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慈写的?”

“对。”

“在数据网里找,不是更简单吗?”

“当然。但是我要看到原稿…碰碰它,这很重要。”

我想了想。“这首诗讲的是什么?”

他笑了…或者,至少他的嘴唇往上一翘。淡褐色的眼睛看上去仍然带着不安。

“这首诗,名叫《海伯利安》。很难描述它的故事内容。我想,那是艺术上的失败。济慈没有完成它。”

我推开我的盘子,吮了一口温茶。“你说济慈没有完成它。还是是说你没完成?”

他脸上的震惊表情很真实…除非人工智能是炉火纯青的演员。就我所知,他们可以做到。“老天,”他说,“我不是约翰?济慈。虽然我的人格基于他的重建模板所建,但这并不能让我成为济慈,就好比你叫拉米亚(济慈有一首诗就叫《拉米亚》。诗中的拉米亚是名女妖。),并不能让你变成女妖。有无数种影响力,把我和那个可怜的天才分开了。”

“你说我让你想起了芬妮?”

“梦里的共鸣。不多。你接受过RNA学习疗法,是不是?”

“是的。”

“跟它差不多。这些记忆,感觉…很空虚。”

一名人类侍者带来了签语饼。

“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真实的海伯利安?”我问。

“那是什么东西?”

“偏地世界。我想,离帕瓦蒂不远。”

乔尼看上去迷惑不解。他已经掰开了曲奇饼,但是还没有看他的签运。

“我想,它以前叫诗人世界,”我说,“甚至它还有一个城市是以你命名的…

济慈。”

年轻人摇摇头。“对不起,我没听说过那地方。”

“怎么可能?人工智能不是万事皆知吗?”

他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刺耳。“但这个人工智能知道的很少。”他读了读他的签运谨防一时冲动。

我交叉双臂。“我跟你说,除了在我办公室耍弄银行经理全息像的小把戏,我还是无法证明,你跟你嘴上说的是同一个人。”

“把你的手给我。”

“我的手?”

“对。随便哪一只。谢谢。”

乔尼双手拿起我的右手。他的手指修长,比我的还长。但我的粗壮。

“把眼睛闭上。”他说。

我闭上了。没有过渡:前一刻我还坐在红龙街的蓝莲餐馆中,下一秒我就在…

不知道什么地方了。未知之地。在灰蓝的数据平面中疾跑,向铬黄的信息高速公路倾斜,在炽热的信息仓库的巨大城市中上下穿梭,红色摩天楼穿上了黑冰防御铠甲,像私人账号和法人文件之类的简易实体闪耀在夜幕之下,仿佛熊熊燃烧的精炼厂。在这一切之上,巨重无比的人工智能挂在刚好看不见的地方,就像什么东西悬在了扭曲空间中,它们最简单的通讯脉冲如同猛烈的无声闪电,沿着无边无际的地平线肆虐开来。远方的某处,在这个这个不可思议的数据网小世界中,有一个微乎其微的眸子,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几乎迷失在三维霓虹的迷津之中,那双温柔的淡褐色眼睛正在等我,我能感受到,而不是用眼睛看到。

乔尼松开了我的手。他掰碎了我的签运饼。小纸条上写着:明智地投资新风险。

“老天啊,”我小声说。屁屁以前曾带着我飞行在数据平面上,但是我没有分流器,那时我的体验仅仅是一点点的朦胧影子。两者的区别,就好比一个是看焰火表演的黑白全息像,一个是亲临现场观看。“你怎么办到的?”

“你明天可以对案子做出一点进展吗?”他问。

我重又镇定下来。“明天,”我说,“我打算把它摆平了。”

嗯,可能还摆不平,但至少事情进展顺利。乔尼的信用薄纸上最后的费用记录发生在复兴之矢的酒吧里。当然,我第一天就在那检查过,由于那里没有人类招待,所以我只能跟几名老主顾谈谈,但是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没人记得乔尼。之后我又去过一次,但是运气坏透了。第三天,我又去了那里,留在那儿,等待着某个家伙开口。

跟我和乔尼在鲸心去过的那家酒吧相比,这家显然不在一个档次,这里没有仿木和仿铜装饰。这地方掖藏在一幢腐朽建筑的二楼,坐落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街区里,就在乔尼所待的那个复兴图书馆的附近,相邻两个街区。即使在乔尼回远传广场的路上,也决不会顺路到这地方逗留的,但是如果他要和谁在图书馆附近见个面——某个想跟他私下里聊聊的人,那他就是选对结果他性命的地方了。

第七章

我在那已经待了六小时,他妈的吃腻了腌坚果和许可啤酒。就在此时,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头走进了酒吧。我猜他是这里的常客,就他那样子就看得出来:在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左顾右盼,而是径直朝后头的一张小桌子走去,在招待技工还没完全停在他面前时,就点了杯威士忌。我走了过去,站在他边上,我意识到他并不完全是个流放汉,我在附近的废品店和街摊上,看到过那些肮脏的男人女人,但他跟他们不一样。他抬起头,斜着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自傲的神色。

“我能坐这儿吗?”

“那要看情况啦,妹妹。你卖什么?”

“我是想买点东西,”我坐了下来,把啤酒杯放在桌上,抽出一张许可照片,塞给他看,那是乔尼在鲸逖中心上进入传送台的时候拍的。“见过这人吗?”

老头盯着照片,摇晃着身子,然后把注意力全部放回了他的威士忌上。“也许吧。”

我朝技工招招手,叫他来再来一杯。“如果你看见他了,那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

老头打着呼噜,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灰白胡茬。“如果是,那就是他妈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他盯着我看,“给多少?要什么?”

“我买消息。多少的话,那要看你提供什么消息了。你有没有见过他?”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市交易的五十马克钞票。

“啊,当然见过。”

钞票一半躺在桌子上,一半紧攥在我的手里。“什么时候?”

“上星期二。星期二早上。”

没错,就是这天。我把五十马克塞给他,又抽出一张钞票。“他一个人吗?”

老头舔了舔嘴唇。“让我想想。我想不是…不是,他坐在那儿,”他指着后面的一张桌子,“和他一起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啊,说到那人,这下子我记起来了。”

“什么?”

老头食指和拇指捻了捻,这贪婪的动作古老极了。

“告诉我,那两个是什么人。”我诱哄着。

“年轻的那家伙…就是你说的人…他和那两个的其中一人在一起,你知道的,那些穿着长袍的自然怪物。你总是能在全息电视上见到他们。他们和他们该死的树。”

树?“圣徒?”我说,心里大吃一惊。圣徒跑到复兴之矢上的酒吧里做什么?如果他在追踪乔尼,那他为什么要穿长袍?这就好像杀人犯穿着小丑服在外做买卖一样。

“对。圣徒。穿着褐色的长袍,看上去就像个东方人。”

“男的?”

“对,我肯定。”

“能不能再多讲些?”

“没了,圣徒,狗娘养的大个子。看不清他的脸。”

“另一个人呢?”

老头耸耸肩。我又拿出一张钞票,把两张都放在我的杯子旁。

“他们一起进来的吗?”我问,“三个人?”

“我记不…我没办法…不,等等。你说的家伙和圣徒首先进来。我记起来,我是先看见了长袍,然后另一人才坐了下来。”

“给我讲讲另外一个人。”

老头朝技工挥挥手,叫他来第三杯。我用我的卡帮他付了账,侍从滑离了,阻种在耳边聒噪着。

“像你,”他说,“有点像你。”

“矮吗?”我说,“胳膊腿强壮吗?是卢瑟斯人?”

“对。我猜的。我从没去过那儿。”

“还有呢?”

“没有头发,”老头说,“只有一个什么来着,就像我外甥女以前一直留的。马尾巴。”

“辫子。”我说。

“对,管它呢。”他开始伸手拿钞票。

“还有几个问题。他们有没有争吵?”

“没。我觉得没。他们说话说得真是轻。那天——那时候没多少人。”

“那天什么时候?”

“早上。大概十点吧。”

跟信用薄纸上的编码一致。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谈话内容?”

“嗯没。”

“谁说的最多?”

老头喝了口酒,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想着。“圣徒先说的。你说的那家伙好像在答话。有一次我看到他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吓到了?”

“嗯不,只是惊讶。好像穿长袍的人说了些他没想到的话。”

“你是说,一开始都是圣徒在说话。后来是谁?我说的人吗?”

“嗯不,留着马尾的家伙。然后他们就走了。”

“三个人都走了?”

“没。只有你说的家伙和马尾。”

“圣徒留下来了?”

“对,我猜是的。我想是这样。我到窑子去了。我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另两个人朝哪条路走的?”

“该死,我不知道。我又没怎么去注意他们。我是在喝酒,不是当特务!”

我点点头。技工再次摇摇晃晃转了过来,我挥手叫他走开。老头瞪眼怒视着他的背影。

“那么,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在争吵吗?有没有什么不和的迹象?或者一人在逼另外一人离开?”

“谁?”

“我说的人和辫子。”

“嗯不。哦,狗屎,我不知道。”他低头看了看脏手中的钞票,看了看技工显示板上的威士忌,也许,他再也拿不到我手里更多的钱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知道这些狗屁玩意?”

“我在找这人。”我对他说。我朝酒吧四顾。桌子边大约坐有二十名顾客。多数看卜去像是附近的常客。“这里还有谁见过他们吗?或者,你记得那天还有谁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