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冷天的,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蔓霜看得心惊胆战。
这位殿下要是出什么事,自家姑娘自是不会饶恕自家,不由劝道:“三殿下,还是让奴婢去请姑娘出来,殿下先歇着才是。”
“躺得久了,骨头都僵硬了,是时候起来走动走动。不必担心,伤口没有裂开,不过有些疼罢了,我还受得住。”封应然这些年来不知道受过多少伤,很多时候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疼痛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不怎么放在心上。
蔓霜无奈,只能扶着他走到隔壁房间,幸好雪春熙挑的地方离得不远,不然她就要头疼了:“七姑娘,三殿下来了。”
雪春熙翻着书,应了一声后翻了一页,手指忽然僵住,猛地站起身来开门,看到封应然苍白的脸色,连忙伸手扶着他道:“殿下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蔓霜就是。”
她不由递了个责备的眼神给蔓霜,三殿下的伤口若是裂开了该如何是好?
也怪蔓霜不早些知会自己,雪春熙趁早过去拦下封应然才是。
蔓霜冤枉得很,偏偏封应然在跟前,她还不敢抱怨,只能满脸委屈。
“没事,我躺了多日,趁着伤口好些了便起来走走。七姑娘也别怪蔓霜,她劝阻过我,只是我没听进去罢了。”封应然瞥见书册被翻开了大半,又无奈道:“午饭没见着七姑娘,晚饭亦然,我也是放心不下,便想亲自过来看看。”
雪春熙被说得脸色通红,连忙告罪道:“都是我的错,一看着书就忘了时间。”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放在桌上还没翻完的书册,几乎要挪不动脚,让封应然看得有趣,柔声安抚道:“等会用完晚饭再回来继续看也不迟,一顿没吃,晚饭再不用,怕是要饿坏了身子骨,得不偿失。”
“是我心急了,累得殿下操心。”雪春熙面露赧然,耳朵尖都有些红了。
知道再说下去,她就得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封应然笑着摇头,任由雪春熙扶着他走回隔壁的房间。
雪春熙见他脸色依旧雪白,满头大汗,不免心疼地取出手帕给封应然擦拭一二:“殿下只顾着担心我,也得多顾着自己的身子骨才是。伤口好不容易结疤,可不能裂开了。”
“这伤势已经没有大碍,我自己是清楚的。”封应然也有些受不住自己一直躺在榻上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像是废人一样。起来走一走,双脚踩在地上才感觉到踏实。
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雪春熙越是心疼。
封应然以前过得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丝毫没放在心上。必然是以前受过很多伤,濒临死亡也是试过的,才会这般豁达和宽心。
雪春熙越发觉得皇上对封应然就连部下都不如,即便是士卒,也该给点甜头才是。
可惜好处都让大皇子拿去,失败了就让封应然出来顶着,难道就不知道人心是肉长的,会受伤会出血会感觉到疼吗?
“殿下多吃一些,补补身子,赶紧好起来才是。”皇上就要来灵犀山了,封应然的处境恐怕会变得艰难。
雪春熙光是想想,就盼着他能尽快痊愈,好歹能够扛下去。
她忍不住想,要是三皇子继承皇位,是不是就不用再被皇帝驱使而受伤,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
只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让雪春熙暗暗一惊,
这念头要是被人得知,是杀头的大罪,她的心看来已经彻底偏向了三皇子。
“七姑娘在想什么,神色如此凝重?”封应然看了她一眼,示意蔓霜夹了一大筷子的菜放进雪春熙的碗里。
“没什么,是我胡思乱想罢了。”雪春熙曾经问过,封应然也有这个心思,那么她倾尽全力,是不是把面前这个男人推上那个无上的位置?
光是想着,她就感觉浑身热血沸腾。
成为国师的诱惑,似乎并没有这个来得多。
雪春熙心下一叹,可是三皇子优势不多,劣势却不少,要登上皇位简直难如登天。
再加上其他三位殿下的出身和势力如日中天,封应然要成功实在可以说是奇迹。
就算是奇迹,也是事在人为。
雪春熙信命却也不信命,命格再是如何,总能扭转过来,只是需要付出代价罢了。
她心底隐隐下了决心,比起大皇子的残暴,二皇子的阴森,四皇子的口腹蜜剑,三皇子心存仁慈,对属下又是宽容,爱护有加,这样的人才堪为君子。
这样的君子,也是才最适合坐上那个无上的位置!
心不在焉地用完晚饭,雪春熙没急着回去看书,而是打发蔓霜出去后,郑重其事地行礼道:“小女子愿意为殿下分忧,此生忠于殿下。”
这是向他宣誓忠心了,封应然颇为意外:“我以为,七姑娘总有些顾忌,这才迟迟没下定决心?”
“我起初并没有预料到掺和此事后,事态会如此恶劣,隐隐出乎我意料之外。”雪妙彤失去容貌和天赋,给雪春熙敲响了警钟。
她们几个姊妹在选定皇子的同时,彼此之间就成为了敌人,要拼个你死我活。
总归是雪春熙太天真了,以为选定皇子,彼此公平公正地竞争,能者得之。谁能想到,这世上有如此卑劣的手段,让人生不如死呢?
就算是亲姊妹,也是没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雪易烟的所作所为,叫雪春熙心下警惕。
再这么天真下去,她性命堪忧不说,还会连累了三皇子。
是时候该做出决定了,下了决心后,就不会再给自己的软弱而留下退路!
封应然可以想像得到,原本生活平静简单的雪春熙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后,会收到多么大的冲击。
既然向他表示忠心,那么雪春熙就没有反悔的机会,自己是绝不会让她半途而废的!
“七姑娘真的想明白了吗?上了我这条船,就不会再有反悔的机会了。”如果雪春熙反悔,那么封应然也只能下狠手。
雪春熙太出色了,如果落在其他几个兄弟的手上,与他成为敌人,那么封应然的胜算比任何时候都要少,甚至可以说是变得极为渺茫。
仿佛没有感觉到封应然眼底的杀意,雪春熙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既然说出口,就是深思熟虑过的,除非死在殿下之前,不然绝不会有反悔二字!”
封应然吁了口气,却也有些无奈:“别说这么些不吉利的话,七姑娘自然要跟我并肩而战,甚至是战到最后。”
只要雪春熙不背叛自己,那么封应然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护着她到最后。
听了他的话,雪春熙笑了:“那么三殿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封应然也跟着笑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正式成为自己的战友。
虽然把雪春熙牵扯进来有些不厚道,但是没有她,封应然以后的路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雪春熙重新翻看书册,只是没多久的功夫就停了下来,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三殿下,虽然尚未确定,但是三姐姐想要的,或许就在这一页上。”
她点了点翻开的那一页,递给封应然。
后者略略一扫,不解道:“反噬替身?”
“是,卜卦并非万能的。若是平常的卜卦倒好,并无损自身。只是用到厉害的卦术,甚至是禁术,反噬就越发厉害,几乎是成倍的。”就像雪妙彤,若非反噬加倍,又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得不说雪易烟够心狠,她明明知道雪妙彤很可能对大皇子用卦术,却又设下了这么一个局,分明就是要毁了自己的嫡亲姐姐。
事后没有一点内疚的意思,仿佛这禁术还是雪妙彤亲自教她的?
那么二姐姐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孽不可活了。
明明知道雪易烟是什么样的人,依旧以身犯险,果真傻得很。
雪春熙倒是羡慕雪易烟有这么一个亲姐姐,倾尽所有教给她。可惜最后雪易烟却把学回来的,用在了雪妙彤的身上,真是够讽刺的。
如此好的姐姐却不知道珍惜,看着雪妙彤的样子,恐怕这次真的是心冷了,再不会对她伸出援手。
雪易烟也算是走了一手烂棋,连嫡亲姐姐都能牺牲掉,大皇子又如何敢信任于她?
到头来雪易烟不但失去了雪妙彤这个有力的帮手,更是没法成为大皇子的心腹之人。
不过也是她咎由自取,雪春熙一点都不同情这位五姐姐。#####
第四十四章 阴损
封应然若有所思,问道:“这位前辈在手里,可是提出如何把反噬的伤害消除低?”
雪春熙闻言却是摇头,答道:“想要消除反噬,那是不可能的事。前辈的意思是,反噬没落在施术者头上,而是转到旁人的身上。”
“这有可能吗?”
她也不能确定,前辈虽然提了出来,却一次都不曾试过:“前辈这个想法遭到所有人的阻拦,毕竟转嫁反噬这种事,不管可能不可能,却是太阴损了一些。”
自己相安无事,却让别人为此牺牲性命。
卜卦者手上沾了血腥,再不干净,以后的卦象也会不再准确。
一次两次还好,若是次数多了,为此赔上自己的天赋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说,三姑娘是打算使用这个方法?”封应然没想到雪夜蓉居然这般大胆,为了二皇子,居然愿意牺牲到这个地步吗?
“三姐姐没有十足的把握,未必会使用这个方法。”雪春熙摇摇头,在她的印象当中,雪夜蓉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不可能尚未掌握就去涉险。
“或许不是她打算尝试,而是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封应然跟她想的不一样,对他那位好二哥,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父皇要驾临灵犀山的事,恐怕已经不是秘密了。二哥既然知道,就不会让大哥拿捏住一个把柄,好亲自向父皇告状。”
“所谓的把柄,是大殿下身边那位侍从吗?”雪春熙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放走的那位真正的侍从,早就已经殒命。大皇子找人伪装成侍从的模样,就是为了诈二皇子。
可惜到头来根本没有凑效,反倒让二皇子心愿达成,换掉了雪妙彤。
“既然二殿下知道侍从是假的,还想要除掉他?”雪春熙实在想不明白,假的不会变成真的,任由大皇子说得天花乱坠,皇帝未必会相信。
封应然却是摇头,苦笑道:“那是因为七姑娘没有见识过父皇对大哥的偏爱,只要是大哥说的,又有人证在,那么二哥的罪名就是逃不掉的了。”
就算是贵妃的儿子,在大皇子面前,那也是要靠边站的。
雪春熙一听,不由大吃一惊,迟疑道:“皇上如此,不是要把大殿下宠坏吗?”
不管是非曲直,只要是大皇子亲口说的,皇帝都会相信。以后大皇子想要诬陷谁,嘴皮子一张,就足以要了对方的性命。
如此宠溺,就算是一般人家,也是要把孩子宠坏的。宠坏的孩子以后能有什么担当,只懂得向爹爹告状找靠山吗?
这还是天家人,以后若是大皇子成为新君,只懂得向父皇告状的孩子又如何当一个真正的君王?
是真正的偏爱,还是以宠溺之名的捧杀?
对皇帝的做法,雪春熙实在想不明白。
封应然见她一脸迷糊,解释道:“父皇与母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素来深厚。生下大哥后,母后撒手人寰,父皇悲痛欲绝,把大哥带在身边亲手抚养长大,感情自然不一样。”
从巴掌大的小团子,养到弱冠之年,这感情非比寻常,自然是大皇子说什么,皇帝就信什么,绝不会有任何怀疑。
“如果这个人证不在,那么二殿下就能开脱?”依照皇帝如此溺爱大皇子,没道理一个莫须有的人证不在,就不会怪责于二皇子。
封应然讽刺一笑:“没有人证在,不过是大哥的片面之词,二哥只要矢口否认,总不能因为区区几句话就定二哥的罪名。父皇再是疼爱大哥,也不会不顾脸面,不管对错就定罪。”
说到底,宠爱大皇子是真,却是比不上身为皇帝的脸面。
雪春熙听得冷笑,再怎么偏爱大皇子,最爱的还是皇帝自己:“所以二殿下自己不能动手,于是让三姐姐来办妥这件事?”
“算得上是投名状,若果三姑娘办得好,二哥自然会开始看重她。”若是没办成,那么雪夜蓉的下场不会比雪妙彤好到哪里去。
封应然未尽之意,雪春熙是听出来了,心底不由感到悲哀。
二皇子这是逼着雪夜蓉动手,三姐姐还不能拒绝。
身为雪家人,为了存活下去,就只能依附天家。
可是在皇家人的眼里,雪家姑娘的地位也只比奴婢要好上一些罢了。
只要不中用,随时换下是小事,还可能性命堪忧。
雪夜蓉知道二皇子太多事了,那么如果没能成功,下场必定比雪妙彤还要凄凉。
所以为了能在二皇子面前留下好印象,继续在他身边效力,就必须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还要无声无息,绝不能让任何人事先察觉得到。
“不知道三姐姐会怎么办,以身涉险就罢了,最后会选上谁来当这个承受者?”雪春熙皱眉,不知道此事该不该向家主禀报。
若是说了,她就是彻底得罪了二皇子和雪夜蓉,若是不说,那么二皇子得逞也不是自己想要看见的。
那个侍从拼命想要活下去,最后却为了复仇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如果到头来没能伤二皇子一点皮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条命?
雪春熙抿了抿唇,看向封应然道:“三殿下,此事重大,是不是该向家主知会一声?”
“就算家主未必会插手,七姑娘依旧要顶着得罪二哥的风险揭露此事吗?”封应然看着她,郑重地反问。
闻言,雪春熙明白,三皇子说得出口,就能猜得出家主未必会愿意得罪二皇子。
相比鲁莽任性的大皇子,家主显然更看好二皇子。
若是以后二皇子登基,想起此事来,雪家必然会受连累。
最后的办法就是雪家不掺和此事,毕竟是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没必要把雪家牵连进去。
既然说了跟没说一样,雪春熙也歇了这个心:“这样的话,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家主或许早就知道,却是一声不吭,就是等着作壁上观,她又何必明知道是白费功夫,还要去掺和一脚呢。
得罪了二皇子,势必还要连累三皇子,实在不划算。
“就这么眼睁睁让二殿下得逞,我着实有些不甘心。”雪春熙喃喃说着,对封应然也没有保留这个心思。比起大皇子,她更是看二皇子不顺眼。
这人阴险毒辣,简直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跟五姐姐提一提,让她警惕些,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封应然笑着摇头:“五姑娘未必会相信你的话。”
雪春熙眯起眼笑了:“直接告诉五姐姐,她当然不会信。”
她叫来蔓霜,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打发这个心腹丫鬟出去了:“大长老跟前伺候的一个丫鬟犯了点小错,恰好被我发现了,不过是顺手抹去,只是欠下一份人情,这时候也该还回来了。”
大长老跟前的丫鬟告诉雪易烟的话,后者能不信吗?
封应然挑眉,如此拐弯抹角,倒是不同意。
但是对雪易烟此人,他并不看好。就算有雪春熙提前警示,想必依旧不是雪夜蓉的对手。
这些话,封应然没打算告诉雪春熙。
有些结果,还是亲眼看见才有说服力。
她如此兴致勃勃,就这样兜头泼冷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雪易烟得到口信的时候还有些半信半疑,大长老怎的会派一个丫鬟特地告诉自己这事?
“真是大长老跟前的丫鬟,你没看错?”
凡菱忙不迭地点头,保证道:“奴婢不会看错的,还是大长老院子里十分得力的一个丫鬟,奴婢曾见过几面,这才认出来了。”
雪易烟一听,更是迟疑:“就连家主都不愿意出手,与世无争的大长老怎会掺和到这事来?”
简直不可思议,让她想要相信都难了。
凡菱却没有那么多顾虑,笑着答道:“恐怕大长老对五姑娘颇为欣赏,不想让姑娘失去这个机会,才会出手相助的。”
“是吗?”这说话倒是让人听着舒坦,雪易烟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开,笑道:“也是,尽管大长老不问俗世之事,到底是雪家人,哪里能不护着点自己的小辈?”
就是连雪妙彤出事,大长老都没出手,却是这时候现身提点,是不是在大长老的眼中,她比起姐姐更有天赋和能力,是个值得栽培之人?
光是想想,雪易烟就心花怒放。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把雪妙彤排在她的前头。无论做什么,做得好了,那是雪妙彤教导得好。做得不对,那就是自己的错。
雪易烟是听得烦了,自问什么都不比雪妙彤来得差劲,偏偏没有人看见她的出色。
只因为出生晚了一年,这个嫡亲姐姐就什么事都排在自己的前头。
如今好了,雪妙彤失去了天赋,躲在青黛楼里不现身,身边再没听见关于她的事。
雪易烟心有愧疚,更多的是兴奋。因为从此以后,她再不是躲在雪妙彤身后的影子,被人忽视彻底了。
就连大长老都开始重视她,是不是间接说明以后的储君很可能是大皇子,所以雪家是准备在自己身上押注了?
思及此,雪易烟唇边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看来自己要好好辅助大皇子才是,国师之位对她来几乎是唾手可得了####
第四十五章 大长老
雪春熙说什么都没想到,不过是让欠下人情的丫鬟帮忙递了几句话给雪易烟,就叫她天马行空想得更多。
不过雪春熙更明白,此举根本就没有避开大长老的意思。
在雪家,大长老的一手卦术极为精妙,基本上没什么事能够瞒过她。
等了足足两天,没见大长老派人过来,雪春熙着实松了口气。
大长老知情后不吭声,那就等于是默许了。
看来雪春熙的举动,大长老要么觉得是小打小闹,没必要放在心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是赞同的,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轻举妄动,她略施小计倒是正好。
既然雪易烟事先提防,雪夜蓉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所以在她听说雪易烟受伤吐血,家主匆忙请郎中赶去世安阁的时候,彻底愣住了。
雪春熙许久才回过神来,看向封应然道:“三殿下,莫非我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