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王越看越觉得这小子真是不顺眼,他悻悻地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冷冷道:“杜宇!你叫杜宇是吧!我还真不信,不到两年,你真能训练出一支精锐兵力。没准和当初投靠启王子的流民一样,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杜宇却不气不恼,大大方方一笑:“多谢阁下提醒。小子也正是害怕那些散兵游勇都是奔着金子而来,所以,两年之内进行了十八次淘汰,最后才剩下这点人马。六万人马中,一小部分是我蜀中土著,但是,我也不敢保证剩余的一半外来兵员是否真的也如我蜀中土著,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你也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毕竟,那些流民可是大夏之人,大夏原本是你们的死对头。”

杜宇正色道:“这天下其实先有土地和人民,再有国家。在百姓心中,谁让吃饱喝足,谁就是理想的大王,大多数人,并不在乎下一任王者到底是谁。同样,大夏的流民在乎的也并非大夏这个称号,而是最后谁才能让他们丰衣足食。他们既然到了鱼凫国的土地上,自然就是我鱼凫国的人民,从此以后,和大夏并无什么干系了……”

第314章 无故殷勤2

“你这话不也证明了有奶便是娘?单看谁给的利益更大而已。那些流民又凭什么为你们鱼凫国卖力?”

“至少,目前谁也不能比我鱼凫国多给他们好处!而且,人之所以是人,至少还是有点人性。这些流民都是拖家带口而来。他们一旦在一个好地方安顿下来,便以此为家,久而久之,故土难离。他们要保护的,可不仅仅是我王,而是他们自己的妻儿、土地、庄稼和财富,说到底,日后,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

“只怕短短几年,他们没你说的这么依恋这片新土!”

“所以,还需要一场战争才能检验他们的战斗力,小子虽不敢妄自菲薄,但也不敢妄自骄傲,但愿在我王的带领下,有朝一日,这几万兵力能真正强大,以一敌十,锐不可当……”

小狼王见怎么刺激他,他也毫不动怒,如此年轻,竟有如此涵养,真是暗暗称奇。

小狼王故意道:“你们还练什么兵?真是多此一举。实际上,你家大王足以一人抵一万人,不对,是一人抵一百万人,有她在,谁也不敢招惹你们,她一个人足以抵挡一支军队,你们怎么练习也没什么用处,无非花拳绣腿而已……”

杜宇还是不卑不亢:“大王此言差矣!我王虽然天下无敌,可是,哪有区区小事也劳驾我王亲自动手的道理?大王听过中原民间孙悟空的故事吧?那孙悟空,大闹天庭,玉帝只召集天兵天将对付它,却从不亲自动手。难道是玉帝打不过他吗?”

“难道不是?玉帝不是一见了他就赶紧躲起来?”

“非也。想那玉帝已经修炼了几亿年,是凭借功力当上的玉帝,手下一干大将,其实合起来修为也远远不及他。但是,他以玉帝之尊,没可能亲自和一只猴子动手,否则,要一帮文武大臣做什么?”

小狼王冷冷一笑:“杜宇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底,现在的天下群雄都只是孙猴子,压根就不值你家女王动手了?”

杜宇还是彬彬有礼:“小子只是做个比喻而已,阁下切勿动怒!不过,我等至少要努力争取,希望任何时候都不到需要劳驾我王动手的地步……”

小狼王无以应对。

夏后氏等见他和小狼王这番唇枪舌战,令一向嘴贱的小狼王也隐隐占据了下风,不由得暗暗叫好。

就连丽丽丝也笑道:“好一个力争任何时候都不劳驾我王动手!要是我身边有如此能人又如此忠心耿耿,那可真是好极了。”

小狼王不以为意:“谁个称王称霸者,身边没几个能人?”

丽丽丝微微一笑,摇头:“小狼王,你该十分清楚,你我小国寡民,凡事必须亲力亲为。至少,找不到能在艰苦环境下独自训练出几万大军的能臣!别说你我,大费也不行,一旦他倒了,大夏立马树倒猢狲散。纵然启王子也不行,他亲力亲为,这么几年下来,估计也达不到六万大军……”

小狼王大笑:“没错!启王子这怂包,若不是仗着大禹王之子的身份,别说6万大军了,只怕一万大军他都招募不到。哈哈,他的确是连杜宇小子都比不上……”

他伸手在杜宇肩上一拍:“杜宇,你比他强多了!”

杜宇微微一侧身,小狼王竟然拍了一个空。

想他的手法,何等迅捷?

纵然对付不了巨人或者大费这等超一流的高手,可是,对付一般的武将已经绰绰有余。

可是,他不经意地一拍,实则是用了力道,本想让杜宇出一个丑,可是,却被杜宇无声无息避开。

而且,杜宇之前还在巨人布布手下受了点轻微伤。

他这才对杜宇真有点刮目相看了。

杜宇微笑,举了酒樽,不卑不亢退下了。

月上中天时,已经酒过三巡。

整个广场上,到处美酒飘香。

百姓们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但是,放眼四周,负责值守的一众侍卫却滴酒不沾,一丝不苟,他们甚至并不怎么看向场中的热闹景象,只是尽职尽责把守着场外之地。

而高大的蜀龙则尊坐在东门门口,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尤其它高高昂起的脖子,简直就像是一座高高的灯塔,很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狼王好奇地东张西望,“那八只蜀盗龙呢?”

委蛇笑道:“它们每两只一组,已经在城外分头巡逻。”

小狼王奇道:“它们竟然能自动巡逻?”

“不止自动巡逻,它们还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嗅觉和听觉,纵然是几十里开外的人马,它们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能有效提防敌人的偷袭。”

小狼王亲眼所见,巨人布布伪装身形,刚刚想要刺杀凫风初蕾,便被两只蜀盗龙抓住。

这份警醒和功力,纵一般的高手侍卫也远远不及。

毕竟,人类没有这么灵敏的嗅觉,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小狼王大是艳羡:“这么厉害的家伙,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能不能送我几只?”

委蛇大笑:“这可不行,蜀盗龙最是认生,一般人驾驭不了的。而且,我们蜀中自从经历了几次大洪水之后,恐龙的种类大大减少,许多都快灭绝了。这蜀盗龙,也只剩下这八只了。”

小狼王指着庞大的蜀龙的长脖子:“要不,就把这玩意送我?这玩意虽然蠢笨了一点,可是,看着很威风,拿去装比那是极好的……”

“哈哈,这就更不行了。蜀龙只听命于历代蜀王,其他任何人都休想驾驭。而且,蜀龙绝不蠢笨,它如果听从命令御敌的时候,战斗力会远远超过蜀盗龙!”

小狼王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委蛇,你说说,到底有什么是可以送我的?”

委蛇反问:“你想要什么?”

小狼王似在自言自语:“是啊,我想要什么呢?我看看,蜀中有什么特产?蜀锦?商旅们已经送了我太多了。黄金?我自己能开采沙漠金矿,用不着。至于别的特产,说真的,我兴趣也真不大……”

夏后氏冷笑一声:“小狼王说来说去,难道也是想要鱼凫王的粮草不成?”

小狼王夸张地长叹一声:“什么叫‘也’?看吧,我之前没说错吧,你的确是代表你的启王子为了粮草而来对吧?一听到别人可能和你竞争,立即急眼了是不是?”

夏后氏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被小狼王这么一激,简直面红耳赤,却偏偏无法反驳,只是恨恨地瞪着小狼王。

小狼王笑嘻嘻的一摊手:“我这次来,除了恭贺鱼凫王,还真没有别的任何目的。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企图的话,那我倒想在蜀中带几个美女回去,哈哈哈,反正蜀中美女这么多……”

他插科打诨,谁也不理睬他。

就连凫风初蕾也只是看了看西天的月亮,微微一笑:“月色西沉,各位也累了一天,就早早回去歇着吧。”

有熊氏,夏后氏,丽丽丝等人都站起来。

小狼王一摊手:“我住哪里?”

委蛇立即道:“别急,礼仪官早已为你安排了住处。”

礼仪官安排随从各自护送嘉宾回了别院。

四周顿时冷清下来。

凫风初蕾也慢慢站起来,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刚走到门口,却见有熊女疾步而来,神情有些紧张。

她上前一步:“有熊姑娘可是还有事情?”

有熊女立即摇头,神情却有点儿慌张:“没事……我没事……我只是睡不着,随便走走……”

她一笑:“要不要我陪有熊姑娘走走?”

“不用,不用……岂敢劳驾鱼凫王?这么深夜了,鱼凫王也赶紧去休息吧……”

有熊女一边说,一边疾步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又似在自言自语:“真没想到,金沙王宫的园林如此漂亮,这夜深人静时,也树影婆娑,花香怡人,真的如神仙境地一般……尤其那颗老槐树,更是景致迷人……”

凫风初蕾忽然听她提起那颗老槐树,本要追上去,却停下脚步。

旁边的委蛇伸长了脖子,双头摇晃,竟然十分紧张。

凫风初蕾不经意地回头,正好迎着委蛇慌慌张张的目光。

她淡淡地:“委蛇,你这是怎么了?”

委蛇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惶惶的,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少主,要不,让有熊首领他们换一个院子?”

“换一个院子?”

“对,槐树居是老鱼凫王的寝宫,轻易让外人涉足,总是不那么妥当。”

“反正老鱼凫王生前,是从不让任何人踏足槐树居的。”

凫风初蕾纠正它:“不是任何人!你别忘了,我曾多次踏足槐树居。每次找不到父王的时候,我总是去槐树居,他也总是在那里。”

“也只是你一人而已。除了你,老鱼凫王可从不让别的人踏足,就连厚普这些都不行。我想,里面总有一些秘密,现在,贸然让有熊氏父女住进去,是不是有点……”

凫风初蕾还是不动声色:“有熊氏也不是外人。严格来说,他也是我父王的后裔。”

“可是,有熊氏也说了,他们有熊部族几百年来,已经有好几百人失踪在金沙王城了……”

“你认为有熊氏父女也会消失在金沙王城?”

委蛇默不作声了。

它的双头轻微颤抖,分明是心里紧张的表现。

凫风初蕾更觉疑惑,沉声道:“委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315章 玉笛初心1

委蛇小孩子般的双头摇晃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少主……我真的没什么隐瞒你的,我只知道,槐树居自来就有点神秘,以前老鱼凫王在的时候,我们是从来不敢踏足的……”

凫风初蕾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便和颜悦色:“委蛇你也别着急。有熊首领的族人失踪之谜一直无法解开。如果槐树居真有什么秘密,没准,我们能因此解开这个谜团。这样吧,为了保险起见,我再加派一点人手驻守槐树居,务必保护有熊首领父女的安全。”

委蛇想说,要想让他们安全,最好的办法便是马上离开槐树居。

可是它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满脸忧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新王的寝宫略作修缮,鳖灵等几次提出要大张旗鼓新建土木,但凫风初蕾都拒绝了。

这里,本是之前老鱼凫王的书苑。

也是整个金沙王城风景最美之地。

书苑四周全是大小一致的芙蓉花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又经过花匠的巧手栽培,这里的芙蓉花开得特别大,品种也特别多。

夜色下,微风里,有花瓣轻轻飘起,十分美丽。

可是,凫风初蕾却倦了,无心欣赏这美景。

王床新被,蜀锦华丽。

她挥退了一应侍女,独自站在窗边。

明明倦意十足,却无心睡眠。

许久,她抬头看了看那一轮大大的圆月,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王冠。佩戴了一天,王冠显得更是沉重。

她取下王冠,放在面前。

红色的珍珠在月色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她凝视珍珠,忽然发现那光芒是流淌跃动的,仔细一看,竟然有隐隐流水,恍如一片海洋的世界,水草摇曳,珊瑚漫动,不知多少的生物在里面游来游去。

珍珠,竟似活的一般。

她一惊,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一次,更加明显。

月色下,游曳的水草自成一个流淌的世界,红的、绿的、蓝的,而且,越看,格局越大,竟然无穷无尽似的。

她并非没有见识过奇珍异宝,可是,这般流淌活生生的宝物,却生平罕见。

难怪在诺大的藏宝库里,这堆红珍珠也如此醒目。

她慢慢收起王冠,站起身。

委蛇跟在她旁边,低声道:“百里大人九泉之下一定能看到少主登基,想必他也会很高兴。”

她微微一笑,“委蛇,你也累了一天,就先去歇着吧。”

“少主,你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月下中天,海面无波。

水草不再摇曳,鸟儿停止鸣叫,就连草丛里的秋虫也彻底停止了呢喃之声。

整个西海已经完全进入了沉睡的状态。

海面上,细细沙子,夜风掠过时,便满是凉意。

秋天之后,便是冬天了。

凫风初蕾静静坐在沙地上,看着月亮一点一点被乌云彻底吞噬。

正是一天之中最黯黑的时候,不一会儿,黎明就要到来了。

她喝了酒的脑袋却显得特别清醒,特别理智,就如这刺骨迎面的秋风。

西海,是大洪水之后留下的海洋——本来,整个古蜀国都已经成了西海,但是,经过百里行暮的治理以及息壤的巧妙运用,将绝大多数洪水疏导分流之后,便单独在城西一百里外行成了一个巨大的海洋。

准确地说,是一片湖泊。

因为四面环山,昼夜温差巨大,白天,烈日高照,常年如初夏季节,只需一件单衣;可晚上却温度骤降,尤其是黎明之前,几乎如冬天一般。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真可谓冬暖夏凉。

此刻,正是昼夜温差最大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可凫风初蕾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抱着膝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地平线。

不一会儿,一轮红日彻底冲破天际,整个湖面就像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光与影的交织中,鲜艳迷人。

凫风初蕾睁大眼睛,却并非欣赏这日出之际的美丽景致,而是看着一大群早起的水鸟漫卷翅膀飞来。

那是一群白鹳,它们有鲜红的嘴壳子、鲜红而细长的双脚,站立时,姿势优雅如最最上等的贵族。

它们旁若无人,煽动雪白的翅膀飞入西海,细长的嘴壳子深入浅层,很快便刁起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鱼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吃饱喝足,便慢慢行走。

它们行走的姿势,真是优雅到了极点,一般的人类,根本走不出这样高贵的态度。

凫风初蕾远远地看着它们,只见它们悠闲戏水、走来走去,不时三五成群飞到旁边的柏树林里,整个山林都成了隐隐的一片雪白。

这里,是白鹳之乡。

柏灌王的称呼,由此而来。

颛顼初一登基,只下令砍光了金沙王城周围的柏树林,但是,这百里之外的湖边,却柏树森森,环绕西海,千年万年,已经成了一大片黑色的原始森林。

“难怪这里叫做鱼凫国,这些鱼凫可真有趣……”

一个声音响在头顶。

平静的水面上,倒影出一个粼粼的人影。

他旁边,一头巨大的白狼,纵不能日行千里,日行几百里是没有问题的。

小狼王好奇地看着一大片白鹳,然后,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扔出去。

沙子洒不满,他干脆捡起一颗小小的鹅卵石,一下扔出去老远。

波光粼粼的湖水,一下被打破了平静,白鹳,应声飞起,扑棱的翅膀煽动无数水花。

随即,一大群白鹳都飞起来,整个湖面,一瞬间就被一大片雪白覆盖,蔚为奇观。

小狼王大叫:“老天,怎么这么多鱼凫?”

白鹳,很快飞远了。

附近的水面上,再也没有一只水鸟。

小狼王兴致勃勃:“难怪古蜀国也被称为鱼凫国!这就是鱼凫吗?它们是不是真的能捉鱼?据说,它们的喉头都有一个口袋,下水捉住鱼就吞在口袋里,出水时,打鱼人便抓着它们的脖子一捏,鱼儿便全部倒出来,如此反复,打鱼人一天可以捕捞无数的鱼,鱼凫国的由来,是不是正因为这种鸟?”

凫风初蕾淡淡地:“这是白鹳,不是鱼凫!”

他好生意外:“是白鹳?哦,难怪看起来有点眼熟。对了,我想起了,百里大人在万国大会上现身,便是骑着一只巨大的白鹳。不过,当时那只太大了,竟然和这些小的白鹳看起来不太一样……”

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凫风初蕾身边坐下。

二人的距离,保持了三米左右。

他也看着她水中的倒影。

粼粼水光里,倒影是散乱的,看不分明。

他便抬起头,径直盯着她。

她一夜未眠,还是一身金红色的王服,乌黑的头发一丝也不曾凌乱,整个人,宁静得就像这波光潋滟的西海。

多美!

一颗心,又不争气地跳起来。

砰砰地,就像有人拿了一面鼓在雷动。

几次张口,竟然理屈词穷。

几次凝视,竟然心慌意乱。

那样的美,仿佛一种魔力。每一次靠近,那美丽就增加一份。

渐渐地,就像这初升的太阳,就像昼夜的温差,忽然火辣辣地,将一颗心彻底融化。

他感觉呼吸困难,语无伦次。

喉头之间,隐隐有窒息的感觉。

她好像没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也不在乎,只是慢慢站起来,转身要走。

“凫风初蕾,我已经原谅你了……真的,我已经原谅你了……”

她还是头也不回:“我有什么值得要你原谅的?”

他跳起来,大叫:“凫风初蕾,你看我,你看我……”

她并未回头,是他自己冲过去,拦在她的面前。

他的衣服已经解开,露出赤袒的胸膛。

从胸到肚子,几条乱七八糟的疤痕,蜈蚣一般,丑陋而触目惊心。

疤痕还是血红色的,虽然已经结痂了,可是,三五年之内,都无法彻底痊愈。

他自嘲一笑:“我肚子里填满了沙子,无论巫医下了什么泻药都无济于事。那沙子堵得我呼吸困难,生不如死。你知道吗?最痛苦的时候,我打一个喷嚏,鼻子里都能出沙子。可是,那沙子毕竟无法全部从鼻孔里出来。我无数次要求狼少年们一刀杀了我,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动手。没辙,我忍不住,自己往肚子上这么来了几刀……”

那痛苦,非人类能忍受。

纵然是昏迷之中,也能感到窒息的痛苦。

一醒来,就更没辙了。

仿佛四肢百骸,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堵塞了。

他万般绝望。走投无路。

心想,死就死呗。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马上就死。

他拿起刀,自己砍下去。

不是一刀,而是数刀。

那时候,他已经疯了。

他胡乱挥刀,胡乱破开自己的肚子,生生将肚子里的沙子全部掏了出来。

血流成河,五脏六腑都差点跟着一起掉了出来,巫医们用了无数的伤药才止住鲜血,他也因此在床榻躺了足足大半年。

迄今,还记得当初自己如何一把一把从自己的肚子里抓出沙子……周围的狼少年、巫医当时都吓傻了,他们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动手。

血和沙子,混合成了泥土一般。

真的是他自己抓出来的。

比刮骨疗伤更加残酷一百倍。

那种痛苦,永世不忘。

“我挥刀剖腹的时候,大声诅咒你,发誓只要再见到你,一定要杀了你……凫风初蕾,那时候,我对天发誓,只要再见面一定杀了你……”

第316章 玉笛初心2

那时候,她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恶魔。

那时候,她要是站在他面前,他一定在她身上划下无数刀。

亦如现在,他握着狼牙棒的手还在咯咯颤栗。

可见,当时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

就像布布一样,千里万里追来,只是为了复仇。

“凫风初蕾,我当时发誓,一定要杀你!真的,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下意识地比划了一下狼牙棒,“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见到你,一定要一棒砸碎你的天灵盖,不如此,不以解恨……”

敞开的胸口,乱七八糟的伤痕在阳光下更是狰狞。

她淡淡地扫一眼他的伤痕,不以为意,好像在说,你要杀你就来啊。

小狼王上前一步。

狼牙棒在水里倒影出一片杀气。

她还是一动不动。

狼牙棒一横,他却长叹一声:“凫风初蕾,我不杀你,并非因为你比我厉害……”

他顿了顿:“我被沙子堵塞,整整受了七天七夜的罪,无数次,我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只凭借巫医的药和一点点水而活着。就连水也不敢多喝,只能浸润嘴唇而已……到后来,几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巴不得自己快快死去,仿佛多活一分钟都是对自己的折磨……那时候,我对你恨之入骨,剩下的最后一口气,一直都在诅咒你……”

她满不在乎。

这世界上,诅咒自己的人多了去了。

小狼王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直到我挥刀破腹,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从昏迷之中醒来,那时候起,我的想法便改变了……”

“醒来后,我忽然开始反思。我尚且如此受罪,可见你当初中毒时,也是这样痛苦不堪……”

他的声音慢慢变小了:“凫风初蕾,你可能不知道你当时中毒的样子。因为,那时候你已经彻底昏迷了。可是,我记得,我亲眼见过。你中毒后,全身发黑,肿得就像一只巨大的透明的青蛙,皮肤随时都会全部破裂,溃烂而死……百里大人说,你一旦清醒,浑身的筋脉就会全部断掉,真的,就算我肚子里塞满了沙子,也没有你中毒时那么可怕……”

他的声音更小了:“所以委蛇多次想要杀了我……”

以前,她总不知道委蛇为何那么仇恨小狼王。

每个人要伤害别人时,总是想:这没关系,是吧?

痛苦不在自己身上,便总是轻描淡写。

直到自己遭遇,自己痛苦,方知道,别人的忍受,原来是何等的惊人。

感同身受,便如是也。

他再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

“凫风初蕾,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当时,千不该万不该向你下毒!”

言毕,一揖到地。

“凫风初蕾,求你原谅我!我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就那么伤害你。百里大人当时责我骂我,我还不服气。现在,我才明白,我真的错了!凫风初蕾,对不起!”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诚意向一个人道歉。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他匍匐在地,态度虔诚。

她迷迷糊糊,恍如梦中。

“凫风初蕾,请你不要仇恨我了,好不好?”

仇恨他?

也许吧。

其实,她一直并不怎么仇恨他,无论是他一路嘲讽她,骗她金子,抢她衣服,甚至对她下毒,她都没怎么恨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