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将钧台,当做了他的暂时驻军之地。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初蕾,初蕾,真是太好了!你替我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哈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做这个决定,当然不是她强行出头,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此时,商旅们见鱼凫王和启王子漫步行来,纷纷出来行礼:“参见鱼凫王……参见启王子……”
“感谢启王子的救命之恩……”
“自从逃离西北妖魔的魔掌之后,我们早就想来感谢启王子,却一直苦无机会,这一次,多亏鱼凫王指点,我们才能汇聚钧台……”
商旅们带来了粮草、货物、以及各种久违的东西。
虽然不多,却热热闹闹。
他们看中的当然不是钧台有什么商机,事实上,到这里走一趟,纯属就是为了给启王子一个面子,利用从金沙王城赚来的大笔利润,给启王子一点资助而已。
否则,以钧台这条鸟不生蛋的土街,商旅凭什么要来?
涂山侯人当然明白这一点,不由得十分感叹,朗声道:“感谢各位在我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待得他日战火停息,我一定热烈欢迎你们到崭新的大夏来从事买卖,今日但凡到过钧台之商队,不但永久免除在大夏经商的赋税,而且都会在他日新的王都获得免费的商铺……”
商旅们听得这个承诺,无不大喜过望。
这些精明之际的商人,自然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瞎子都明白了,启王子纵不算十拿九稳成为大夏之王,可是,至少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
现在得他许诺如此优惠的条件,真是意外之喜。
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一边走,一边看。
短短的一条土街,几十家商队,来往的灾民和逛街的士兵……这一切,组成了大旱、大灾之后的一幕幕奇景。
他们走在微风里,完全无视微雨将头发淋湿,好像这原本是久违的享受。
就如他自己,走了几步,又不经意地看向凫风初蕾,只见她也行在微雨里,微雨略略湿润了她的黑发,却让她雪白的脸庞更加美丽,就像春风里摇曳的第一朵花蕾。
他忽然听得心跳的声音。
重重地,就像劈天斧的最后一下,猛烈击中了一个地方。
他停下脚步,忘了前行。
委蛇连叫了几声,他才醒悟过来。
委蛇奇道:“启王子,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按着心口。
委蛇急忙道:“怎么了?牵扯到伤口了?我就说嘛,虽然是皮外伤,可是,你这么早就出来行走,对伤口的回复是没有好处的,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他摇头,笑眯眯的:“没事没事,我是因为高兴坏了……”
“高兴坏了?”
“可不是吗?钧台来了这么多商队,加上杜宇又送来了一大批粮草,小小的钧台,现在恐怕算得上大夏最富足的地方了。也正因为这批粮食,远近的饥民才开始闻风回归……我岂会不因此而高兴?”
哪里是王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哪里有粮食。
假以时日,钧台可能会成为大都市。
涂山侯人定定神顶顶少女,再看看凫风初蕾,真是百感交集。
一条土街,很快走完。
涂山侯人停下脚步,惊奇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片广袤的土地,昔日可能早已荠麦青青,但五年来早已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可现在,他居然看到田地里有许多人影,忙着翻松土地,开始播种。
大雨之后,土地变得松软,不怎么费力气便弄得平平整整。
辛勤的农民已经开始播种,除了五谷之外,还大批量种植了极易存活的番薯。
他惊奇极了:“这是哪里来的种子?”
委蛇笑道:“杜宇将军带来了大批粮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保留了壳了五谷、稻谷、大豆什么的。正好当了种子。不过,这播种的功劳却要归你的谋臣淑均,他当即下令招募闻讯而来的饥民耕种,他的行动能力,真是让人惊叹……”
他正要道谢,委蛇又笑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谢谢吗?”
他大笑起来。
放眼望去,尽管种植的规模不大,但是,可以预料,等到秋天,便可以迎来五年之后的第一场收获了。
当天下午,涂山侯人在钧台举行了第一次会议,既是欢迎鱼凫王君臣一行,感谢他们的相助之情,也是处理接下来的事宜。
牟羽也就罢了,他在西北沙漠里已经知道凫风初蕾的本领。可淑均却极为惊诧地反复打量这个天下闻名的小鱼凫王。
可是,就连打量也是偷偷的。
女王身上,有一种莫可逼视的强大气场,他只好趁她不注意时,才能远远地看一眼。
他不明白,为何这么娇弱美丽的一个女子,居然敢独自行走天下,甚至让不可一世的大费王只窥得一眼她的旗帜便闻风远遁了。
可是,他不敢多话,只是简单汇报了一下招募附近灾民垦荒种地的事情。末了,长叹一声:“大费下落不明,也不知他的势力究竟如何,只怕刚刚播种下去,他又赶来拦截……”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一声通报,众人从大开的土墙窗户里望出去,只见过道上,快马扬鞭,一名探子飞速赶来,跳下马背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启王子,我们探得消息,阳城已经彻底空了,大费还是没有任何下落……”
因为大雨,提早结束了战争。
双方的死伤都不太大。
但是,除了杜宇一支大军提早下手,俘虏了大费的一万大军,其他大军多半溃逃,无法统计。
众人本以为他们是随着大费逃走了,因此,也深感忧惧,那样,大费的损失就还不是那么严重。
可是,听得阳城彻底空了,大费一行人却无影无踪,形势便很明朗了。
别说几万人的大军,纵然是几千人的大军,也不可能毫无遮掩,到处流窜。这么多天,还打探不到大费的丝毫消息,就表明,大费身边已经根本不剩下什么人了。
只有少数人才能昼伏夜出,悄然远走他乡。
涂山侯人和凫风初蕾对视一眼,只见她微微一笑,好像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似的。
淑均等人也不由得看着凫风初蕾。
涂山侯人问:“探到大费去了什么地方吗?”
“初步判断,大军的方向是往三苗之地而去。不过,整个阳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可能是大费的残军败将放了一把大火,这把大火至今尚未熄灭……”
阳城大火,这就表明大费已经彻底放弃阳城了。
大费虽败,岂肯甘心就这么把阳城留给涂山侯人?
临走之前,将所有粮草和一切贵重之物全部带走,就算带不走的,也一把火彻底烧光。
阳城的熊熊大火已经烧了三天三夜,直到现在,尚未停止。
虽然这几年大旱下来,阳城的人口已经急剧减少,富家大族也风闻战争的阴影,早已举家潜逃。
可是,涂山侯人听得这个消息,还是黯然神伤。
毕竟,自尧帝以来,阳城一直都是华夏的都城,是天下万国向往的中心城市,可现在,他想,纵然自己回去,除了一地的废墟,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再看凫风初蕾,这时候,他才完全明白凫风初蕾替自己选择钧台作为暂时的栖息之地的原因了。
凫风初蕾,对大费的手段极其了解。
就如当初消灭鱼凫国那样,但凡有机会,绝对是斩草除根。
第352章 钧台之享3
他在钧台祈雨失败,吓破了胆之后,绝不会再留在阳城,可是,他也不可能白白放弃阳城。
所以,阳城变成废墟,在所难免。
“我们还探到方圆几百里之内,忽然增加了许多流民到处乱窜,原来,他们全是溃逃的阳城军队,大雨一起,他们便逃走了,为怕被启王子捉住,便脱下了盔甲,换了便装,因为无所事事,也找不到吃的,到处流窜,只恐长此下去,成为祸患……”
涂山侯人稍一寻思,便当机立断:“立即公告下去,为感谢苍天降雨,大赦天下!无论是大费的逃兵还是大夏流落在外的大臣,都不予追究……”
委蛇笑道:“这可真是天助启王子也!大费彻底逃出阳城,这就意味着,他的残暴统治已经彻底结束了,这天下,再也没有他大费什么事情了……”
牟羽接口:“大夏的再次统一,已不久已。”
淑均也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马上赶去阳城。就算大费把阳城给烧了,可是,基础还在,我们大不了另起炉灶。但是,无论如何,算是占据了王者之地,从此可以以正统自居……”
涂山侯人却断然摇头:“万万不可!我们就在钧台安顿下来。”
此时去阳城,名不正言不顺不说,更落人口实。
淑均略一迟疑:“可是,钧台实在是太小了。上下不到一百户民宅,而且都是十分残破的土墙茅草房,就连选择一个像样的临时场所都没有,以后如何召集武将们开会议事?这也完全不符合启王子的身份了,而且,诸侯们自来讲究,若是他们看到启王子呆在这么贫瘠的地方,难免生了轻视之心……”
淑均出自名门之家,自来讲究排场和身份,认为,在什么样的阶段,就必须有什么样的条件来匹配。
启王子起兵之初,军队连饭都吃不饱,自然谈不上要摆什么排场了。
可现在,已经把大费赶走了,阳城也空了出来,再不去占据阳城,就说不过去了。
再看一看君臣开会的这间屋子,也是启王子的临时栖息之地——无非是三间破旧的土墙房中最大的一间,就连窗户也是破旧的,下一场雨,风一吹,雨就往屋子里飘落。
这么简陋的地方,平素换成乞丐恐怕都不愿意多呆。
堂堂的启王子,众人心目中以后的大夏之王,岂能呆在这样的地方?
涂山侯人不是不明白他的心理,却还是笑着摇头:“这时候,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呆在钧台。”
委蛇哈哈大笑:“钧台虽然破旧,可是,现在已经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神圣之地,别说阳城了,以后,这里变成新的大夏之都,也未尝不可。”
淑均还是面露难色:“可是……可是……就这么几十间土墙茅草房,哪里具有丝毫王者气派?”
涂山侯人若无其事:“现在没有,以后修建不就成了?”
“但是,有诸侯国送来消息,他们会派使者前来祝贺启王子……难道,我们就在这样的地方接见各诸侯国的使者?”
涂山侯人沉思一下:“这倒是个问题。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饭都吃不起,现在还会为没有地方接见客人而苦恼吗?”
凫风初蕾忽然笑起来。
他有点意外:“初蕾,怎么了?”
她不慌不忙:“既然你是在钧台祈雨成功的,又彻底赶跑了大费,不如干脆以这个为噱头,在钧台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
所有人等睁大眼睛。
“阳城已经不合适了,安邑又是之前有扈氏霸占的领地,都非吉祥之地。可钧台就不同了,这场大雨,足以让钧台成为大夏百姓心目中的神圣之地。可是,你身为启王子,祈雨成功了,第一时间,不该是感谢上天吗?”
涂山侯人如梦初醒,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大笑:“可不是吗?祈雨成功,我最该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感谢上苍!”
所谓天意,所谓顺天二为,所谓真命天子——自古以来,在大夏人民心目中,唯有受到上天厚爱信任之人,才有资格成为大夏之王。
现在,上天都被启王子感动了。
而启王子,不该更加感谢上天吗?
淑均等人恍然大悟:“没错!不但该感谢上天,还应该让诸侯国们一起来感谢上天。”
事实上,那是一场变相的公告:启王子,已经合理合法取得了王位。
连老天爷都首肯了,你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反对的资格?
涂山奉朝以及夏后氏等自启王子起兵之初就跟随左右,真是耗尽了全部的身家,甚至会陪上全部族的性命,在多次失败中,也曾恐惧不安,绝望不已,苦战五年,竟然换来这样的局面,一个个真是喜出望外。
这时候,大家才终于意识到:江山真的已经打下来了。
在座各位,已经是最大的功臣。
“没错,启王子,马上在钧台举行祭祀真是太应该了……”
“要把这场祭祀办得非常盛大,越大越好,让天下所有诸侯全部赶来参加……”
众人兴高采烈,议论纷纷,这时候,涂山侯人却转向,看着鱼凫王君臣,长叹一声:“初蕾,若不是你们相助,出粮草,军队,我们不见得就能赶走大费……”
“没错,多亏杜宇将军提前赶到,及时拦截了大费的伏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阳城三万大军早就虎视眈眈,可碍于地形,我们就算早有准备,也无法及时赶到。若不是杜宇将军,局面如何真不敢想象……”
“而且,大战前后,鱼凫王都为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粮草,感激之情,真是没齿难忘……”
涂山侯人凝视着凫风初蕾:“感激的话,我就不说了。可是,赶走大费,鱼凫王居首功,我总要报答你们……”
凫风初蕾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宇却站起来:“臣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杜宇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他平常极少讲话,纵然之前人人都称赞自己,可是,他也只是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可现在,这样的一个人,却越众而出,众人都深感诧异。
仿佛这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打量这个鱼凫国的将军——那个创造了军事奇迹的年轻人杜宇。
他和大夏那些被长年累月的干旱和沧桑折磨得黝黑粗狂的军人截然不同。
他具有蜀中男子身上那种最强烈的特点:白皙,文弱,就像一个不谙人事的书生,尤其,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行如妇人好女,可看仔细了,才发现他身材高大,眉目之间有一种特别的刚毅之色。
就连涂山侯人也很意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杜宇。
“杜宇,你有话不妨直说。”
杜宇不卑不亢:“鱼凫王和启王子是多年好友,真可谓患难之交,生死与共,不是盟国胜似盟国。现在,启王子已经彻底赶走大费,可谓大夏真正的主人,登基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臣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也不等涂山侯人发问,便径直说了下去:“近月以来,陆续有大批饥民赶到褒斜、南中等地,为了不让流民到处乱窜,酿成匪祸,我鱼凫国不但开关接纳,并提供粮食让他们不至于丧命。可是,这有一个问题,救济灾民也不能是无限期的,必须安顿他们,让他们尽快自力更生。所以,我们反复权衡之后,下令让这些灾民就地安置,开荒种地。但是,长此以往,双方便只能以秦岭为分界线,明明是一衣带水,结果,却是两个不同的国家。臣下曾听闻大夏一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所以有长久的战争,便是因为国界的分歧以及种族的分歧……”
他顿了顿:“臣下仔细走访了汉中褒斜一带流民的生活,他们非常希望能取得和鱼凫国人民一样的待遇,同样的获得救济,获得安家的黄金,同样能免除几十年的赋税。所以,为了便于管理,还请启王子登基之后,公告天下,将汉中以及南中等地全部划归鱼凫国,如此,鱼凫国便可以将两地流民一视同仁,也可以在今后彻底消除种族之间的分歧,这也算是杜宇私人斗胆向启王子讨一个人情……”
此言一出,屋子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涂山奉朝等武夫也就罢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汉中、南中等地早已在几年大旱中成了一片废弃的土地,可有可无。
夏后氏去年才蜀中一行,也曾路过这片土地,当时所见,千里干旱,大地裂开,十室九空,很难见到人烟,根本不是什么好的地盘。
可是,淑均却不同了。
他出身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也是涂山侯人军中的第一谋士,就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杜宇这番话的意义。
杜宇,这分明是在讨要原本属于大夏的沃野千里。
今天我生日,所以更新三章。哈哈哈
第353章 钧台之享4
南中也就罢了,自来就是三苗流窜的领域,原住民也全是所谓的蛮夷,名义上是大夏的领土,可实际上,从来都没完全在大夏的掌控之中,三苗更是随时作乱,令历代帝王头疼不已。
可汉中就不同了。
汉中历来便是大夏的领土,也在大夏的统领之下。
若是换一个人,他当场就反唇相讥了,可是,一来杜宇的确刚刚为启王子做出了突出贡献,一来杜宇言辞之中非常清楚。是他“私人”有个不情之请,而不是代表了鱼凫国。
所以,他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只是看着启王子,想要先看看启王子的态度。
毕竟,国之王者,不可能轻易让掉自己手中的每一寸土地。
大夏之所以成为天下共主,最主要的便是因为大夏具有天下最为广泛的领土和疆域。若是随便大手一挥,就割让大片土地,这岂是一个真正的王者所为?
所有人都看着启王子的反应。
就连凫风初蕾也看向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却笑起来,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杜宇的问题,只道:“去年,我曾路过汉中一代,但见赤地千里,渺无人烟,所谓十室九空根本不足以形容其惨景,几乎根本看不到人影,许多阖家满门都被彻底饿死了……”
他长叹一声:“何止汉中?事实上,这五年大旱下来,整个大夏的人民,纵不说饿死完了,可饿死了七成是有的……”
大夏人口,从鼎盛时期的几千万,到现在可能都不足几百万了。
说饿死七成人,都是保守估计了。
“对于人民来说,土地再是广袤,领域再是宽广,可是,若是这土地不能出产粮食,不能蓄养牛羊,不能安居乐业,又有什么意义?比如,你们都知道小狼王吧……”
小狼王得大费许之以西北几万里的广袤土地,可是,戈壁沙漠,草原干旱,他拿了根本没什么用处,白狼国人口虽然大大增加,可由于不耕不种,千百年一直维持放牧生活,逐水草而居,因此,那几万里土地形同虚设,根本就没人居住,而小狼王,更不可能为了维持所谓的领土,派军队去把守。
那基本上是一片荒地。
一如大夏,人民都快死绝了,哪里管得了那些干了大裂口的广袤土地。
如果拿出土地可以换取一家大小活命的粮食,保证所有人举双手赞成。
“在钧台祭祀之前,我曾亲眼看到台下饥民,有许多因为长久的饥饿而变得浮肿不堪者,甚至有人当即倒下,无声无息就死掉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土地,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是兵家必争,可许多时候,它就只是土地而已!其他什么都不是!准确地说,土地,某种意义上,更代表了一个国家的面子而已!此外,还能算什么呢?”
淑均几番要插嘴,可是,听得这话,又无法反驳。
涂山侯人终于看向杜宇:“杜宇刚刚提出的一个问题,非常好。那就是,不过一个秦岭的阻隔,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可能习惯相同,口音相同,风俗什么的也完全接近。可只因为一个属于大夏,一个属于鱼凫国,日后,便可能隔绝成不同的世界,甚至会有无数的纷争。既然大批流民已经依照鱼凫国的方式安顿下来,且接受了鱼凫国的安家费和各种救济,那么,他们心理上必将更加倾向于鱼凫国,如此,我们又何必剥夺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生活?”
他朗声道:“杜宇,我完全答应你的请求!”
杜宇喜出望外,躬身行大礼:“启王子大仁大义,杜宇好生感激!”
“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启王子请讲……”
“那就是你必须按照诺言,在汉中、南中一带大量接纳流民,只要他们投奔,便不可拒绝,并给予和鱼凫国人民完全一样的待遇!”
“启王子放心!但凡鱼凫国的百姓,自然享受一样的待遇。”
淑均等人好几次张嘴欲言,可是,涂山侯人却一挥手,断然道:“五年大旱,大夏却拿不出好的救济之道,已经非常愧对天下百姓了。如今,再要强行剥夺他们投奔富足之地的权利,岂不是和大费一般残暴不仁?假以时日,大夏重新富庶繁华,自然有远近的百姓前来投靠。但是现在,就算下了大雨,可能几十年之内,连大夏自己广袤的土地都还找不到足够的人手耕种,又何必拘泥于区区面子虚荣,而不顾百姓的死活?”
淑均只好沉默了。
牟羽却开口了:“这一点,臣下很赞同启王子。想那西北大漠,何等广袤无边?整个面积,纵然比不上大夏,也有大夏的一半了。可是,何止千里无人烟?那简直是万里、十万里无人烟。这几年,我们从西北杀到东北,又从东北杀到安邑、再到今天的钧台,所过之处,真可谓饿殍遍野,白骨累累,纵不是几十年内无法找到足够耕种土地的人手,起码十年之内,大夏也无法彻底恢复元气。幸得鱼凫国对我们强力援手,才能屡次熬过难关,取得今日之胜利,纵以汉中等地作为酬谢,也毫不为过!”
就连夏后氏也连连点头:“去年臣下也曾路过汉中一带,但见昔日沃野,已经白骨累累,纵大白天也有秦岭中的猛虎窜出来到处跑。还在感叹,不知几何时,老天才会停止这场对全大夏百姓的折磨。既然战争初定,人民最需要的便是安居乐业,不打扰他们才是上策。”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涂山侯人这才看向凫风初蕾:“这次钧台祭祀,我再蒙委蛇救命之恩,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是,我在此立下盟誓,自我开始,大夏和鱼凫王永结同好,绝不背弃,只要我姒姓子孙不灭绝,此盟誓便永远有效!”
众人听得这样慎重其事的盟誓,均感诧异,杜宇连声道:“多谢启王子,多谢启王子。”
就连凫风初蕾也动容:“鱼凫王也必将永不背弃盟国誓言,和大夏永结同好。”
涂山侯人一笑,心底竟然如释重负。
牟羽等人也和杜宇谈笑风生。
唯有淑均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心中却暗叹:这些赳赳武夫,他们可倒好,就这么几句话,便让大夏丧失了千百年来的大片良土。
可是,他也很清楚,钧台的胜利,很大程度上仰仗了鱼凫国的帮助,而且,五年大旱让大夏元气大伤,就算启王子登基称王,以后也必然还有许多需要鱼凫国帮助的地方。
所以,他并不贸然开口得罪鱼凫王,当然,也不敢。
诸侯们,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不到半个月,附近诸侯,陆续赶来,纵然千里之外的各大诸侯国,也纷纷送来消息,无不是恭贺启王子取得胜利。
阳城大火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启王子,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下一任王者。
启王子何时登基,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新的大夏之王,实质上已经诞生。
就算少数诸侯心存疑虑,可是,也不敢公然表达。
因为,这天下再也找不出比启王子更合适的人选了。
加上启王子借口天降大雨,公告大赦天下,不但不追究大费王余下的任何士兵,就连昔日严重反对他的大臣都不追究。
一句话,只要归顺启王子,大家都可以抹去昔日的一切,重新开始。
当然,启王子不是空口白话,他做的第一个举动,便是赦免了有扈氏全家。
大家一看,有扈氏这样原本是启王子死敌的角色都被赦免了,自己算啥啊?一时间,诸侯们悬着的心,便彻底放了下来。
所以,为了表达心意,诸侯们不是在赶来的路上,便是在准备赶来的路上。
这些使者当然不是空手而来,他们多多少少都带来了一些礼物,借口是为启王子补养身体。
可是,当他们看到启王子居然住在钧台的一所小小的土房子里,屋顶上是茅草,而屋子里仅有的几样家具也是非常简陋的木桌、木几,以及十分粗陋的陶瓷大碗,都感到吃惊。
这一切,和万国大会上阳城的奢华,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诸侯们深感诧异,纷纷担忧,难道启王子会一辈子呆在这个简陋之极的土街上吗?
可是,他们又深深为钧台的好运而震撼。
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哪里才有大雨。
既然启王子选择了钧台这块福地,他们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只是,还是十分狐疑: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地方,启王子要举行盛大的拜谢上天仪式,这仪式该如何举行法?
或者,启王子到底要借口感谢上天,还是借这次祭祀,正式宣布自己的王者地位?
随即,诸侯们得到消息,祭拜上天的活动安排在七月初七。
至于祭祀的名称也很有意思,叫做:钧台之享。
取其意为:天降甘露,天下人分享。
第354章 钧台之享5
又是一个黄昏。
天气已经慢慢放晴了。
涂山侯人望着西边那一圈金色的晚霞,但觉阴沉了许久的天空,豁然开朗。
他举起双臂,深呼吸,微风送来的气息再也不是满含尘土味的腥臊,反而清新到了极点。
“哈,初蕾,我从未觉得空气这么新鲜干净过。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无论去哪里,都看到一大团一大团的苍蝇飞来飞去,恶心到了极点。我是多么希望它们变成一群群的野猪野羊,甚至是野鸟也好啊。可是,它们就只是苍蝇,连猎下来吃都不可能……”
她微微一笑,看到他的伤势已经彻底好起来了。
果然只是皮外伤而已。
她都不得不佩服,在那么紧张的情况之下,纵然是用苦肉计,可是,要控制好力道,掌握好分寸,实在是极其不容易。
毕竟一刀一刀下去,全是砍的自己的肉。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疼痛之下,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
所谓成大事者,原本就该是有这样的魄力?
“初蕾,我已经痊愈了,明天就可以陪你去有熊部族走一趟……”
她笑着摇头:“你走不开!”
“我走得开,真的……”
她还是笑眯眯的:“钧台之享的消息早已散播出去,三个月之内,足以让远近诸侯赶来。现在起,你每天都要接待诸侯国,笼络人心,倾听他们的诉求,取得他们的支持,而且还要防止大费卷土重来……”
大费虽然逃跑了,可是,有消息显示,大费很可能逃到了三苗之地。
三苗对大夏的态度自来就是打一阵停一阵,每每你刚刚放松戒备,他们立即杀一个回马枪。
当年尧帝和舜帝曾被折磨得头疼不已,干脆将三苗列为三凶。到大禹王时期,大费一战击败了三苗,可是,也并未消灭掉他们的主力,相反,大费很快和他们结盟,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当年的东眷女,便是出自三苗之一的东夷族。
大费既然敢在走投无路之下直奔三苗,就证明他在三苗有很强大的根基。
凫风初蕾直言不讳:“现在起,你已经不是启王子,而是大夏之王。你一天也不能擅自离开了!”
涂山侯人苦笑一声。
“有熊部族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去看看再说。”
“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