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凡事都好说话,那车夫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好,还赶着从车上往下搬运东西,惹得那群孩子跟在后边指点嬉笑。
搭这种临时住处,其实就跟孩子们搭积木玩耍一样,不需要什么太多的技巧,再兼有人帮忙加固,及至天完全黑下来时,舒欢在景天城的外头,就算有了住处,仅管小的只够人躺平了睡觉,连想要立起来走两步都得弯着腰。
章子荣阴魂不散的跟着她们,也搭了住处在她们附近,这种时候舒欢不想赶他了,再不喜欢他,总算是个知根知底的熟人,遇事好有个帮衬。
整理完一切,她掀了帘子,弯腰出来,看见赏心坐在一块破砖上面忙着生火,可是怎么都点不着那湿柴,急得满头是汗。
她不由笑起来:“天气不好,别生火了,啃两个烧饼对付一顿就完了。”
赏心摇摇头道:“总要烧口热水喝喝,还能顺便烤火暖一暖手脚。”
旁边有正在同美景闲话的妇人听见她们的话,忙着向她们招手道:“拿柴来我这火堆边上烤一烤,干了就容易点着了。”
舒欢顺势坐了过去,往她那架在火堆上煮东西的锅里一瞧,见是一锅滚水,里头翻滚着一些绿乎乎的野菜和数得清的几十粒米,那妇人的孩子捧着个破碗,眼巴巴的望着锅,看得人心里发酸。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转回身取了几个烧饼,分给良辰美景的同时,递了两个给那孩子和妇人,孩子喜得接过烧饼就张口咬下去,那妇人却像是良善人家的出身,拿了舒欢东西还不好意思,连声道谢,却舍不得吃自己手里的烧饼,悄悄的藏了起来,一边喊那孩子吃慢些别噎着,一边替他从锅里舀了一碗野菜稀粥。
舒欢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孩子的爹呢?”
那妇人还未答话,美景先在旁抢道:“大娘说了,今儿知府老爷在城外贴了告示,要那些身强力壮的人去城内帮忙干活救人,大叔赶早就去了,这会还没回来呢。”
“是啊到这会还没回来,天都黑透了”妇人说着有些着急的往城那方向张望了两眼,但声音里却带着点欢喜:“没想到知府倒是个好人,说是去城里帮忙做活救人的,每人每日给一碗米,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做的又是积德行善的事,若不是孩子还小要人看着,我也去了。”
闲闲的再说了两句话,打听了些城内的消息,舒欢也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前,过不多时,那妇人的丈夫也回来了,舒欢看见他先递了只小小的布袋给那妇人,随后就抱起孩子一阵亲吻,刺人的胡茬扎在孩子娇嫩的脸皮上,引得那孩子又叫又笑,声音在寂夜里远远的传了出去。
她悄悄的望了一阵,待到赏心递了碗热水给她时,也就回转了目光,却看见不远处,章子荣坐在一截断裂的树干上,沉默而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一家人。
舒欢暗自叹了一口气,灾难面前,人人平等,不管原来家境是富贵还是贫穷,如今心心念念期盼的,都是家人能安然无恙的相聚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能从中品味出幸福来。
第180章禁令
清晨时分,景天城门外就架起了两口大锅,里头煮的是稀薄的粥汤,每个赶进城去干活的人,都能在这里领到一大碗粥。
舒欢和赏心着了男装,夹杂在人群里。
她们自然不是特意赶着来领粥的,而是一大早就想进城,去丹青居和顾家那边找找看,看能不能遇见想找的人,但是被守在城外的衙役们给拦了回来,说是知府大人下了禁令,除非是去干活,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城,她俩只好再返回去,找到了昨日那位妇人的丈夫,央他带着一块进城去。
那位大叔倒好说话,看见她们换了男装也没露出任何异样之色,只是呵呵笑道:“你们身子看着这样弱,能干得动活吗?”
“我们可以的!”赏心知道舒欢要进城去查看了才放心,连忙答道:“重活不敢夸口,帮着在旁打点下手是没问题的。”
舒欢也道:“不瞒您说,我们是想进城找人,但没想到知府大人下了禁令,要想进城,只能去干活。”
那大叔看了她们两眼,点了头道:“听说昨日城里有人轰抢东西,傍晚时禁令就下来了,说是要等城内清理完,才解了这禁令。”
舒欢想了想道:“这也是应该的。”
灾民们抢不到钱粮,逃去别处生活也是艰难,还不如留在景天城,每日干活换口吃食,尚能安稳生存,这也减少了流民之灾,要不都只顾着抢东西,抢完就跑,城内没人清理尸体和废墟,那瘟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爆发出来,到时就会有更多的人要死。
他们聚在一处说话时,城门内时不时的就有尸体被抬送出来,由于这些天里时常下雨,有了水,遇难者的存活率会高些,因此偶尔也有伤员被搜救出来,这时就会有人赶着上前去替那些伤员治伤覆药。
一切都是血淋淋的。
那种异样的气息混杂在粥锅腾出的氤氲热气里,闷得人胸口很不舒服。
舒欢觉得胃里有些翻腾,扭过头去,尽量不往城门那边张望,她想,也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喝粥了。
赏心怯着声在旁问道:“林大叔,那边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那大叔顺着她指点的地方张望了一下,看见许多人围在一只大桶边,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往桶里倒水,就笑道:“那是在拌石灰,知府大人说了,每清理完一片地方,都要仔细的撒上这些石灰浆水。”
舒欢听他们这样一说,也望了过去,明显那些人在拌的熟石灰,这倒是消毒的好法子,看来这知府大人同她略有了解的那位知县大人不同,脑子里还有些想法计策。
队伍轮到她们,舒欢领了碗粥来,她自然是喝不下去的,眼瞅着没人看见,就将粥碗递到了那大叔手里,低声道:“林大叔,我早起吃过了,这碗粥你一块喝了吧。”
那大叔还待推脱,就看见有几名身着衙役服色的人走了过来,连声催促道:“大伙儿快吃,吃完了都干活去,今儿事多着呢!”
随着这声喊,身周喝粥的声音越发响亮起来,等得一会,就有二三十个人站了出来。
那几名衙役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一挥手就领着他们进了城。
舒欢和赏心夹杂在人群里,她俩换了男装,虽然看上去还是身形纤弱,但为了不显眼,特意用泥尘抹脏了手脸和衣裳,因此不留神的话,她俩看上去同那些灾民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进了城,走了好一段路,还没到地方。
赏心心里有些忐忑,扯了扯舒欢的衣袖,悄悄问她道:“咱们会不会被喊去搬运尸体?”
这个问题,舒欢也担心!
让她救人没问题,但让她抬尸体,她多少还是有点心理阴影的,而且未必有那个气力,可是既然已经来了,总不好退缩,真到了那一刻,说不定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于是她摇了摇头,只问赏心,“早上让你预备的口罩带了来吧?”
“嗯。”赏心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口罩递了过去。
那是拿醋液浸泡过,阴得半干的,不管消毒的作用大不大,起码那股子刺鼻的酸味,能够抵挡其他味道。
舒欢接过口罩,塞过日子自己的袖袋。
一路过去,走得需要十分当心,因为脚下都是些碎砖断木,一不小心就会扭了脚,好不容易走到了地方,却是一片比别处显得要空旷些的场所。
那几名衙役停了下来,指着散落在地上的各色工具道:“都捡了工具干活去,挖出粮食来不许私藏,都装到车上,运去城外!”
原来这里是坍塌的粮仓。
舒欢转头四望,见附近还停着五六辆木制的手推独轮车,车上散搭着些麻袋,一切都预备妥当了,因此没说什么,上前捡了把工具,就打算去干活。
“你——”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见那名衙役还在对着其他人指点:“还有你,你,你们几个一会负责推车,都勤快着点,别偷懒。”
她和赏心都被点了出来,再看看衙役们点的另几人,都是看上去身体稍为瘦弱的,就知道这是有民体恤,让她们干些轻活,而那些衙役们分配完活计,没有四散离去或是站在边上监工,也都捡了工具干起活来,如此以身作则,纪委严明,倒让舒欢对那知府更是另眼相看起来。
不过推车说是轻活,真要干起来也很辛苦,起码对舒欢和赏心这两个没怎么推过这种独轮车的人来说是如此,费了点劲才掌握好了平衡和技巧,来回运了两回粮,她俩都出了一身汗,有些气喘起来,最苦的是有名衙役也同她们一样在推车,她们想中途绕到别处去看看都不能,只能指望休息时能找个机会悄悄溜走一会了。
第三回运粮,出了城门,她俩刚要将车推到堆粮处,没想一直跟在她俩身后的另三名灾民突然推着车子超越了她们,朝不同的方向飞速的奔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舒欢就听见同她们一块干活的那名衙役喊起来:“抢粮了!有人抢粮了!快拦住他们!”
四周顿时一片混乱,看守城门的衙役们都赶着追起人来。
舒欢刚想丢下车子躲到一旁等着这场混乱平息,就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随即一条绳索就不由分说的紧紧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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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啊--”
这话不是舒欢喊的,她听见时还愣了一下,转眼看见赏心也被人扭住了,正在捆绑,但她极不配合的一直在挣扎,最后被那衙役给使劲儿踢了一脚。
“住手,别打!”舒欢一边喊,一边对着赏心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此刻四周的灾民们都跟着乱起来,衙役们人数不占优势,都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如此情况下,任何反抗都会被当成是一种带着威胁性质的行为,衙役们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打起人来不会手下留情的,她们与其吃这眼前亏,还不如等事态平息下来再好好辩解。
赏心被踢后就知道自己错了,再看见舒欢对她打的眼色,立刻跟着镇定下来,只是腰肋处被踢得好痛,她不能完全控制住愤怒,仍然对着那衙役怒目而视。
只是这种愤怒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很快就看见原本散在四周的灾民们都往粮车那边围拢了过去,无数双手在撕扯装粮的麻袋,麻袋破了,被雨水浸润得膨胀开来但还未发霉的大米从破洞里倾泄而出,还未落到地上,就被那些泥污的手给搂了过去,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
那是生米啊!
吃多了会把肚子涨破的!
赏心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在蔓延。
她对饥饿是深有体会的,知道饿极了的那一刻,不论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塞,至于吃下去后身体能不能承受住,那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想必她当初遇见舒欢里,吃起东西来也是这副模样吧?那么如果没有遇见舒欢,如果没有纪大夫的细心调养
她如今还能好端端的活着吗?
才想到这里,她就看见有许多衙役冲了上去,手里的铁尺棍棒朝着那群人不停的抡打,鲜血混着白花花的米粒四溅纷飞,而那些挨了打的人,还舍不得丢下粮食,有的边吃边还手,最后混战起来,哀号声遍地。
此刻最安全的,反倒是她和舒欢了,两人都被捆了起来,因此衙役们不理会她们,灾民们自然也不理会她们,只是见证着这场暴行冲突的她们,心里的感觉实在也不好受。
认真说起来,这件事情谁都没有错。
灾民只是饿得惨了,才会干这样的事。而那些衙役,他们要维持秩序,要保证粮食不被抢夺,能发放到更多饥饿的灾民手里,尽管这样一来谁都吃不饱,但好过吃撑的吃撑,饿死的饿死。
舒欢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这场混乱,但目光投射到远处时,她却是整个身体为之一震。
远处那带着人匆匆起来的身影,看着好像是她朝思暮想的顾熙然!
舒欢不敢相信会在此时遇见他,而且跟在他身旁的那些人,离得虽远,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他们穿的是衙役的服饰。
她的心绪纷乱如麻,激动到手都有些颤抖,很希望那人真的是顾熙然,又怕万一不是,失望加倍!
舒欢闭上眼睛缓了缓神,再看。
那身影离得近了些,昂然挺拔的身形,走路的势态,无一不像顾熙然!
“姑娘!”身旁的赏心压低了声音,但止不住兴奋:“您瞧那是不是二爷?”
是他!
舒欢张了口要喊他,但目光陡然间与他身旁跟的一人对上。
那人身着一袭长衫,但身材瘦弱矮小,根本撑不起衣裳来,布料松松垮垮堆在他身上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就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娃娃。
舒欢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萦绕。
看见的分明是从来没见地的陌生人,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那人看见她后明显一呆,目光里有复杂的情绪流露,紧接着就深深的拧起眉头,看那样子,对方是认出了她!
舒欢愣了一瞬,随即想起此刻不是辫认别人身份的时候,先喊住顾熙然才是重要的,但是她张口喊了,声音却由于干渴了一上午,有些嘶哑,混杂在沸沸扬扬的吵杂声里压根就传不远。
顾熙然显然是没有听见,根本没朝这边望过来,仍是往粮车那边赶着。
“二爷!二爷!”赏心也帮忙喊了,但是喊来的却不是顾熙然,而是一名匆匆奔跑过来的衙役。
赏心慌忙道:“帮个忙,我们认得那人,请你”
话没说完,她的口就被强行堵上了。
舒欢此刻也被衙役拿布给堵了嘴。
急着喊人的时候,偏偏发不出声音来,没有比这更迫人疯狂的事了!
舒欢被衙役的这种举动逼得差点失去理智,一面想把口里的布啐出来,一面伸腿踹人,但是很快就有人一把扯起了她的头发,她的目光,立刻就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双眼睛生得很美,仿佛清晨花辫上轻颤的露珠,清透而水润,但眼里露出的神情却十分恶毒。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呢!”那眼睛的主人伏下了身,在舒欢的耳边轻轻吐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姐姐。”
舒欢一凛,激动而焦灼的情绪瞬间就消失无踪,她平静了下来,坦然无惧的同那双眼睛对望着。
原来是她!
她那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许氏的女儿,舒悦。
难怪方才只是远远的看见她,仍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仔细打量,舒悦的脸部轮廓同舒欢自己差不多,五官却有七分像许氏,但是比许氏要细致许多,加上年纪还小,整张脸庞显得有些稚涩,肌肤又十分莹洁,这让她看上去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瓷娃娃自然是甜美可爱的,但要是看过恐怖片,见过瓷娃娃眼里流露出成熟而恶毒的神情,那感觉就是阴森诡异了!
那名衙役听见了舒悦的前半句话,看看舒欢和赏心,有点迟疑的问道:“舒公子,这两个当真有你说的那样危险?”
“是啊!”舒悦将舒欢的脑袋用力往前一推,随后松开手,淡了面上的笑容道:“这两人原是我姐夫府里的丫鬟,犯错受过我姐姐的责罚,因此一直怀恨在心,时常在背地里给我姐姐使绊子,下毒手害她,偏偏她们做得小心,没有罪证我姐姐也不好声张,只告诉了我一个知道,我如今怀疑她们在地震时害了我姐姐,要不怎么寻到这会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
“可是”那衙役明显还有些怀疑。
“没什么可是!”舒悦打断他,拉扯起舒欢的耳朵,将上面糊的泥尘揉开,露出耳洞来:“瞧,她们是女子!若不是心怀不轨,为何要女扮男装?”
2012年4月16日感谢派派会员璃忧夜舞。补齐181章
第182章关押地牢
衙役被说得意动,望向舒欢和赏心的目光就有些凌厉起来。
舒悦拍拍手道:“听我姐夫说,衙门里关人的地牢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坍塌,不如你将她们押去那里看管吧,千万要小心看牢了,别让我姐夫瞧见她们。”
那衙役一愣,不解道:“押她们去见顾公子,问出令姐的下落岂不是更好?”
舒悦扭过脸去,抽了抽鼻子,假意哀恸道:“姐夫为了找我姐姐,这些日子一直茶饭不思,硬撑着才打点起精神来替知府大人谋划理事,若当真让他从这两个丫鬟嘴里问实了我姐姐的凶信,他他还不知道会怎生伤心就连我都不敢问不问,就能当我姐姐还活着,要是问了”`
她哽咽着不往下说,衙役在旁听得跟着唏嘘起来。
舒悦假意伤心了一会,再道:“家事再大也压不过国事,你替我守着这个秘密,让我姐夫安心地替全城百姓再做点事吧,等这些灾民们安置好了,若还是寻不到我姐姐,再押她们去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