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的泪哗哗下来,再无言语,梁茂才拿起行李,扛起枪,出门走了,再没回头。

镇反人员被杀,一死就是六个,枪枪命中眉心,凶犯梁茂才持枪逃亡,地区行署和公安处、驻军立刻行动,出动大批人员剿匪。

据说梁茂才逃进了大山深处,他本来就在大青山当过土匪,枪法好,胆子大,很难捕捉,部队撒开大网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想当年日本人一个旅团开进大青山都找不着游击队,这些城里来的公安人员自然很难抓到梁茂才。

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毕竟人手有限,都去抓凶犯,谁来搞镇反,此事之后,地区行署对镇反工作抓的更紧了,杀的人已经超过了上面定的千分之一的指标,判决也更加随意,任何人一经指控就可以枪决,乡长就可以下令杀人,不需要任何法律程序。

梁茂才反上大青山,消息传到省城,陈子锟叹气说:“茂才是个烈性汉子。”

杀了六个人,谁也保不住他,只能听天由命,搜山进行了很久,终归还是没抓到梁茂才,时间一长大家便也不再关心了,毕竟每天都有大事发生,每天都死上几个乃至十几个熟人,谁能顾得上谁。

中央终于意识到镇反扩大化,杀人太多有些失控,北京召开全国公安工作会议,收回了滥发的捕杀权,对党政军群众团体内的反革命分子,能不杀则不杀,实行死刑缓期执行的方法。

消息传来,大家都感动的热泪盈眶,交口称赞中央英明。

第十二章 北风号

镇反工作告一段落,虽然还在陆续处决反革命,但在宣传力度上没以前那么大了,大家慢慢都放心了,这一波运动基本上算是熬过去了。

朝鲜战争还在进行,志愿军和美帝国主义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在朝鲜厮杀血战,全国人民都倾力支援,江北机械厂加班加点生产武器弹药供应前方,主要是日式六点五子弹和德式七九步机弹,以及驳壳枪七六三口径子弹,不过听说这种子弹是用在苏式转盘冲锋枪上的,那玩意七十一发弹鼓,打起来泼风一般,美帝听见音儿就丧胆了。

前方时常下来战斗英模作报告,学校工厂企事业单位开大会听演讲,英模们讲美帝如何怯懦胆小,丑态百出,我军如何英勇作战,克敌制胜,他们说美国兵都是少爷兵,朝鲜冬天冷,这帮贪生怕死的家伙就躲在鸭绒睡袋里用鞋带子绑在扳机上开火,机关枪漫无目的的一打就是一个晚上。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笑不出来,刘骁勇就是其中之一。

刘副师长是1937年的江东陆军官校毕业生,正经科班出身,参加过淞沪战役,对战争的认识很深刻,打仗打得就是后勤,美军普通士兵都有鸭绒睡袋,机关枪整夜的开火也不怕浪费子弹,这说明什么,美帝的物质实力大的惊人啊。

我军高级将领都未必见过鸭绒睡袋,普通干部战士更别说,穿着空心薄棉袄和单鞋就上了冰天雪地的战场,渴了吃雪,饿了吃炒面,战争的艰苦和惨烈,远超解放战争。

高层对于朝鲜战场上的情况还是比较清楚的,不用看内参,光看撤下来的伤兵就知道,大部分都是非战斗减员,冻伤的居多,也有不少炸断胳膊腿的,都是没见过敌人就被飞机轰炸放翻了。

陈子锟深知,没有制空权,步兵就是案板上的肉,志愿军要付出多大的牺牲才能和美军抗衡啊,内部消息称,毛主席的儿子岸英就死于空袭,志愿军司令部都没有安全可言,一线士兵可想而知。

要想减少伤亡,必须让空军发挥战斗力,夺取制空权!

新中国还没有能力生产战斗机,二战以后,螺旋桨战机已经落后,取而代之的是喷气式飞机,苏联的米格十五在性能上非常优越,堪与美军对抗,就是价钱太贵装备不起。

陈子锟在江东发起一个捐献飞机的行动,组织民间义卖,义演,谁捐的钱多,就以谁的名字命名飞机。

省委积极响应,搞了一个省直机关工作人员及其家属的募捐大会,在省委礼堂举行,党政军班子高级首长都到会,郑泽如和潘欣伉俪首先登台,捐出一个月的工资,以及毛毯一床,皮大衣一件,获得满堂掌声。

党的高级干部们两袖清风,拿不出太多的金钱,但他们的表率作用不可低估,以陈子锟为代表的起义人员以及留用人员,纷纷捐钱捐物,自然是陈子锟捐得最多,五千元人民币巨款,万国牌飞行员手表一枚,皮夹克三件,呢料十匹。

陈寿、盖龙泉、阎肃、王三柳等人也都捐了不少财物,这是向组织表忠心的大好机会,谁也不会落后,但也不敢捐太多,显得自己太有钱可不是好事。

台上的钱物越来越多,但总额距离一架飞机还远远不够,正当募捐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夏小青出现在会场门口。

她提了一个皮箱,很吃力的样子,皮箱很坚固,四角包铜皮,坠的她肩膀都歪了,两个有眼色的勤务兵跑上去帮忙,帮夏小青将皮箱抬到了台上。

“她要干什么?”坐在前排的陈子锟低声问姚依蕾。

“我也不晓得。”姚依蕾道,她刚才捐了一些金银首饰,数量不是很大。

夏小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皮箱,聚光灯照射过来,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

箱子里是各种金砖金条金锭子,初步目测,起码上千两黄金!

“这笔黄金,我替我弟弟捐给国家,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八两。”夏小青平静的说道。

台下一片寂静,他们本以为这些黄金是陈子锟家里的,没想到另有高人。

“我弟弟,叫燕青羽,是党在隐蔽战线上的战士,直接向周总理负责,就在解放前夜,他牺牲在特务枪下,这些黄金是他早年演电影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委托我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捐给国家,我想,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久久不能平息。

省直机关募捐大会圆满结束,募集到了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的黄金、有价证券、实物等,其中夏小青的捐款占到决定性比例,财政厅和空军方面来到枫林路陈公馆,征求夏小青的意见,如何给飞机命名。

夏小青说,我弟弟已经走了,他一贯低调,不会想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飞机,他最疼外甥小北,我想用小北的名字命名更合适。

空军的同志做过调查,知道夏小青和陈子锟的儿子是空军正营级干部,著名的起义英雄,现在东北战场执行任务,用他的名字命名再合适不过了,在宣传工作上也大有文章可做。

于是,这架还没购买的战斗机就被命名为“北风”号,是陈北在人民空军的代号,而战争是在遥远的北方进行,所以用这个名字很有意义。

航校附属的器材厂用铁皮和木头造了一架等比例的飞机模型,涂成银白色,机身上是人民空军的标志,还有两个红色的大字:“北风”。

模型披红挂彩,群众敲锣打鼓,用一辆卡车拉着游行,省城群众沸腾了,这可是咱江东捐的驱逐机,每个老百姓都觉得脸上有光。

老百姓对飞机不了解,看到这么一架怪模怪样的战斗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一定是美国的野马驱逐机,全世界最先进的,我听人说翅膀下有八挺机关枪,能挂五百斤炸弹哩。”

“切,拉倒吧,这是苏联造的驱逐机,比美国佬的厉害十倍都不止,翅膀下装的是大炮,能挂一千斤炸弹。”

飞机模型在省城大街上绕了三圈,拉到库房里存起来,捐献的资金则汇缴中央,用于购买苏联的新型喷气式战斗机米格十五。

东北某机场,一架架银色战鹰停在跑道上,金发碧眼的飞行员三五成群的走过,他们是秘密参战的苏联空军,平时穿朝鲜人民军或者志愿军的军装,不带任何军衔标识,吃面包黄油牛肉罐头,住单独宿舍。

陈北调到北方以后,依然没有机会开飞机,空军新成立不久,专业技术人员的来源主要有三块,第一是东北老航校留用日籍教官教出来的学生,这一帮人是日系范儿;第二是起义、留用的原国民党空军,这帮人都是受的美式教育,不自觉的残留着西方资产阶级那一套,第三是接受苏式训练的新入伍飞行员,年纪轻,身体素质扎实,政治素质过硬。

陈北自然属于第二帮,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一帮人,东北老航校的人是老革命出身,已经占据中高层位置,新人们是苏联教官的学生,开的是喷气式米格机,穿的是苏式的飞行夹克,天之骄子一般,最受领导宠爱。

空战已经进入喷气式时代,早年开螺旋桨战斗机的经验完全用不上,所以陈北的一身本领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继续当他的理论教员,虽然他是营级干部,起义英雄,但并不受学员们的尊敬,因为他脾气暴躁,喜欢骂学员,作风又不好,喜欢喝酒抽烟,更令人厌恶的是资本主义习性不改,穿美式夹克,戴墨镜,打扮的和美军飞行员一样。

就连领导也不喜欢陈北,但鉴于他的身份比较特殊,是著名起义将领陈子锟的儿子,又为革命瘸了一条腿,所以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犯大错就随他去了。

直到有一天,陈北闯了一个弥天大祸。

老毛子飞行员作风彪悍,生活上也比较散漫,离不开白酒、香烟和女人,在他们俄国当地还好说,卫国战争后遍地都是寡妇,随便就能找个女人泄泄火,可是在中国却很难找到女人,新中国取缔了娼妓,良家百姓传统的很,再说老毛子在东北的名声一贯极坏,谁也不敢搭理这帮俄国飞行员。

飞行员们的邪火得不到释放,整天憋着,这一憋就憋出事儿来了。

有个名叫瓦西里的苏联空军大尉飞行员,喝醉了酒企图强奸组织上配给他们的女翻译尼娜,东北大学俄语系毕业的一个姑娘。

尼娜本身就是二毛子,娘是中国人,爹是哈尔滨做红肠的白俄,她身段苗条活泼开朗,头发略带一些红色,洋气十足,空军基地的小伙子们都喜欢她。

恰巧这事儿被陈北遇到,他也正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扑上去和瓦西里大尉打成一团,这老毛子的身体素质真不是盖得,虽然瓦西里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但无比强壮,一巴掌宽护心毛,大冬天睡在野地里都不带感冒的,精虫上脑,酒精熏心,战斗力暴增。

陈北个高,贴身缠斗反而发挥不出优势,再加上一条腿发挥不了作用,被瓦西里按着打,重拳一个劲往脸上招呼,女翻译吓得捂着脸尖叫,反而刺激了瓦西里的野性,他狠狠又打了两拳,陈北头一歪晕了过去。

瓦西里歪歪扭扭爬起来,踉跄着向女翻译走去,忽然觉得脑袋遭到猛击,扭头一看,陈北手里拿着铝合金假肢正冷冷看着他。

轰隆一声,瓦西里倒在了地上。

瓦西里没死,只是被打成了脑震荡,他都脑震荡了,自然没能耐去诬陷女翻译,所以罪名也不成立,苏联老大哥千里迢迢来支援我们的抗美援朝事业,这个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但是瓦西里的缺勤却引发了另一件事,飞行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瓦西里次日没法出勤执行任务,临时换了一个经验不丰富的中国飞行员,结果遭遇美军拦截,我方损失惨重,米格走廊出现漏洞,又导致地面一支运输车队遭受空袭打击,几十卡车的弹药被炸毁。

高层震怒,本来要严厉处理陈北,可瓦西里却帮陈北求了情,这才免了死罪,但活罪难逃,强制退伍,打回原籍。

陈北临走的时候,瓦西里和女翻译尼娜来送他,两人已经经组织批准正式谈起了恋爱,手挽手亲密的很。

“陈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瓦西里大尉真诚向他道歉,递过来一枚红星勋章,这是他在卫国战争中获取的荣誉。

陈北也是性情中人,接了勋章,脱下身上的美式A2飞行夹克回赠瓦西里。

“再见朋友。”两人拥抱告别。

陈北走了,背着行囊,拖着假肢走在机场外空旷的道路上,步履沉重而蹒跚。

尼娜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陈北的背影。

“亲爱的,想什么呢?”瓦西里将尼娜揽进怀里问道。

尼娜微微挣扎了一下,道:“我觉得他好像一匹老马。”

第十三章 分配工作

陈北退伍,踏上归途,乘火车回江东老家,火车行驶在东北茫茫旷野中,邻座的小男孩忽然探头出去,指着天边大喊:“飞机拉烟。”

天上有一个银色的小点,后面拉出长长的白色尾烟,是喷气式战斗机特有的景象,陈北知道那是米格十五在训练,他多么想飞一次喷气机啊,可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叔叔,你是空军么?”小男孩扯着陈北的裤管问道,陈北虽然退伍,但依然穿着空军的制服,绿上衣,蓝裤子,大檐帽上有飞翼红星。

“叔叔现在已经不是空军了。”陈北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为啥?”小男孩继续问。

“叔叔退伍了。”

“啥叫退伍?”

“就是不当兵了。”

“为啥不当兵了?叔叔你不想去打美国鬼子么?”小男孩不依不饶,问个不休。

旅客们都抬眼看着陈北,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纳闷,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年轻人踊跃参军,抗美援朝,这个空军干部怎么反倒退伍了呢?难不成是个怕死鬼?

小男孩的父亲看到陈北裤腿处露出的一抹金属色,明白这是一位光荣的残疾军人,急忙把孩子拉回来,诚恳地说:“同志,对不起,孩子胡说八道,别和他一般见识。”

陈北笑笑:“没关系。”

从东北到江东,火车坐了四天三夜,陈北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省城火车站出站口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一盏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因为没通知家里,所以没人来接,他背着行囊,一步步往家走。

黎明的街道上空旷无比,偶有车辆经过,走了半小时,到了枫林路家里,门卫还在睡觉,陈北就没打扰他,把背包放下,在门前台阶坐到天亮。

官邸大铁门打开的时候,门卫才发现是少爷回来了,惊得语无伦次:“大少爷你你你,你咋不敲门哩。”

如今的陈公馆不比当年了,解放前足有一个加强营的卫兵驻守,日夜执勤不断,晚上还加双岗,现在却只有一个年过花甲的门卫,省公安厅警卫处倒是给派了一个班的战士,被陈子锟给退了,说是新中国了,不用防着谁了。

“不碍事,怕吵着家里人。”陈北笑呵呵道。

进了家门,亲人们都刚起来正吃早饭准备上班,见到陈北归来无不欣喜万分,夏小青最高兴,嘘寒问暖,上下打量,生怕儿子哪里却缺点什么。

“你这是回来探亲还是什么?”陈子锟发觉儿子神情有点不对劲,立刻问道。

“出了点事,空军让我转业回地方了。”陈北坦然道。

家里人都一怔,夏小青随即道:“回来就好。”

姚依蕾也赶紧附和:“对对对,回来就好,转业回地方是好事啊。”

陈子锟知道这里面必有隐情,让陈北赶紧坐下吃饭,吃好了先去洗个澡睡一觉,有事回头再说,又让大伙儿该干啥干啥去。

陈北吃了饭洗了澡,却并未补觉,而是来到书房向父亲汇报,陈子锟秉承以前的习惯,在官邸办公,基本不去省府大楼。

父子面对而坐,陈子锟给儿子一支烟,陈北有些惊诧,还是接了。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子锟道。

于是陈北一五一十将去北方后的经历到来,最后叹息道:“我猜不透这世界如何一切都是扭曲的,我见义勇为救下的女子竟然委身色狼,被我打成脑震荡的老毛子却又仗义执言救了我,反倒是我忠心效力的组织,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处理,要不是碍着父亲和苏联人的面子,恐怕都要枪毙我。”

陈子锟道:“你的少年和青年时期在美国长大,处世逻辑不适应国内,解放前你有父亲和干娘罩着,就算把天戳个窟窿也无妨,如今的天已经变了,你平日言行举止就已经引发别人的不满了,再加上引起这么大的损失,不是你的责任,也变成你的责任了,我当初说过,你驾机归来,未必是对,你现在懂了么?”

陈北沉默片刻,道:“经国先生说,我们陈家就像明末郑家,我是郑成功,您是郑芝龙,他说的对,如果我留在台湾,就不会断腿,不会受排挤…”

陈子锟摇摇头:“非也,你还年轻,不懂政治,郑芝龙降清,未必就是错,他知道福建必不能守住,海外也难立足,满清给的诱惑够大,所以才一分为二,来个双重保险,只不过他算的精细,抵不过满清耍赖,菜市口把一家老小都斩了脑袋。”

陈北一惊:“父亲,您说咱们家会不会…”

陈子锟道:“你想多了,共产党与满清不同,仁义宽厚,一言九鼎,我们家是安全的。”

陈北觉得父亲说话的表情有些言不由衷,心里不由感叹,当年那个英明睿智,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父亲已经渐渐老去,变得谨小慎微了,缩手缩脚,连真心话都不敢说了。

“好了,你去休息吧,工作的事情,慢慢再考虑。”陈子锟道。

陈家底子厚,养几个闲人没问题,但陈北年富力强一个小伙子,整天在家吃闲饭也不好,他强烈要求参加工作,按说他是空军正营级干部转业,可以优先分配到政法机关,比如公安局什么的,但陈子锟一句话就给否了。

“小北这孩子太正直,太善良,不适合去那儿工作。”

省城虽然大,但还不如北泰发达,有大量的工业企业,陈北决定到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去上班,这回陈子锟倒是同意了,亲自打了电话进行安排,自然一切顺利。

就在陈北即将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之际,陈南放暑假从上海回来了,他在复旦大学上三年级,已经开始做社会调查工作,谈起上海的见闻,那是眉飞色舞,兴奋无比。

“你们知道么,解放前的大恶霸,黑社会头子黄金荣,现在大世界门口打扫卫生呢,人民政府网开一面,没有杀他,真是太便宜这个坏蛋了,要我说,那些什么青帮大佬,全都得枪毙。”陈南兴冲冲说道。

陈子锟说:“小南,你爸爸我就是青帮通字辈老头子,是不是也要枪毙啊?”

陈南立刻红了脸:“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罪大恶极的…”

陈子锟道:“你大学都要毕业了,也要有点自己的见解,旧社会人民贫苦不堪,受政府和洋人的双重欺压,加入青帮也是迫不得已混口饭吃,抱团取暖,帮会确实有很多败类存在,但在那个时候还是有进步和积极的存在意义的,孙中山先生从事反清事业,不就是主要依靠会党力量么,就拿你爸爸我来说,我既是青帮一员,又是光复会员,双重身份,很难界定黑与白。”

陈南道:“我知道错了,以后遇事会辩证的看待,分析。”

陈子锟道:“好了,你李叔叔最近怎么样?”

陈南道:“李叔叔把名下的两栋房产和一处夜总会捐给了政府,镇反工作开展时,他配合公安局抓了不少隐蔽的特务和坏分子,陈毅市长还亲自接见了他,和他握手呢。”

陈子锟心道这个李耀廷倒是明智的很,到底是受自己多年熏陶的兄弟啊。

又问陈南关于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他早有准备,说有两个打算,一是留在上海从事新闻事业,二是回江东从事教育事业。

陈南说:“最好的打算是留在上海当记者,不过有一定难度,爸爸你不是认识唐阿姨么,让她打个招呼就好。”

“哪个唐阿姨?”陈子锟立刻想到了当年故人。

“就是唐嫣阿姨啊,她至今单身呢,在报社当总编,还兼着市委宣传部的职务,是上海滩报界的重量级人物。”陈南人小鬼大,知道父亲和这位唐阿姨有一腿,略带狡黠的笑着说。

陈子锟道:“都新社会了,怎么能搞以权谋私走后门的路子,你要是有能耐就去面试,没能耐就回江东来,爸爸给你安排工作,是进江大当老师,还是进报社当记者都随你,反正我是不会给唐阿姨打招呼的。”

陈南垂头丧气,只得作罢。

吃过晚饭后,陈南找到母亲刘婷诉苦:“爸爸一直最不疼我,也不关心我的工作,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刘婷劝他:“别胡思乱想,爸爸对你要求严格是为你好,那个唐阿姨不是好人,你少和她来往,不然给家里带来麻烦,妈也护不住你。”

陈南道:“为什么,唐阿姨人很好啊,她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的,她是一个很坚定的无产阶级新闻战士。”

刘婷道:“老一辈的事情你不清楚,反正少和她来往。”

陈南说:“知道了。”心里却说,不让我来往,我偏要去找唐阿姨。

陈北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陈嫣又帮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女护士,家庭条件一般,人长的很漂亮,双方在人民公园见面相亲。

两人漫步在公园林荫道上,女护士偷眼观察陈北的右腿,走路基本上看不出残疾,心中满意,轻启朱唇问道:“听陈医生说,你是营级干部?”

“嗯。”

“那转业到地方是正科级还是副县级?”

“不清楚对应关系。”

“听说你家有小轿车?”

“是省政府配给我父亲的。”

“听说…你的腿有残疾?”

“是的,右小腿安装了假肢。”

“因公致残,应该每月有补贴的吧?”

陈北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忽然站住:“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

转脸就走,留下女护士羞怒交加。

第十四章 篮球比赛

陈北再次相亲失败,家里人都对他无可奈何,挑三拣四,高不成低不就,都三十出头的人,再不结婚,黄花菜都凉了。

夏小青暗地里对陈子锟说:“你这个当爹的也不急着抱孙子么,要我说,给他安排一个媳妇,他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陈子锟却说:“儿子脾气随你,比我刚烈的多,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随他吧。”

夏小青也没辙,说:“你儿子是没老婆运了,运道都被你这个当爹的占尽了。”

陈北不想继续留在省城,背起简单的行李前往北泰上班,以前家里财大气粗,去哪儿不是坐飞机就是挂专列,现在只能坐火车硬座,当然以陈子锟的级别,找铁路分局安排软卧是没问题的,但他对家人要求甚严,从不占公家的便宜。

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党委怎么安置陈北他花了一番心思,首先级别要对应,但不能担任实职,因为陈北不是管理人才,而且他是飞行员出身,在机械公司没有用武之地,想来想去,最终分配到保卫科当副科长,机械公司是大型企业,级别相当于县团级,保卫科是正科级设置,陈北当副科长倒也说得过去。

陈北这个副科长不用负责具体工作,他也乐得清闲,每天不是锻炼身体就是做飞机模型,既然开不了飞机,做作模型过干瘾总行吧。

每天早上他都会去晨练,风雨无阻,厂区有一条林荫道,女工宿舍正对着道路,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青年出现,自然吸引了女工们的眼球,对这位新来的副科长爱慕的很,不过陈北似乎很脱离群众,他和别人不同,住的是江湾别墅,来往有摩托车代步,整天头油锃亮,西裤笔挺,吃午饭的时候,人家都聚在一起吃喝,他单独开小灶,喝咖啡吃黄油面包。

别人不清楚陈北的底细,团委书记马春花可清楚的很,她知道这家伙是陈子锟的儿子,国民党王牌飞行员,虽然后来起义了,但依然改不了资产阶级大少爷那一套作风,对这种人,一定要警惕。

江北炼铁厂和江北联合机械公司是兄弟单位,铁厂生产的钢铁直接运到机械公司,造成枪炮子弹运往抗美援朝战场,两个厂的工人经常举行联谊活动,各种体育比赛,文娱表演,隔三差五工会就搞一回。

这天两个厂又搞了一个篮球比赛,铁厂队对机械公司队,场地设在机械公司的体育俱乐部内,因为保卫科有几个小伙子参赛,陈北闲着没事也去观战。

这种业余赛事,水平普遍不高,双方连球衣都不统一,在场内哄抢一气,图个热闹,铁厂队技高一筹,连灌了机械公司队十几分,大幅度领先。

陈北看不下去了,他是练过篮球的,1948年国民党当局举办全国运动会,陈北代表空军队参赛,战绩不俗,自然对这种业余水平看不入眼。

其实队里本来也有几个健将,不过应征入伍抗美援朝去了,所以队伍实力不如铁厂队,眼见差距越来越大,陈北坐不住了,找到工会主席,要求参赛。

“你,行么?”工会主席很担心的看了看他的假肢。

“我投篮准,个子大,上去兴许能捞回几分,要不然输的还难看些。”陈北这样一说,工会主席只好同意。

陈北上场了,穿着背心和裤子皮鞋,背心上随便用粉笔写着临时号码“23”,他的出现给机械公司队带来了转机。

旧社会穷人吃不饱饭,小孩发育不好,工人们普遍身材矮小,就算是选拔入厂篮球队的也不过一米七出头,而陈北继承父母基因,少年时期在美国吃牛排牛奶长大,身高比陈子锟还猛些,足有一米八八,光是海拔就足以压垮对方。

陈北动作敏捷,投篮准确,只要球到了他手上,隔着半个篮球场都能投进篮筐,开玩笑,他可是沧州燕子门的传人之一,暗器功夫呱呱叫,投个篮简直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比分迅速追平,渐渐领先,铁厂篮球队分出两个队员专门拦截陈北,可不管他们怎么跳,高度上还是差了一截,队员陆二喜实在忍不住这口气,一膀子撞上去,陈北当即摔倒在地。

裁判吹哨,机械公司队犯规!

铁厂队的教练提出抗议,说机械公司队临阵换将,寻找外援,不算数。

机械公司队的教练不服气,说这是俺们厂的人,就算数。

双方都带着火气,互相不服,在场地里就推搡起来,陈北刚爬起来又被铁厂队的一个人踢在小腿上,再次趴到,他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揪住对方猛打一气。

一场恶斗展开,候补队员们纷纷加入战团,不过抡起打架还是陈北最为勇猛,别看他瘸了一条腿,在这种混战中却不受影响,且不说他一身武艺,就是当飞行员的时候隔三差五打群架也练出来了,这些普通工人岂是对手。

篮球比赛变成了群殴,机械公司队因为有陈北在,完胜对方。

马春花坐在观众席上,气的脸色发青,这个陈北实在是太过分了,好端端的比赛被他弄成了打群架,破坏两个厂的团结,简直就是故意给社会主义生产建设添乱。

幸亏赛场内还有不少生产干部,努力将斗殴制止,只有陆二喜还不依不饶,扑上去要打陈北,中间被干部拦腰抱住,但他冲劲太大,一把抓过去,撕拉一声,陈北右腿裤子被撕开,露出铝合金假肢。

全场一下安静下来。

陈北是残疾人这件事,只有一些高层干部知道,他自己从不宣扬,平时走路锻炼都穿着裤子,也看不出来,谁能想到,这么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竟然是个瘸子。

陆二喜傻眼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陈北脸色发青,他很忌讳被人看到自己的假肢,很不愿被人知道自己是残疾人,他不想受到特别待遇,不想被人照顾。

大庭广众之下,陈北扭头走了,银白色的假肢如此刺眼。

比赛草草结束,双方偃旗息鼓各自回去接受处分。

马春花是机械公司的中层干部,又是党委成员,她在机械公司党委会上严肃提出,给予陈北警告处分。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是我们两个厂一直以来保持的优良传统,陈北一来,就把团结给破坏掉了,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所以我提议给他处分。”

党委书记笑眯眯说:“多听听其他同志的看法吧。”

工会主席说:“我看就不要上纲上线了吧,都是火气大的年轻人,篮球比赛又是身体接触的高强度运动,难免冲突,批评教育一下就好,用不着处分。”

马春花眉毛倒竖:“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如果凡事都和稀泥,随大流,还怎么建设社会主义?陈北不但破坏团结,平时的生活作风也很有问题!”

妇联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哦,小马,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北是不是骚扰我们的女工友了?”

马春花道:“那倒没有,现在是咱无产阶级的天下,谅他也没这个胆子,他生活不是一般的腐化,吃面包黄油喝咖啡,穿皮夹克,呢子裤子,骑摩托车上下班,平时那个头上抹了半斤发蜡,滑的苍蝇都站不住,这样的人当干部,群众看不过眼!”

说到激动处,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尴尬,虽然马春花只是团委书记,年纪也只有二十来岁,但谁也不敢小觑她,这位女同志是民兵女英雄出身,从事过党的地下工作,还当过区长,谁都清楚,马春花将来是要当机械公司党委书记的,人家的政治面貌和革命经历注定了这种上升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