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的侍卫听命于皇帝或者大皇子,哪怕听到任何一个字,都会惹来麻烦。

封应然沾了茶水,在木几上简略写了几个字,问的是其他兄弟藏身在何处。

雪春熙早就知道下山的亲卫不可能真的如顾青所说因为剿匪被杀,必定藏在别处。

顾青也学着他用指尖沾了水,简单画了一幅地图。

不过寥寥勾勒几笔,一张附近简易的地图就在眼前,让雪春熙叹为观止。

顾青洋洋得意道:“七姑娘没想到吧,平日四处剿匪,手边没有笔墨,就只能如此。”

别说笔墨,有时候连干粮都没有,只得挨饿受冻。摘野果啃野菜他们都试过,手绘地图这样的小事不算什么。

附近有几座山,他点了点其中的小路,兄弟们就藏在那里。

大雪天只能藏在山洞里,不敢生火免得冒烟扎眼,幸好有两三个腿脚快的跑到临近的城镇,假装是游商买了一马车的吃食和棉衣,好歹他们不会挨饿受冻。

对顾青的安排,封应然颇为满意地点头。

暂时让兄弟们藏好,其他事再作打算。#####

第九十一章 凶兆

顾青颇为不满,一手划掉木几上的水迹,小声嘀咕道:“要不是大殿下坚持绕道,兄弟们哪能要做山洞人?”

封应然瞥了他一眼,顾青连忙捂住嘴不吭声了。

不过身边只有不多的侍卫,总是不安全。还想着走小路,兄弟在暗处护着,让皇帝安全回到宫中主持大局。

如今忽然绕道,也不知道兄弟能不能赶过来。

封应然的指骨在木几上点了点,想着惠妃未必会善罢甘休:“劳烦七姑娘算一卦,绕道的话会如何?”

雪春熙点点头,抓起脚边的木签,随意扔在木几上,散落了一小片。

她指尖绕着木签在虚空中一划,皱眉道:“大凶。”

“又是大凶?果真这条路不是什么好去处,偏偏大殿下跟着魔一样非要跟殿下对着干!”顾青压低声线,满腹抱怨,对大皇子更加看不顺眼了。

什么都不清楚还胡说八道,硬是要跟封应然对着干,要是这次大凶把自己弄死了,那也是活该!

雪春熙收起木签,问道:“既然此路不通,不如改道?”

“这事不容易,毕竟父皇已经点头答应了。”封应然摇头,皇帝对大皇子依旧偏爱,这点小事肯定会顺着他的。

“那么,如果此路真的不通,又该如何?”雪春熙抓着一支木签,双眼发亮。

顾青搓搓胳膊上的疙瘩,总觉得有股凉意从脚底蔓延,雪家七姑娘究竟想的什么鬼主意?

封应然眸底含笑,问道:“七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卜卦后发现前面被大雪封路,走不了。”雪春熙眨眨眼,笑道:“不过要麻烦…帮忙了。”

封应然明白,这是让他的亲卫把大雪堆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因为雪崩堵住了大路:“倒也不难。”

只需要稍微做做样子,有雪春熙的卦象在前,皇帝也不会不相信,更别提是大皇子了。

“此法可行,”封应然对顾青点点头,后者利落地从行驶中的马车翻了出去。

雪春熙把一声惊呼咽下,眼看顾青眨眼间就藏身在雪中,再不见踪影,不由目瞪口呆。

“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封应然见她好奇地在车窗张望,不由好笑。

他们的马车在最后面,其他侍卫并没有察觉的样子,雪春熙这才收回了视线:“殿下身边能人无数,想必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承七姑娘贵言了,”能不计较出身跟在他身边的人少之又少,不过人不在多贵在精,留下的人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总比跟着一大串的人,却一个个心怀不轨为好。

封应然总要防着亲兄弟,要是连亲卫都要防着,就实在太累了。

雪春熙等了又等,不见顾青回来,不免有些心焦。

封应然笑着道:“七姑娘只管让蔓霜去知会大哥,顾青会把事情办妥的。”

这是毫无理由的信任,却足够难得。

雪春熙点头,她也相信顾青,便吩咐蔓霜去前头知会一声。

大皇子听了蔓霜的话,让车队停下,打发这丫鬟走了,他黑着脸转向雪元香:“下雪封路,大姑娘怎的不说?”

雪元香一怔,知道雪春熙让蔓霜过来,必然有她的缘故,便道:“今儿受了惊吓,民女惊魂未定,没能卜卦,自然无法知晓。”

这话叫人挑不出错来,马车里血淋淋的,就是后来进去的大皇子也不由心惊,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大皇子摆摆手,心里琢磨着还是该把雪春熙给抢过来为好。

雪元香中看不中用,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丝毫不懂得巴结讨好,问一句打一句,木讷得很,实在无趣至极。

他去前头的马车告知皇帝,又派了侍卫先骑马都前头一探,回来禀报果真有大雪封了路,恐怕不能继续前行,顿时一肚子的火气:“父皇,只怕这回得掉头回去了。若是大姑娘提前卜卦,就不必走这些冤枉路。”

想到调转头回去,就得按照封应然说的走小路,大皇子更是满心不痛快。

皇帝眯着眼看向他,慢吞吞地开口:“雪家人素来高傲,要驯服她们不容易。就是当年国师进宫,也不是一开始就死心塌地为朕效忠。”

如何给能让属下臣服,这就需要手腕了。

大皇子瞪大眼,这事虽然听说过,但是皇帝亲自说出来,那就全然不一样了:“儿臣还以为国师能见天颜已是不易,如何会不臣服与父皇?”

“你也该知道,当初国师的人选并不是这位雪家姑娘。她进宫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的,慢慢才扭转过来。”皇帝说完,语重心长地道:“要臣服一个人,就要拿捏住她的软肋。吃硬不吃软的,就该强硬些。吃软不吃硬,那就得和软一点。什么人,就该用什么样的法子,一味用身份压着对方,很容易适得其反。”

听罢,大皇子赞叹道:“不愧是父皇,就连雪家人都能轻易臣服。”

皇帝皱了皱眉,这孩子真是不开窍,有心提点居然压根就没听进去吗?

雪元香的模样,分明是不愿臣服。

偏偏大皇子却总用身份来压着她,又没拿出别的本事来,甚至以礼相待都不能,雪元香会心甘情愿为他效力才怪!

想到封应然身边的雪春熙,事事为三儿着想。

比如这次绕路,恐怕封应然有些担心,这才请雪春熙卜卦。

卦象出来,封应然二话不说立刻让人来报信,丝毫没藏私。

其实他可以隐瞒不说,直到车队走到大雪封路的地方,也就不得不回头了。

不过是多费些时辰,还能让大皇子脸面不好看。

若是大皇子,恐怕就会这样做了。

可是封应然却让人提前告知,相比大皇子如今满腹抱怨,皇帝对这个长子更加失望了。

以前没把封应然放在眼内,又不常让他在跟前,所以并不了解。

这回同行,封应然又救了皇帝,他就多留意了一番。

如今看着眼前的长子,又想到封应然不但收复了雪家的七姑娘,还胸襟宽敞,大皇子不管如何对他,这个当弟弟的都是以德报怨。

无论是真的不介意,还是装出来的,表面功夫一流,就连皇帝都没能瞧出端倪来。

恐怕刚才这报信被侍卫看在眼内,对三儿又得高看一分。

大皇子见皇帝沉默了下来,顿时有些慌了。

今天从三弟救下皇帝开始,父皇对他的态度就不如以前来得亲厚。

难道真的因为救命之恩,所以父皇对三弟不一样了?

大皇子不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不管多危险,他都该亲自去救皇帝才是。

看着封应然的样子,根本是毫发无伤,如果自己去的话,也该是如此,真是白白便宜了这个三弟!

大皇子愤恨的神色几乎遮掩不住,皇帝见了心下又是一叹。

这个长子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宠爱有加,宫里人谁都不敢得罪他,费尽心思巴结,等皇帝回过神来,长子已经变成喜怒都不懂得遮掩的性子。

因为他无需遮掩,也没有必要遮掩。

说到底,还是自己把孩子宠坏了。

皇帝微微皱眉,很快神色如常:“朕对七姑娘的卦术颇感兴趣,三儿把七姑娘带来,聊上一聊。”

大皇子连忙开口道:“父皇,儿臣也颇为欣赏七姑娘的卦术,不如…”

怎能让三弟跟父皇单独在一起,都说日久生情,皇帝真对封应然另眼相看,自己该往哪里站?

皇帝却摇头道:“外头可不能没有人盯着,三儿在这里给朕解闷子,其他的就要你来负责了。”

大皇子不情不愿地应下,又觉得皇帝把封应然叫到身边说是陪着解闷,可不就是给机会自己大展拳脚,不让三弟抢了他的风头?

思及此,大皇子重新振作起来,高高兴兴地到前头吩咐去了。

雪春熙被叫到皇帝的马车里,只不说聊了几句,皇帝精神不济,经过一番挟持,即便心智坚定,终归年纪不小,眉宇间的疲倦怎么都掩饰不住。

封应然劝着皇帝去歇息,两人便烹茶对弈,倒也惬意。

大皇子累死累活指挥车队,担心出什么差错坏了皇帝对他的印象,谁知道进来请安,看到的就是封应然舒舒服服品着茗跟雪春熙对弈,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三弟在这里倒是轻松。”

他语气带着的酸意很难忽视,封应然放下茶盏,笑笑道:“能者多劳,父皇信任大哥,大哥多辛劳些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话叫大皇子心里痛快了一些,他看向雪春熙道:“七姑娘不若算一卦,看看前路是否畅顺?”

他可不想走着走着又要绕路,这多费时间,还得耽误行程。

雪春熙瞥了封应然一眼,笑道:“有大姐在,大殿下怎么问到民女这里了?”

提起雪元香,大皇子摆摆手道:“大姑娘去照看六姑娘了,总是不在马车上。”

言下之意,雪元香不回来,他也不乐意派侍从跑去请人。

雪春熙无奈,依旧婉拒道:“总归不合规矩,民女这就请蔓霜把大姐叫回来,如何?”#####

第九十二章 心胸

雪春熙再三拒绝,就是不愿意为他算卦,大皇子脸色有些不耐:“七姑娘一再推脱,难道就只有三弟能使唤得了你,我是没这个资格了?”

这话实在诛心,雪春熙低下头,连忙匍匐在地道:“大殿下误会了,民女只是不想大姐难过…”

“行了,你特地过来,就是要为难七姑娘的?”皇帝午睡起来,隐约听见外头的对话,终究忍不住出来开口。

雪元香跟在他身边,不用自己人,反倒要抢封应然身边的雪春熙。

别以为皇帝没看出来,大皇子就是看着雪春熙顺眼,若非封应然还在,估计直接就下手硬抢了。

就算再看封应然不顺眼,连兄弟身边这么一个姑娘都要抢,大皇子未免没有当兄长的心胸和做派。

要是传出去,只怕这名声就要不好听了。

大皇子被皇帝呵斥,脸色一沉,很快调整表情,急急道:“父皇,儿臣只是见大姑娘一心照顾六姑娘,恐怕没有心思为儿臣卜卦。”

“身为雪家姑娘,又是跟随在你身边的人,她没有拒绝的权力。”皇帝冷哼一声,雪家的地位再超然,也不可能超过皇家人。

即便不是奴仆,也是下属的位置,雪元香有什么理由拒绝?

雪春熙目光微闪,大皇子这是把过错推到雪元香身上去了吗?

她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封应然对自己微微摇头,示意雪春熙不要意气用事。

但是不开口,就任由他们二人侮蔑雪元香吗?

正迟疑着,又听皇帝说道:“雪家清楚自己的地位,绝不可能拒绝。朕常年教导要以礼待人,对待下属要恩威并进。只有威,没有恩,如何能让人死心塌地为你效忠?”

他颇为恨铁不成钢,也顾不上封应然和雪春熙还在,冷声教训了大皇子几句。

等皇帝回过神来,这才缓和了神色,又叹道:“不同的人,该是用不同的态度去对待。”

一再教导,就盼着长子能够听进去,可惜大皇子不以为然的神色,叫皇帝心下无奈。

疲倦地摆摆手,皇帝把他打发走了,再不走,自己就得被这个榆木脑袋的长子给气死了!

“行了,回去吧,若是有意外,七姑娘总会提早警示,何必日夜担心?”

这是说大皇子不够沉稳了,在封应然跟前被皇帝呵斥,大皇子脸上挂不住,很快就退了出去,对这个三弟更是没什么好印象,甚至有些迁怒。

封应然还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一直没开口为自己求情,难不成就看着他的笑话?

大皇子越想越是如此,目光似是淬了毒一样,在帘子放下的时候隐晦地瞥了封应然一眼。

身为武人,封应然自然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个眼神,不动声色地低头抿了口茶,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一样。

皇帝一直留意这个长子,哪里会错过这个眼神?

他看了眼一旁安静沉默的三子,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封应然的沉稳若是落在大皇子身上,这个长子必然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如今大皇子只余下尊贵的身份,皇后嫡子,又是嫡长子,很可惜心胸狭窄,又没有容人之量。

以后若是成了新君,朝堂上耿直的臣子恐怕是活不了的。

反倒奸佞小人,最是懂得满嘴谄媚,哄得人高高兴兴的,怕是才能入了大皇子的眼。

要是这样,国将不国,到了九泉之下,列祖列宗岂不是要怪罪于他?

皇帝沉吟片刻,封应然的血脉实在太上不了台面。

二子和四子又如此,他也是心冷。

再有尊贵的血统又如何,弑父弑兄,光凭这一句,他们就失去了成为新君的可能。

皇帝沉默了下来,封应然也没开口,雪春熙默默斟了一杯温茶就要呈上,却陡然失手摔在了地上。

热茶撒了一地,茶杯碎得厉害,把她的手背割了一道不浅的血口子。

“父皇,儿臣这就带七姑娘去上药。”

“去吧,”皇帝看她手背上满是鲜血,微微颔首。

封应然示意侍从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带着雪春熙回去撒了伤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

雪春熙恍恍惚惚的,等手上一暖,抬头见封应然关切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笑道:“三殿下放心,只是小事罢了。”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封应然皱眉,有些担心地看向她。

雪春熙不像是这般不小心的人,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事情都有两面,是好事,也是坏事。”她眯起眼,想到茶杯碎掉后散落的几处位置,笑眯眯地道:“只要对三殿下来说是好事,这就足够了。”

封应然叹气,无奈道:“知道七姑娘随时随地能够卜卦,却不能拿自己来开玩笑。这次受伤了,下回又会如何?总要爱惜些自己才是,莫要再伤着了。”

知道他在关心自己,雪春熙赧然道:“是,我记下了。”

封应然没有细问,她也没说。有些事要是说出口,很可能会改了路数,倒不如顺其自然。

以冬特地过来,双眼发亮地道:“七姑娘,六姑娘醒过来了。”

雪春熙二话不说便赶去雪丹珍的马车,上去的时候对雪元香点点头,这才看向被褥上苍白瘦削的人,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道:“六姐姐…”

雪丹珍虚弱地笑笑,叹道:“四殿下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咳嗽了两声,双颊染上一分红晕,对上雪春熙尴尬的神色,无奈道:“四殿下是咎由自取,七妹妹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是偶然得知四殿下的所作所为,这才想要对外通风报信。可惜被他发现,只来得及让以冬逃出去。”

以冬却被四皇子派人一路追赶,慌不择路,别说找到雪春熙报信,就是自己也迷路了,险些在雪地里丢了性命,不由内疚地低下头。

雪丹珍看向她,笑道:“为难你了,若非为了我,以冬也不会在大雪天跑出去。”

以冬连忙摆手,慌忙道:“六姑娘说的什么话,这是奴婢该做的。”

要是没能阻止四皇子,那么雪丹珍就要成为罪人了。

幸好她在路上遇上了三皇子的副将顾青,好歹在最后一刻把皇帝救下,没能让四皇子得逞,着实让以冬松了口气。

雪丹珍看向雪元香,后者会意,带着以冬现行离开了。

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雪春熙依旧紧紧握住雪丹珍的手。只感觉六姐姐手心发凉,骨瘦如柴,心里难受得紧。

“七妹妹也看见我这副模样,只怕是撑不久了。”雪丹珍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虚弱地开口。

“不,等回到宫里,有御医在,定能妙手回春,让六姐姐好起来的。”雪春熙摇头,不想雪丹珍就此放弃。

雪丹珍苦笑地摇头,说道:“我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在灵犀山上的时候郎中早就断言,活不过几年。所以才盼着能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总归不是糊里糊涂就这么过完一辈子。”

可惜,山下的世界没有她预料中那么好。跟着四皇子,心惊胆战,还险些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