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粗犷,含着浓浓的讽刺意味,看两人如此亲密的模样,忍不住喉咙发呕。心道:真他妈的恶心!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晦气!

只芷神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以男子的身份中状元、承皇恩,和李穆拉扯,的确不成体统,原本苍白的小脸顿时晕生两颊,更加懊恼。

推,推不动。再推,还是推不动。

身前的男子双臂如铁,怎么也挣不动,小丫头气喘吁吁挣扎半天,弄得一身汗,身子骨儿不冷了,浑身脱力了,就是没挣脱身前男子的怀抱,不由泄了气。她嘟起嘴,用力想把圆圆的黑眸瞪大一点,普通清秀的小脸蛋上端端正正写满了三个字——不高兴!

“喂,你松开手啦!”她大声嚷嚷。

李穆笑了,那一笑,仿佛无数朵蔷薇花在他身后此起彼伏地盛开,昏暗的牢房顿时明亮起来,耀得人睁不开眼,满心满眼里只剩那唯美无双的俊颜。

龙逸看得目瞪口呆,连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

天,这是他认识的穆王爷吗?是那个冷血冷面,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从来只有一张冰块脸孔的穆王爷吗?他他他,他居然会笑。

只芷用力揉了揉眼睛,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仿佛拣到宝一样,眉飞色舞地叫出声来:“你笑起来好好看哦。真的有酒窝呢,好漂亮啊!”

惊叹的声音不绝于耳,李穆敛了笑容,神色如昔,淡淡掷下句让龙逸差点跌倒在地,让只芷险些昏倒当场的话。

他说:“尹遥雨,不是什么男子。她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少年状元本是红颜,天大的笑话!

龙逸忽然好想笑,当今天子,竟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误把红颜当须眉!云崖格处心积虑要杀的少年状元,他心念不定险些下手的目标,竟然是女子!

“哈哈哈哈…”狂笑出声,龙逸不再说话,面色阴晴不定,瞬时间面色转了无数。只芷被他的反应吓得一动不敢动,窝在李穆的怀抱中,好半天大气不敢喘。

李穆冷颜相对,但看他反应。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好端端个墙面被他一掌击碎,露出个足可越人的大洞,龙逸狂笑着,只一个倏忽,疾风一掠,再不见人影。

空旷的牢房里,只剩下李穆与只芷,寒风一过,两人衣袂翻飞。

半晌,牢门外传来狱丞们惊惶失措的大喊:“来人啊!有人越狱了!”很快,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叫喊声,还有重犯们足链相击发出的厚重铁石声混合在一起。

透过那洞,只芷看见外面红光隐隐,心里只剩下无尽的疑虑。

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女扮男装乃欺君之罪,为什么要告诉龙逸?他想让她死吗?不!不会的!他若要害她,根本不需要用这个方法,但为什么要把秘密说出去?

压下胸前惊疑的小脑袋,李穆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张清秀的小脸儿藏不住任何情绪,他一字一顿,说出了他的诺言:“要走,我们一起走!”

要走,我们一起走。

这句话儿,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的心思?只芷不由捏紧刚才龙逸还给她的玉,这块玉,是回到现代的关键。

她要走了,可李穆不能走,这里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

夜色中,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明亮的火光照得只芷睁不开眼睛,依稀中,她听见士兵们长枪立地的声音。

“哗啦啦”的一片,尖锐犀利地传入耳中。

她知道是守狱的士兵们赶到了,火光猎猎中,将两人团团围住,随后一个凝重的声音敛容在道:“穆王爷,您未经王命私自入狱,莫怪下官失礼!来啊,将他们关押入牢!”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她再也不知道了,只记得李穆看着她时最后的目光,竟带着孩子气的调皮,然后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只芷。”李穆轻唤。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无声地叹了一声,李穆抬起头,复又变回从前冷漠的模样。他傲然冷视众人,眼眸中陡射出股凌厉,众官兵顿时立在一边,竟没人敢上前来拿下这二人。

守狱的长官面色一窘,支支吾吾:“穆王爷,小的们也是吃皇粮的。您这样,让兄弟们都不好办事…”

李穆听也不听,只目光冷淡地看着众人,绝美的面容上不知喜怒。

在场的气氛顿时凝重下来,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全眼巴巴地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的人影,怀中犹抱着带罪在身的少年状元,心里不由阵阵发凉。

怎的不说话?好王爷,您就说几句吧。

众官兵宁愿他说话,也不要这样沉默下去。他的气势冰冷而凌厉,所有人只觉后脊发凉,窜到头皮发麻,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儿。

正在众人尴尬的空儿,一个沉凝的声音忽然打破沉默,从外间,进来个身高过七尺的莽莽大汉,轻甲战衣,威武不可挡。

“穆王爷果然在这儿。”他淡淡道了句。

众人回头看见他身上代表身份的金牌御令,慌忙下跪:“参见大人!”

那人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微微一笑,眼睛却只看着李穆。却见刚才一直沉默的李穆终于抬起了眼儿,目光凛冽地看着那人,道:“我等你好久了。”

忽闻此句,众人大惊:难道穆王爷并非闯狱,而是持御令而来?若真是如此,那自己方才险些动手,岂不是以下犯上。

千万般心思一个个转过,官兵们只觉身后冷汗淋漓,连穆王爷何时带走的只芷都不知道,反应过来时,牢狱里已再不见他们的影子。

只芷再醒来时,听得清楚的是屋子外面“轱辘轱辘”的马车声。

“啊,姐姐,你醒了!”一个孩子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对话啊。扶着昏沉的脑袋,只芷勉力睁开眼,被窗外透入的阳光刺了下眼,慌忙闭上。

“侍雨…”想也不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是啊,姐姐啊,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呢!”清稚的声音继续入耳。

头好痛。天啊,她的头好像被人用锤子敲过了一样的痛呢。是不是李穆趁她睡觉的时候,打了她一顿啊?

小丫头虚弱地撑着脑袋,瞪大眼睛看着守在床边的孩子,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看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呜…活的,真的是活的!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侍雨了,一把抱住身前穿着一新,全不似当初狼狈怯弱模样的小侍雨,她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呜,还是姐姐好!

小侍雨反抱住只芷,心里感动地淅沥哗啦,就在他飘飘然地时候,只芷无心一句话,彻底把他打击到了。

“侍雨,你身上有棉花糖的甜味耶,我好饿啊!”

大眼瞪小眼,小家伙彻底无言。原来,原来不是久别重逢,而是因为棉花糖的香甜,所以才把自己抱得那么紧!

看着饭桌上吃得乱没吃相的半大少年,侍雨撇着小嘴,用力瞪着“他”,再用力地瞪。可是对方吃得高兴,哪儿还看得到他极为不满的目光啊。

“好好吃哦,侍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喝完最后一碗粥,她抬起头,一脸垂涎的表情巴巴望着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家伙。

后者一转身,压根没打算理她。

哼,那么久没见了,第一眼见着他居然想的是吃,太生气了!

只芷拉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你也知道,我肚子饿了嘛,自然就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侍雨不理她。

“那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完全忘了,自己五音不全。

小侍雨可不知道这事儿,一听她说,立刻兴致勃勃。转过头来连连点头,脸上绽开了大大一朵灿烂的笑容。

可是,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唱到,小家伙的面色立刻由喜变惊、由惊转惧,最后黑了又白,白得骇人。

屋外随侍的丫鬟小厮们,纷纷掩耳逃得老远,很快,小侍雨也败阵,哪儿远跑哪儿去了。只芷不知道,她这么一展歌喉,使得侍雨从此对歌声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心理,几乎到了“闻歌色变”的程度。

等吃完喝完唱完以后,小丫头这才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我开始明明是触怒了龙颜,被打入大理寺狱,可为什么一觉醒来,却在这个地方?”

侍雨眼儿一扫,插起腰来竟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似笑非笑地唾了一句:“你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吗?刚才不是吃得挺高兴吗?什么都想不到了吗?”

敛容,只芷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经此一劫,倒是明白了,有得吃时,还是要多吃点的。没什么比眼前的福更重要。”

大理寺狱,那儿别说好饭好菜了,就连睡都睡不好。若在那儿再呆那么几天,怕是出来的就不是状元尹只芷了,那绝对是排骨尹只芷。

侍雨气得小脸儿通红:“那你也不该见着我就想到棉花糖啊。”他堂堂男儿,虽然才十一岁,但怎么看都不会是棉花糖那么软绵绵的东西吧。

只芷“哧溜”一下窜到小家伙身后,微微弯下身,两只手一捏,把他白皙的脸颊一扯,扯成了两块小馒头,她“哈哈”大笑。

“还说不像,软软的呢,小侍雨若是个女孩儿,一定生的很漂亮呢!”

“侍雨可不是女孩儿!”他抗议,可是脸蛋儿被小丫头调皮地扯来扯去,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儿,只急得他泪眼汪汪地看着只芷。

呜,姐姐欺负人啦。

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好半天,终于满意地松了手,可是小侍雨早就被她弄的脸蛋儿通红,长长的睫毛犹带点泪珠,清秀漂亮的小脸儿可爱极了。

她一松手,小家伙立刻跳了起来:“姐姐欺负人!”

“说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不是皇宫啊,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拉他到一边坐下,她难得的一本正经。

侍雨张大圆圆亮亮的眸子,摇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穆王爷把你送到这里来以后,然后就被一个很高很高、脸上有一个十字疤的大哥哥带走了啊。”

带走了?

听到这个回答,只芷当下愣住了。

很高很高、脸上有一个十字疤…

御前第一统领风扬!她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么个人。除了他,没有人有那么明显的面部标记。她想到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李穆现在一定在圣上身边。他们会说什么?以李穆的为人,不擅辩,他肯定会为自己顶罪!

一定是这样的。

心中一颤,忽然想起那日在牢狱里,李穆对她说:“要走,我们一起走。”可是,为什么他走了,却把她留了下来?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小丫头心思单纯,哪里知道皇室之事儿,远比她想的复杂许多。李穆既然能将带罪之身的她带到别院,必然有解决一切事情的办法。

她哪里知道,此时,李穆正和万万人上的大唐天子做着最后一次交流。为她解决完所有的问题,就带她离开这是是非非的皇宫。

要走,我们一起走。

这不是诀别,而是他的承诺!

皇宫,御花园。

翠绿色的叶儿密密匝匝地一层铺过一层,恰形成了个天然屏风,笼住了花园后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湖泊。

湖边站着两个人,一个龙袍加身、气势不凡。另一个长身玉立,白衣如雪,只看着背影,便觉风华绝代,绝美无双。

“穆儿,你真的决定离开吗?”错失良臣,非他所愿。他早该知道那少年状元对李穆非同小可,为什么最后还是降罪于“他”,让李穆有离开的理由。

白衣男子面色如初,默然将一面金光灿亮的牌子,交还给他:“承圣上错爱,李穆今日,以万岁赏赐微臣的金牌换状元尹只芷的命,不知可否。”

当初金牌御赐的时候,李世民就说过,这金牌,可以换他一个承诺。然,换过之后,也是自己离开王宫的时候。

微微一愣,李世民敛容呵道:“状元罪不至死,你这金牌,还是不可用!”

李穆笑了,绝美的脸上坚冰融化,道出的话儿,却让李世民浑身一颤:“状元尹只芷,女扮男装考状元,是欺君之罪,这样,依然罪不至死吗?”

红颜状元!

眼见着李世民面色震怒,李穆冷冷发话:“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他不用微臣自称,直接道了句“我们”,其实已挑明了话。

这皇宫,他不会留下,他要随只芷离去。

无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人有那能耐阻止他。外人只道小王爷李穆原是圣上御封的皇族姓氏,乃外族之人,身上流淌着不是正宗的皇族血统。

谁也不知,他竟是李世民流落在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这原是极为隐秘的皇室私事,若传言出去,对整个皇室都有极大的影响。

早在很多年前,李世民第一眼见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知道他的身份时,当时起的是杀念。让他去守边疆,无非是借刀杀人。

只最后,李穆凯旋而归,战功累累。

在密密匝匝的交往中,他知道李穆无意和他争夺王位,渐渐放下心来。并且还了他原本李姓,封为王爷。

他们的约定,李世民不会忘记。

除了放人,他再无其他方法。看着那一袭白衣越行越远,竟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皇宫,李世民心下忽然起了一种苍凉之感。

“风扬!”他大喝。

疾风一掠,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个身穿甲胄、高过七尺、脸带十字刀疤的男子。他几步上前,单膝半跪在天子身前,低沉应答:“奴在!”

“刚才朕和穆王爷的对话,你听到了吗?”

“没有听到。”风扬沉声做答。主子问他听到没有,显然是不希望这件事儿张扬出去。为人臣子,为皇分忧,奴义不容辞。

听到他的回答,李世民微微点头:“很好。今年科举,不曾有状元。十年前,亦不曾有圣上御赐皇姓的穆将军,如今的穆王爷。你明白了吗?”

他说这句话儿,很明显的意思。刚才他已经承诺了不降罪只芷,亦放李穆离开宫廷。然而,皇室的颜面毕竟要保存。

所以,除了禁谈论科举状元与李穆王爷,杀知道真相者,改记录国事薄,别无他法。铁与血的政策,平息此事。

“奴遵命,定不让圣上再为此事困扰!”依然是低沉的声音,此时已带着些许知道皇恩后的无奈。

动用到他的暗杀组,想来又要喋血京城。

一阵风过,风扬再不见人影。湖泊侧畔,只有龙袍加身的李世民,望一江湖水,若有所思。

李穆,他这次怕是真的动心了。忽然想起那个大大咧咧,自以为装傻充愣就可以让人对她毫无戒备的小家伙,李世民不由微微一笑。

真没想到,他看透了她从头到尾的装傻,却单单没看出这小子竟然是个姑娘呵。

尹只芷,若不是女儿身,真乃国之栋梁。能想出耳不听,目不见的装傻方法来保护自己的人儿,真的是非同一般的聪明。

不过呵,她那点小聪明,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他。只不知是不是李穆也真是看中了她的聪慧灵敏,所以甘心为她放弃皇宫一切,与她退隐江湖,斗志斗勇呢。

呵呵,不过,她也的确是个单纯的孩子,否则,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又如何能得到那多人的喜爱呢。

看他这么急步匆匆地往回赶,怕是想早些见着那红颜小状元吧。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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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穆匆忙往回赶的时候,他永远不知:这一赶,竟赶出了一世两隔,竟赶出了只芷的悲与痛,赶出了他们不曾生死空茫,却亦不得见的苦涩。

此时,别院之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哭泣声。从窗外往里看,但见一灵秀的小男孩,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在眼前拉拉扯扯。

哭的那个身穿芙蓉色裙,被哭的那个做男装打扮,但眉眼中的秀气还是能看出女孩家的灵气。

可恶,明明是她想哭好不好。

这个家伙一直哭啊哭的抱住她干什么,害她连伤心的情绪都挤不出来了。推!用力地把抱着她腰的小手掰开,然后把身前这个芙蓉色衣裙的女孩推到一边。

没想到,下一秒,那家伙跌跌撞撞,眼也不看路,死缠烂打地又用擦鼻涕眼泪的小脏手抱住了她,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

“哇…只芷不要我了,连只芷都嫌弃我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