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二郎面色一变,忙不迭从矮炕下来,冲老夫人道:“奶奶,事情有些蹊跷……”
原来这厮并不放心到嘴的鸭子飞走,从墨九把夏青遣走在屋头“辟谷”开始,他便让鲁成贵差人日夜盯着。那个观望的人也机灵,小院今日大半天没动静,他心下不安,赶紧过来回禀。
“长誉,你即速去探个究竟。”老夫人晓得墨九在来楚州的路上逃过两次,自然也有些心焦。
得了老祖宗的指令,萧二郎就不怕人嚼舌根了,亲自领几个小厮往墨九的小院走,可还在院子外头,就碰见了温静姝。
这夫妻二人,原就没有生出感情与信任,萧二郎这些年花天酒地,见识过坊间妇人的风情万种,对木头疙瘩似的温静姝更没了兴致,看见她只冷哼一声,拂袖而过,径直往墨九小院去。
温静姝看他去推院门,张了张嘴,“夫君……”
“滚回去!”萧二郎懒得理她,低斥一声。温静姝阻止的手伸出去了,又默默收回来,一言不发地看萧二郎被头顶上不明来历的污秽之水泼了个满头。
“呸呸呸……”萧二郎怒不可遏,却还念着墨九,“成贵,你几个还不进去看看。”
“嗳,好嘞。”鲁成贵应喏着打头阵进去,很快又出来了。看着萧二郎一头一脸的秽物,紧张得脸都白了,“二爷,没,没有了。”
萧二郎擦拭着脸上的污渍,“什么没了?”
鲁成贵不太敢正视他的脸,“墨家姐儿没有了。”
这么大个活人,难不成从天上飞了?萧二郎恨恨一斥,咬牙踹他一脚,突地回头看向温静姝,“你这毒妇,就那般不想二爷好?”
温静姝双手交叠在腹部,态度恭敬,神色却冷漠,“妾身不知夫君何出此言?但嫂嫂言行素来与旁人不同,这几日修习道术辟谷,莫非真的得道成仙,白日飞升了?”
“好,好一个二少夫人!”萧二郎冷笑着抹了抹发上的黏湿,凑到鼻头嗅嗅,又嫌弃地皱皱眉头,走向温静姝,眸中透出几分阴凉,“你安的什么心?嗯?”
说罢见她久不回答,他恼羞成怒地扼住她的下巴,“那日晚间,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到这儿来,与她说了什么?”
温静姝一怔,锁着眉头看他,目光凉薄,却也无惧。
萧二郎指上力道加大,死死扣住她下巴往上一扳,“贱人,打从你入得我门,从未有一日实心跟过我,你真以为二爷好糊弄哩?”说着,他低头,盯住温静姝苍白的唇,“你看看你,不足三年,就变成了什么样子?啧啧,这脸青眼黑的丑样儿,实在难以看出你曾是名满楚州的温静姝哩。”
温静姝紧紧抿唇,念及往昔,微微失神。
萧二郎呵呵冷笑,重重拍她的脸,一下下打得“啪啪”作响,“给二爷听好喽,不管你想着谁,惦着谁,这辈子生是我萧长誉的人,死是我萧长誉的鬼。你若想有个好活路,趁如今还是我妻,早早为我诞下一子半女,我或可容你。否则,等哪日我恼了,将你打发出府去,你猜猜……他会不会收留你?”
由头至尾,温静姝都不发一言。
只听到那个“他”,她麻木的眼底有微微的波澜浮动。
大抵痛骂她出了口恶气,萧二郎神色恢复自然,又想起正事来,转头瞪向鲁成贵。
“都愣着等死吗?还不给我找?!”
——
墨九并没有走远。
一来中元节太热闹,而有些热闹又只有楚州这样的大镇方能瞧见,二来楚州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美食太多,她舍不得走,三来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最为安全。于是她领着蓝姑姑和玫儿在郊外一个偏僻的农户家里住下,把三个人的外貌都捯饬了一番,换下高门大户的绸服,与农妇换了普通村妇的衣着,包上一张大头巾便愉快地入了城。
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除了对大墨家和墨家寡妇的事情有兴趣,以及有穿越回去的意愿之外,并没有太多明确的目标——哦,还有吃。
可她当下并没有银子,不具备做吃货的条件。
她们三个人身上加一块不足一两银子,付给房钱给农妇,又换了些衣裳之后,除了陪嫁的首饰,手上所剩无几。
在村口搭了农人的牛车入城,一路上玫儿都欢声笑语。她对墨九太有信心了,根本就不管明日如何填饱肚皮,只管开心地跟着她便成。但蓝姑姑却不同,她就像丢了魂儿似的,一路长吁短叹自己命不好,跟着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子,小时候她打架或被人打,她在后面捡漏子,如今长大了她逃跑或被人追,她也得跟着哭泣。
“没过上几天踏实日子,又要东奔西逃。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哦。”
墨九穿了一件农家妇人的薄衫子,有些宽大,可小风一吹,照样显出她玲珑的身段来,奶白的肌肤,便有素净的头巾遮了些,那天生丽质的小脸儿,也照样能引来路人侧目。加上她精神头儿好,昂首挺胸的干练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普通农户家的小丫头,反倒有一些与年龄不相衬的老气横秋。
“说你年轻不经事,你还不肯受。跟上,我这便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
蓝姑姑捂着胸口,“姑奶奶,吃香喝辣我就不想了,只愿不被你活生生吓死。”
墨九挺胸顿步,突然一个调头,撞了蓝姑姑一个趔趄,“你对我就这般没有信心?”
蓝姑姑四下看看,压低声音,“你说哩?你有见过去古董店典当的?”
这事说来也好笑,墨九从嫁妆里找了一块玉佩,想去换些钱,可她却不去典当行,偏生向人打听楚州城最大的古董店,就大摇大摆的去了,蓝姑姑左右拦不住,可不焦躁么?
可墨九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古董店怎就不可典当了?”
蓝姑姑气得脸都红了,“你那又不是古董,去古董店做甚?”
墨九负着双手,严肃脸教育她,“因为古董店的价格比典当行高嘛。”
蓝姑姑快疯了:“可你那不是古董,价格高又有何用?”
墨九却很冷静,“价格高就可以了嘛,我管它是不是古董?那古董店老板操心的事儿,你替他操哪门子心嘛。这么浅显的道理,怎就与你说不明白哩?”
“天老爷啊,救救我!”蓝姑姑再一次生无可恋地望天。
玫儿却拍手叫好,“我家姑娘好生聪慧。”
“乖,回头赚了钱,给你买糖。”墨九摸摸玫儿的头,胸有成竹地大步往前。可蓝姑姑想着一会儿被人打出来的惨状,好想痛哭,“难不成疯的人,真是我?”
七月十五是鬼节,城中一些店铺早早就关了门,街道上已经摆出了不少香案,卖冥器和祭祀物品的店家生意却格外火爆。这一番景象与墨九在后世所见不同,她就有些稀奇,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几步收不住脚。
那家古董店名叫“食古斋”,位于楚州城上风上水的西边,正当街头。但凡风水之道,都讲究个气运,此处坐北朝南,形成一个狮头之势,墨九一眼就可看出,是行家看过的。
店门的楹联大气有度,匾额上的字儿俊逸鎏金。
入内的通道上,挂有一个帘子。
珠子串成的,仔细一看,竟是顶级南红。
一颗一颗垂着,像水滴似的,雕工极是精细。
高格调的地方,墨九喜欢。
她没有撩帘入内,只隔着帘子望向里面,只见紫檀木的大柜台后面,有一个内室。门没有关上,不太隔间,隐隐约约有两个人的声音。
“此物你从哪里得来?”
“嘿嘿,赵集渡。特地拿来给东家掌眼。”
“嗯,是好东西。”
“东家可看出年分?”
说到此,大抵察觉有人进店,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可墨九站在帘子外面,却微微一顿。
赵集渡正是她初入楚州时下船的地方。
她记得,当时她的罗盘出现了异常转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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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儿第032米深坑见——萧六郎和旺财就快要出现了
坑深032米 初试手
有好东西出在罗盘异相之地,墨九顿时生出了兴趣。
不待店家招呼,她大步入内,直冲内堂,“掌柜的,出货。”
掌柜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胡子都花白了一半,腰板却挺得笔直。他有些不痛快墨九的不请自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笑脸的漂亮妇人,他神色缓和一点,撸一把胡子道,“小娘子卖什么货?”
“一块玉。”墨九说着,目光却瞥向他柜台上的一个仕女玉雕。
玉雕上的美人儿尖下巴、鹅蛋脸,身着长袖襦装,芙蓉色帔帛,头梳仕女髻,不仅面目灵动,珠钗栩栩如生,便是衣裳纹路与线条也惟妙惟肖,服饰的外观与唐代无二,且从制作工艺来看,应是唐初的东西。
“这姐姐生得俏。”墨九眼睛一亮,不客气地上了手,捧着仕女玉雕,没好直接说唐(怕没唐存在),只道:“得有好几百年了吧?”说罢她目光又慢慢滑开,似不经意地看向卖货的干瘦男子,“老坟疙瘩里刨来的?”
盗墓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令人不那么光鲜的职业,尤其在当下传统的宗法社会,坟墓更是代表一种祖宗的精神权威,历史上的大多朝代,都对“发冢”之人有明确的刑律处罚。
所以听她一说,那干瘦男子便涨红了脸,生气道:“你个小娘子好生不讲理,无凭无据,怎可平白辱人清白?”
墨九老气横秋地摆手,“非也非也,我这人向来老实的紧。小郎足上的泥土与普通泥土不同,湿滑,性粘,隐隐泛着一种淡绿色……便是这个仕女玉雕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淡绿色,分明来自墓基里。”
在她说话的时候,白胡子掌柜的目光已从惊疑变成了赏识。古玩这个行业,会纸上谈兵的大有人在,可只凭一双肉眼,便可分辨物品年分,还能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来源,就得靠一定的经验了。他没有想到这小娘子小小年纪,会有如此见识,不由又捋一把胡子,静听下文。
当然,墨九原就为给他看的。她继续问干瘦男子,“摸金之事,损阴德折阳寿,你不仅无丝毫敬畏之心,还敢如此大摇大摆拿到这里来卖?你信不信,我回头便告官把你抓了去?”
那人一听,急眼了,“在下只是二道贩子,与东家合作多年,他最清楚在下为人,岂会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墨九斜眼瞪他,“盗墓贼脸上又没写一个盗字!凭什么信你?”
那人冷哼一声,着急解释,“这几日洪泽湖大雨成灾,赵集渡水位上涨,河岸庄稼都受了祸害,大水冲开地头毁了地基,这尊仕女玉雕,是一个农人在自家毁塌的地里刨出的,我从他手上花了十两银子买来……”
“停!”墨九转头问掌柜,“他问你要多少银子?”
那人一愣,马上红了脸,掌柜却面带微笑,“他要一千两。”
墨九又转回头,看那人,“你觉得卖多少合适?”
时下男子皆以大丈夫自居,无人肯与女子计较,那人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笔银子,虽然不太高兴,但看掌柜也没亏他太多,给了二百两报酬,也没再多言便感恩戴德地径直离去了。
掌柜这才回头来问墨九,“不知小娘子要卖何物?”
墨九把手上的玉佩递上去,“这是我祖传之物,掌柜的看着给个价。”
掌柜是个行家,把玉佩托于掌中,只观一眼,就放在柜台上,摇头笑道:“小娘子目若朗星,洞若观火,就不要戏耍老朽了,这块玉琢之不足五载,玉质也不算上乘,小娘子应拿去当铺,或可换二两银子。”
墨九一脸不解地瞪他,样子老实之极:“不是古董?”
掌柜眉头都在笑,“不是古董。”
墨九“哦”一声,又把玉拿回来,反复看,“可我祖宗昨晚上才托梦于我,说这是先秦时代的和田玉,都传祖宗十八代了,怎会不是古董哩?”
“这……”掌柜哑口无言。
蓝姑姑丢不起这人了,她一把抓住墨九的手,连同玉一起拿了,点头哈腰地给掌柜告歉,想把墨九拉走,可墨九人小力却大,丢开她,又跑到掌柜面前,趴柜上道:“掌柜别不信,你再瞧一眼,真是我祖宗托梦告诉我的。”
迎上她晶亮的眸子,掌柜皱眉考虑一瞬,突道:“敢问姑娘祖宗是谁?”
蓝姑姑:“……”
莫非疯病会传染?连这掌柜的也染上了?
墨九笑着拿张凳子坐到掌柜的面前,一本正经回他:“墨子啊。”
听到“墨子”的名字,掌柜明显一怔,再凝目看她片刻,竟从她的手上把玉接了过去,“姑娘想换多少钱?”
“嗬!谈钱太俗气了,其实我是有个事儿想与掌柜商量。”墨九苦哈哈地看着她,一把将蓝姑姑扯过来,“您看,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把蓝姑姑挪开,她又把玫儿扯过来,“下还有十二岁的幼妹。”吸一下鼻子,她道:“所以,我想在墨家堂口混口饭吃。”
掌柜意外地微笑道:“小娘子如何看出来的?”
墨九盯着他大拇指上的板指,“玉坎板指,自当姓墨。”
这些墨家内部的事儿,都是墨九那一日从墨灵儿嘴里撬出来的。可掌柜那里知晓?他惊疑一瞬,随即哈哈大笑,“小娘子好眼力,实不相瞒,老朽正是墨家坎门长老申时茂。”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唏嘘,“依小娘子的本事,想在墨家堂口掌事也不难。只我墨家近日平白招了祸端,如今族中无人主事,几个长老都去了临安,老朽又不管事……”
“懂!”墨九点点头,干脆道:“那长老对赵集渡的事,也不感兴趣?”
申时茂问:“赵集渡有何事?”
墨九慢慢从怀里掏出罗盘,在申时茂突然凝重的目光注视下,慢声道:“那一日我途经赵集渡口,罗盘以转针示之,针转而不止,强且有力,必集大冤。墨家子弟以兼济苍生为己任,如今且不说那墓葬现世,古董遍地,就说连日大雨成灾,乃冤怨之气影响风水致祸,洪涝之灾伤及众民,长老也不管么?”
“你待如何?”申时茂还在看她手上罗盘,目光时明时灭。
墨九露出一笑,大言不惭道:“赵集渡的事,你用得着我。”
坎门长老与大墨家其他长老不同,他闲事不太管,就醉心古玩,这些年在墨家一直管着与之相关的堂口事务,座下徒弟倒也多,还真没有一个像墨九这般机灵的。
沉吟一瞬,他道:“莫非小娘子想拜老朽为师?”
“不。”墨九笑道:“我想收你为徒。”
申时茂一把花白的胡子僵硬了。
这句话实在猖狂,且不论其他本事,便是他的年纪也可以做墨九的爷爷了。
气氛僵持着,蓝姑姑与玫儿也有些尴尬,墨九却不在意,收回罗身起了身,“刚才那句玩笑的,长老不必介意。”
申时茂面色一缓,正想寻着台阶下来,却听墨九又道:“你这般资质,又如何做得我徒儿?”
几个人再一次愣住,蓝姑姑都想大喊从来不认识她了,墨九却笑眯眯上前,捏住申时茂的手,重重握了握,“期待与长老合作,你考虑一下,三日后我会再来。”
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她意态闲闲地转身,瞪向蓝姑姑与玫儿。
“在发什么呆哩?走了!留下来,这老头也不会请咱吃饭。”
申时茂蹙紧眉头,看她走出内室,绕过柜台,撩起南红珠帘,微微一顿,又疾步回来,走到他面前不客气的摊开手。
“差点忘了,我家祖传的玉你收了,还没给银子哩?”
她那玉最多值二两银子,可申时茂是一个慈爱的长者,她都“上有老下有小”了,他又怎好意思只给二两?
于是他问:“你要多少?”
墨九竖起两根手指。
申时茂笑道:“虽非古董,也是缘分,二两太少,老朽给小娘子二十两。”
墨九把指头在他眼前一晃,很认真地:“我是说二百两。这是我家祖宗托梦告诉我的,我祖宗可从来不说假话的哦?”说到此处,她两根指头变成一根,指向申时茂的脸,“你不肯出二百两,难道是认为我祖宗墨子会说假话?”
“唉!”申时茂吩咐完伙计拿钱,又叹一声:“三日后,老朽静待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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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33米 再遇
从食古斋出来,蓝姑姑拎着诓来的二百两银子,手有些发软,墨九却毫无压力地负着双手,领着她们在楚州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顿,一直逛到夜幕降临,方才往河边走。
中元节放河灯,是传统。今儿是七月十四,有的地方,祭祀却已开始。河岸上隐隐传来道士的“祭鬼歌”,怪里怪气的腔调似捏着脖子从喉咙里憋住来的,有些惊悚的效果,可墨九听来十分新鲜。她以前考古,对这些知识并不陌生,可实地行走感受,又另有不同。
七月流火,夜晚河堤上的风,入袖已凉。
吹着河风,望向夜空,听着祭鬼歌,墨九竟有些恍惚。
跨越了时空,她如今穿了另一个人的身子,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魂?
同一个苍穹下,茫茫的宇宙中,是否真有平行空间?
前世的她在阴山皇陵,是死了,还是怎样了?
她没了之后,她家的古董店,可怎么办?
最痛苦的是,她费好大工夫从四川弄来的腊肉腊肠还晾晒在阳台上,没有来得及吃。
“姑娘,这世上真有鬼吗?”玫儿是个好奇宝宝,整天各种问题,显然把墨九当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换往常,墨九会逗她两句,可大抵鬼节到了,月亮太圆,人们迫不及待放入河中的一盏盏荷花灯又惹了她的眼,她轻轻一叹,难得正经道:“你认为有,就有。你认为没有,就没有。”
她越正经,玫儿越不当她正经。
“唔”一声,玫儿嘟嘴道:“姑娘又玩笑,玫儿都不懂。”
墨九翻白眼,“意思是,人心里住了鬼,就有鬼。”
玫儿更糊涂了,瞥着她严肃的脸,“哦”一声,换了话题,“那姑娘怕不怕鬼?”
墨九摇头,“鬼有什么可怕?”
玫儿咂舌,“那姑娘说,什么最可怕?”
墨九默了一瞬,回她:“人心。”
玫儿太小,显然不太懂,但她一张尖巧的瓜子脸上却写满了崇拜,她抓住墨九的衣袖,满满依赖的靠着她道:“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常给我讲鬼故事。她说鬼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抓娃娃吃,玫儿便怕得紧,不敢走夜路,不敢睡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姑娘,你有没有听过鬼故事?”
墨九笑眯眯的,“没,你给讲一个?”
鬼节讲鬼故事有些刺激,也极富挑战,玫儿还没有讲便紧张起来,抓住她袖子,左右四顾着很害怕。
墨九笑了笑,把她带到河堤的一块凸石上坐下,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地走到河边,把一盏盏用彩纸扎成的“水灯”放入河里,微微眯起眼,“石头坚硬,阳气最重,鬼便过不来了。讲吧。”
“哦。”玫儿挨她紧紧的,“从前有一个秀才,他赴京赶考,为了省些盘缠,便夜宿荒山,靠在了一座孤坟上头……”
河灯照亮了水面,为夜色中的波光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伴着玫儿的鬼故事,冥纸的味道弥散在了空气里。
“不好,有人掉河了。”
“快,快去看看——”
墨九是来“旅游”的,对什么事儿都感兴趣。她曾说辜二是一个十处打锣九处都在的人,其实她自己才是。听见人群嘈杂,只招呼了蓝姑姑和玫儿一声,便往人多的地方去瞅热闹。
人命永远是世上最令人关注的东西,她到的时候,有一个男子在河里“扑腾”,一些会水的正跳下去施救,其余的好事者,则围在河堤上窃窃私语。
墨九伸长脑袋看着,突听耳侧传来一句,“成贵哥,快看,大少夫人在那里!”
“哈,二爷的法子果然奏效。你几个过去,请大少夫人回府——”
看着一群人朝自己走过来,墨九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肚子里。看来萧二郎人品不怎么好,脑子却还够用,不仅探得了她在这里,还用了这样缺德的法子引她出来。
“姑娘,怎么办?”蓝姑姑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王八蛋!”墨九低咒一声,“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跑,回头在租住的农庄碰头。”
这货胆儿大,倒也不紧张,撒开脚丫子就跑,转瞬就消失在人群中,没了影子。
可她这么一走,蓝姑姑和玫儿却着急了。
“农庄在哪?”
“……不知。”
“呜,你往哪边跑?”
“我……这边。你……那边。”
河灯像一盏盏悬挂在河上的灯火,照亮了墨九逃跑的路。她跑得很快,可从一开始便成了人家的目标,所以追赶的人,她也一直没法儿甩掉。好在今晚河岸上人多,她个子又小,在人群中钻来挤去,一时半会儿那些人也追不上。
她气喘吁吁地挤过一条河弯,发现前方的岸边泊了一艘浆轮船,甲板上有一把梯子挂着,直入岸边,似乎为了方便上下船之用。
墨九回头一瞅,下意识爬上悬梯,跳上甲板,然后抽回梯子,趴在甲板上,等那一群人跑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去与船主人打声招呼,背后就传来辜二的声音,“九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回是巧,二回是巧,三回又在这样的时候见到辜二,墨九很难再相信是巧合了。
但他好歹是旧识,在逃跑的路上碰见他,墨九并不排斥。
她拔了拔头上的布巾子,向他端正地行了个礼,“又打扰了,还请辜家公子原谅则个。”
“无妨。”辜二摆手,疑惑道:“九姑娘为何在此?”
“哦哦哦,我路过。”
路过也不能“路”到人家船上来呀?墨九自知无法自圆其说,四处张望一下,技术性岔开话,“你家相好的,今儿不在?”
看她把这艘浆轮船也当成花船,辜二脸有些涨红,“九姑娘玩笑了,这船是家里的。平常在河两岸往来,贩些货物,今儿大哥和家人都没落屋,我这不过来寻人么?”
“哦哦哦也是。”墨九盯着远处的河灯,又道:“你家好像很有钱?”
“勉强可度日。”辜二谦虚地微笑。
“那我就没负疚感了。”墨九是想到了辜大供给她这个“食神”的那些鸡鸭。
“此话何解?”辜二却分明不懂。
“呵呵呵。”墨九笑吟吟看他,“我是说,你既然有钱,那这样的良辰美景,不摆上一桌,吃点小酒,岂不是负了河岸风光?”
船上居然有现成的酒食,辜二很快便摆了上来,墨九也不客气,拿过酒杯,便热情地为他斟酒,“来来来,我们相识有缘,先干一杯!”
辜二盘腿坐她对面,却不碰杯子。
墨九眼一瞪,“怎的,瞧不上我,请你吃却不吃?”
辜二面露难色,没好意思说这些东西原就是他的,只低了声音道:“九姑娘请吃喝,辜某怎觉得,像极了……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