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也是你……”

没想到他却像是受惊一样,用力推开我,跌跌撞撞后退数步,扶着桌子才站稳。

“你怕什么?镜中花,水中月......你以为我不明白镜中和水中看到的是什么吗?”我道:“宇文楚天,为什么不敢承认你爱我?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他看着我,按在桌上的十指在颤抖。

果然如他所说:当我知道他爱的人是谁,我很难过,难过的快要窒息。

就算他爱的人是我,又能改变什么?我们中间隔着萧潜和浣泠,隔着太多的恩怨情仇。

他依然和三年前一样抛下我,再不回来。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洒脱的放开手,让他走!

我转身离去,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如果你有记忆,一定不会这么说,如果你知道我是你哥哥,你一定不会这么说,如果......你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自杀......”

“你说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要不然就是他搞错了:“我说过我不是,我叫兰浣沙。你要我说多少遍?”

“你左肩上有一个兰花状的印记!”他淡淡道。

我下意识捂住左肩,那里的确有小小的几片兰花叶形状的印记。我曾问过娘这是什么,她告诉我这是她们家族的规矩,是女孩儿都要刺伤这个印记。我还看过浣泠的,她和我的很相似。

他接着道:“你因为小时受过惊吓,经常会梦见父母死去的情景,一到子时你就会惊醒……”

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他说下去,可是他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在我耳边响起:“小尘,除了你,我从未带任何女人看过日落……”

“你别说了,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我知道你暂时无法接受,可早点告诉你真相,你才不会胡思乱想。”他伸开双臂将我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捋着我的长发,“小尘,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依赖和习惯......就像你从小喜欢我这么抱着你,抱抱没有什么,哥哥的怀抱永远都专属于你,哥哥也很爱你,但你要记住:这不是男女之间那种爱情!”

儿时依旧

“我真的是宇文落尘。”我不报任何希望问他:“你不会搞错?”

“我什么都会搞错,唯独你是我妹妹这件事,决不会错。”

我放弃挣扎,将脸埋在他肩上。渐渐地,我分裂的心神开始镇定下来,思绪也一点点理清。

所有疑问都连在一起,便顺理成章了。

因为我是他妹妹,所以他总是会默默关心我,不断和我提起宇文落尘的事情。

因为我是他妹妹,浣泠才会对我和宇文楚天的关系毫不介意。娘才会放心我和他在外面相处半月,或者她根本就是希望我们兄妹能好好团聚一段日子,以弥补她对宇文楚天的伤害。

但同时,我心里又有更多的疑问,三年前让我自杀的是什么原因,那个让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的男人,又会是谁?

我隐约记得娘曾经说过,宇文落尘在将要嫁人的时候,突然失踪。

那个男人估计是我要嫁的人。不过忘记的男人若不是宇文楚天,是谁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我站正,一离开他的怀抱,精神又有些恍惚。

我问他:“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是我哥哥?”

“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始……”

“这么说我以前过得不好?”

他低头苦笑:“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

我也苦笑:“那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有些话说清楚了,你才会过得坦然些,不然你可能永远解不开这个心结。”

我偷偷看着他的侧面,这个人就是我哥哥吗?

忽然之间,我们不可能再有爱情,但付出的爱能说收就收吗?

“我想回去静一静。”

“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我试了很多次,想叫他一声哥哥,深吸了很多口气,这两个字还是无法叫出口,最后只得直接问道:“你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

他微怔,迷茫地看着我。

“我是说,你可不可以等我想通再走?”我发现他变成哥哥之后,我们的谈话变得有些别扭。

好半天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笑雅客栈找我,让人传话给我也行。”

他的话让我心底一暖,不论我们是什么关系,被他如此在意着就是一种幸福。

一进家门,我就去后堂坐在地上数珍珠,偏偏每一遍数的数目都不同。

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俯身帮我把散落的到各个地方的珍珠拾回来,放在我身边的黄金盒子里。

委屈一下子冲出我眼睛,顺着泪水不停地往外流。“娘,宇文落尘已经死了,我不是她对不对?你们一定是为了让我死心,才联合起来骗我的。”

“他告诉你了?”娘靠着我身边坐在地上,柔声道:“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哥哥!你该为此感到满足的。”

他对我怎么样我当然知道,单凭他只字片语我也能体会这段深刻的兄妹感情。

再怎么深刻也是兄妹情而已!

我闭上眼睛,努力想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哪怕是一点一滴,也能慰籍一下我心底的思念,可是什么都想不起。

为什么我要忘记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娘,您能告诉我当年发生过什么吗?”

“你一定要听吗?”她担忧地看着我,一看那神情我就有点毛骨悚然,可想而知当年的事情有多严重。

但是逃避不能代表一切没有发生,我相信此刻的自己什么都可以承受了。

“我能接受的。”

“好吧。其实我对你的过去知道的也不多,我遇见你是在三年前的一间药铺里,当时你正抱着一碗药哭,我一闻便知是麝香和红花。”

“什么?”我连吃惊的力气都快耗尽了。我在雪洛的医术上看见过,红花和麝香是最行气活血的药,一般用于打胎。

不要说三年前,我就是现在听到这件事都有种自尽的冲动。

“不错,是打胎的药物,你当时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娘仔细看看我的脸色,没再说下去。

“没关系,您说吧!”

“你的样貌让我一下子想到失散十几年的女儿。我问你叫什么,住哪里,父亲是不是宇文孤羽,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是抱着药哭,一口气喝下去。

后来见你独自一人往荒山上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没想到山上丛林密布,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

我四处寻找了很久都不见你,正欲离开的时候,你竟然从山顶上掉下来,还好山林里的树枝帮你挡了一下,否则就是我医术再髙也没有用……我把你救醒之后,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掉下来,你怎么也不肯说。当时你的身体虚弱,你的精神几近崩溃,我什么都不敢深问。”

“那孩子……没保住?”

“是,我始终想不通,如果你想寻死,何必在自杀前喝打胎的药……”

我也想不通,或许是那个男人让我太失望,乃至绝望。

这样的人我的确该彻底忘记。

“我就一次都没提过我有个哥哥?”

“没有提过。噢!对了,你掉下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山崖上站着两个男人,我害怕他们想要害你,所以在他们寻下来的时候,偷偷带着你离开。”

估计其中一个是宇文楚天,那另一个大概就是我爱的那个人。

我看娘坦然的口吻,不像再说慌,可是就凭她一个女子,能在宇文楚天那种江湖高手发现前,把我带走吗?

我有点不解。

我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娘道:“你醒之后,每天都不吃,不睡,还很多次想要自尽。我见你实在太痛苦,问你:要不要服下能什么都忘记的药?你毫不犹豫地点头,可是当你端着药,却哭了很久才喝下去的。”

“我喝药之前什么都没说过吗?”

娘回忆了一下,道:“好像说过,好像说什么落下了就再不会升起……”

这句话我记得,在梦里,我说过:“没有他……太阳就不会再升起。”

可想而知,在喝下千愁尽之前,我还是在惦念着宇文楚天。

那我为什么不去找他?

“什么伤痛让我可以连唯一的哥哥都不要了?”

“是啊,他对你的疼爱让我都为之感动,今天我找他,告诉他你已经对他动了心,恳求他不要再见你时,他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说,只要我能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一直都是个好哥哥,都是我太任性了!”

“没关系,以后什么都别想,好好做萧潜的妻子。”

我用尽全力笑着点点头,笑着望着窗外的晚霞,有他!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站起身揉揉酸麻的双腿,道:“娘,我好久没整理帐目了,您派人去帐房把这一年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送到书房吧,我好好看看!”

几日里,我忙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满脑子都是数字盘旋不断。

可是一抬眼看见晨光,又会想起宇文楚天的眼眸,像千年化不开的云雾,让人迷惑;还有他的唇,薄薄的,冷冷的,看起来好像总有说不出口的千言万语……

放下账本,又去枕边拿起萧潜的书信反复看。

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于是,提笔在绢丝上写道:待君回,来时路,终还在……

本想再给他写上几句话,持笔至手都麻木,终未想不出一个字!只得将绢丝在我房间的香炉上熏了熏,折好放在信札里。

叫来明心,对她道:“派人送去萧府问个好,再问一下少将军那边的战况。”

我犹疑一下才将信交给明心,“这信交给萧伯父,如若方便请他稍去边疆那边,交给少将军……哦,如若不便就算了!”

“是。”

算来萧潜一去已有数日,以前萧伯父一有消息,总会差人带话给我,这些日子怎么都没有消息。思及此,我又嘱咐明心:“差个机灵些的人去,回来要细细回我。”

“大小姐您放心。”明心说完退了下去。

我以为萧府回个话便是,不想接近正午时,萧浅的父亲亲自来了候府。

萧伯父和我三年前第一次见他时完全一样,一脸粗犷的胡子遮去了半张脸,与那一双睿智的眼睛极度不协调。他身上的衣服也还是初见的那一套,袖口和领口处已被磨得泛白。

他是当朝出了名的俭朴,听说除了上朝时穿的朝服勉强算崭新,其他的衣服都十分破旧,有时在家里还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会客。去过萧府的人都感叹不已,说他用的桌椅还是上代遗留的,每样东西都称得上“古董”。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贫民百姓对他的品行无不赞叹,而我始终想不通的是萧潜为何与他的父亲不同,一掷千金,从不犹豫。我曾去过他的别苑,依水傍山,清幽雅致,处处雕梁画栋,不乏名家之作。

他书房里,秦代儒家的书简随意摆放在桌上,平时翻看的是春秋时代兵法书的真迹。他翻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手指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我胡思乱想间,萧伯父已然入座,笑着与母亲寒暄几句,说边关局势稍定,再过些时日萧潜就会回来。还说难得我有这份心,他已经差人快马将信送去边关。

我接过明心端了的茶,上前施了一礼谢道:“萧伯父,请喝茶。”

茶香轻淡缭绕,是娘最爱的庐山云雾。

他接过茶,缓缓用杯盖拨着茶叶,笑道:“潜儿这孩子就会打仗,和我一样是个粗人,有时候有个行差踏错的你们还要多包涵包涵。”

娘即刻陪笑道:“萧将军言重了,是沙儿不懂事。”

“唉!我这儿子从小就活在刀光剑影里,十岁跟着我上战场,十五岁做前锋,十八岁便带兵,练就一身钢筋铁骨,面对多少敌人都没皱过一下眉,受多重的伤,都能一笑而过。偏是遇到你家浣沙......算了,提起我就生气,一点不像我的儿子。”

娘见我不敢插话,复又笑道:“依我看他倒是与萧将军一样,是性情中人!”

“别提了,上次回来,兴匆匆准备了几天的……”萧伯父顿了一下,吹了吹茶雾道:“礼物,倒是没有带回去,可魂也没带回去,病得三天都没下塌。病还未愈,一听说边关紧张,就非要去请旨出征,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我咬紧下唇,愧疚让我开始憎恨自己。

萧潜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就连每次被娘拒绝都会笑着宽慰我说:没关系!

在我眼里,他的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他的心胸是最宽广的。

而今想起,我在坦然接受他呵护,珍爱的同时,从未真正去了解他,去揣摩他心思。

就连娘都看出来我不是真心爱他,我却用那种自以为是的感情牵绊着他,折磨着他。

萧伯父暗中打量了我一下,饮了一大口茶,朗声笑道:“他这分明就是想气死我,泞儿费了多少心思才让他能留在京城,他说走就走……我也不拦他,就当没生了这没用的儿子罢了,反正我还有萧朗。”

我再也忍受不了他话里的暗怒,起身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有失体统,让萧潜有苦难言,他一向至情至孝,您千万别怨责他。”

萧伯父即刻起身,道:“是伯父失言啦。伯父的意思是等潜儿回来,你们抓紧把这婚事办了,也省得他总患得患失……哈哈,是吧?”

我找不到任何话反驳,只得应道:“是!”

“那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了……”他又坐回椅上,压低声音对娘道:“这仗也不是短时间能结束的,我明日进宫觐见皇上,看能不能想办法再派个将军去边疆。”

娘暗自一惊,问道:“这临阵更换将军,不妥吧?”

“就说潜儿受伤,无妨的!不过是小小的边关骚乱,我举荐赵毅过去即可。唉!说心里话,我自己带兵时不觉得什么,潜儿一出去,我这心就不得安宁。”

“就怕萧潜他不肯回来。”

萧伯父摆摆手,“若告诉他回来完婚,我怕他不等赵毅过去,就赶回来!”

萧伯父言罢,又和母亲闲话一会儿才走。

谁知第二天,来兰候府送礼物的人就没断过,官级高低不等,礼品均是价值不菲。

娘让他们送去萧府,他们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萧将军素来耿直,不收礼品,如今适逢少将军大喜,不送些贺礼了表心意,实在寝食难安。

看见家里堆积如山的贺礼,我终于明白萧潜的别苑为何那样奢靡。

也算真正见识萧伯父这位传闻中的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

能将缜密的心思藏在看似粗犷,耿直的言谈之间,难怪他能在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屹立不摇。

我和明心将每一样东西点好,记录明确时,已近黄昏。

刚想休息一下,娘进门道:“沙儿,宇文楚天来了,在正堂等你呢。”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的胸口又是一阵撕痛,什么都没想便匆忙跑去正堂。

跑到门前,我努力调整好呼吸,才开口:“你来了?”

声音里还是带着点颤音。

他转过身,嘴角轻扬,波动我的心弦。

“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所以,我给你送件贺礼!”他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包袱交给我。

我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放着一件鲜红色的嫁衣,红得十分刺眼。

“这?”

“这件嫁衣是你最珍爱的,我帮你包管了三年,该是还给你的时候了!”他清清喉咙,朗声道:“我还有事,先回去,等你成亲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张喜贴。”

说完,他快步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