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旧很谨慎谦逊,末尾说自己乃一介书生,提出的不过是些空泛的见解,尚需陛下和各部朝臣共议,免得沦为纸上谈兵。
这次会试让永平帝颓废焦躁的心重又鼓起劲来,苏文青也被钦点为状元,并一反以往状元入翰林的规矩,直接将他派到户部。
忽又想起岷州知府张杨最善治理农桑经济,昔日任三元县令时便政绩卓异,知岷州亦如是。
永平帝本当前年就要升迁其回京的,因岷州一向贫瘠,为免许多举措功亏一篑,才命其连任。眼下正好调其回京,与苏文青一起协助户部尚书总理国库经济。
想罢,便下令擢升张杨为户部侍郎,即日进京听旨。
第163章 一念生,祸及满门(加更)
旨意尚未发出,便传来岷州筹集的军粮被南雀国劫走大半的消息,剩下的也付之一炬,西南战起!
龙颜震怒之下,也不提拔了,令押解张杨及岷州巡抚等一干大小官员进京问罪,一面另派遣文武官员去西南应对。
在这节骨眼上,立即有人上书弹劾张杨,罗列各项罪名。
更有甚者,有人指控张杨隐匿祥瑞灵物:在张家桃花谷生有大量乌龟,其中不乏巨龟神物,却被其据为己有,还将祖坟葬于此处,此乃对皇室大不敬,野心昭昭!
正当永平帝惊怒交加的时候,胡家又有人参奏,说张家私下杀戮神龟,激怒上苍,才导致了这场兵患,又让胡镇出面,证明他生病期间,大夫秦枫曾用巨龟壳为其治病。
这等巨龟,尚未听见在别处现身,可见是张家送他的。
永平帝招来苏文青,询问张家桃花谷是否有大量乌龟。
苏文青不知厉害,况且这也是事实,只要皇帝派人去查看便能得知,是以不敢隐瞒,说桃花谷确实有许多乌龟,也曾见过一两个大的。
这下,永平帝因内忧外患而积攒的愁烦忧虑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怒火如雷霆般爆发!
皇帝又思及老宰相常去桃花谷,肯定知晓此事,却从未透露过,帝王多疑,一并连周夫子也怪上了。总算念及昔日教导扶持之情,又想他一向清正,想是另有隐情,故而未降罪。
三月十六日,永平帝下旨,即刻押解张杨进京,令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并令湖州知府和清辉县令立即带人查抄张家。
因为,胡镇添油加醋地说。张家借着这祥瑞之力,又盘剥乡里,攒下好大一份家资呢!
查抄张家的旨意下达后,胡镇得了消息,在家乐得狂笑不止。
等乐完了,叫来一个随从吩咐道:“去湖州。告诉老牛,旁的也就罢了,一定要把张家那几个丫头给我弄来。哼,少爷要天天让她们斟酒陪酒,卖唱卖笑!”
他咬牙挤出最后四个字。喉咙里发出夜枭般的奸笑。
随从应声出去了。
正当这时候,边关又传来战败的消息。
永平帝烦透了,仔细斟酌了两天。痛下决心,让二皇子秦源亲去凌云关总领战事,又点了荣郡王第五子洪霖为前锋。
洪家的人都十分英勇。可惜,老一辈的战死好几个了。这一代,就数五公子洪霖最出色,若不是年轻,便是将军也做得。
洪霖接令后,跟皇帝请求了一件事:想娶青山医学院院长秦枫的女儿秦淼为妻。
永平帝一愣。不明白他为何要娶一平民女子,便问荣郡王可知此事,又仔细询问秦淼的情况。
洪霖说他父亲已经答应了。又把秦枫的身份仔细交代一番。说到秦淼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秦淼曾跟郑家长子郑昊定亲的事。又说这郑昊年前在边关战死。
永平帝听说郑昊战死,便有些感叹,微微点头道:“怪道你请朕下旨,想是他们心念死者,不肯应承这亲事。如此看来,倒是个有情义的人家。”
停了一会又道:“那秦枫是云真人的弟子,当年云真人还救了你爹呢!那医学院朕亦甚为看重,也想招秦枫来太医院,无奈他不肯。你放心去吧,朕这就着人去青山医学院下旨赐婚。”
洪霖叩头谢恩,出宫后,望着湖州方向默念道:“你放心,我会永远护着你,再不让你哭,再不让你瘦…若是郑葫芦真是被人所害,我会帮他报仇的,也算替你了结这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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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晚亥正(晚十点),林大爷家的狗忽然对着外面狂叫起来,紧跟着,有人急促敲门。
林大爷已经睡下了,被这敲门声惊得心中一跳,急忙披衣下床,趿着鞋,点燃一盏灯笼,来到院门口,对外问道:“哪一个?这么晚了有啥事?”
外面人道:“林大爷,是我,青木。我找槐子说明天卖粮的事。”
林大爷急忙打开门,一边笑道:“舅爷咋这么晚了才来?”
青木带着两个下人骑马进来,也笑道:“这不是忘了,才想起来,又怕槐子明儿一早走了,所以才赶晚来的。如今这粮食可是大事,不敢耽搁。”
林大爷连连点头,世道乱了,好些人破家了,连肚子也填不饱,幸亏他投了张家,才没遭那份罪。
青木一边往谷里去,一边对他道:“大爷你稍等会,我很快就会出来,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林大爷急忙道:“不怕。你尽管去。”
青木到了张家,倒没费事叫门,孙铁带人在院子四周巡查哩,门房也亮着灯。
青木进去二院,门房要留两个跟来的下人吃茶,他便道:“不必了,我还要让他们帮忙拿东西哩,就出来。”
于是,三人进去,人通报了张槐。
青木见了他,低声说了几句,张槐便将他们带到书房。
板栗还在书房看书,张槐吩咐他立即去叫郑氏过来。
“什么,这…这是真的?”
郑氏看着做长随打扮的方靖宇,惊得目瞪口呆。
方靖宇沉重地点头,他得了京里的消息,便连夜赶来报信,又不敢声张,只得扮作儿子方威的小厮入村。
若是单让方威来说,张家人肯定不信,还耽误事。
两盏灯火不停地跳跃着,张槐、青木、郑氏以及板栗都面色沉重,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不知如何说,不知如何应对。
一个庄户人家,哪经历过这等事,除了等待判决,他们还能怎样?
方靖宇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就听郑氏道:“这算什么罪名?山野之地,哪儿没乌龟?就算有的大些,也不能就凭这个治人罪。律法又没有这个规定,若是有这个规定,我们还不一早就把这些乌龟献上去了,谁会留着惹祸!”
她真是憋屈到了极点。
方靖宇道:“弟妹,这不是说理的时候。国家遭难,皇上忧烦,难免轻信谗言,加上你们家二老爷又出了事,更难说清了。”
他望着张槐道:“这话我不当说,可你们总要拿个主意才好。”
张槐蹙眉道:“还能怎样,既然皇上让刑部和大理寺审理这案子,我们就去公堂上辩驳。”
方靖宇急道:“兄弟,你以为刑部大理寺审这案子是让你辩驳的?那是皇上让他们酌量判决的,毕竟这样事少见。估计最轻也是流放,你们全家都逃不掉。我的意思是…”
他对外望了望,凑近低声道:“趁着府衙还没来人,消息还未传开,你们最好先把哥儿姐儿送走两个,以防万一。”
郑氏忽然鼻子一酸,泪水立即涌满眼眶。
这是怎么了?
那些传说中的故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吗?
可是,张家既非权贵之家,也不是名门望族,因为乌龟获罪,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板栗感受到娘的变化,心如刀绞——娘一向是淡然的,哪怕是当年被大火围困的时候,也没见她颓丧无力过,他一把抱住她,低声道:“娘,别慌!咱们慢慢商量。”
张槐顾不得安慰妻子,和青木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就催促青木快带方家父子走,不然事后吵出这一茬,连方家也要落罪。
“放心,我们自会商议。”
静夜中传来一阵狗叫,青木等人又出谷去了。
张家书房里,张槐坐到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想,咱们把板栗和小葱送走。”
板栗立即道:“我不走,爹…”
张槐瞪了他一眼,道:“若是没有这事,你不是就要去投军了么,这有啥两样?”
郑氏擦了擦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对板栗道:“去,悄悄地把你刘爷爷和黑皮叔请来。”
板栗忙出去了。
这里,郑氏跟张槐低声商议着,灯火摇曳下,原本迷人的春夜忽然变得凄清。
等管家刘黑子父子来了之后,张槐告诉他们详情;郑氏则和板栗去后院,将小葱、红椒和香荽,连玉米都一起带到前院来,说是张老太太有些不舒坦,让儿孙都过来陪着。
子时初,刘黑子父子亲自守在二院上房外,刘老婆子也在三院照看,张家一家老小则聚在老两口房里说事。
张大栓两口子听说张杨获罪,张家要被抄,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晕死过去,全赖平常保养好,身子骨康健。
张老太太立即就要放声大哭,被郑氏一把捂住嘴,冷声道:“娘,这不是哭的时候。这么晚把娃们都叫来,可不是哭死哭活的。哭得再惨,也没人来管咱们,咱们得自己想法子。”
张老太太被她严峻的神色吓坏了,傻傻地点了点头,郑氏才放开了手。
张槐也对张大栓道:“爹,咱们家原先是啥样的?不就是一种田的,吃了上顿愁下顿,也没见过不下去。眼前这事,只要不是杀头,甭管朝廷咋判,还不是跟往常一样过!”
张大栓强忍住眼泪,低声道:“是,爹晓得!”
这能一样么?
谁经历了富贵后,还愿意回到从前?
况且,谁知皇上生气了,会不会下令将张家满门抄斩?
第164章 我张家——要崛起了!
郑氏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见两个老的失魂落魄,小的不安地挤在矮榻上。
除了板栗和小葱还算镇定外,红椒山芋香荽都是满脸惊恐,如同待宰的羔羊,玉米则一脸懵懂——他还不明白抄家是咋回事哩!
她逐一扫视家人,然后起身走到屋子中央,轻笑道:“你们爹说的对,这没啥大不了的。我就不说旁人,我就说书院的周爷爷,那不是几次获罪,又几次官复原职,最后官儿越做越大!听说皇上这回本是要提拔你二叔进京做官的,谁知倒霉,让南雀国的人抢了军粮,这才惹了祸。跟着,就有人落井下石,在皇上跟前说咱们家的坏话。”
张槐道:“不错。皇上还是看重你二叔的。”
郑氏道:“娘平常咋教你们的?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不能担保一辈子不出事。既然当了官,就难免有这些事,用咱乡下的话来说,就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那一年,咱们家不是还差点被一场大火烧光光了么!结果咋样?这些年咱们家越来越红火。这些你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除了香荽和玉米不知道,可也听哥哥姐姐说了好多回了。”
对着惊惶的儿女和公婆,郑氏忽然坚定地说道:“所以,这一回的事我觉得也没啥好怕的!我觉得这不是祸事,这是咱们张家的机会来了,咱们家要崛起了,就是要发达了!”
要发达了?
此言一出,不但张大栓两口子和一众儿女呆住,连张槐也纳闷了,不知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抄家是机会?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郑氏故作高深地来回转了两圈,借以整理思路。
在一双双渴望的眼神中,她停在了板栗兄妹跟前。幽幽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话你们都学过,娘平日也从不娇惯你们。不是娘吹:我张家的娃儿就是比其他人强,搁哪娘都放心。”
“那年老宅子失火,一般的大人面对那满山的大火都要吓死过去,可咱家的娃儿愣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板栗和小葱还帮着张罗安排事。红椒也抱着弟弟。最后大伙儿连一根毫毛都没少,都活着出来了。这个福气,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怜爱地抚摸红椒的脸。轻声道:“那一年,板栗和小葱才八周岁,红椒才三周岁,山芋才一周岁。”
张槐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立即接道:“就是。爹在外边急得冒汗,谁知你们好好的出来了,害得爹和外公舅舅他们白着急一场。”
板栗从记忆深处翻出那可怕的场景,再思及葫芦哥哥生死不明。小叔也被问罪,又想起跟混世魔王的数次冲突,还有洪霖当时的蔑视。不禁咬牙想道:“还有比这更坏的么?抄家就抄家!小爷从火焰山上都能爬出来,还怕抄家?只要不死,总有一天小爷要站到高处去!”
小葱也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她连杀人都干过了。怕啥抄家!
红椒和山芋更是激动不已。
红椒已经淡忘了当年的事,不记得自己面对大火是不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山芋更是连影儿也不记得了。但因为大人和哥哥们常拿这事激励他们,每说一次,就渲染夸大一分,因此倒越来越清晰了,仿佛当年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害怕。
两人不约而同地挺了挺小胸脯,满脸自豪。
见香荽和玉米一脸懵懂,红椒还安慰地握住香荽的手,再不像刚才那般惊惶。
香荽见哥哥姐姐们忽然振奋起来,对于大火烧山时,自己还在娘肚子里深表遗憾;玉米则仰头问小葱当时的情形,恨不得也经历一次才好。
郑氏见这话起了效果,立即又道:“从那年的事后,娘就知道你们都是有大出息的。可是老天爷还要考较你们,不然的话,干坐在家里也不得成材。就说前年,那混世魔王欺负人,咱们跟他打官司,最后他不是没讨到好!你哥哥倒长了不少学问。”
说完鼓励的话,她才道:“就因为你们有出息,爹娘从没把你们当小娃儿看。所以,今儿这事娘跟你爹也不想瞒你们,大晚上把你们都叫了来,帮着出主意,也照看安慰你们爷爷奶奶。”
几个小的听说爹娘这样看重他们,都兴奋不已,哪里还有刚才的瑟缩害怕,纷纷插言,要显露自己的聪明和才干。
红椒最冲动,急不可耐地嚷道:“娘,咱们不怕!咱们就再跟他们打官司,告诉皇上,咱们是冤枉的。”
山芋握着小拳头附和道:“对,咱们去衙门告状喊冤,再不然,就去京城告御状。”
从前年打过官司后,娃们倒多了不少见识。
张槐见妻子煽动过了头,急忙道:“这回的事不成。这回的事比较大,又在打仗的节骨眼上,皇上心里气不顺,只能等风头过了再说。就像咱们家,要是爹忙的时候,你们还捣乱惹了祸,爹也是要骂你们的。”
玉米对这个体会较深,点头道:“前儿爹还骂了我哩。”
因为葫芦的事,全家人心情都不好,所以小娃儿最近挨了好几回打骂了。
板栗和小葱低声嘀咕了两句,抬头道:“依我看,咱们也不用太着急,爷爷奶奶也莫要慌张。小叔虽然犯了事,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人帮衬的,这事也未必就凶险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小葱接道:“不错。就像爹说的,只要不杀头,咱怕啥?咱们什么苦日子都能捱。”
张大栓两口子见儿子媳妇把孙子孙女鼓动得这样,也不好意思颓废了。
两人对视一眼,张老太太一拍座下矮榻,恶狠狠地说道:“老娘活了这么大,啥苦头没吃过?穷日子也过了,富日子也过了,吵嘴打架,水淹火烧,前年还跟朝廷的官儿干了一场,老娘怕啥?大不了再过以前的穷日子就是了!老娘又不是扛不动锄头,拿不动镰刀,昨儿还下地栽了两垄黄豆哩。只要不杀头…”
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靠谱,便改口道:“就算杀头也没啥。这辈子咱做了不少好事,下辈子投胎肯定是好人家。”
杀头没啥?
红椒他们虽然没有吓得惊慌失措——主要是爹娘才夸过他们,不好意思胆怯,但也没人敢接奶奶的话,且都目光瑟缩躲闪、游移不定。
他们还没活够哩,可不想被砍头。
郑氏见要坏事,刚鼓起的劲儿有消失的苗头,忙斩钉截铁地说道:“肯定不会杀头!刚才板栗不是说了么,他小叔在朝堂也不是没人帮衬的。她小婶娘家,小石头他们,周夫子的那些弟子,连苏文青都中了状元,大话咱不敢说,保命是不成问题的。”
她并非瞎说,刚才也跟张槐分析过,虽然对朝中的形式不是很清楚,但张家这边确实不孤单,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双方角力结果,最多流放。
张槐也跟着安慰了一番。
郑氏骨碌转了下眼睛,又道:“哼,我张家肯定不会就这么没了的。这个缘故——”转向张槐——“槐子,你跟他们说!”
面对妻子的哑谜,张槐又傻眼——说啥?
郑氏笑道:“就是我十二岁那年,放了一只乌龟的事儿。”
张槐恍然大悟,忙将菊花当年放了一只大乌龟,然后郑家和张家就一路顺畅:发家,做官,连火也烧不死,豪门权贵也害不死,直听得儿女们心胸激荡,却又都屏住呼吸,眼不眨地盯着爹。
郑氏“哼”了一声道:“这片荒山,那么多有钱人,都没买去,偏偏咱们买了来,这难道是运气?如今倒为了乌龟来治咱们的罪,我倒要看看是个啥结果!”
若是忽悠能令儿女们鼓起勇气,就使劲地忽悠吧,她不介意当神棍。
她转向板栗:“这话我先放着:你葫芦哥不可能死了,咱家,将来也肯定有翻身的一天!如今正是上天考验你们的时候,若是一蹶不振,说明你们还差一把火候;若是你们把这一茬熬过去了,从此后,就能一飞冲天!我张家,就要——崛——起——了!”
她张开双臂,铿锵有力地喊出最后三个字,目光坚定,气势浑然,仿佛对冥冥中的神灵发下誓言。
张槐跨前一步,跟媳妇并肩而立,沉声道:“不错,你们娘的话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信?那年被大火围住,她说肯定能逃出去,后来你们可不就逃出来了!”
板栗和小葱明知道爹娘在鼓励开导他们,也不禁被激得眼含热泪,热血奔涌。
板栗坚定地说道:“爹跟娘放心,儿子跟弟弟妹妹们肯定能熬过去。”
红椒山芋香荽异口同声地喊道:“肯定能熬过去。”
玉米不知如何说——娘说的他还不大懂,想了想,忽然张嘴对地上呸了一声,骂道:“我日他祖宗!小爷才不怕!”
哥哥姐姐们一愣,然后都笑了起来,居然没人骂他,这让他十分高兴。
第165章 相约京城
张大栓一直没插上话,此时终于开口了,他含泪道:“都是我张家的好儿孙。爷爷就算马上闭眼了,也没啥放不下的了,因为爷爷晓得你们都是有出息的,都能过得好。”
张槐见扯远了,忙安慰了爹娘几句,对郑氏道:“捡要紧的说。”
郑氏点头,示意他说。
张槐便对一帮老小说,要先将板栗和小葱送走。
一听这样,老老小小又消沉下来,望着板栗和小葱十分不舍,不安的情绪又笼罩在房里。
郑氏生气了,沉声道:“正要跟你们说,抄家以后,咱家还不知被定啥罪,往后爹娘也不知能不能护住你们。今儿就先跟你们交代一番:不管遇见啥事,哪怕爹娘不在你们身边,你们也要像刚才说的那样,把这道坎给熬过去。”
她忽然笑道:“等熬过来,咱们不在这住了——咱们搬去京城,去会会那些高官显贵,争一份更大的荣华富贵。”
小葱和板栗一呆:“去京城?”
郑氏扶着张槐的手,幽幽道:“对,去京城!‘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人家不想让咱们过安生日子,咱就去拼搏争斗一番。”
“过了今日,不管你们兄弟姐妹将来流落何处,将来都去京城,咱们一家人——京城再会!再相见的时候,娘要听你们说自己的经历,听你们说是如何在外闯荡拼搏的,看谁日子过的最精彩、最离奇。这前面的日子,就当放你们出去锻炼好了。”
对于后面的事,她实在无法预料,所以要先打个埋伏。
去京城,这话无疑勾起了一帮娃儿强烈的兴趣,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张槐明白妻子的苦心。轻笑道:“说起来,你们老吵着要出门去见识,这不是机会来了!不然的话,你们爷爷奶奶打死也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又对板栗小葱道:“板栗和小葱也不要哭哭啼啼的,不舍得走。让你们先走,是因为你们大些。在外让人放心,还因为你们是张家的长子长女,尤其是板栗,将来是要顶张家门户的。葫芦去投军了,你们也该出去闯荡。不管闯出些啥名堂。都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不是借了爹娘的光。”
板栗和小葱相视一眼,都用力点头。
经爹娘这么一分析。他们真的觉得这是上天对他们的磨练,从而把眼前的事当做张家的一道坎,要全力应对,好迈过去。
见几个小的眼巴巴地望着哥哥姐姐,郑氏觉得还要说些什么才好,目光一扫,挑出红椒问道:“红椒,你说。要是你被人带走了,你怕不怕?说起来咱家虽然不穷,可一般的农活家务你都会做。跟人吵架斗嘴你也会,你说,你还怕啥?”
红椒气呼呼地说道:“怕啥?我啥也不怕。我才不像招弟那样。被她奶奶欺负了,一声不敢吭哩!娘,我啥也不怕!”
香荽立即也道:“我也不怕。”——哼,她才不会吃亏哩!
玉米也不管大伙在说啥,跟着嚷道:“小爷也不怕。”
小葱拍了他脑袋一下,嗔道:“爷爷奶奶还在哩,你算啥小爷?”
山芋问道:“娘,我们要去哪儿?要蹲大牢么?蹲大牢我也不怕。”
张槐便说,他们有可能被流放,也有可能判徒刑,说不定会被卖给人当奴仆,又解释了流放可能干些啥事,受哪些折磨等等。
若是往常,张大栓两口子听了这话,只怕会哭天抢地,可是,眼见儿孙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仿佛接下来不是去遭罪,而是去干爹娘分派的啥任务一样,遂也安下心来。
说实在的,儿孙这么有出息,他们一把年纪了,还怕啥?
香荽忽然想起哥哥刚才解释了抄家是怎么一回事,忙对张槐道:“爹,咱们趁着那抄家的没来,赶紧把银子啥的都藏好,叫他们白忙一场。”
一听这个,红椒山芋也都应声附和,就连张大栓两口子也点头,小葱和板栗也望着爹娘,显然赞同这个主意,玉米更是直跳脚。
没法子,儿孙教导的太好了,深知家业挣得不容易,因此想着这些东西要是都被抄了归官府,那真是心肝一起疼。
张槐道:“不成,不能藏。”
见红椒不服气的模样,忙道:“外面人都晓得咱家是有些家底的,若是官府的人来了,啥都没抄出来,那还能饶了咱们?说不定就会拿你们开刀。把你们一顿打,最后你们熬不过,再说出来,不是白吃亏了!”
板栗和小葱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几个小的却还是舍不得,香荽眼珠一转,说道:“那咱们也要藏一些。反正他们也不晓得咱家有多少银子,咱们少藏一些,总比都被他们抄走强。”
小女娃十分固执,反正她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和古董,还有那么多山林、田地、鸡鸭,要是都归了官府,哎哟哟,她不想活了!
见儿女们一脸肉疼的模样,公婆更是咬牙切齿,郑氏哭笑不得。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知道咱家最贵重的东西是啥?”
香荽抢先道:“是那些山。山上的橡树能种木耳,橡子果儿能做粉,渣还能喂猪,山上还长蘑菇。”
红椒不赞同地说道:“是山野斋,一天能赚不少银子哩,还不会累死累活的。”
山芋觉得样样都贵重、都值钱。
玉米直接道:“当然是金子了。真笨!”
他脑海里浮现在大哥房里见过的那个黑匣子,觉得那里面肯定有宝贝。
郑氏抚着额头呻吟道:“咱家最重要的东西,不是这些家财,是你们兄弟姊妹几个。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有本事,就能再挣回来。最重要的东西,是家人和塾师教你们的、读书学来的人生道理,化成了你们的聪明才智,藏在你们头脑里,谁也抄不走。”
她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最重要的东西在这!这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刚才说了半天,就是要你们用你们的聪明才智,去闯过眼前这道难关,为咱们张家创出更大的家业来。可明白了?”
张槐急忙道:“就是。要是那不成器的,只会败家,家里有再多家财都没用,都能被他败光,比如那个混世魔王就是这样的;像你们兄妹几个,就算这家被抄光光的,也能再挣一份回来。”
张大栓也醒悟过来:“就是这个话。当年咱们张家才几亩地,连饭都吃不饱,你们爹娘不是挣了这么大一份家财回来了?”
嘴里这么说着,想想还是有些心疼,问儿子道:“槐子,说是这么说,咱们真的一点都不藏?”
郑氏脸色发黑,斩截道:“不能藏!说不定皇帝还指望从咱们这多抄些银子出来,好买粮食送去边关哩!就算让他消气好了。”
板栗点头道:“娘说的对。人家既然在皇帝面前说了咱们的坏话,肯定也说咱们家家财丰厚。要是瞒了,这罪更重。”
郑氏叹了口气道:“你们记住: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看那么重,该放手时就放手。有时候钱多了就是累赘,会招灾的。所以板栗,你跟小葱这次出去,不要带许多银子,免得引人注目。”
板栗和小葱一齐点头应承。
玉米坐在大姐姐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用心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