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姬娇喘连连,可是过未多时,一股浓重的焦糊传来,二人皆是一惊。
“大王!”容姬睁大眼睛。
萧承启的亦是面色剧变,立刻起身穿衣。
火焰沿着灯油蔓延,点燃了丝毯,舔上了纱帐,登时浓烟滚滚。殿外的侍卫也已被惊动,冲入殿来,到处都起了火,众人慌忙将着火之物扯下,抬水灭火。
萧承启匆匆赶到寝殿里,看到齐王暴毙的地上,惊得瞪大眼睛。
“父王……父王!”他扯着嗓子扑上前去,干嚎起来。
“二王子!殿中起火,还是快快将大王移走!”旁边的侍卫急道。
萧承启抬起头,目光阴狠:“是中山王!中山王何在?!”
“他跑不掉。”容姬冷冷道,她走过来,“玉莺宫出去只有一条路,桥上都是侍卫,他要走只能入水,派人搜湖!”说着,容姬凑到萧承启耳旁低低道,“大王子就在湖中赏月,乘机将他了结,王位便是你的!”
萧承启精神一振,看向容姬,片刻,起身命令道:“都给我去捉刺客!细搜湖中,一条鱼都别放过!”
侍卫们得了令,朝殿外奔去。
萧承启看着齐王的尸首,他瞪着眼睛,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萧承启的唇边浮起笑容,蹲下身,摸着他眼皮阖上。
正待将齐王抬走,突然,萧承启听到些动静传来,似乎什么人撞翻了铜器。他警觉起来,立刻拔出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
寝殿很大,初华躲在一只木柜后面的阴影里,听着殿内杂乱的脚步声,伺机逃走。
几道人影从火光那边走来,停了一下,四散开去。
初华瞥见,其中一人拿着剑,朝这边移着步子。
小囊捏在手里,初华的心扑扑跳着,只要他再近些,就立刻出手。
寝殿的后部,没有着火,窗开着,风吹走了烟气。萧承启提着剑,四下里瞥着,只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异状。
“出来!”他寒声道,“饶你不死!”
没有人答应。
萧承启向身后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会意,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他盯着一处阴影,那个地方,正好可以藏人。萧承启看冷笑,慢慢地走过去。
可还未到近前,突然,那影子已经蹿了出来!
初华猛地将手中的小丸掷出去。可还未来得及出手,她已经被身后伸来的一双手臂制住。
“啊……呜呜呜……”初华用力挣扎,却被捂住嘴。同时,耳旁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想活命,就别出声。”
初华愣住,心神俱震。
*****
萧承启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插着的刀,血涌出来,将衣服染得暗黑一片。
不远处,他的几个侍从也已经倒在了地上,了无声息。
萧承业立在他面前,看着他靠在柱子上慢慢倒下,唇角带笑。
“辛苦了,承启。”他淡淡道,“父王这么喜欢你,你便随他去黄泉路上作伴好了。”
说话间,几个侍卫已经过来,禀报道:“如大王子所料,殿中的侍卫大多都出去搜湖,余下的人皆已处置。”
“大王子。”一人对他低声道,“找到了大王的尸身和容姬,如何处置?”
萧承业目光凝起,片刻,道,“我去看看。”
床前,火已经扑灭,齐王冰冷的身体躺在被火熏黑的地板上,死状难看。容姬被人用刀架着,看到萧承业来到,神色狰狞。
“是你……”她恨声道。
萧承业淡笑:“是我。”说罢,看向齐王,从床上揭下褥子来,盖在他的身上。
“关上殿门,将火点起。”他吩咐道。
容姬面色一白:“萧承业!你要毁尸灭迹!你不得好死!”
“先担心你吧。”萧承业寒声道。
旁人会意,正要下手,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慢着!”
众人看去,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走出来,身后,立着朔北王。
“我有话要问她。”初华道,盯着容姬,“你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容姬怔怔望着她,少顷,冷笑,“句句是实。”
初华沉默了片刻,道,“为何?裘莺莺是你的姐姐。”
“姐姐?”容姬忽而大笑起来,昂着头,“她风光时,可曾惦念过我?我何错之有,我自私,她比我更自私!她想逃跑时,便应当想到以大王的脾性,许多人都会倒霉,可她顾忌过么,还不是说走就走了!”
初华咬牙道:“那中山王呢?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加害?”
“无冤无仇?呵呵,这话也只有你这般高高在上之人才说得出口。”容姬冷冷道,“我生而为奴,命似草芥,被人踩在脚底时,又与谁有过冤仇!”她看着初华,轻叹,“我本以为多年的怨恨,都会在今夜了结,可惜,可惜!”
她惨然一笑,说罢,忽然转身,猛地撞向柱子。
旁人一惊,想阻止却已经迟了,“咚”一声传来,教人心惊肉跳,容姬头破血流,毙命倒地。
初华睁大眼睛,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被血色割得四分五裂,只觉心绪在乱撞。祖父微笑的脸在脑海闪现,还有睿华,还有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有什么梗在喉咙,想哭,却哭不出来……
突然,她的脑后一记闷击,晕过去。
元煜将她接住抱起,神色镇定,对发着愣的萧承业道,“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才是。”
萧承业回过神来,连声称是,与众人从窗上的绳索缒下,回到潜入的小舟上。
菡萏密布,硕大的叶片遮去了搜索的光照,掩着一行人悄然离开。
田彬瞥了瞥不省人事的初华,不禁讪然,低声道,“殿下下手也太狠。”
“不狠。”元煜淡淡道,“歇一歇对她有好处。”
小舟离开的时候,玉莺宫上已经烧起了冲天的大火,慌乱的叫喊声如同沸腾,时不时有灰烬飘下,如同陨落的流星。
元煜仰着头,火光在他的双眸中闪动,远离之后,却沉寂一片。
手足相残。
他曾深恶痛绝,可如今,他的手上也沾上了这样的血,自己大概再也没有资格指责那个京城里的兄弟了。
*****
初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光怪陆离。
有时,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奔跑。就像小时候那样,祖父拿着纸鸢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祖父祖父”地喊着,开心地大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有时,她又觉得自己在打着转,祖父将她举在头顶,带着她转圈,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
“初华……”
有什么人在唤她。
初华举目望去,远远的,一个少年骑马朝她奔来,将她捞起,放在身后,从剑鞘里抽出宝剑,迎面刺穿一个人的胸膛。
血星子溅到她的脸上,仍带着温热。
那少年低头看她,带着温和的浅笑,眉眼与她一模一样。
初华也望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说出他的名字了,可就在这时,突然,少年的脸破裂开去。
初华一惊,失声尖叫……
她睁开眼睛,浑身汗腻。
光照有些刺目,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下垫着软褥,周遭隆隆地震荡不停,这是……马车?
“醒了?”一个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
初华愣住,回头,却见元翊坐在身旁,倚着凭几,手里拿着一卷书。
初华连忙坐起,这才觉得脑袋沉沉的,好像绑了重物。
记忆逐渐浮现,她代替睿华进了齐王宫,然后,她把齐王杀了,然后……
“我救了你。”元煜似乎看出来她心中所想,淡淡道。
初华噎住。
这是事实。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听到朔北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多震惊。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那时来不及多问,她就赶去找容姬,然后……容姬那张脸又浮现在眼前,初华不愿多想。
但记忆也到这里戛然而止,犹如一场梦,睁开眼,就是现在。
初华摸摸头,疑惑地问:“我那时晕过去了么?”
“嗯。”元煜继续看着书。
“我怎么会晕?”
“我也不知晓,”元煜翻过一页,“许是受刺激太大,脑子不够用。”
初华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红着脸驳斥,“你脑子才不够用……”
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初华这才想起些更重要的事,忙问:“这马车要去何处?”
“清河国。”
初华睁大眼睛,忙道:“停车,快停车!”
“为何?”
“我不去清河国!”初华说着,就去掀车帏,还没够着,却被拉了回来。
“放开我!”初华被元煜反弯着手按在车板上,不禁大怒,“我还有急事!”
“你若说的是中山王,”元煜不紧不慢,“我已经命人去渚邑接了,过不久也会到清河国。”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入V改成星期五了~
远途
呃?初华愣住。
元煜看着她一脸诧异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挺享受跟她过招的感觉。明明心思外露都写在小脸上,却犹不自知,还时不时露出尖爪,活像一只野猫。
“你……”初华看着他,狐疑又犹豫。
“你以为我怎知晓你在齐国。”元煜道,“你那兄长,都告诉我了。”
兄长?初华听到这二字,心像被什么触了一下,忙问:“中山王对你说,他是我兄长?”
“嗯。”元煜奇怪地看她,“怎么了?”
初华不禁笑起来,心底如释重负。
睿华原来也知道他们是亲人,他承认了。
“是我兄长托你来救我的?”初华问。
“也是,也不是。”元煜看着她欢喜的样子,意味深长。
初华不再追问,她已经大致猜出来了。元煜跟那个大王子相熟,又一起出现,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救她。齐国两个王子的争斗,初华听宫人提起过,如今,齐王死了,二王子也死了,看看谁是获益者,就能想到元煜去齐国做了什么。至于他为什么要帮睿华,那也很简单,睿华是中山王,中山国与朔北临近,元煜若能够帮他复国,于自己是大大的好处。
当然,这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初华的目的一向单纯,报了仇,睿华也平安,便是皆大欢喜。
“谢谢。”她瞥瞥元煜,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应当道谢才对。
“嗯。”元煜仍然看着书,似乎全然没听到。
初华看着他,马车外面透入些淡淡的阳光,落在元煜的脸上,眉目平静而英气,带着些不可测的深沉。
他这是救自己第几回呢?
初华算了一下,第二回。
第一回,她还了,就是说,自己如今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如果在加上睿华……
“……我帮人,是有代价的。”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时的话语。
初华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位朔北王的事,不是她这种小虾米能掺和的,谢不谢,人情不人情的,还是不提为妙。
打定主意,初华不再出声。
马车仍辚辚奔着,她不像元煜那样拿着一本书便能看个没完,便下意识地去找小囊,捣鼓那些小物什。出乎意料,她的小囊,完好地挂在腰间,正待取下,初华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不是原来那一身了。
她想起昨晚,自己杀了齐王的时候,溅了满身血。想到那场面,她就忍不住恶心。
不过,还有另一个问题——
“我的衣服,何时换的?”初华问。
“昨夜。”
初华的心忽而提起,昨夜?她可记得那群人都是男人,那……
“谁换的?”初华急忙问。
元煜瞥瞥她,目光忽而玩味,“谁换的不是一样,反正都是男子。”
初华面红耳赤,这色贼,还敢拿她女扮男装的事来消遣!
“你……”她耳根发热,瞪起眼睛,“你欺负人!”
元煜一愣,片刻,额头青筋暴了一下。
“欺负人欺负人,你只会说这句么?”他合起书,“我早被你看光了,我说过什么?”
“我……”初华被他这么一提,她好不容易忘记的甘棠宫泉池那一幕又被勾了回来,兼着当面被揭穿,热气登时烧到了脖子根。“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她的气势明显矮了一大截,嗫嚅道,“而且,那时你也没打招呼……”
元煜看她一眼,神色万年不破般的淡定,好像初华看到的是别人。
“愧疚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