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仔细瞧过,今儿依旧是白粥青菜,不由挑眉:“不是说几位殿下上山,带来好几车的吃食了?”

为何大厨房呈上的饭菜,还是如此寡淡?

蔓霜绷着脸答道:“奴婢特意问过了,说是三殿下受伤,吃喝清淡些为好。”

只是封应然的吃食清淡就算了,怎么就连雪春熙的也寡淡如斯?

雪春熙挑了挑眉,看来大厨房也是狐假虎威,这是没把她放在眼内了。还有理有据的,想要挑错也不容易。

“取一块碎银给苓笙送过去,就说三殿下受伤后身子虚弱得紧,请她让大厨房煮一锅田七鸡汤,别忘了去油去腥,味道也寡淡些,免得味道重了让殿下不喜。”

蔓霜捏着银子,迟疑道:“苓笙是家主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会愿意帮姑娘这个忙吗?”

这分明是给大厨房下马威,苓笙未必会愿意做这个得罪人的角色。

“家主才刚刚召见了我,大厨房立刻就留给我难堪。我实在无可奈何,只得求助于苓笙,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求助苓笙,等于是告知了家主这件事。

家主不是让她盯着封应然,心里记挂着雪家,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可是如今雪府叫自己不痛快了,久而久之,雪春熙能不向着三皇子吗?

家主刚给了一颗甜枣,又敲打一番,转身就被大厨房打了脸。

即便是鸡毛蒜皮的事,惹得家主不痛快,大厨房里的人也得更不痛快才是。

雪春熙愉悦地喝了一口白粥,只觉得这寡淡吃食也变得可口起来。

苓笙捏着银子,自然禀报了家主。

闻言,家主满脸不悦:“管着大厨房的是大姑娘的奶娘吧?这几年越发不知道收敛,是该敲打敲打一番了。”

听了这话,苓笙就知道这位奶娘虽说跟雪元香亲近,在雪府一向作威作福,如今沾着大姑娘的好福气也算是用尽了。

“不过小七居然知道直接向我求助,看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屈的。”家主笑笑,一个小丫头委屈的时候便会向最敬重的人求助。

显然这些年雪家冷落了雪春熙,这个七丫头心里还是装着雪府的。

说罢,家主又冷了脸道:“不知道轻重的人,实在很不必留下了。如今二皇子还在山上,这回克扣了三殿下,下回是不是连二殿下的吃食也敢动手脚?”

她摆摆手,苓笙奉命去了大厨房,二话不说就让两个粗使婆子把厨房的管事拿下。

管事一脸茫然,用力挣扎道:“奴婢是大姑娘的奶娘,若是做错了什么,苓笙只管开口就是,说也不说就把人拿下,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以后厨房里人,是不是苓笙一句话就过不下去?”

她愣是把苓笙的举动当做是一人的私念,惹得厨房里其他人面面相觑,眼底也有了忌惮和惊惧。

苓笙听了,不紧不慢地道:“这是家主的意思,管事这些年做了什么,心里该明明白白才是。家主仁慈,看在大姑娘的份上不予追究,却不等于是让你肆意胡作非为。如今两位皇子在山上,雪府更不能犯丁点错。”

要怨的话,就该是怨命不好。身为下人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会有这下场是迟早的事。

雪春熙再怎么不受家主喜欢,那她也是雪家的姑娘,哪里是一个下人能够揉搓的?

以前雪春熙不计较,或许是懒得计较。如今也懂得借力打力,找家主做靠山整治这些小人了。

苓笙看着满脸灰败之色的管事被带走,想到雪春熙的变化,会不会是由三皇子带来的?

该是与世无争,又喜欢妥协退让的七姑娘,怎么忽然变得强势起来?

蔓霜兴高采烈,把大厨房的管事被撤下的事绘声绘色告诉雪春熙了:“也是她活该,欺负姑娘这么久,终于有报应了。”

以前雪春熙就是想吃点别的,管事总是伸手要钱,要的还不少。

索性自家姑娘那点月钱转眼就花光了,也就随便大厨房送什么来就吃什么,这是一年不如一年。

管事估计知道雪春熙不受宠,不敢在家主面前闹腾。从起初偷摸着来,到如今是光明正大,甚至有些理直气壮了。

只是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雪春熙,一发威直接让管事把大厨房这个肥差给丢了,顿时雪府的下人心里警惕,再不敢怠慢这位七姑娘。

家主再怎么忽视雪春熙,却也是护短的,只要她开口,管事哪里还能继续作威作福?

就算是雪元香的奶娘又如何,一直给赶出灵犀山去!

倒是奶娘偷偷买通一个小丫鬟找紫藤,帮着在大姑娘面前求情。

紫藤提起此事,雪元香听完只是冷笑:“这些年她打着我的名号敛财,我也是看在她曾奶大我的份上没怎么计较,倒是越发猖狂了。七妹妹这事做得对,若是被我知道大厨房居然连姑娘们的吃食都敢克扣,早就禀报家主上家法的。”

如今只是把人赶下山,算得上是家主的仁慈了。

估计也是两位皇子在,不想把事情闹大,叫雪家丢脸罢了。

紫藤对这个奶娘也没什么好印象,以前在屋内伺候也是手脚不干净,雪元香不喜欢的,她转手就拿了去。

就是桌上一碗香茗,也要喝得干干净净。盘子里剩下的点心也尽数包好带走,说什么都不分给其他丫鬟。

对此,丫鬟们颇有微词,却都因为奶娘的身份不敢多言。

好在没多久奶娘就得了厨房的差事,欢天喜地去当管事,只是本性不改,在厨房里不敢对其他主子下手,可不就使劲折腾最不受宠的七姑娘?

如今七姑娘估计是忍不下去了,又或许是有三皇子撑腰,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把奶娘直接赶出了灵犀山。

雪元香素来看不上雪春熙这般软弱可欺的性子,难得她腰板直了一回,还如此雷厉风行:“到底还是雪家人,不过还是心肠太软了。”

雪春熙只让人把奶娘赶走,却没要了她的命。奶娘在灵犀山生活多年,对雪家十分熟悉。若是离开后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可不就要给雪家惹麻烦?

虽说雪元香是不惧的,但是不必要的麻烦,何不就直接掐灭在襁褓之中?

“家主是怎么吩咐的?”

紫藤一五一十地答道:“只让人把奶娘赶到东面下山,倒也不曾说其他。”

奶娘的包袱鼓鼓的,一看就是这些年私藏了不少好东西,家主也没让人搜身,大大方方让她把值钱的物件都带走。

谁听说后,不赞家主一声厚道仁慈?

雪元香抿唇一笑,双眸里的冷意却没减少:“既然家主已经发了话,就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好了,何必她去掺一脚,画蛇添足?

奶娘听了小丫鬟的回话,没能让大姑娘帮着在家主面前求情,不说失望是假的。但是她好歹保住了性命,家主又宽容,让自己把值钱的东西带走。

想到包袱里的东西,稍微省着点,买一座小院子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是足够的了。

想到这里,奶娘下山的脚步不由轻快了几分。

只是美梦尚未实现,走在半山腰的她听着一阵轰隆巨响,茫然抬起头,就被山上滚落的大雪掩埋,再不见踪影。#####

第二十三章 认命

“你说什么?”雪春熙听说奶娘下山,尚未到山下,就因为雪崩被活埋,不由大吃一惊。

蔓霜听说的时候也怔忪许久,点头道:“此事是真的,家主还特地派人去寻,可惜找了半天依旧没能发现奶娘的…”

被活埋在雪下,根本不可能再活命。

家主如今派人去找的,也不过是奶娘的尸身罢了。

“家主也是仁慈,管事犯了事,如今也算是报应,还特地派人去找,想必是打算厚葬。”蔓霜轻轻一叹,只觉得雪元香的奶娘也是咎由自取。若是安安分分的,哪里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雪春熙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时辰差不多了,去给三殿下煎药吧。”

蔓霜脆生生应了,封应然的汤药,雪春熙是不敢假手他人,都是让顾青送来药材,再由自家丫头在小厨房煎好送来。

“管事得了报应,七姑娘看着似乎并不高兴?”封应然倚在榻上,脚边是两个火盆,一张脸依旧苍白,银灰色的眼眸定定地看了过来,雪春熙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她轻叹一声:“哪里是什么报应,若果管事走的不是东面,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封应然听得挑眉:“七姑娘的意思是,家主早就知道走东面会出事,这才大大方方宽恕那管事,让她离开灵犀山?”

雪春熙点头,她也没想到家主居然如此干净利落地灭口。

的确管事在灵犀山多年,知道不少不该知道的,就这么放人离开,到底是隐患。

家主却装作宽容大方,直接送人下山,既不惩罚,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管事带着值钱的物件离开。

就算东面没出事,光是管事贴身带着这么多值钱的物件下山,恐怕还没走多远就得被人盯上,哪里会有好下场?

可惜家主还觉得不保险,估计给管事算上一卦,为保万无一失。

思及此,雪春熙不由后背一寒。

若是她忤逆家主,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雪春熙面露苦笑,她早该知道的。家主忽然如此爽利大方,必然留有后手。

只有蔓霜天真,以为家主真是放过了管事,又认为这是单纯的天灾…

能坐上家主之位的人,又如何会是善良宽容那么简单?

封应然忽然问道:“家主传召七姑娘,是不是提起我了?”

雪春熙面露诧异,没想到他不但猜出来了,还直言不讳地询问,当下也不隐瞒,简略地答道:“雪家一向处在中立之位,皇上一日没选出储君,家主就不会让雪家姑娘偏向其中任何一位皇子。这算是提醒,也是警告我不要肆意妄为。”

“那么除去家主的命令,七姑娘自己的意思呢?”封应然看着她,开口问道。

“我吗?”雪春熙一怔,满脸无奈:“若是能选择,我是压根不想掺和到皇子之间的争斗里。平平静静过日子,才是我最想要的。”

身在雪家,这简直是奢望。

除非像雪幼翠,直接放弃了下山的机会,也不让任何一位皇子选择,留在灵犀山。

却也失去了自由,还得听命于家主,为雪家开枝散叶,跟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又失去一身的卜卦之能。

这是雪春熙无法接受的,即便要失去这身能力,好歹是个值得自己做此牺牲的男人。

灵犀山上那些男人被养在后山,平日是不能出来活动的。

只有家主传唤,才能直接送去哪个雪家的姑娘房里,匆匆一夜又送走。

这一夜,雪家的姑娘甚至要被蒙上双眼,不能看见这个男人的模样。这是防止春心萌动,为了这男人背弃雪家。

想得实在周到,只是雪家姑娘犹如母猪一样生下一个又一个不知道哪个男人的血脉,好维系雪家的传承,着实讽刺。

家主嫌弃雪春熙的出身,这因为她的生母选择了灵犀山豢养之外的男人,说是血统不纯正。

那么后山那些男人与雪家姑娘生下的孩子,同母不同父,从出生开始谁也没见过所谓的亲生父亲,这就算血统纯正了吗?

不过是这些豢养的男人足够听话,性命也被掌握在家主的手里,不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若是山下的男人,足以左右雪家姑娘的心思,让家主难以掌控。

不能牢牢捏在手心里的棋子,所以才叫家主十分厌恶吗?

想到她们七个姊妹,无论得宠不得宠,到底不过是家主手里的棋子,雪春熙就忍不住轻轻叹气,她忽地抬起头来,问道:“那么,三殿下呢?”

家主敲打她,也是防范于未然。心里未必认为封应然真有这个能耐,赢了其他三个兄弟,夺得皇位。

雪春熙起初以为封应然是不争,如今相处几天下来,却不这么觉得了。

身为皇家人,深藏在血脉里的争斗之心不可能全然消失。

封应然不争,或许只是表面看来如此,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却是没有人知晓。

听罢,封应然笑了笑。银灰色的眼瞳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有种历尽千帆的沧桑之色:“我的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问我的意思。”

他抬起手,示意雪春熙走近床榻。

她慢慢走了过去,被封应然一把抓住了手腕。

雪春熙一愣,正要挣脱,却听他轻声开口道:“如果我说,我不信命,想要争上一争呢?”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猜出来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惊呼道:“你疯了,这…”

雪春熙环顾四周,生怕隔墙有耳。

封应然放开她纤细白皙的手腕,笑道:“七姑娘放心,这附近没有人。”

她这才回过头来,郑重地问道:“三殿下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当然,金口玉言,比珍珠还真。”封应然说完,还不忘调侃她:“怎么,七姑娘不信我?”

不是不信,而是相信了才更为吃惊。

明明封应然根本没有胜算,却依旧想要去争抢皇位。那金銮殿上的宝座,真的有如此吸引力,让皇子们拼尽性命也要抢夺吗?

“三殿下不比其他皇子,胜算并不高,为何还执意如此?”雪春熙想不明白,封应然只要安安分分地成为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剑。

以后不管哪个皇子登基,都会愿意给封应然一条活路。

毕竟一把好用又听话的刀剑,不是随便找就能得到手的。

封应然叹气,摇头道:“七姑娘心里只怕想着,维持原状,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惜,姑娘却是想岔了。”

到底是在灵犀山长大,没有看到多少大奸大恶,才养出雪春熙如此单纯的性子。

封应然的兄弟无论谁赢了,坐上皇位,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他。

“我的生母再是身份低微,我的身上依旧有一半是父皇的血脉。皇家没有父子,更没有兄弟。龙榻之前不容他人安睡,即便再不起眼,也不可能成事,仍旧要斩草除根。”

他抬起头来,接着说道:“当初父皇登基,九个兄弟,只余下他一人,就足见封家从不手软。”

该杀的,绝不会放过哪怕一个!

雪春熙面色微白,顿时觉得在灵犀山上的生活真是犹如世外桃源般惬意。

只是被大厨房的管事刁难一二罢了,哪里有皇家如此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一把抓住封应然的手,很难冷静下来:“让我为三殿下算一卦吧。”

封应然摇头,拍了拍雪春熙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着急:“当初也有雪家人妄图测出龙气真身,却被反噬丧命,七姑娘不该不知道这是雪家的禁忌。”

她也是一时情急,倒是忘了这回事。那个遭遇反噬丧命的,正是家主的姐姐,卦术天赋是历年来数一数二的,原本有机会成为国师,却因此丢了性命,着实可惜。

“雪家有祖训,只怪她太自负,白白丢了性命。”想着自己天赋异禀,便妄图测出龙气真身,来确定下一任的帝王。

雪春熙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坦白道:“其实在反噬丧命的前一刻,据说她临死前瞥了皇上一眼。”

正是这隐晦的一眼,让皇帝登基前吃尽苦头,几乎是被其余八个兄弟联手打压。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会如此痛恨雪家?

不过这位雪家上一代的姑娘,却是真的测出了下一任的皇帝是谁,甚至精准无比。

这件事想必封应然也是知道的,如果刚才雪春熙一时着急开始测算,就算为此死了,也能知道结果。

但是他却开口阻止了雪春熙,让她不由疑惑:“三殿下听说过此事,难道不心动?”

“早早知道了结果,反倒只会想着依赖卦术,一事无成。如果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可不就要心灰意冷地认命?”封应然摇头,又道:“再说,命盘是可以改变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可以改变的结果,白白让七姑娘送命。这对七姑娘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为了给他算出一个结果而送命,就失去了雪春熙这么一个厉害的帮手,封应然也是舍不得的。#####

第二十四章 隐患

两人说开了,反倒亲近了不少。

雪春熙认真地说道:“如果三殿下真的要一争,那么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这让封应然颇为惊讶,还以为与世无争的雪春熙不认同此事,不会阻拦,却也不会帮忙,谁知道居然愿意跟自己坐上同一条船?

他嘴角一弯,却不得不提醒雪春熙:“七姑娘该明白,这条路很可能是一条死胡同。走着走着,兴许你我二人都可能没命。”

雪春熙苦笑着摇头:“如今谁都知道我是三殿下挑选的,不管殿下做什么,我也不可能撇清关系。”

如此,她身在局中,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倒不如助封应然一臂之力,为他争一争,好歹多一些希望。

“七姑娘这话我记下了,只盼着你以后不会后悔。”封应然点点头,两人算是结成了同盟。

正如雪春熙所言,他们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就算现在想要脱身,也是难了。

就像是上了他的贼船,上去容易,下去却是难了。

“我决定的事,从不后悔。如果会后悔,起初就不会下定决心。”雪春熙摇摇头,若非看中封应然的人品,她也不会选择跟随这位皇子。

四位皇子之中,让雪春熙再次选择,她也只会选上面前这位三皇子。

比起大皇子的狠戾,二皇子的面慈心狠,四皇子的口腹蜜剑,封应然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封应然对上她坚定的目光,微微颔首:“我不会让七姑娘失望的,叫姑娘明白,今天的选择是最明智的。”

雪春熙笑笑,郑重地点头:“我相信三殿下,就等着殿下功成名就的一天。”

蔓霜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人比起之前更为融洽,不由好奇地眨眨眼。

封应然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雪春熙准备了一小碟蜜饯,放在他的手边。见封应然一怔,迟迟没有伸手,她便有些赧然道:“每回喝药,我都会准备些蜜饯,不然满嘴苦涩实在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