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封应然除了她,别的雪家姑娘绝不会选择三皇子,不得不放低姿态,不得不缓和态度来亲近。

但是公道地来说,雪春熙其实没帮上什么大忙,所有事都是封应然苦心经营和谋划,她最多提醒一二,让他能少走些弯路罢了。

最终封应然赢得漂亮,打败了其他兄弟,入了皇帝的眼。

这是他拼尽性命才赢来的,若非如此,死的便是封应然了。

雪春熙抬起头来,跟在封应然身后慢吞吞向她的马车走去。

蔓霜早就识趣地退后几步,跟顾青并肩而立,免得打扰了难得见面的两人。

“父皇说的话,七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没等雪春熙开口,就听封应然柔声安稳自己。

她越发觉得心下内疚,轻声道:“皇上说得对,民女是使性子耍脾气,因为三殿下素来宽和,反倒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封应然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目光含笑地盯着她道:“这么多年以来,跟我耍性子的人,也就七姑娘一个。”

雪春熙一听,羞得满脸通红:“殿下,这…”

没让她的话说完,封应然又开口打断道:“敢对我耍性子,正是因为七姑娘相信我绝不会伤了你才会如此。姑娘这般信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又如何会生气甚至是怪罪于你?”

闻言,雪春熙有些愕然,更多的是心酸。

身为皇子,高高在上,却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加上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瞳而没人敢靠近。

她心下轻轻叹息,如果连自己都远离三皇子,那么他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雪元香的话虽然还在耳边,只是雪春熙看着神色如往日没有任何不同的封应然,便清楚那天两人的话,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即便如此,封应然没有急于解释,没有疏远和愤怒,只有坦然。

兴许这样的事,他并非第一次遇到了,早就习惯了。

思及此,雪春熙更是对三皇子感到怜惜:“殿下,我错了。”

“七姑娘何错之有?”听着她从“民女”换回了曾经的“我”的自称,封应然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七姑娘没有错,是我一再隐瞒,这才让姑娘为难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又不清楚说出来后,七姑娘会不会因为我城府太深而感到厌恶。”

“不,三殿下也是身不由己罢了。我对殿下有的只是佩服,何来厌恶之说?”雪春熙看向他,两人相视而笑,算是终于冰释前嫌了。

蔓霜见两人在马车前停下,脸上没了之前的疏离客气,尤其雪春熙脸上带着笑意,她不免心里高兴。

顾青用胳膊碰了碰她,笑道:“我就说不会有事,你这丫头白担心了。”

他挤眉弄眼的,逗得蔓霜忍不住笑了。

等她上了马车,听得雪春熙微笑着低声道:“我有些饿了,让人瞧瞧还有什么,挑些简单清淡的送过来便是。”

蔓霜听得欢天喜地,连忙应道:“姑娘,奴婢这就去问问伙头兵。”

等她下车才没走两步,就见顾青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递给蔓霜道:“里面是些好克化的点心,殿下老早就吩咐伙头兵准备好给七姑娘的。只是这地方没什么食材,七姑娘不免要将就着用了。”

蔓霜接过食盒,叹道:“三殿下对我家姑娘真是好。”

这荒山野岭的,又是赶路,士兵都是将就着喝碗肉汤啃干粮就已经不错了,封应然居然还能让人费心做些点心给雪春熙。

雪元香临死前的话她听了一耳朵,虽说心里也有些疑虑,毕竟三皇子对雪春熙实在太贴心了,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七姑娘从小在灵犀山,对山下的事素来不清楚。

蔓霜好歹小时候在山下生活过,知道无功不受禄,更清楚不会有谁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只是如今提着食盒,还带着温热,怕是伙头兵用心温着,就等雪春熙开口了。

身为皇子,还能体贴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别有用心,恐怕也做不到的。

雪春熙诧异于蔓霜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打开食盒,里面两个巴掌大的盘子上是小巧精致的点心。

蔓霜小声说到:“这是三殿下让伙头兵准备的,奴婢就说伙头兵都是大块头,也就会把水烧热了把肉扔进去,哪里是手艺人。”

这点心白白净净,圆滚滚的应该是搓出来的,上面滚了一层白糖和芝麻,实在简陋得很。

雪春熙沉默地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只觉得一股甜味几乎要腻出来,却依旧细细咀嚼后才咽下:“荒郊野外要做这么两盘点心,光是食材凑起来就不容易。”

慌慌张张避开追兵赶路,原本路上带的精致食材也得舍弃。

除了实实在在的米面、盐巴和肉块,调料也扔了不少。这糖一吃就知道不是宫里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馋嘴的私下藏在身上,硬是被封应然发现然后充公,做了这点心。

两盘子点心她吃不完,让蔓霜也尝了尝。

蔓霜甜得直皱眉,也知道浪费不得,灌了口茶,嘟嚷道:“这里面放了多少糖,甜得掉牙了。”

只是她看着雪春熙两口一个点心,居然把余下的都吃完了,不由目瞪口呆。#####

第一百零六章 点心

顾青亲自过来把食盒带走,硬是送到封应然的跟前,指着空空如也的两个盘子赞道:“不愧是殿下,猜得极准。”

点心送去之前,他好奇地偷吃了一块,险些甜得要吐了,便抱怨说七姑娘必定吃不下这玩意儿。

谁知道封应然却笃定雪春熙会把点心吃得干干净净,顾青还不信邪,特地亲自把食盒拿回来一看,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

封应然笑笑道:“七姑娘是个心善的,知晓这些东西来之不易,自然不会浪费。”

顾青轻轻一叹,京中的贵女他也是碰见过的。这些点心根本入不了眼,就是赏给身边的丫鬟都觉得丢脸。

难为雪春熙倒是把点心吃得一干二净,显然不是个挑剔任性之人:“七姑娘这性情极好,以后成为国师,恐怕也不是个难伺候的。”

他是听说过了,京中那位国师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一不高兴,被打骂是小事,被打杀倒是家常便饭了。

也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关在塔上几乎不能踏出去一步,没疯掉就不错了,哪里指望她心平气和?

想到雪春熙以后也要住进那栋高塔里,再也不能出来,即便锦衣玉食,美婢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恐怕不出几年,也得变成暴戾的性子,便有些可惜了。

顾青挠着头,蔓霜对雪春熙死心塌地,到时候肯定跟着进高塔里伺候。

那丫头傻乎乎的,以后七姑娘真是改了性情,对她又打又骂,蔓霜恐怕也不愿意离开的。

“三殿下,其实属下一直不明白,为何皇上要把历代国师都关在高塔里。是人都受不了,就不怕关得久了,里面的人都变疯子傻子了?”

封应然敛了笑,冷笑道:“还能有什么缘故,父皇不过是担心雪家人出来兴风作浪。原本雪家历代隐居在灵犀山,百姓都当那里是神山不敢靠近,雪家的姑娘也被看作是仙女下凡,恨不能叩拜臣服,这有伤帝王的脸面,父皇自然是不乐意的。”

把人关着,百姓见不到,还以为国师在宫里过着好日子,帝王又对仙女毕恭毕敬的,国家这才能风调雨顺这么多年。

谁能想到国师被关在高塔里,没有帝王的允许不能踏出一步,最后都是郁郁而终。

顾青脸色有些难看,叹道:“难怪雪家人做了国师,就没一个能活得过十年。这样的日子,能熬上几年就不容易了。”

“放心,我没打算像父皇一样把七姑娘关在国师的高塔里,你也不用担心见不着蔓霜。”封应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顾青挠着头难得脸红了。

“就知道瞒不住三殿下,那丫头挺活泼可爱的,人也长得好,属下这不是惋惜她大好年华要被关在高塔里,多难受啊。”

“只是这事,皇上未必会答应。”

皇帝之前都把国师关着,封应然要是登基之后直接改掉这个做法,简直是在说他做得不对,不是打皇帝的脸面吗?

他会同意才怪!

封应然却若无其事地道:“到时候,就不是父皇说了算。”

他若是帝王,又怎会容忍有人指手画脚?

顾青一怔,忽然想到皇帝身上被歹人刺伤,没有御医在,只能依靠封应然亲手伤药包扎。用的不是上好的伤药,布条甚至是用皇帝的衣裳撕开匆忙包扎。

像兄弟们以前围剿盗匪的时候,也是就地取材,胡乱凑合着了事。却

因为他们都是年轻力壮,扛着熬着倒也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又活蹦乱跳的。

但是皇帝却不一样,他在宫里锦衣玉食,吃的是最好的,用的是最精致的,加上年纪大了,又被伏兵追着,遭遇长子的背叛,身心疲倦,几天几夜不能安寝。

如此下去,他的伤即便好了,恐怕也是元气大伤,根本熬不了多少年。

根本无需封应然对皇帝下手,登基后不出几年,就能安安稳稳的,无需有人在头顶上指手画脚了。

顾青想通后后,对三皇子更是佩服。

雪春熙有卦术在手,才能料事如神。

只是封应然一介普通人,却是步步为营,比起雪春熙有过而无不及!

跟着这样的主子,他就算赴汤蹈火也是愿意的。

顾青早就看不惯皇帝的嘴脸了,不是一直宠爱着大皇子吗?

大皇子死了,看着皇帝伤心两天不到,立刻就打算选定封应然为继承人,想要开始着手栽培他。

至于长子,估计皇帝早就不记得这么一个人了,真是凉薄得可以。

虽然顾青也明白,一国之君不可能没有继位人。

四个皇子,最终只剩下三皇子。

皇帝没有别的选择,必定会排除万难扶持封应然登基!

他之前厌恶封应然这双银灰色的眼眸,也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对封应然不闻不问,把人扔到外头剿匪,也不管生死。赢了就把功劳给大皇子,输了就让三子背黑锅,丝毫不见一点怜惜。

如今倒好,膝下其他出色的儿子都死了,终于想起三子的好来了?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三皇子是什么,不能开口没有想法的死物吗?

“既然这样,殿下何必亲自进京一探,倒不如让属下带着兄弟们去便好。”

封应然摇头,答道:“我素来身先士卒,如今父皇身边只余下我一人,若是我忽然就与以前不同,父皇心性多疑,以后怕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在他顺利登基之前,就这么维持原状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青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提刀把后头的马车把皇帝给砍死了,省的给三皇子以后添麻烦:“要是那刺客的身手,更加了如今殿下何必受此委屈?”

“委屈?我并不委屈,而且父皇如今可不能不在,不然我却是更为艰难。”封应然摇头,唇边含笑。他的一双异瞳,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就需要皇帝亲自扶持,压下所有不平的声音,才能让他顺利坐上那个位子。

若非有父皇亲口说出传位的话,恐怕朝臣绝不会听从他的调遣,更可能把自己从皇位扯下来!

“我的兄弟不在了,父皇却是有两个兄弟在封地上。他们膝下子嗣不少,即便自己没想法,别人不一定没别的念头。”

封应然不是不能摆平这些,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有人代劳,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贵妃的家族再厉害,能在父皇眼皮底下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还不被父皇察觉,倒是不可能有这能耐。”

顾青瞪大眼,轻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很可能是封地上那两位?”

“极有可能,想必父皇也是这么认为的。”封应然笑笑,即便不是那两人的意思,如今也得把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去。

他要顺利登基,父皇就得把所有的障碍都清除了才行。

皇帝的这两个兄弟,就是最大的隐患。

不除掉这些人,皇帝如何能安心?

封应然再不好,那也是皇帝的直系血脉,自然不乐意便宜了他的兄弟。

“七姑娘不是说此行凶险,却必定能成功,我更加要亲自进京才是。”正是在皇帝跟前表现的时候,他如何能错过?

顾青应下,又听封应然吩咐道:“留下几个兄弟守着七姑娘的马车,万事以七姑娘的安全为重。”

等顾青离开,交代几个身手极好的兄弟藏匿身影保护雪春熙,这才回过味来。

三皇子没让人保护皇帝,反倒让兄弟去护着七姑娘。

他挑了挑眉,嘀咕道:“殿下是觉得皇上身边的人够多了,不需要多此一举,惹得皇上疑心,这才让兄弟留在七姑娘身边吗?”

其中一人眨眨眼,面色憨厚,开口的话却带着兴味:“顾副将什么都厉害,就是人情世故方面缺了那么一点点。三殿下哪里是觉得皇上不需要留人保护,而是担心七姑娘的安危呢。男女之间的事,我是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瞧出殿下对七姑娘不一样。”

“别胡说八道,让人听见了还不要撕烂你的嘴?”顾青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道:“你也该听说过,一旦成为国师,终生不能离开高塔,更不可能嫁人。雪家人一旦破了规矩,就不能再卜卦了。”

在他看来,封应然成为君王,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反倒雪春熙的卜卦之术,对三皇子来说是如虎添翼,没必要为了一点男女私情,就毁了一把趁手的刀刃,害得名声受损。

顾青完全可以想得到,朝廷上那些固执的老头子要是知道这件事,指不定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恐怕还有人趁势捣乱,指责三皇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小子却不以为然,他们素来跟着三皇子打打杀杀。封应然从来没摆架子,当众人是兄弟一样看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有人都是向着他的:“顾副将这话就不对了,你见三殿下哪里有像依赖雪家卜卦之术的样子?若非必要,根本就没问过卦。这阵子出了那么多的事,殿下更是让七姑娘在马车里歇着,还不是一切妥妥当当的?”

他指着自己胸口,收了笑容:“殿下素来相信的是自己,而不是信命。”

要是信命,封应然早就认命了,哪里会像如今这般笑到最后?#####

第一百零七章 心思

顾青觉得这小子说的是歪理,踢着他的小腿,笑闹着把人赶去干活了。

只是细细琢磨,这小子说得还真是实在话。

别说封应然,就是顾青对卦术也是半信半疑。即便雪春熙每回的卦术都极为精准,只是他打从心里就不乐意依赖这种缥缈的玩意,看不见抓不住,还不如他的佩剑来得安心。

恐怕三皇子也是这般想的,不然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找雪春熙问卦就足够了,反正她就没说错过。

可是天天听别人的主意,哪有什么意思?

早就知道了结局,这人生失去了惊喜,也着实无聊得很。

顾青摸着下巴,又想到那小子提起的话。却怎么都没瞧出三皇子对七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倒是一个姑娘家跟着他们颠沛流离,殿下素来怜香惜玉,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他也就没往别的方面去琢磨。

如今被人提醒,他回想了一遍,也察觉出封应然对雪春熙的确照顾有加,实在是体贴得过头了。

若是如此,顾青以后对雪春熙还是更客气些才是。

蔓霜瞧着天色,劝着道:“时辰不早,七姑娘赶紧歇着吧。”

“我不困,泡壶热茶来。”雪春熙倚着窗前,看着外头的火把晃了晃,很快又恢复平静,就明白封应然已经出发了。

即便卦象显示这一次必定安然无恙,她依旧放心不下。

“大晚上的喝了浓茶,姑娘要更加睡不着了。”蔓霜抿了抿唇,明白雪春熙这是担心三皇子,只能谈着器去泡了一壶浓茶:“姑娘可别多喝了,殿下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嗯,”雪春熙点点头,喝了两杯茶,才感觉困意消去了不少。

京中依旧城门打开,街道上空空如也,没有人进出,白天看着有些可怖,晚上更是如此。

如同是一只张大口的猛兽,就等着有人闯进来,瓮中捉鳖。

思及此,雪春熙有些急躁不安,忍不住下了马车。

顾青就守在马车前,看见她下来不由诧异道:“七姑娘还没睡着?”

说完,他就知道雪春熙是担心三皇子,这才没能合眼,不由心下宽慰,看来殿下也不是一头热:“姑娘若是睡不着,跟属下聊聊?”

蔓霜捧着披风过来给雪春熙穿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劝着自家姑娘回马车歇息,怎么主动挽留?

马车外天寒地冻的,要是雪春熙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顾青摸摸鼻子,感觉被一个小丫头给讨厌了,顿时有些尴尬。

“顾副将跟着殿下有多少年了?”雪春熙睡不着,也不愿意在马车里干等,索性跟他聊了起来。

“也有好几年了,当初我是在大殿下的亲兵里。却因为坏了规矩被责罚,足足五十大板,快要死的时候,才被三殿下求情拖出来。”顾青苦笑,要不是封应然开口,如今就没他这个人了。

蔓霜惊呼道:“五十大板,那不是要死人了?”

“动手的廷尉最清楚往哪里打最疼,又如何让人疼得不会晕过去,却又不至于尚未行刑完就断了气。”都是人精,最是懂得如何讨好贵人。

大皇子不过是心情不爽利,这才逮着他的错处狠狠责罚,哪里真要重罚?

也怪自己倒霉,幸好顾青平日做人尚可,有人偷偷知会了三皇子,不然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的。

五十大板下来还没死,自然是大皇子还打算慢慢折磨他。

这比直接打死还难受,根本就是一点点地折磨,生不如死倒不如一刀砍了他来得痛快。

见雪春熙脸色都白了,顾青不在乎地咧嘴笑笑:“也亏得这次机会,属下因祸得福,跟在三殿下身边了。不然在大殿下麾下,恐怕脑袋都要掉几次,哪里还能爬到副将的位置上来?”

大皇子好面子,身边人看重的也是出身。

顾青出身不好,这就注定他只能被人踩在脚下。

不像封应然,从来都是论功行赏,一碗水端的平。

谁出力最多,谁就能得到更多的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