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是有家室的?连孙子都有了!?”

“臣有大罪,请陛下赐臣死罪。”周太医抖如筛糠,强自说道:“可当时并不是有意隐瞒,臣性子容易得罪人,旦夕祸福难料,周家只有微臣这一脉香火,便有意隐藏了起来。谁曾想却被人有心人利用起来,臣自己身死没关系,却不能不顾年迈的老妻和幼小的孙子……臣绝不是有意欺君,请陛下明鉴。”

说完,便开始用力的磕着头。

“也就是说朕龙体之事,你告诉了别人。”熙帝笑了两声,“好啊,个个都极好,极好……”

口里还在平静自语,手上却是抄起笔洗砸了下来。

脆响声在大殿中响起,笔洗碎片飞溅,熙帝粗喘着气,周太医一惊瘫软在地。

“朕不会杀你,杀了你到哪儿再去找个周太医呢?朕会帮你把家人找回来,你的脑袋先记着……”

声音到了最后,几不可闻。

*

熙帝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帮周太医找回他的家人,而是借着救人之名,却行了杀人之实。

若不是周太医亲眼目睹,他是万万不能相信这一切的。

那人突然出现,说要带他去看一场好戏,便大半夜来到这荒郊野岭之地。没想到竟真看了一场好戏,一场天大的好戏。

“里面的人全死了?”周太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杨辉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太残忍了……”

“你全家也在。”

这句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话语,却是让周太医又是一抖。

全家也在!

这句话让周锦突然暴怒起来,似在遮掩似在彷徨,“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如此,我在陛下那里未透露一字半语,你觉得这样有何用?你主子会不会是太想当然了,还是你自作主张,故布疑阵?你们不觉得这样太荒谬了吗!”

杨辉轻笑两声,眼中却没有笑意。

“周太医真是太高看杨某了,此事乃殿下下令,杨某只负责行事。还有殿下不光是我主子,还是你主子。”

见这人面露鄙夷,杨辉声音冷了下来,“周太医可不要忘了景州那边还有什么人。”

“你们这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肮脏!”

杨辉冷笑了几声,“周太医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可不光是为了殿下的事,也是为了救你。”

“救我?”

“你真当那边没查过你?只是被我们的人把痕迹抹了罢了!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有做过必然有痕迹,如今这金蝉脱壳,可不是帮你彻底解决问题了吗?”

“你……”

“还有,很多东西不是需要你去说,便能成事的。说有什么用,还得落下猜疑,这得人自己想——”

周太医现在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浆糊了。

“明日还会有一场好戏在那边上演,你回去了可要想清楚该怎么做,千万别害了自己害了全家,关键是不要害了殿下。”杨辉嗤笑了一下,鄙夷看他,“真不明白殿下为何为你这样的人大费周章,可惜殿下的苦心你根本看不懂。”

没等周锦再说什么,他下令道:“送周太医回去。”

“是。”

*

说破了此番不过是一场布局罢了。

熙帝不想让周太医为人所胁迫,毕竟他现在的龙体还是需要周太医的。换一个人,还要担心那人出什么岔子,用新不如用旧。只是有软肋的人用着总是不舒服,不如斩断的干干净净。也断了周太医其他的心思,彻底为自己所用。

而杨辉等恰恰是利用这种心态,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既让周太医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也让熙帝为周太医扫除了‘后患’,同时在熙帝的人进入那栋宅子后,自然会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并不会指明胁迫周太医的人是谁,却是给人留有了无限幻想。

当然在太子那里,却是全然不知道发生这一切的,他还是以为自己捏了一个天大的不得了的利器在手中,殊不知早就被人算计了个彻彻底底。

至于周太医这种小人物的心情,是没有人去关心的。熙帝命人似是而非的说了一些‘本是想救出其家人,哪知对方负偶顽抗,致使其全家丧生’的话,此事便船过水无痕了。

可是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猜忌早已埋下。

帝王之心从来难以猜测,尤其是一个没多少日子可活的人,所有觊觎着自己一切、巴不得自己早死的人,都是那么面目可憎!

*

太子自成年起便被熙帝带着听朝,如今已有数十载,却仍然只限于听。

在太子之位坐久了,总想更进一步。尤其太子从小背后有个如芒在背的异母弟弟,再加上熙帝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让他这种**更为强烈。

如今这个位置离自己并不远了,哪怕太子一直被教导喜怒要不行于色,最近也免不了露出几分喜色。

想着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事,太子总是忍不住会借着空偷看熙帝两眼。他其实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可取的,却按耐不住澎湃的心情。

一下朝,太子便急慌慌的告退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身后熙帝的脸色。

随侍一旁的郑海全头低了又低,恨不得扎进裤裆里。

这太子也实在是太喜怒形于色了,手段也太嫩了些。殊不知陛下猜忌之心已起,这么一番表现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郑海全,几日没去淳鸾宫了,去看看贵妃。”

去看了一趟许贵妃,果然晋王又可以回京了。

看多了这种情形的郑海全,已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

时间进入了八月,晋王又收到召他回京过节的诏书。

这一次他不光是一人,而是带着晋王妃与自己嫡出的三个子女回京了。这些年晋王府也添了许多的子嗣,不提其他,光是王妃卢秀玲便为他诞下了两女一子,其中晋王小世子今年才不过四岁。

夫妻二人一个去拜见熙帝,另一个则是带着孩子去凤栖宫见过了皇后,之后便都去淳鸾宫见许贵妃。

过了这么多年,许贵妃的风采仍是不减当年。

瓜子脸,柳叶眉,眸中含着春情,一脸弱不禁风的娇弱样。身段纤细,仿若弱柳迎风,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许贵妃都不像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时光似乎在她身上停驻了脚步。

婆媳之间续了一番话,卢秀玲便带着三个孩子下去了,许贵妃留晋王说话。

“你也是,对她脸色好一点,总归来说她是你的王妃,也给你养育了三个孩子,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看成国公。”

晋王一脸不置可否,意有所指道:“她刚才在凤栖宫为何反应会那么大?皇后只是抱一下旭儿,她就如此惊慌?还不是心虚的缘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个歪的,就当全天下人跟她一样蠢!”

刚才卢秀玲来到淳鸾宫,就对婆婆许贵妃哭诉了一番皇后之前在凤栖宫的所作所为。

其实萧皇后什么也没做,就是抱了抱晋王小世子,并拿了糕点给他吃。卢秀玲便惊恐至极,生怕遭了孩子遭了皇后的暗手,毕竟皇后一系与贵妃一系不合,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尤其随着晋王的风头越来越盛,甚至连表面的和谐都难以保证了。

许贵妃刚才还劝慰了一番她,她与皇后是死对头没假,但这对手可不是蠢的,自然不会在自己地盘上下手。哪知卢秀玲不置可否,说若是让人钻了漏子可怎么办,总之言之就是一个不放心。

这会儿晋王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道出了些许机锋,好像里头还似乎有些什么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ps:二更奉上,么么哒

☆、第166章 166.1

第166章

听得此言,许贵妃心中一跳,讶然道:“成儿的事真是她做的?”

前不久晋王府发生一事,晋王的庶长子骆成夭折了。骆成是在卢秀玲院子里出事的,起因是用了有毒的糕点。那毒太烈,当场就没救了,事后晋王大发雷霆。

骆成虽不是嫡出,但天资聪慧,好学上进,许贵妃还是满喜欢这个孙子的。知道发生这样的惨剧后,没少心疼的掉眼泪。熙帝为此事也龙颜震怒,下令让晋王彻查此事,查到最后除了牵连了两个后院的姬妾,也没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按理说事情在卢秀玲院子里发生,她自然首当其冲。可卢秀玲哭得凄凄哀哀,道她怎么可能干出在自己院子里下毒的蠢事,定是旁人陷害。理确实是这么个理,最后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卢秀玲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实则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说白了,她不过是利用人们惯性的盲区,觉得没人会那么傻,会在自己地盘上动手,可她恰恰就是利用这点为自己儿子扫除后患。其实很多事情不用看什么所谓的证据,只用看最后的得利者是谁,就能明白了。

晋王确实是没找到证据,那两个姬妾也是无辜的,不过是他为了应付熙帝这边找的替罪羊,但其实他的心中早已认定就是卢秀玲做的。

卢秀玲那点儿心思在晋王面前太浅薄,几乎是一望即知。晋王自是懊恼自己终日大约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谁都没有防备一向懦弱胆小的卢秀玲会做出这样的事。

晋王冷笑几声,“本王要不是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非废了她不可!”

许贵妃一听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卢秀玲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可事已至此,再说也没用,卢秀玲还有卢秀玲的用处,若不然对她一向冷淡至极的晋王,此遭也不会将她带回京。

这些道理,这母子两人都懂,做大事者,有些东西必然要舍弃,只能说那个孩子跟他们没有缘分。

“行了,此事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是,在面上对她也要过得去,毕竟这里是京城。”

“儿臣自是知晓。”

母子二人又叙了一番话,最后晋王压低着声音道:“母妃,你那消息准吗?我怎么看父皇的样子,不像是……”

“那根线母妃埋了二十多年,临死之前递过来的,不可能会错,你父皇那里顶多也就……”许贵妃芊芊玉指比了个手势。

看来许贵妃也是知道些内线消息,若不然也不会动作着让晋王频频回京。

晋王看了亲娘手一眼,心中一惊,即是忐忑不安又是蠢蠢欲动。

他不禁喃喃道:“那咱们可得加紧了。”

“别让那边抓住了把柄。”

“母妃放心,儿臣不是那个蠢太子。”

许贵妃赞同点头。

她的儿子自然不是太子可比的,除了身份上差一筹,哪些地方比他差?!能占了先机,他们自然把握更大,到时候一定要让萧皇后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

中秋佳节,皇宫大摆筵席,君臣共同赏月饮宴。

晋王在筵席上再次大出风头,先不提孝敬熙帝的贺礼举世无双,让众人惊叹让熙帝龙颜大悦,熙帝也是颇多流露出喜爱之意,频频赐酒。

与之相反,坐在左上首处的太子,就显得黯淡多了。

熙帝的表现也颇为耐人寻味,以往这种场合,就算再怎么喜爱晋王,也会给太子留点颜面,赏了晋王酒,太子就少不了,夸了晋王,太子也会带上几句,可这次却是一副浑然忘记了太子的摸样。

在场的文武百官王公贵族都是人精,自是看出了端倪,散宴之后私下琢磨暂且不提,宴散之后太子回到东宫便砸了书房里的东西。

萧皇后也是满心焦虑,强撑了一晚上大度笑容终于在回到凤栖宫后龟裂了。

出宫门的时候,靖国公与成国公刚好撞到了一块儿。一旁同在宫道上行走的其他人,一见此就远远避了开去。

“成国公请。”

成国公看了让他先行的靖国公一眼,面上挂笑,“还是靖国公先请吧。”

当他不知道这老东西打的什么主意,前面陛下给了太子脸色,后面他成国公便仗着是晋王的岳家抢了靖国公的路,第二日保准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然后包括晋王包括他都会落了一个张扬跋扈的名声。

“还是您先请吧。”

“哎呀,你们俩真是磨磨唧唧的,请来请去干什么啊,这么宽的路,你们不走,我可是先走啦。”承恩侯在后面嚷道。

靖国公一让,承恩侯那胖胖的身子便穿了过去,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成国公,“一起一起。”

成国公暗骂了一声蠢货,只得和承恩侯一起走了。

靖国公在后面露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任你机敏狡猾,可架不住有个猪队友。

许贵妃出身微末,还是封了妃以后家里被封了承恩侯,她亲爹承恩侯历来是个五六不分的主儿,倒也不会干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就是脑袋简单了点,拖了不少晋王的后腿。

可毕竟是外祖家,也是撇不掉的,为此晋王跟着后面可是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你可真是个猪啊!”

走到停放马车的位置,成国公见四下无人才开口斥道。

“又是怎么了?你别仗着你女儿是我外孙的媳妇就可以骂我啊!”

成国公见承恩侯一脸懵懂样,恨铁不成钢,“陛下刚对晋王另眼相看几分,这边就传出了咱们俩家不给靖国公脸,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承恩侯一脸怀疑,“有你想得这么复杂吗?没事没事,咱家女儿可是贵妃,陛下历来爱重贵妃,无妨的。”

将成国公气了个仰倒跌,“懒得与你说!”

说完,就上自家马车走了。

承恩侯又站了半响,还是想不出走个道就能有什么,随后也上马车走了。

宫门处的机锋当时在一旁围观的人不少,很快便在底下流传开来,熙帝那里也听到了风声,当然也包括萧皇后和许贵妃那里。

萧皇后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许贵妃却是砸了手边的茶盏。

可爹是自己爹,能怎么办?

许贵妃气急败坏的给晋王那边传话,还是解释承恩侯做事不过脑子之类的话,又给弟弟那里传了信,让他最近拘着些亲爹。

晋王却是阴了脸,觉得自己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势头好了一点,就来个拖后腿的。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晚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事后熙帝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也没有表现出来晋王的丝毫不满,或者转头给太子长脸什么的,平静无波得厉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是每日都招晋王进宫,偶尔去御书房与他说说话,或者让晋王带着全家去陪贵妃,甚至不止一次当着大臣们的面赞晋王学识好、为人能干,封地治理非常有道。

这下可是惊起了一片波澜。

直至有日在淳鸾宫,熙帝突然道贵妃孤单,下令让晋王的几个孩子留在宫里陪陪贵妃。这并不是件什么大事,可结合着最近发生的来看,却让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朝堂都感觉出一种动静。

那就是,风向变了。

晋王留在京中已经大半个月了,平日里晋王一向谨慎,从来不在京中逗留太久,总会呆上半月左右便会自请回封地,可这次却是没了动静。

朝堂上很是安静,文武大臣那里也很安静,人人都在考虑着一个问题——

晋王这次还会自请回封地吗?

……

“晋王这次会自请回封地?”太子问道。

萧皇后坐在凤座上,难掩眉宇间的烦躁。

“什么时候咱们要把希望都寄予别人身上了?母后您是堂堂的大熙皇后,孤是大熙的太子,居然寄望一个小小的藩王赶紧回封地,不要再给自己添乱?!”

太子这话说得颇为尖锐,至少萧皇后是被他刺到了,她无力的靠在凤座上,满面苍然。不知何时,萧皇后保养得当的脸上竟起了一些细纹,平添了一分老态。终究是年纪大了,又日日劳心劳力,怎么可能不老!

“母后,儿臣不服啊。儿臣哪里不如他,为什么父皇要如此对待儿臣!”

太子本就性情暴躁,此时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在萧皇后面前不断踱步着,面容扭曲。从天到地,不是所有人能忍受的,刚因那件事高兴了没几日,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也难怪太子会如此暴躁了。

萧皇后见此赶忙安抚道:“你先别慌,藩王不允许在京中久留,再过些日子那边没动静,自会有朝臣上奏。”

“忍忍忍,永远都是忍,只能被动挨打,儿臣真是厌烦透了。”

“昭儿,此时正是敏感时期,你可千万得忍住啊。”

太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可是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为什么他堂堂一个太子殿下要活得如此窝屈!成日里看父皇脸色也就罢,还得忍一个贱妇生的贱儿子!

“昭儿,这个时候,你要是忍不住,那么这么多年我与你外公那里的心思可就全白费了,还有你自己,你甘心吗?”

甘心吗?不,他不甘心!他还期盼着哪一日能彻彻底底把晋王踩在脚底下……

不用期盼,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还有两年时间……

太子很快便恢复镇定,面上也恢复一贯的威严冷肃,只有那不间断抽搐的脸颊肌肉能透露出他不平静的心态。

“母后,儿臣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