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腰上扣着金黄的腰带。

这是大皇子曾经的殊荣,即便先帝尚未加封他为太子,却默许这个心爱的长子用上太子才有的腰带。

如今的三皇子是铁板钉钉的储君,即使没能从太子的身份成为帝王,却有足够的资格佩戴这条属于帝王的金黄腰带。

“我已经吩咐太医院,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只管从私库里去取。六姑娘不会有事的,七姑娘莫要太担心了。”他慢慢上前来,盯着雪春熙发白的脸色,轻声安慰道。

雪春熙低着头,没敢对上他的目光。

雪丹珍的话还在脑海中,就像是给她添了一条鞭子,时时刻刻抽打着,提醒自己不要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明日就是三殿下的登基大典了,今儿该有些歇息才是,我也有些累了,就不留殿下了。”

封应然点点头,意料之外没有多追问,也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七姑娘,如今见着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书房里堆着的奏折,恐怕在登基大典前要看不完的。”

说罢,他又叮嘱道:“七姑娘瞧着脸色不好,我已经让厨房炖了滋补安神的汤水,姑娘记得喝上一碗,可不能忘了。”

雪春熙垂着脑袋,只觉得眼底有点热。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皇子。

这位殿下却待自己一如既往,甚至察觉出雪春熙的不妥,体贴地并没有追问,像以往一样关心备至。

送走三皇子,雪春熙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捂着眼睛,久久没能回神。#####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慎

封应然踏出院门没多久,顾青就已经回来了。

他示意蔓霜进去院子里伺候雪春熙,转过头来,就见三皇子脸上温和的浅笑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心里不免忐忑。

自从先帝死后,三皇子已经是储君了,身上的气势不必刻意收敛,比起以往是越发凛冽逼人。

即便顾青跟着封应然的时日最长,偶尔见他冷着脸,心里也不由嘀咕。

“让人小心盯着雪家六姑娘,莫要出任何变故了。”

三皇子忽然没头没尾交代了这句话,顾青简直一头雾水,答道:“殿下,属下已经让太医院小心伺候,药方也需要三位御医看过后才能定下。就是煎药,也得三个药童,一人取药,一人煎药的时候另外一人陪同,小心谨慎得很。”

就是老管家见了,面上也不由古怪。

这位雪家六姑娘何德何能,让三皇子如此另眼相看,这待遇比起封应然自己也是有过而无不及的。

顾青还曾暗搓搓地想,难不成自家殿下是爱屋及乌,生怕六姑娘没了,七姑娘要伤心,这才派人紧紧盯着?

“院子里伺候的除了六姑娘身边的以冬,还有四个大丫鬟,三个小丫鬟,两个婆子。若是殿下觉得不够,再让老爹添些人?”

“不必了,太多人反倒容易手忙脚乱,如今这样便好。”封应然听了,微微颔首,转头见顾青眼底带着疑惑,便问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我这般在意六姑娘?”

“回殿下,属下的确有些不解。不过雪家遭了大难,七个姑娘就剩下四个。两个在灵犀山,听说二姑娘的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六姑娘的病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身子骨一直弱,能勉强活下来也是依赖灵犀山不要钱的用名贵药材供养着。只是之前六姑娘被四殿下用了药,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殿下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毕竟六姑娘若是去了,七姑娘不知道要多伤心的。”

顾青轻轻叹气,雪家的姑娘七个姊妹就剩下一半了。

很快这一半,兴许还要再少一半。

思及此,他不免同情雪春熙。

看着自家姊妹一个接一个死去,七姑娘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六姑娘有意阻拦七姑娘跟我亲近,为了达到目的,兴许会不择手段。”封应然的话不过点到即止,顾青的脸色却变得铁青。

“殿下,她怎么敢…”

封应然摇摇头,叹道:“雪家的女子素来刚烈,国师是这样,六姑娘也是如此。”

顾青听了,神色凝重地应道:“属下一定派人好好盯着六姑娘,绝不会让她出任何差错的。”

他原本只以为雪丹珍的病需要好好照顾着,免得方子里下了重药,人就得遭罪。

如今看来,分明是担心六姑娘寻死!

要是六姑娘在雪春熙的眼皮底下没了,七姑娘就算不恨封应然,恐怕心里还是恼怒的,必定会有意疏远,甚至成为陌路人。

顾青皱眉,不免有些头疼。

若是防着刺客还好,他随手就有十几个方法。

但是要防着人寻死,却就不好办了。

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让人守着雪丹珍,还不让人睡了吗?

人总有疲倦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可就要被六姑娘得逞了。

只是封应然把此事交代给他,也是信任顾青,自己就更不能搞砸。

他不可能办得妥妥当当,自然是搬救兵了。

找到老管家,悄悄告诉他此事,老爹挑着眉听完,摸着胡子道:“要拦着一个想寻死的人,是怎么都拦不住的。不过可以放心,六姑娘就算寻死,也不会想要窝囊地死去。”

顾青听得更加心惊胆战,难不成雪丹珍还要来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头疼欲裂:“老爹,这六姑娘究竟怎么想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如此?”

老管家瞪了这个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若是我以死相逼,不让你娶蔓霜那丫头,你该怎么办?”

顾青瞪大眼,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儿子不孝,娶不娶蔓霜都要不痛快,却必定是要怨上老爹的。”

老管家眯起眼,还不算蠢:“要是我因此死了,你又该如何?”

顾青“呸呸”了两声,无奈道:“老爹就不能举别的例子,非要咒自己吗?”

老管家恨不能用棍子敲他脑袋,让顾青的脑袋能灵光些,吹胡子道:“磨蹭什么,快回答。”

闻言,顾青暗忖半晌才慢吞吞开口道:“要是老爹真这么没了,当儿子的再怎么不孝,也是不敢娶的。若是娶了,心里难免愧疚,娶了也不会长久。”

说完,他不由一惊:“这就是六姑娘的目的,拆散三殿下和七姑娘,叫七姑娘内疚得不敢跟殿下在一起?”

老管家叹气,摇头道:“真是个傻姑娘,不过我能明白,她是担心雪家就此没落。三殿下要是让人取代雪家,或是撤掉了国师的位子,灵犀山多少年来受帝王护着,以后就要遭罪了。”

有皇帝护着,前任家主都能没了。

若是没人护着,只怕灵犀山不复以往的宁静,很可能就此毁了,四分五裂,再不能延续下去。

雪丹珍也真是为了雪春熙着想,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妹妹成为雪家的罪人。

顾青听了,嗤之以鼻道:“六姑娘未免想得太多了,三殿下怜爱七姑娘还来不及,哪里会害她?毕竟还爱屋及乌,让人护着灵犀山,不让人打扰雪家的。”

这点能耐,封应然还是有的,不至于连七姑娘的娘家都护不住。

老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信殿下,雪家人却未必会信。若非几个皇子胡闹,雪家如今又何必这般艰难?”

顾青摸摸鼻子,也觉得几个皇子争权夺利就算了,还祸害到灵犀山去。

闹得如今雪家对皇家颇有微词,难怪对三皇子也十分不信任,甚至是怀疑他的做法有什么玄机。

“三殿下还真冤,其他兄弟做的坏事,怎么就算到他的头上去了?”

“总归是一家人,雪家谨慎些也是理所当然的。”老管家催着顾青派人盯着雪丹珍,可别真让她做傻事,不然这烂摊子可收拾不过来。

顾青匆匆忙忙走了,老管家回到屋里,不意外见到封应然已经等在这里了:“老奴见过三殿下,殿下可是不放心?”

“顾青办事素来谨慎,若是有什么不足的,有顾叔在,我一向放心。”封应然坐在桌前,任由老管家给他斟茶。

他端着茶盏,轻轻开口道:“顾叔是不是跟六姑娘一样,以为我接近七姑娘的举动别有深意?”

老管家躬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老奴看着殿下长大,殿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老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也就青儿这小子糊里糊涂的,勉强能替殿下分忧而已。”

封应然听了,唇边微弯,露出几分苦笑来:“我想让七姑娘一直陪着,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这次老管家没有开口回答,因为他明白,面前的三皇子并不需要自己的答案。

封应然安静地喝完一杯茶,这才起身道:“打扰顾叔许久了,我也该走了。”

他站在窗口,远远望向雪春熙住的院落,目光渐渐沉了下去:“我想要得到的,绝不会让别人坏了事。”

不管是皇位,还是七姑娘,自己是志在必得!

老管家目送三皇子离开,心里轻轻叹气。

这位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头,自己也是心里有数,对封应然颇为怜惜。

只是从小独自在皇宫里生活,身边连个能相信的人也没有。渐渐的,等分府的时候,老管家才再次见着三皇子,这位殿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表面沉默忠心,对大皇子事事顺从。老管家却也明白,三皇子胸有成竹,潜伏着等待最好的时机,然后一击即中。

就像是在狩猎的时候,看中的猎物只需要布置陷阱之后,等待着它们慢慢踏进去再一举收网,这就足够了。

三皇子因为小时候的苦难,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隐忍和耐心。

为了捕捉这个猎物,封应然隐忍了将近二十年,等待了也有二十年。

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还能如此忍辱负重。

只是这样的封应然,却比其他人更有执念。

比如皇位,比如雪春熙。

老管家不知道如此的三皇子步步逼近,会不会把七姑娘吓跑。

但是封应然必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两人若是没能在一起,兴许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想到这里,老管家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既然这是三皇子想要的,那么他必定拼尽一切,只为了让这位殿下能够如愿。

这些年来封应然失去得太多,想要的太少了。

难得有想要的,老管家又如何能看见三皇子失望难过?

即便这对雪春熙来说很可能并非是一件高兴的事,甚至对封应然避之不及。

但是老管家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七姑娘只能留在宫里,留在三皇子的身边。

至于其他的,他只能在心里对雪春熙说一声对不住了。

为了三皇子,老管家不惜牺牲一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转机

雪春熙一夜心神不宁,一大早被蔓霜叫醒的时候脸色有些憔悴。

蔓霜见状,连忙给她在脸上擦了胭脂,看着面色这才好多了,心疼道:“七姑娘夜里没睡好,是担心六姑娘吗?奴婢早上特地去问以冬,说是六姑娘昨晚醒来用了半碗小米粥,以冬可高兴了。太医也说,六姑娘若是能静心调养,三五年内必定平平安安的。”

言下之意,三五年后可就不能保证了。

闻言,雪春熙颇为惊喜,她还以为雪丹珍恐怕连今年都撑不下去。

如今太医却说能熬个三五年,自己怎能不喜出望外?

“三五年,太医真的这么说?”

蔓霜见她脸上带着笑,连忙点头道:“奴婢亲耳听见的,以冬喜极而泣,还被奴婢笑话了两句,不过奴婢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替雪春熙梳好头,她又笑道:“如此,七姑娘该安心了。”

伺候她换上一身华贵的朱红衣裙,蔓霜在一旁赞叹道:“这身颜色衬得姑娘肤白如雪,顾副将说了,这料子和颜色是三殿下亲自过目后才让绣娘赶出来的。”

雪春熙看着镜中的自己,险些要认不出来。

正如蔓霜说的一样,这裙子的颜色极为衬她,就像是专门为自己做的一样。

蔓霜捧着裙摆,赞叹道:“七姑娘瞧瞧这刺绣,绣工一流,只怕是宫里的绣娘才做得出来的。”

她没说的是,这绣娘指不定是专门只为三皇子刺绣的。

如今却为雪春熙绣了这么一条衣裳,必定是三皇子特地交代的。

三皇子果真待自家姑娘极好,不管是以前还是如今即将登基,仿佛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蔓霜这才安心下来。

毕竟皇子和皇帝,称呼上差了一个字,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蔓霜真担心三皇子如今得偿所愿,就会把雪春熙一脚踢开。

幸好,三皇子对七姑娘一如以往。

雪春熙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被蔓霜扶着出了院子,老管家已经让人把马车驶了进来。

看到她的装束,老管家目光微闪,低头恭敬地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还请七姑娘上车,莫要错过了吉时。”

雪春熙点点头,笑道:“管家辛苦了。”

她带着蔓霜上了马车,直奔祭坛。

原本女眷是不能观礼的,除非是后宫的嫔妃。

只是雪春熙的身份特殊,又是雪家人,许多朝臣认为她将会是未来的国师,不同于普通女子,自然就不觉得这位雪姑娘出现在登基大典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御林军有不少是一路跟着封应然回京的,也是知道这位雪家的七姑娘。

马车没有被检查,一路顺畅地到达祭台。

蔓霜撩起帘子的一角,好奇地向外张望,眼底满是赞叹。

能够目睹帝王登基,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

若非沾了自家姑娘的福分,哪里能到这里来?

看出蔓霜满脸艳羡的神色,雪春熙无奈道:“顾副将就要被提拔为将军之位,你很快就是将军夫人了。以后去哪里,可不就是许多人巴结着?”

蔓霜指着自己的脸,惊讶道:“将军夫人,我吗?”

“不错,顾副将没告诉你吗?”雪春熙眨眨眼,想到顾青兴许是担心蔓霜会纠结转换一个显赫的身份,索性就没嚷嚷着说出来,也算是给她一份惊喜。

只可惜这份惊喜,似乎被自己破坏掉了。

“回头让顾副将亲口告诉你才是,是我多嘴了。”

蔓霜笑笑,感叹道:“没想到有一天,奴婢也成了将军夫人。”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往后不必自称奴婢,你如今的身份可不一样了。”雪春熙小声叮嘱她,生怕蔓霜在外人面前说漏了嘴。

蔓霜迟疑片刻,到底应了。毕竟这不只是关乎自己,还关乎顾青的脸面:“奴婢…我记下了。”

雪春熙点点头,马车这时候停了下来。

有宫女打开门,毕恭毕敬请她下车。

朱红的裙子一晃,宫女脸上有两分吃惊,却很快恢复如初。

雪春熙看着周围,不由蹙眉。

这里居然是离祭台最近的地方,该是亲王端坐之处。

只是汝阳王被送去皇陵,再没有别的亲王了。

宁愿不设座才是,怎么三皇子居然把她请到这里来安坐?

刚才惊讶的宫女在前面带路,雪春熙只得跟着她在高台上落座。

大臣依旧品级在下方落座,看到她的位子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

只是雪春熙这身衣裙,却让几个上了年纪的御史有些不赞同地皱眉。

蔓霜机灵,早就派身边一个机灵的丫鬟去打听了一番。

宫人素来嘴巴紧,丫鬟没问出什么来,只悄悄听着御史小声嘀咕,便回来禀报了。

“御史大人说,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穿着朱红衣裙,七姑娘穿着实在有些不妥当。”

雪春熙一怔,没想到这颜色居然如此招眼。也是她一直在灵犀山上,不懂这些宫里的弯弯曲曲。

只是她不懂,不等于封应然不清楚。

三皇子特意挑了这颜色,恐怕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这份心思。

雪春熙脸颊微红,却又感觉几分慌乱。

她知道自己陷进去了,可是雪丹珍的叮嘱就在耳边,不免有些沮丧。

一阵鼓声响起,吉时到了。

祭台上一人缓缓从石阶一步步走上来,经过雪春熙这里的时候,封应然眼底含笑,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越过她往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