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杨树根道,此刻他心灰意懒,对马春花也没那么大反感了。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组织大规模罢工,最好造成联合机械公司和炼铁厂一起瘫痪的局面,加快国民党反动当局的灭亡。
第七十章 大罢工
杨树根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1947年下半年,政府发布戡乱令,内战正式全面展开,八百万人吃马嚼,每天的耗费都是天文数字,各地工厂大半停工,政府税收枯竭,唯有滥发纸币,掠夺百姓财产,以供战争开支,恶性通货膨胀导致物价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猛涨,连江北联合机械公司的工人也吃不上饭了。
在地下党的领导下,联合机械公司和炼铁厂的工人进行了罢工,他们举着“要吃饭”的标语在厂门口静坐,禁止任何人进去厂区,个别目光短浅不顾大局的工人被当局迷惑,打算进车间上班,被罢工工友阻拦。
罢工如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全北泰,市长萧郎一筹莫展,他对手下人说,别说是这些工人,就连我都想罢工,物价飞涨,老百姓一天三餐都成问题,这个位子就是火山口啊。
罢工的消息传到省城,陈子锟勃然大怒,立即下令陈寿和曾蛟平息罢工,尽快恢复生产,机械公司是军火企业,真是戡乱紧要关头怎可停工,不过他又交代了一句:“不许胡来。”
陈寿和曾蛟不以为然,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平息罢工,就必须动用武力,两人调集了千余名军警准备武装弹压,又被萧郎劝止,说工人实在吃不上饭才闹的,堵不如疏,万一伤了人命,激化矛盾就更难收场了。
“好吧,我给萧市长面子,不用枪驱赶他们,给我到城外树林砍一千根木棍,用棍子打他们总行吧。”陈寿满脑子都是暴力手段。
萧郎无奈摇头:“大棍子打下去,那还是要死人的。”
陈寿一摊手:“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他们复工不成。”
曾蛟道:“我有一个主意,消防队不有水炮么,用那个上,一准好使。”
用水炮打工人,总比用枪托刺刀大棍子要文明的多,萧市长也同意,于是军警展开部署,萧市长不再过问。
曾蛟对陈寿说:“刚才老萧在,有件事不方便提,工人闹事,那是在里面挑唆,我已经让情报科查过了,机械公司有个姓杨的教员就是领头的。”
陈寿道:“那得赶紧抓起来枪毙啊,一刻都不能耽误。”
曾蛟道:“这事儿还用你交代,侦缉队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
机械公司大门口,罢工人员越来越多,阻断交通,声势浩大,杨树根与工会的几个组织者正在附近的一处民宅开会商讨下一步行动,忽然一个外号叫小萝卜的工友气喘吁吁的跑来说铁厂工会要找杨老师商量事儿。
“人在哪儿?”杨树根问。
“就在宿舍区。”小萝卜眼神飘忽。
杨树根不疑有诈,交代了几句,跟着小萝卜走了,由于罢工,厂区里静悄悄的没有了往日的机器轰鸣声,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人呢?”杨树根有些起疑。
“就在前头。”小萝卜道。
杨树根警觉的站住,道:“我回去拿个东西。”
一回头,不远处已经站了一个工人打扮的特务,撩开褂子露出枪柄。
再看前面,三个特务慢悠悠的走了出来:“杨老师,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这个叛徒!”杨树根怒斥小萝卜。
小萝卜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杨树根被特务绑了起来,押向不远处的汽车,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冲了出来,手舞擀面杖放倒一个特务,一脚踹翻一个,大声吼道:“快走!”
来人正是马春花,她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将特务们逼得节节后退,杨树根拔腿就跑。
马春花虽然勇敢,但终归是个女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武装到牙齿的特务,身后传来一声枪响,紧跟着是噗通倒地的声音,杨树根心里刺痛了一下,没有回头。
“抓住他,抓住他…”凄厉的喊叫回荡在厂区。
厂门口,军警的镇压行动开始了,三辆红色的消防车开到附近,水炮接上消防栓,高压水龙打向罢工群众,别看是水柱,力量大的吓人,壮年人都能被喷倒下,工人们的队形很快就散了,此时武装交警趁机杀出,用警棍驱赶工人,警笛声和惨叫声响成一片,大批工人被捕。
罢工,被北泰当局残酷镇压下去。
杨树根暴露身份,经组织决定,不再从事敌后工作,回到解放区当了土改工作队的一名队长,级别定为正排级,带领工作队下了基层。
马春花为掩护战友,身负重伤被敌人逮捕,关押在北泰模范监狱,叶雪峰政委亲自批示,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营救。
…
省城,枫林路官邸,陈子锟正在召开会议,在座的除了军政大员之外,还有经济金融方面的专家,以及新任江东绥靖公署主任陈启麟中将。
议题是金融改革,通胀膨胀已经达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职员领取薪水要用麻袋装,一麻袋钞票换不来一麻袋大米,居然有造纸厂的人收购钞票用来粉碎纸浆重新造纸,出售得利反而高于钞票的票面。
“再这样下去,我怕造币厂先破产了。”陈子锟一句玩笑话让大家想笑又笑不出来,目前的形势比抗战时期还要艰难百倍,民生凋敝,战火纷飞,大片国土沦为共区,学生整天游行,工人时常罢工,收音机里报喜不报忧,总是胜利转进,殊不知早已损兵折将,丢了几十个师的人马了。
龚梓君是江东中央银行的总经理,金融方面的事儿他比较有发言权,他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斗说道:“中央银行和财政部一直在研究币制改革的事情,相信不久就会出台,江东没有必要发行自己的钞票,毕竟不是当年了,擅自发行钞票就是对抗中央,只怕这边没印出来,我就得进监狱。”
陈启麟深表赞同:“我们一省发行新钞也无济于事啊,全国一盘棋,江东票无法替代法币,反而会引火上身,把省内经济搞的进一步恶化,得不偿失。”
陈子锟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不是军阀混战时期了,江东地处华东,和上海南京距离很近,发行自己的钞票就是摆明了和中央对着干,那不是找死么,再说就算发行了,兑得过来这么多的法币么,就算省内的兑完了,以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外省贬值法币势必大量涌入,摧毁本省金融秩序,江东票救不了江东,也救不了中国。
“罢了,还是讨论一下以实物代发工资的事情吧,我听说掌握的地区,以小米代替工资,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陈子锟道。
龚梓君道:“那就是供给制么,倒是可行,可是我们哪儿找这么多的小米去,产粮的广大农村都被解放军占据,虽然交通和贸易并未中断,但人家不收法币,我们拿什么去买粮食?军火么?那可是资敌。”
担任会议记录的刘婷插言道:“有件事大家都忽略了,奸商囤积居奇,人为制造物价上涨,把粮食棉纱等生活必须物资的价格炒高牟取暴利,这种行为不解决,任何政策都是无效的。”
陈子锟道:“这个好办,奸商杀无赦,不过我想请问一下,在座诸位有没有参与囤积物资啊?”
众人面露尴尬之色。
陈子锟道:“物价飞涨,囤一些东西也无妨,只要别太过分就好,别说你们,我家里都囤了几千加仑的汽油呢。”
会议结束后,陈子锟回到书房,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刘婷过来帮他揉着太阳穴,轻声道:“你这些部下,囤的物资可不少,汽车、军火、钢铁、粮食、油料都是大宗的,物价被炒高,有一半是他们的责任。”
陈子锟长叹一声道:“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江东就靠这些人维持着,我把他们全办了,军政经济金融就都瘫痪了,办不得啊…”
刘婷不再说话。
书房的门被敲响,陈北走了进来,欲言又止,陈子锟不耐烦道:“有话就说,不然就去再想想。”
陈北正要说话,忽然电话铃响了,刘婷接了说了两句道:“江大校长邵秋铭绝食三日,快要不行了。”
陈子锟道:“邵校长七十多岁的人了,绝什么食啊。”
刘婷道:“参加了一个进步文人组织的活动,拒绝吃美国援助的面粉。”
陈子锟站起来:“走,去看看。”带着刘婷出了书房,陈北张口结舌,还是没说出来。
陈子锟驱车去探望邵秋铭,路上问刘婷,邵校长到底参加了什么活动,刘婷说是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取美援面粉宣言。
“不吃嗟来之食,这是文人的风骨啊。”陈子锟道,“不过把老人饿到就不好了,既然他不吃美国面粉,那就给他送点江北的小米。”
刘婷笑道:“好办法,咱这就买一些小米送去,司机,前面米铺停一下车。”
陈子锟看了看刘婷小巧的坤包,狐疑道:“你带钱了么?”
刘婷道:“一看你就是不愁吃喝的人,不晓得市面行情,我是没带钱,但我带了这个。”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单据来,是一张金融业拆借调拨单,上面用墨笔填写了金额一千万元整。
“现在流行用这个,功能相当于银行本票。”刘婷道。
刘婷拿着拨款单去了米铺,可过一会又两手空空回来了,说:“米价又涨了,这点钱买不了多少,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么?”
陈子锟道:“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个。”掀开衣服露出腋下的M1911A1手枪。
第七十一章 营救
以陈子锟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不会亲自拿着枪去威逼小小的米铺老板,他只是纳闷为什么米价涨的这么快,于是没带随从,和刘婷一起来到米铺门口。
米铺生意很好,门口排着长队,都是衣衫破旧的穷苦人,陈子锟有心体察民情,跟在后面排队,排了一会儿,米铺老板大喊道:“各位街坊,今天的米卖完了,明天请早。”
顾客们抱怨连连,拎着空瘪瘪的米袋子回去了,米铺的伙计开始上门板,陈子锟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收了?”
他穿的体面,人又高大,老板不敢怠慢,堆笑道:“这位先生买米啊?对不住,卖完了。”
陈子锟一指铺子里面的麻包:“那不都是米么?”
老板道:“那些不卖。”
陈子锟道:“你这是囤积居奇啊,被查到要坐牢的。”
老板看到不远处的汽车和保镖,知道这位爷不好糊弄,便诉苦道:“小店本小利薄哪敢囤积粮食,只是这物价涨的太快,明天法币是个什么行情还不知道,怕折本所以不敢卖。”
陈子锟道:“你放心我不会举报你,我就是想买一百斤小米。”
老板四下张望,确认安全后压低声音道:“罢了,我就卖一百斤给你。”随即报出一个价钱,刘婷惊呼:“怎么又涨价了?”
“这位大姐此言差矣,不是我涨价了,是法币又掉价了,怨不得我啊,您要是用大洋,或者美钞来买,米价不但不涨,我还敢给您优惠点,唉,这年头钱不当钱用,那就是废纸啊,我这涨的再快,比不上钞票跌得快。”
陈子锟道:“我没带这么多钱,这样吧,我写张欠条,回头让人来还钱。”
老板见他派头十足,嘴里客气道:“那去吃便是,还给什么钱。”一手却拿了纸笔过来,看陈子锟写了欠条,拿过来一看,署名把他吓了一跳:“哎呀呀,我眼瞎了,居然没认出是您老人家,该死该死,这米该我孝敬您老。”
陈子锟道:“不必客气,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
就这样,赊了一百斤小米,装在汽车里开到江东大学校长邵秋铭家里,中医正在为老先生诊病,过了良久才出来,摇头叹息写方子,邵校长的儿子叫邵林,低声问道:“大夫,家父病况如何?”
中医说:“令尊肝上生了岩,在下无能为力,只能开几个方子慢慢调养,病人若是心情好,就能多活几个月。”
陈子锟道:“何为岩?”
邵林道:“就是恶性肿瘤,西医称之为癌症,前日省立医院的西医已经来过了,也说没有办法,所以才请了中医来看。”
一家人愁云惨淡,女眷们暗自垂泪,伺候邵秋铭的佣人阿黄出来说:“老先生请陈将军进去叙话,闲杂人等不要跟进。”
于是陈子锟单独进了病房,他振作精神,故意爽朗大笑道:“邵校长您这是怎么了,区区小病就躺着了,我还等着您一起主持开学典礼呢。”
邵秋铭支撑着坐了起来,人消瘦了许多,摆摆手坐下:“将军请坐,老朽时日无多,有些话不吐不快。”
陈子锟道:“但讲无妨,我谨记在心。”
邵秋铭道:“当年我加入同盟会,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壮怀激烈,一心想打破这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中华,可是没想到国民党堕落的这么快,如今的统治者,甚至还不如满清时代,根本都不顾吃相了,唉,抗战胜利之后本来是建立民主联合政权的大好时机,生生被他们耽误了,民心丧尽,经济崩溃,陈将军,气数已尽,气数已尽啊。”
老先生痛心疾首,咳嗽起来,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陈子锟要喊人,邵秋铭摆手制止:“不用,我还有一句话,将军需认真思量。”
“请讲。”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政府维持不了几年了,江东独木难支,希望解放军来的时候,将军能识时务,不要把江东三千万父老拖进战火中去,老朽代百姓拜谢将军了。”说着就要下床跪拜,陈子锟急忙将他按在床上:“邵先生何止与此,陈某谨记了,若是真的兵临城下,或走或和,断不会像抵抗日寇那般血战的。”
邵秋铭松了一口气,脸色和和缓了许多,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子锟道:“听说老先生参加了一个抵制美国面粉的宣言,我深表敬佩,不过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是不行的,何况您又是有病之身,我带了一百斤江北产的小米,您喝点稀饭吧。”
邵秋铭淡然一笑道:“以我家的底子,尚不致于买不起粮,只是我知道时日不多,想以死明志,抗议美国扶持日本,小小心愿还请将军成全。”
陈子锟沉思片刻道:“也罢,就依先生。”
…
从邵秋铭家里出来,陈子锟心情很沉重,老教授说的话很有道理,国民党气数已尽,维持不了几年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国民党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又有百万雄兵,再不济划江而治也是可能的,江东省如何能置身事外,躲避战火才是自己要考虑的大事。
回到官邸,陈子锟立刻召集军政官员开会商讨对策,陈北见父亲归来,又凑过来嗫嚅道:“父亲,有件事…”
“想好了就说。”陈子锟道。
“是这样,我有个朋友的妻子被北泰警察局抓了,人家托到我这儿,看能不能请您一份手令,把人放了。”
陈子锟勃然大怒:“你也学会干涉司法了!你以为江东的天下是你爹的么?你以为你爹一句话就能赦免罪犯么?荒唐!”
陈北诺诺连声,低头退下。
正好夏小青下楼,见状问起,陈子锟道:“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拂袖而去。
夏小青柳眉倒竖,想发飙还是忍住了,问儿子:“怎么回事?”
陈北道:“杨树跟的老婆打伤了警察,被警察局以共产党特务的罪名抓起来了,那女人我见过,就是一乡下村姑,根本不是什么共产党。”
夏小青道:“你的用心是好的,可你爹这几天心情不好,再等几天,娘帮你说说。”
陈北道:“那就晚了,现在牵扯到共谍案子都是迅速办理,直接枪毙的,马春花若是被判了死刑,我怎么向杨树跟交代。”
夏小青道:“那还真没办法了,你爹铁面无私,你要是敢冒用他的名义,非枪毙你不可。”
陈北急道:“今天就要判了,我不能眼看马春花死啊。”
夏小青道:“有办法,高层路线走不通,咱们走底层路线,你舅舅在我这存了一些金条,事到如今只能拿出来先用了,你带一百两黄金去北泰通融,想办法来个狸猫换太子,把人救出来再说。”
陈北道:“太好了,我这就飞过去。”
…
马春花被抓进警察局之后,吃了不少苦头,老虎凳辣椒水皮鞭蘸盐水全尝过了,不过对于曾经多次负伤的女游击队员来说,这些都不算事儿,她打死不吐口,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
侦缉队见她一副农村泼妇的架势,猜测即便是共产党也是外围人员,接触不到高级机密,便打发到看守所去等候判决,马春花分不清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她以为自己就这样蹲了大牢了,并且很是自豪,身为革命者如果没有蹲过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在人生履历上是一个小小的缺憾哩。
看守所环境恶劣,阴森潮湿,地上铺着硬梆梆的稻草,女监里也有恶霸,不过在马春花面前什么狱霸牢头都是渣一般的存在,不出一天就被马春花打的服服帖帖。
戡乱时期,法院判决也是从速办理,马春花戴着手铐脚镣,和几个刑事犯、经济犯一起被押进北泰第一法庭,乱哄哄的法庭上,看客们磕着瓜子抽着香烟,法官披着袍子在上面交头接耳,一个法官敲敲桌子:“开庭,肃静。”
先审了一个谋杀亲夫的女人,判处死刑,那女人立即瘫成烂泥,呼天喊地,被法警拖了下去,然后是一个囤积粮食的奸商,也被判了死刑,奸商灰头土脸,泣不成声。
终于轮到马春花了,她站在被告席上,轻抚发丝,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检察官念了罪状,马春花的主要罪行是阻挠警察执行公务,用擀面杖将一名侦缉队员打的颅脑出血,至今躺在医院。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法官宣判之后,法槌一敲:“下一个。”
马春花没有瘫软,也没有哭泣,她甚至有些兴奋,死在刑场上,才是革命者最好的归宿,她开始考虑,在最后一刻该喊什么口号,是共产党万岁,还是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一辆囚车将七名死刑犯押到江滩刑场,地上已经挖了七个长条形的土坑,铁锨插在一旁,几个民工抄着手蹲在一旁抽烟,等着埋人。
死刑犯们被押了下来,秋风萧瑟,江水混浊,犯人们跪在土坑前,每人头上套了一个黑布袋,马春花拒绝跪下,拒绝带头套,警察们也不强求,就让她站在坑前。
“预备!”法警队长举起一只手,行刑队拉着枪栓,端起步枪。
马春花清清嗓子,刚要喊口号,枪声就响了。
死刑犯们后背溅起血花,立扑到坑里,裤筒下流出屎尿,和血混在一起,马春花闭上眼睛,等待自己那一枪,良久也没等来。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法警将马春花的绑绳解开,道:“顺着江往西走,就能到南泰,你走吧。”
马春花一阵激动,一定是组织出面营救了自己。
第七十二章 流氓无产者
马春花一口气走了八十里地,穿越火线来到南泰解放区,走到一处路口,忽然从草丛里跳出四个儿童团员,手持红缨枪将她拦下:“站住,路条!”
“娃娃们,俺没有路条,快带俺去找你们村民兵。”马春花笑道。
“俺们不是娃娃,俺们是儿童团的战士。”孩子们一本正经纠正她的话,拿着红缨枪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押到了村里的民兵队部。
队部里坐着一个汉子,正在学习解放日报,看到马春花进来,顿时眼睛瞪得溜圆:“春花姐,俺没看错吧!”
马春花道:“狗蛋,是俺。”
狗蛋眼圈红了:“春花姐,他们说你牺牲了,呜呜呜。”
马春花道:“憨熊,嫩姐哪有那么容易死。”
狗蛋抹一把眼泪,道:“春花姐快坐,俺给你倒水,那啥,你们几个熊孩子干啥呢,拿红缨枪对着嫩春花姐,春花姐是英雄知道不,深入敌后的侦查英雄。”
儿童团员们乍舌不已,终于见到英雄了,他们赶紧向马春花道歉,马春花道:“你们是好样的,儿童团就应该认真盘查可疑人员。”
事不宜迟,狗蛋立刻安排了一辆骡车,亲自带了三个民兵护送马春花到纵队司令部,武长青司令员和叶雪峰政委接见了马春花,听取了她的汇报,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感谢组织营救,我这条命是党给的,坚决奉献给党,我要求上前线,和国民党反动派坚决斗争到底。”马春花的豪言壮语让大家都很感动。
叶雪峰说:“春花同志,你先休息,组织会研究决定你的下一步去向。”
马春花走后,叶雪峰道:“我们的营救工作并没有进展的如此迅速,到底是谁救了马春花?”
武长青道:“或许是别的方面发了力,总之春花回来就好。”
马春花来到宿舍休息,睡了一觉后刚要去食堂吃饭,来了两个夹皮包的干事,说我们是军区政治部的,马春花你跟我们走一趟,了解一些情况。
原来政治部要对马春花进行甄别,是否在被捕期间叛变投敌,或者泄露了我军的情报,一位戴眼镜的干事拐弯抹角的发问,惹恼了马春花,她站起来大声说道:“俺爹是27年的农会干部,被国民党用铡刀杀害,俺兄弟参加八路军,牺牲在抗日前线,俺们马家一门忠烈,你还要怀疑俺,好,俺就让你们开开眼!”
说着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马春花脱掉了上衣,干事和警卫战士都遮住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马春花傲然道:“你们仔细看看,俺身上是什么!”
她身上一道道一条条,全是刚愈合不久的伤疤,还有三个陈旧伤疤,应该是战场留下的痕迹。
“这是和小鬼子拼刺刀留下的窟窿,这是和国民党打得枪眼,这是飞机撂炸弹炸的,你们拍拍自家良心,俺能叛变革命么!俺马春花虽然不识字没文化,但也知道岳飞文天祥狼牙山五壮士,说俺背叛革命,那是诬陷!俺不服,官司打到延安,打到中共党中央那里俺也不怕。”
马春花一通骂,政治部的干事赶紧赔礼道歉,说这是组织程序,例行公事,不是怀疑她,另一方面汇报上级,叶雪峰听说之后勃然大怒:“马春花这样的英雄女战士应该大力宣传,怎么能审查?胡闹,简直胡闹!”
政治部很快做出改正,结束对马春花的审查,还给了坚贞不屈忠诚可靠的评语,组织上为了褒奖马春花,也为了树立英雄形象,对她进行了越级提拔,破格提升为副营级干部。
军区宣传部还根据她的事迹,创作了一些快板书和民谣,一时间女英雄的故事到处传唱。
…
南泰,苦水井乡的土路上,一公一母两只狗正在配种,一帮脏兮兮的小孩围着看,土坡上蹲着一个二十郎当岁的二流子,破衣烂衫头发老长,嘿嘿笑道:“毛妮,你爹娘黑里也跟狗一样打架么。”
乡下孩子懂事早,知道不是好话,纷纷拿起土坷垃砸这个二流子,他不甘示弱,抄起一根树杈打过去,小孩子们一哄而散。
“李花子,你个野种咋不饿死的呢。”一个妇女跑过来拉走自家孩子,扭头骂道。
“嫂子,别走啊,陪兄弟拉拉呱。”李花子一点不生气,还嬉皮笑脸的。哼着歌走了“我本是玉皇大帝的女婿…”
一辆马车从土路上经过,掀起阵阵烟尘,马车上有一面红旗,上写“土改工作队”,车上坐着七八个人,抱着步枪带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样子。
李花子不认识字,但也知道天下大势,国民党要完蛋,共产党要坐天下,劫富济贫到处闹农会,分田地,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来的是杨树根带领的工作队,他们在苦水井扎下根来,发动群众斗争地主,派村长敲锣把村民聚集起来开大会。
斗争大会的效果很不好,台上的地主和台下的贫下中农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有些还是亲戚关系,谁也拉不下脸来斗人,再说真正的恶霸大地主早就跑了,留下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地主,平时吃糠咽菜尿泡尿都恨不得拿萝子过,省吃俭用才积攒下一点家业,没得罪过谁,没啥仇怨。
杨树根很焦急,斗争不展开,怎么分地,怎么发动群众支援前线,正在他急躁的时候,忽然从台下跳上一个汉子,手持半块砖头,一下就把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地主的脑袋给开了瓢。
地主头上流血,倒地呻吟。
“别装死,给老子起来!前年十冬腊月,我要饭到你家门口,你不但不给我半块馍,还放狗咬我,你的威风哪去了?”汉子威风凛凛的喝道。
杨树根扭头问村长:“这人是谁?”
“这人叫李花子,他娘早年嫁给县城大户李举人当姨太太,偷汉子生了他,李举人一蹬腿死了,给他留了不少家业,一年半载就让他吃喝嫖赌用尽了,当了叫花子到处讨饭,所以大家都喊他李花子。”村长显然对李花子很不待见。
杨树根欣喜道:“革命就需要这样的流氓无产者。”
李花子一砖头砸出了运气,从此时来运转,担任了村里的农会主任,平日里和他来往密切的几个二流子当上了民兵,村口的破鞋王寡妇当上了妇女主任。
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了,村口站了民兵,防止地主逃跑,农会积极分子进驻地主家挖浮财,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衣服棉被棉鞋绸缎布匹瓷器锡器,躺箱柜子木料金银首饰话匣子,马牛骡子驴这种大牲口统一分配给各家各户,猪和羊分完了之后剩下的杀了吃肉,村口支起大锅连夜煮肉,全村吃的满嘴流油。
地主和富农家的良田都被收归农会,按照水浇地、旱地、盐碱地的标准进行分配,贫农家分的多些,中农家就分的少一些,地主虽然是剥削阶级,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多少还是留了一些活命的土地。
苦水井乡各村都在进行土改,李花子所在的李家庄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可是李花子意犹未尽,于是带领农会一帮人,敲锣打鼓来到邻近的梁家庄帮助当地农会挖浮财,梁家庄的农会干部们就不乐意了,说俺们已经挖完了,不需要你们“帮助”。
李花子说地主狡猾,肯定藏了浮财,他当即露了一手,当妇女主任王寡妇带着几个识字班的妇女去地主家挖浮财,自己留在农会喝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王寡妇兴冲冲来了,将两个金戒指放在桌上。
当地农会主任将金戒指拿在嘴里咬了咬,果然是真金,他两眼放光,心悦诚服:“李主任,还是你高明,这金子是从哪儿搜出来的?”
李花子得意洋洋道:“根据我们农会的经验,地主婆的骑马带子是藏浮财的重要地点。”
当地农会主任赶紧呸呸呸:“埋汰死了。”
梁家庄有个地主婆叫梁乔氏,她男人是国民党军官,家里据说有枪,但一直没搜出来,这回李主任来帮助,当地农会便向他求助,李花子很高兴的说道:“斗争地主婆我最拿手,交给我好了。”
可是工作还没开展就被工作队叫停了,具体原因不清楚,估计是上面想争取一下梁乔氏的男子梁茂才。
挖浮财,分田地,一些民愤极大的地主被公开审判,执行枪决,大快人心。
招兵工作开始了,工作队鼓励村里的年轻后生参加解放军,贫苦农民们刚分了牛羊鸡鸭和几亩良田,哪肯去当兵,于是杨树根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告诉他们这是保卫胜利果实,大家都不当兵,等国民党打回来,分的土地要收回,还要拿铡刀铡头哩。
李花子身为农会主任,率先报名参军,在他的感召下,李家庄有八十多个后生都当了兵,披红挂彩坐着马车走了,没过两天,李花子却回了村子,原来是被刷下来的,具体原因他却不说。
杨树根知道原因,李花子有砂眼、烂疮、花柳病,部队不收这样的兵。他并不反感李花子,反而觉得这样的人可用,直到有一天他才改变这种看法。
那天杨树根从地头经过,看见地主李老财的小老婆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头上身上都是枯草叶子,看见自己脸羞得通红,一低头就过去了。
杨树根走进玉米地,正看到李花子心满意足的提着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