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依蕾满口答应,回卧室打开保险箱取了两千元法币,叫上刘婷一起,驱车前往朝天门码头。
天已经黑了,战争时期,重庆实行宵禁,不过陈公馆的汽车有特别通行证可以通行无阻,来到码头,从一片桅杆中找到了戚家班的旗帜。
姚依蕾和刘婷走过长长的栈桥,来到戚家班船前,大声问道:“请问白班主在么?”
船舱里走出一个后生,狐疑道:“您是?”
“我找白玉舫班主有事。”姚依蕾道。
她穿着裘皮大衣,手上拎着昂贵的皮包,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贵夫人,唱戏的眼头都活得很,赶紧请她上船,亮开嗓子喊了一声:“班主,有客人找。”
白玉舫母女还以为是冯玉祥派人来了,匆匆来到前舱,却看到两位衣着华贵的女人,顿感狐疑:“你们是?”
姚依蕾也打量着白玉舫母女,年龄大的乍一看也就是二十多岁年纪,但眼角鱼尾纹却出卖了她,小的那个也就是十七八岁,双马尾辫子,脸蛋红扑扑的,娇憨可人,胸脯挺得老高,细腰长腿,母女俩到底是刀马旦出身,眉宇间都有一股英气,不过这英气和夏小青那种英气不同,还略带了一丝风尘气。
姚依蕾心里嘀咕开了,这娘俩可都是红颜祸水啊,自家丈夫又是个喜欢到处留情的家伙,在戚家班船上过这么久,要是没搞出点事情我都不姓姚,不过到底是搞上母亲还是搞上女儿,抑或是母女通吃,那就难说了。
想到这个问题,姚依蕾就觉得很不爽,可又不便发作,毕竟人家搭救了自家丈夫。
她在这儿神游,可把人家母女晾在那儿了,刘婷见不是事儿,拿胳膊轻轻碰碰她,道:“这位是陈夫人,我是将军的秘书,我叫刘婷,我们来是感谢你们营救陈子锟将军的英雄壮举,将军这会儿被委员长请去压惊洗尘了,我们两人先过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么?”
一番话把白玉舫听傻了,脑子完全没转过来,信息量太多,处理不了,这都哪跟哪啊,上将军,秘书、夫人、还有委员长!
“打住,对不起,我没听明白,你们说的事情,和我有关么?”白玉舫一脸茫然。
刘婷和姚依蕾对视一眼,再次确认:“这是戚家班,您是白玉舫?”
“没错啊。”
“你们此前曾救了一个人,大概这么高,满脸胡子,北方口音。”
“是啊。”白玉舫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这个珠光宝气的贵夫人,莫非是陈大个的老婆?!
“那就是了,你们救得那个人,大概出于某种考虑,掩藏了真实身份,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国府陆军上将,航空委主任委员,陈子锟。”
刘婷慢慢说完,看着白玉舫的眼睛。
白玉舫忽地站起,旋即又坐了下来,戏子善于掩盖自己的,她努力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说嘛,陈大个子不是凡人,不错,那今天他不是被军统抓走的了?”
“哦,那是一个误会,戴笠亲自送将军回来的。”刘婷解释道。
白玉舫笑了:“是误会就好。”
戚秀盯着姚依蕾看,悄声和母亲咬耳朵:“她是干爹的正房?”
“别瞎说。”白玉舫白了女儿一眼,站起来笑道:“两位,事情弄清楚就好,天晚了,我就不留你们了。”
姚依蕾道:“将军有交代,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我们什么也不需要。”白玉舫这是下逐客令了。
姚依蕾有些不高兴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确定自家丈夫肯定和这个唱戏的女人有一腿,脾气上来了,也不再客套:“那好吧,我们回去了,如有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
将一张印着电话号码的卡片放在桌上,起身去了。
“两位慢走,不送了。”白玉舫一抱拳。
客人走了,船舱里没人说话,大家都胆战心惊的看着班主。
白玉舫并没有失态,而是走到船头,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嘉陵江水,低低念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秀儿轻轻走过来:“娘…”
“没事,娘没事,陈大个是贵人,和咱们不是一路。”白玉舫胡乱拿手背擦擦眼角泪水,强颜欢笑道。
戚秀将头深深埋进母亲的胸怀,低声道:“咱们还能见他不?”
“傻孩子,见他做什么,遇到是缘分,分离是造化,不必强求。”白玉舫望着天上的月亮,苦笑了一声,如同古井一般死寂的心,刚投入一颗小石子惊起一圈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忽然外面又有人喊:“这儿是戚家班么?”是个男人的声音。
白玉舫心中一动,以为是陈子锟来了,她却糊涂了,陈子锟知道地方,又怎么会问这么一句。
再看外面,栈桥上站了几个黑衣男子,都拿着手枪。
江面上突突引擎轰响,探照灯雪亮的光柱射过来,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是水警的汽艇。
“是戚家班,没错,全给我抓起来,莫要放走了江洋大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万县追来的杨师长。
戚家班全体成员束手就擒,被警察用麻绳捆上,跟一串蚂蚱似得押上了码头,正巧一辆黑色雪弗兰轿车疾驰而来,在众人面前急刹车停下。
带队的警察头目刚要骂人,却看到了汽车牌照分明是属于军事委员会侍从室,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立正敬礼。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长呢子大衣,裤线笔直,皮鞋锃亮,那气派都快赶上电影明星了。
戚家班的人全傻眼了,这不是班子里烧火做饭的陈大个子么,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邋遢汉子,居然变得如此光鲜。
第六十六章 上将对师长
杨家是四川望族,杨汉信的叔父杨森是北洋时期的四川督军,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北伐后期审时度势投向国民党,就任二十军军长,南征北战,深得蒋介石信任,抗战一起,杨森率部参加淞沪会战,为川军打出了名声,一时间被称为抗日英雄。杨汉信今年四十八岁,是二十军下面补充师的师长,这种预备部队不算正式编制,他这个师长也是不入流的,未曾经过诠叙的少将,在重庆这种高官云集的地方连个狗屁都不算,但在万县却是土霸王,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前几日老母亲被戏班子绑了肉票,新娶的姨太太鸡飞蛋打,这就够让杨汉信雷霆大怒的了,可恨的是戏班子的贱人居然把自己珍藏一地窖的美酒全给放火烧了,让自己在万县父老面前丢尽了面子。
奇耻大辱如果不报,以后那还有威信带兵,杨汉信立刻带人尾追过来,他倒是没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知道重庆不比万县,不能可着劲的撒野,所以没带大队人马,只带了一个班的便衣卫士。
抵达重庆之后一边派人在码头一带搜索,一边联系警察局,四川是袍哥的天下,军警宪特地痞流氓都有袍哥的势力,杨汉信也是袍哥中人,再加他本身又是师长,重庆这边自然一呼百应,码头袍哥,警察署长,全都出动了,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一帮地头蛇找戚家班,不出两个小时就寻到了人。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杨汉信心里就不大舒服,看见警察们朝那人敬礼,赶紧又把火气压下去,重庆可是天子脚下,造次不得。
刚想前盘盘海底,那人就笑呵呵过来了:“杨师长,别来无恙啊。”
杨汉信听着耳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在万县码头要挟自己的那个家伙么,把胡子刮了头发理了竟然人模狗样起来。
“原来是你!把他抓起来!”杨汉信喝道。
没人动,回头一看,警察们都陪着笑脸,点头哈腰。
杨汉信不是傻子,对方气派不凡,坐着政府牌照的汽车,定然来头不小,若是一般的小冲突,他也就认怂了,可这事儿自己占着道理啊,就算把官司打到委座跟前也不怕,何况杨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平头百姓,有叔叔杨森撑着呢。
“那汉子,我不管你什么来头,惹了姓杨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杨汉信一摆手,一个手下从队伍里把白玉舫揪了出来,顶着太阳穴。
“我数到三,不把我老娘送回来,让她脑袋开花!”杨汉信咆哮道。
警察队长凑过来低声相劝:“师座,息怒,这儿是重庆,闹大了麻烦。”
杨汉信道:“老子就是要闹大,看看哪个狗日的给他撑腰。”
警察队长嗫嚅着退下,他只是个小警察署长,碰到这种高级别的冲突,帮哪一头都不好,只能选择围观。
白玉舫一言不发的盯着陈子锟,本以为只是江湖沦落人,好心好意收留他,给他衣服穿,给他一口饭吃,哪知道人家是白龙鱼服,高居庙堂之的贵人。
杨汉信挥舞着叫嚣着,白玉舫却一句话也没听见,她完全沉侵在失落中隐含着淡淡希望的复杂心情中,至于自身安全根本没有考虑,看那冤家一脸沉着,就知道戏班子毫无危险。
“一!”杨汉信唾沫星子横飞。
“二!”手指压了二道火,他可不是唬人,打死个把人对堂堂师长来说不算事儿,重要的是杨家不能丢了这份人。
戏班子所有人都吓慌了,哭声一片。
三字还没念出来,陈子锟拉开后车门,将杨老太君扶了出来,老太太精神头很足,丝毫不像受过虐待的样子。
“四娃子,还把快把人放了。”老太太说道。
见老母亲安然无恙,杨汉信松了一口气,指示两个手下去把老太君搀扶过来,自己也把枪放了下来。
陈子锟并未阻拦,还客客气气向老太太道别:“老夫人再会。”
“再会,大个子,得空到万县来玩,老身请你看川剧。”老太太笑呵呵的和陈子锟道别,跟着家人走了过来。
明知道对方以礼相待自家老母,杨汉信却不打算就此罢休,喝令道:“带走。”
陈子锟道:“杨师长,见好就收,请令堂到重庆来是我们不得已而为之,至于为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我看就这么着,闹大了对你不好。”
杨汉信冷笑:“我倒想知道,怎么就对我不好了,难道你绑票还有理了?”
陈子锟道:“杨师长强抢民女在先,我们出此下策,完全被你逼得,再说了,你身为万县驻防主官,没有调令私自带兵进陪都,没有检察厅的逮捕令胡乱抓人,这可都是违法的啊。”
杨汉信道:“绑票的还有理了!反了你,老子不但抓他们,还要抓你!”
陈子锟道:“你真要愣干,我也没辙,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是从委员长的家宴抽空过来的,你把我抓了,待会席见不着人,委座一生气,那动静就大了。”
杨汉信冷笑:“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么。”
警察署长凑过来道:“师座,他坐的确实是委座侍从室的汽车,小的认识车牌,错不了。”
杨汉信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踢到铁板了?不过地头蛇的跋扈劲头一时也无法收敛下去,依然强硬道:“你到底是谁,这么大口气?”
陈子锟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忽然一辆汽车疾驰而来,警察署长一看,头都大了,这辆也是军事委员会的牌照,而且号段比较靠前,绝对是国字头的大官。
汽车停稳,车下来一个彪形大汉,比陈子锟还略高一些,粗布军装,腰间胡乱缠一条皮带,这副打扮,全重庆也就一个人,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
冯玉祥冲陈子锟点点头,又对白玉舫说:“这位大嫂,人我帮你打听到了,被抓纯属误会,现在已经放了,就在你跟前。”
白玉舫道:“多谢冯将军。”
杨汉信傻了眼:“哪个冯将军?”
“我是冯玉祥。”老冯哈哈笑道。
“那这位是?”杨汉信语气恭敬,那还有半分嚣张。
“他就是国光勋章、青天白日勋章双料得主,陆军将,民族英雄陈子锟。”冯玉祥走过来拍着陈子锟的肩膀笑道。
杨汉信不禁风中凌乱,本以为是小杂鱼可以随便欺负,哪知道引来两条大白鲨,这可不大好收场了。
再看自己那帮手下,早把枪收了起来,脸挂着谄媚的笑容,这帮狗日的,见风使舵比自己还快。
杨师长啪的一个立正:“冯将军,陈将军,卑职失礼了,请您责罚。”
冯玉祥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事,子锟,怎么处置他,你看着办。”
陈子锟道:“杨师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互不统属,怎么处置你,你犯了什么错,去找自己所属长官认罚便是。”
“是!”杨汉信如蒙大赦,带着手下,扶着老母,灰溜溜的撤了,警察们也悄悄溜了,码头只剩下戏班子和两位将。
戏子们这才明白,烧火的陈大个子的官儿有多大,起码和冯玉祥平起平坐,想到以前和他乱开玩笑,没大没小,心里不免惶恐。
陈子锟走过去想说点什么,白玉舫却将脸扭到一边,她心里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可是你们的当家人啊。”陈子锟半开玩笑道。
没人答话,戏子是下九流,身份低微,大家诚惶诚恐,生怕说错了话。
“多谢陈将军搭救之恩。”白玉舫低低道,翩翩下拜。
陈子锟急忙扶住她,四手相接,白玉舫不露痕迹的轻轻将手抽了回来,不卑不亢道:“戚家班不敢耽误将军公务,我们还要排戏,将军请回。”
“玉舫…”陈子锟低声道。
白玉舫脸色如水,无动于衷。
“秀儿,劝劝你娘。”陈子锟向戚秀求助。
戚秀嗫嚅两声,完全不知道该说啥。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侍从室的工作人员和冯玉祥在旁,陈子锟有话也只能憋在心里,只好道:“不早了,你们休息。”
说罢转身离去,白玉舫抬起头来,眼眶中有泪,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冯玉祥早就瞧出了端倪,他是生管闲事的人,走过来道:“白班主,小陈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你要是有意思,我老冯帮你做媒。”
白玉舫淡淡道:“多谢冯将军美意,小女子不敢高攀。”
冯玉祥哈哈大笑:“果然是个有风骨的女子,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两辆汽车都开走了,码头恢复平静,戏班子众人回到船,白玉舫脸色很难看,谁也不敢乱说话,纷纷回舱睡觉。
戚秀小心翼翼劝道:“娘,你真不考虑考虑?”
白玉舫道:“秀儿,你愿意给杨汉信做小么?”
戚秀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为娘也不愿意啊。”白玉舫望着外面,灯火管制下的陪都一片漆黑,只有倒映着月色的嘉陵江波光淋漓。
“娘是想有个肩膀依靠,不要什么将军大帅,只要他顶天立地,一腔正气,哪怕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也无所谓,只要愿意和娘同甘共苦,经营戏班子…秀儿,你觉得陈将军能和咱们一起经营戚家班么?”
戚秀摇摇头,她已经明白了母亲的抉择。
第六十七章 凤凰涅槃
陈子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姚依蕾依然在等他,鉴冰不在家,刘婷带着小南早早入睡,为两人腾出了空间和时间,尽享二人世界。
久别胜新婚,其中旖旎自不用说,重庆的冬夜寒冷无比,两人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默默无语,各怀心事。
姚依蕾心里还是藏不住事儿,手指在陈子锟胸前画着圈:“说吧,是不是把人家戏班子的白班主给睡了?”
陈子锟有些心虚:“别乱说。”
“难不成是把女儿给睡了?啧啧,那闺女是挺水灵的,论年纪,应该和小北差不多吧。”
这下更不堪了,陈子锟只得澄清:“当时那种情形,实在很难把持…”
姚依蕾轻笑:“没关系,我不在乎家里多一房姐妹,也不在乎她们娘俩的身份,不过你要想清楚,咱家目前这个局面,养活两个人还行,养活二三十口子,可没那个能耐,账上存款没几个了,一家大小吃喝穿用全靠鉴冰跑单帮维持,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了。”
陈子锟道:“钱呢?北泰运到后方的机器呢,就是卖废铁也有几十万斤呢。”
不提这个还罢,提起来真是满腹心酸,姚依蕾一点点一滴滴把来重庆之后经历的委屈和磨难都说了出来,陈子锟听了也是心酸不已,自己这个丈夫太不胜任了。
“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陈子锟将姚依蕾揽进怀里。
次日一早,陈子锟穿戴停当,一身上将戎装,赶赴军事委员会接受新的委任,昨天赴宴,委座已经委婉向他表示,航空委现在由周至柔执掌,正值抗日关键时刻,临阵换将怕是不太合适,其他职位任由选择,或是担任某战区副司令官,或者在重庆军委会担任要职,一切随他。
正要出门,忽听外面传来汽车关门之声,然后是一个女人在说话:“谢谢啊,回见。”
紧跟着又是汽车轰鸣声,慢慢远去了。
陈子锟打开门,正看到鉴冰拖着一大包东西慢腾腾的挪过来,一丝头发耷拉下来也顾不得撩上去。
这一刻,陈子锟觉得鼻子一酸,急忙上前提起那包东西。
“谢谢。”鉴冰随口道,抬起头来却看到是他,顿时愣住了,就这样站在原地,眼泪一颗颗滚落,哽咽憋在嗓子里,突然扑过来又咬又打,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把鉴冰安抚好了,再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陈子锟急忙赶赴军委会,等他汽车远去,姚依蕾道:“鉴冰,你来一下,有事和你商量。”
两人来到楼上,姚依蕾开门见山道:“老爷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女人。”
鉴冰并不惊讶:“老爷孤身在外难免寂寞,找个女人很正常。”旋即又觉得这个态度不大端正,毕竟陈家姚依蕾地位最高,人家以商量的语气来和自己通报情况,似乎应该同仇敌忾才是,毕竟陈家的女人已经太多,再多一个人来分享宠爱,搁谁都不会高兴,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是什么样的人?”
姚依蕾道:“是个戏班子的班主,三十多岁了,还带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儿,你说咱们陈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户,找个刀马旦做姨太太,是不是太掉价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
唱戏的是下九流,社会地位堪比烟花女子,鉴冰出身风尘,虽然是高等级的女校书,但也是花界中人,对唱戏的到没太大成见,不过她也觉得不太合适。
“若是个年轻貌美的女戏子也就罢了,三十多岁的寡妇,还带着这么大的女儿,想必那女儿也是个红颜祸水吧。”
鉴冰一语中的,其实姚依蕾担心的倒不是白玉舫,她的威胁性不高,但是母女联手,恐怕家中无人能敌,到时候陈子锟再来个老小通吃,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算了,还是看老爷的意思,毕竟人家有救命之恩在先,过两天有时间,请白玉舫母女过来吃顿饭,看看她们娘俩的成色,如果还算本份,就再考虑考虑,如果是一心想攀高枝的,趁早了断。”姚依蕾作出了决定。
鉴冰立刻附和:“就这么办。”
…
陈子锟很忙,他的死而复生给重庆带来巨大轰动,这事儿说白了只是军方工作失误造成的一个大乌龙,应该追究相关人员责任的,但是换一个思路,却能把坏事变成好事,战局不妙,人心惶惶,汪精卫叛逃,一连串的打击让国民政府军心不稳,是该弄点噱头振奋一下军心民意了。
于是乎,陈子锟的死而复生被宣传部门描绘成凤凰涅槃一般的传奇故事,各种版本的传言满天飞,把广大市民的抗日斗志大大的调动起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飞虎神将陈子锟在敌后大展身手,奋勇杀敌的段子。
颁发给陈子锟的国光勋章自然是不会收回的,还隆重的重新搞了一次授勋仪式,各界人士,新闻界的记者都参加了,陈子锟身着戎装,端着酒杯到处寒暄,出尽了风头。
忽然他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人穿着深灰色中山装,国字脸,两道浓眉,神采奕奕,主动向他伸出了手:“许久不见了陈将军,上次见面还是在法国。”
“周先生!”陈子锟急忙将酒杯递给侍者,双手紧握周恩来的手摇动着:“感谢您照顾我的家眷。”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周恩来道。
“话是这么说,可那个时候,可没见有人伸出援手。”陈子锟感慨道。
周恩来笑道:“从小的方面说,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自然要伸出援手,从大的方面说,您是民族的英雄,岂能让英雄的家人受苦受难,总之这些是我们共产党人应该做的。”
两人相谈甚欢,戴笠笑呵呵走过来:“子锟兄,周先生,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哦,我在说,如果把陈将军敌后作战的经历拍成电影,一定很卖座。”周恩来很急智,知道和共产党人牵扯上关系对陈子锟不利,随便扯了个幌子把戴笠应付过去。
“子锟兄,委座找你呢。”戴笠冲另一个方向举了举酒杯。
“失陪。”陈子锟朝周恩来点点头,走向客厅旁的小房间,蒋介石和宋美龄在那里等他。
见陈子锟走过来,蒋介石轻轻放下撩起的窗帘,道:“子锟,坐吧,你和周恩来以前见过面?”
“回委员长,1922年我从美国途径欧洲回国之际,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陈子锟并不隐瞒这段经历。
蒋介石淡淡一笑,揭过此事:“子锟,我准备任命你为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和你的老把兄弟李德邻搭班,你意下如何?”
陈子锟当即回绝:“谢委座栽培,卑职当不惯副职,怕是发挥不了作用,还会给李总司令添乱。”
宋美龄埋怨道:“达令,子锟刚回来不久,伤还没养好,和家人团聚也没几天,你就派他上前线,太不人道了,我看不如这样,让子锟先休息一段时间,复原之后再挑起担子来。”
陈子锟道:“夫人此言差矣,敌人是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的,在江北作战这段时间,我对战局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日寇虽然攻城掠地,势不可挡,但是随着战线的延长,他们的后勤线也越来越长,兵力捉襟见肘,我们应当大力开展敌后作战,开辟游击区,拖住敌人有生力量,为正面战场减轻压力,总之就是一句话,尽一切力量拖,拖到敌人精疲力竭,拖到英美参战,我们就赢了。”
蒋介石道:“子锟你的意思是,还要回到前线作战?”
“是的,我不能抛下江北的父老乡亲啊。”陈子锟从口袋里拿出小玉石烟袋,向蒋介石和宋美龄讲述去这个烟袋的来历。
敌后作战惨烈悲壮,百姓保家卫国不惧牺牲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宋美龄,以至于为之落泪,蒋介石也颇为动容:“有这样的百姓,何愁抗日不胜。”
关于陈子锟的新职务,蒋介石暂时没有确定,近期给他的任务就是配合宣传部门进行演讲。
侍从进来报告:“夫人,委座,要拍合影了。”
蒋介石和宋美龄整理衣装,出去和大家合影留念,陈子锟被特地安排坐在第一排委座旁边的座位上。
镁光灯一闪,留下历史瞬间,授勋仪式正式结束,陈子锟正要回去,忽然一个风度翩翩中年人向他走来,热情洋溢道:“陈将军你好,我为你写了一首诗。”
“您是?”陈子锟狐疑道,不认识这号人啊。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郭沫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理事,同时我也是一个诗人。”
“原来是郭诗人,久仰久仰。”陈子锟握住郭沫若的手,感觉他的手柔若无骨,冰冷滑腻。
郭沫若清清嗓子,开始朗诵:“啊!烈火中的凤凰!我为你歌唱,为你吟诵,你在烈焰中涅槃!你在毁灭中重生!电闪雷鸣吧!欢呼雀跃吧,伟大的英雄迸射着火花向我们走来!”
诗人歇斯底里,闭着眼睛走来走去,一绺头发耷拉下来,又甩了上去,陶醉在诗歌中。
陈子锟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问道:“这人是谁放进来的?”
“哦,这是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郭厅长。”工作人员微笑着解释,又补充了一句,“有才华的人都这样。”
第六十八章 相忘于江湖
诗歌朗诵完毕,郭沫若扶扶眼镜,热情的问道:“怎么样?”
陈子锟点点头:“热情迸发,活力四射,蕴含着对抗日英雄的景仰和抗战胜利的期待,仿佛阴云密布时穿透苍穹的闪电,端的给力!”
郭沫若大为意外:“没想到将军对诗歌的认识如此深刻。”
陈子锟道:“见笑,见笑,早年在新月社和朋友们玩过一段时间。”
郭沫若睁大了眼睛:“可是北京新月诗社?”
“是的,林长民林徽因父女和徐志摩、陈西滢、凌淑华都经常去,西单石虎胡同七号,那时候我还在北洋陆军部当一个小小的中尉科员,想起那段岁月,真是令人唏嘘啊。”陈子锟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云彩感慨起来。
郭沫若喜出望外,正要深入探讨一番,陈子锟却看看手表道:“抱歉,还有事情,失陪了郭先生。”
诗人只好站在汽车尾气中潇洒的挥手:“再会,陈将军。”
陈子锟不是故意不搭理郭沫若,而是确实有事,一大堆机器设备仍在货场上生锈,再不拉回来就废了,姚依蕾此前交涉过无数次,被各部门踢皮球一样推来推去,陈子锟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件事。
驱车直奔朝天门码头货场,临到地方忽然想到白玉舫,转了个弯到码头,找到戚家班的大船,一问才知道白玉舫母女进城跑活儿去了,戏班子那点资金全花在给警察行贿上了,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再不联系点业务就得饿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