转过头,季千姿转巧地从马车上跳下,星眸急促找寻,当发现那个坐立的身影时,她低声和孔综说了几句,孔综点头,挥手,所有的护卫全退到刚才的山林之中。

河岸上,只留下她和他。

她盈盈一笑,拉过他的长衫铺在地上,挨着他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清清凉凉的味弥漫开来,她用手指抹了些,涂在手背上,只听到蚊虫嗡嗡叫着,不是飞远,便是晕落在草地。

“以前,在积云山上,对月弹琴,蚊蝇也很多,没办法伸手,师太让我到山中采一种驱蚊草,回来做成药膏,涂在手背上,蚊蝇就不敢再来了。”她忽略心底沉沉的不舍,慢条斯理盖上盒盖,目光转向月光下的洛河,“农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如,铅华弗御…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休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洛神赋!”他被她清雅的吟咏所感,转过头来。

“是呀,这是外公子建公的诗句,流传很广,可惜我忘了许多,儿时娘亲常在我耳边轻诵,还和爹爹对诵,虽然不能理解,但听着好象很美。”她轻快地一笑,“记得,有一天我刚睡着,娘亲和爹爹在灯下说起这首诗,说民间都在传说外公写这首诗是喜欢魏文帝的甄洛贵嫔,借洛河神女暗喻心中之情,其实不是,外公比洛贵嫔小十岁呢,没有可能,但是仰慕到是真的,洛贵嫔饱读诗书,聪慧异常,又非常美丽。”

“当初,呵,好象是献帝操爱慕于她,但一看到文帝丕为她神魂颠倒,则摆出为人父的姿态,让她嫁与文帝,可惜没得善终,最后被毒死。但是她不后悔,在她最美丽的时候与文帝相遇,得到他的宠爱,她过了十多年幸福的生活,作为后宫女子应该很幸福。而我娘亲,魏国公主舍权贵,嫁给了爹爹,一个性格刚烈的读书人,则幸福一生。虽然人的命运很多时候没有选择,但心中有彼此,我想就是幸福,不管长与短。你说呢,大哥?”

马晔卸下冷漠的神色,怔怔看着她。

夜色中,她莞尔一笑,“怜爱一个人,痛惜一个人,不一定要以痛还痛,以血还血,心中默契感受,无语千言,我觉得那种境界也不错。”

“她很可怜,也很无助。”他终于愿意开口了,血肉模糊的面容抖索着。

“你很幸福吗?你不可怜,你不无助,你比她痛少吗?”她面无表情,冷声问,“你又有什么选择,你情愿一切是这样的局面,然后卧薪尝胆,艰难地想东山再起?大哥,你没有必要愧疚,无权选择,就只能坦然面对,不然又如何,你现在这样,可以换来她什么?也许她已平静,也许她已黯然接受这样的安排,你的出现对她来讲不如刀口上撒盐,可能,她更情愿你不在这人世,不要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你…”他震惊地看着她,不敢相信从她口中说出这样严厉却又冷酷的话,但却又无奈地承认她讲的很对。“你怎知她已接受,也许她曾反抗过,换成你又能如何?”他恼羞地脱口而出,疲惫地想赶走心中的无助。

心就这样被撞疼了,疼得她举手轻抚住胸口,“大哥,你讲的对,她可能有我们许多不知道的考量。可能因为人是不同的,我身子里流着爹爹的血,换成我,我不会让任何故事再延续,我会舍,舍去生命,舍去容颜,舍去四肢,虽然那样会带给别人许许多多的灾难,但我仍会选择离开。我的家人宁愿欣慰有我这样的女儿,也不愿踩着我的耻辱苟且活着。”

“季千姿!”马晔突地抬手,“啪”一掌,打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他愕然地看着自已的手,不能置信他打了她。她温柔一笑,回过头冲山林喊道,“孔先生,回去喽!”

“大哥,话讲的很难听,但让你把胸中的郁气理出来了,人就清醒了,回去我帮你上药,好了后,可要好好帮我种药哦!”她象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俏皮的话语轻快无比。

“千姿!”他抓住她的手,柔软的不盈一握。是清醒了,清醒的明白似画是株弱柳,千姿是棵高杨,其实今天心中所激愤的不正是气似画不疼惜自已,软弱到任人欺凌,他只是说不出,说不出呀!

为了遮掩自已的心情,他失手打了他捧在掌心,发誓要好好照顾的千姿。

那样的似画让人不舍又让人可怜,也让他心累。

这样的千姿让人惭愧让人敬慕,也让他心折。

“对不起。”他抚摸她的脸,黑暗中看不清什么样,但他又气又恼,力度一定不轻。

“没有关系啦,我皮厚着呢!”她笑着扶着他走向路边的马车,掀开轿帘,伴着他一同跨入车内。

“谢谢小姐。”孔综感激地不停作着揖。

“孔先生多礼了吧,我是妹妹,为大哥做这些是应该的。”她笑语盈盈。

妹妹?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身子,他觉得浑身上下连心都疼得厉害,不得不倚着车身半躺了下来。

她体贴地把手放在他头下,一边还轻按住他的额头,减缓马车行驶中的摇晃带来的眩晕。

“千姿,不要!”他抓住放在额头上的手,紧紧握在掌心,象害怕她会走开,“你怎么会象有双千里眼,大哥什么心事都瞒不了。”

“没有吧,大哥,我猜中你什么心事了?”她佯装不解,“大哥做的事我不太懂,也就不问,我呀,书读不好,女红做不好,如果有一点长处,就是会弹点琴,要是爹爹在世,一定会说,把这丫头扔了,一定不是我稽康所生,怎么又蠢又笨又丑。”

“呵,”他淡笑,脸皮扯得疼,要是他能有这样的女儿,十个儿子也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