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怕被咱们的人反扑?”李建成道。

“反扑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只要唐王一去,马上就被会被扣起来。”吕仲明一进正厅便正儿八经,朝李渊一揖到地,朗声道:“李密让唐王在府中作客,再指挥唐王的军队,唐王从此一生不得回家,唐王…就此洒泪挥别,一路珍重!”

众人:“…”

厅内正闹哄哄,裴寂在劝说李渊,不可与瓦岗闹翻,结盟对唐军有莫大的好处,吕仲明这么一说,马上就一下全安静了。

李世民早知吕仲明心里有数,便不干预,小声吩咐了一个随从几句,让人去备马。

李渊也早已习惯了吕仲明的说话方式,笑着起身道:“正不知如何决定,还请先生赐教。”

吕仲明看了厅堂内一眼,知道该说的话侯君集,裴寂这群人都说了,便问道:“我想先问问,唐王怎么想?”

“我军眼下前有隋兵,后有突厥。”李建成道:“实在不宜与瓦岗闹翻。”

“连横合作,远交近攻,乃是自古真理。”吕仲明点头道:“杨广还在扬州,而窦建德在东面,李密的军队,可为唐王抵挡官兵,最好的情况是,洛阳一带暂且归李密,咱们尽快攻下长安,获得一个稳固的根据地。”

侯君集冷笑道:“吕先生说来说去,不过也是我们说好的。”

吕仲明淡淡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唐王不借兵给李密,自己去瓦岗寨做客,一定也是回不来了,到时候,李密只需直接给这边下令,直接就可调动唐军,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所以唐王万万不能去,而既不去,又要结盟,就得想个办法,把李密哄住。借他一千兵倒是可以的。”

厅内众人沉默,吕仲明笑道:“哪位大人愿意为唐王分忧?”

没有人说话,去瓦岗寨,日子一定不好过,李世民自然是不愿去的,李建成也不能去,正是用人之际,马上就要打长安,打下长安后,李密会再度警觉,说不定会将信差扣为人质。

李渊道:“仲明说的是,须得派个说客,稳住李密。容本王再想想。”

尉迟恭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还有一事相告。”

吕仲明当即便皱眉,尉迟恭没有商量,不知道又要说什么,登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却眉毛一动,问:“怎么?”

吕仲明心想小爷想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想到怎么帮你救李靖性命,能别在这个时候捣乱吗?然而二人一对视,吕仲明瞬间感觉到,自己想什么,多半尉迟恭已猜到了。

尉迟恭又朝众人说:“末将听吕参军所言,又有一策,除此之外,这名说客,应当还有另一个任务,离间崔让与李密的关系,从内部瓦解对方,让将领生出异心,为唐王招揽瓦岗寨中的能人义士。”

这个提议太也嚣张,瓦岗寨声望如日中天,李密的兵力直是唐军数倍,天下已有不少人投靠他们,名将迭出,光靠一张嘴就想把人全部挖过来,实在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李密不是傻子。”连李世民也摇头道。

吕仲明心中大赞尉迟恭厉害,接口道:“对!李密在抵达瓦岗寨以后,短短的五年间发动了六场大战役,凭借战功跃至瓦岗二把手,最后连翟让都不得不让位于他,退居幕后。一年前我来投晋阳时,曾在大海寺与魏征有过一面之缘。魏征对他的评价就是,李密野心甚大,而翟让不甘让出手中的权利。”

“有野心的人就有弱点。”吕仲明又道:“李密全靠翟让收留才有今日,江湖草莽,对义气看的甚重,瓦岗内必有人不服李密,可从此处下手解决,李密内部不稳,必然需要与外部结盟协助,我方筹码甚多…尉迟将军…好办法。”

吕仲明笑吟吟地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却冷着脸,不作回应,吕仲明心下又不爽了,夸你呢好歹给个反应吧。

外面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李靖要问斩了。”段志玄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扫视厅内诸人,问:“有将军去送他一杯壮行酒么?”

听到这话时,吕仲明与尉迟恭顾不得再绕弯子,同时道:“唐王,在下还有一事禀告。”

两人听到这话,既意外又意料之中,尉迟恭作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吕仲明先说。

霍邑城前空地上,李靖被插着草标,推得跪在地上,低下头。

炽烈太阳当空,光晕流转。

“午时一到,立即行刑——”

“且慢。”李渊沉吟,却不让吕仲明开口。

“吕先生之计才是上策。”李渊道:“如此甚好,无论成与不成,都请吕先生以自身安危为重,一千兵马随行,便算是借给李密,本王可以不要洛阳,却…”

吕仲明笑容一敛,认真道:“但要前往出使,靠仲明一个人,带不了兵,还要朝唐王讨另一位将军。”

“午时到——”监斩道:“行刑!”

“刀下留人——!”

李世民快马加鞭,冲向刑场,终于保住了李靖一命。

官府内,李建成没斩成李靖,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吕仲明只得假装看不到,又道:“此去日久,攻打河东时若有困难,请唐王拆此锦囊,以锦囊之计行事,如此长安可得。”

说着交给李渊一个锦囊,李建成又道:“且慢。”

“李靖其心未明。”李建成道:“让他随行,还带这么多兵,万一再叛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尉迟将军也跟着仲明去罢。”

李世民欣然道:“便许李靖随军出使,担任敬德副将,戴罪立功,归来后再行处置。”

尉迟恭欣然道:“如此甚好。”

吕仲明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似有有点不对,却没反应过来,看来李建成的确是怕他陷在瓦岗里回不来了,转念一想也好,尉迟恭手下本来就有兵,带个一千人,就算李密让尉迟敬德打仗,自己这边也能想办法,问题不大。

“把尉迟将军以及前锋军带走了。”吕仲明问:“世子没有关系么?”

李建成道:“以大局为重。”

吕仲明此刻是真心钦佩李建成,点头不语。

“如此本王便回去修书一封,托予仲明。”李渊道:“盼你顺利归来。”

吕仲明笑笑,然而看到尉迟恭时,发现他嘴角微微一撇,突然有种感觉,是不是尉迟恭早就设好圈套,等着他朝里头跳?

吕仲明忽然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议事完了以后,追着尉迟恭,怒道:“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你自己要出使的。”尉迟恭客客气气道:“关我什么事?要么你不去了?还是我与李靖去?”

吕仲明:“…”

尉迟恭:“我是主帅,一路上须得听我的,明天见。”

吕仲明咬牙切齿:“债贱!”

第三十四回:出使 …

当天下午秦琼一听到消息就过来找了,问道:“你是心甘情愿过去,还是迫于无奈?”

“我自己要去。”吕仲明放下小木牌,木牌上写着“观自在”三字,说:“刚好我的任务地点也是瓦岗。”

秦琼坐了下来,说:“不是我啰嗦,李密不好对付,单大哥要招降我与你罗大哥时,我就忌惮他…”

吕仲明嘿嘿一笑,说:“你老弟我可是仙人,会怕了他么?”

秦琼道:“就怕对方…”

秦琼看着吕仲明,后面半句话没说出口,吕仲明知道他的下一句是“就怕对方也是仙人”,说实话,他对付日光与月光菩萨时约略是摸得清对方底细的,但对上慈航真人这种,却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战胜。

胜算只有四成,还需要与对方先接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样罢,你把我的白云驹骑着过去。睹物思人,单大哥多少也会照拂你。”秦琼见吕仲明也有点犹豫,便道:“你还会回来不?”

吕仲明已作好计划,这次离开,务必要一举解决掉选择了瓦岗的观自在,以及在扬州的杨广,顺便再把自己的龙鳞拿回来,胜利指日可待了。

“当然。”吕仲明笑道:“尉迟跟我一起去呢。”

秦琼道:“务必要平安回来。”

吕仲明心中感动,点了点头,本想先去与罗士信打个招呼,但罗士信出外拉练还没回来,明天出发前不知道能见上面不。

翌日清晨,天还不亮,便有人叫醒了他,正是罗士信。

“起来了。”罗士信道:“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

吕仲明睡眼惺忪,见罗士信一身风尘仆仆归来,明显是特地来与他告别,刚好昨天晚上梦见家里,又看到罗士信来了,登时眼睛就有点发红。

“去多久?”罗士信问。

吕仲明伸出手,抱着他,罗士信盔甲还没换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罗士信道:“怎么成天不让人省心,叔宝说昨天晚上你什么也没做就睡了。喏,钱在这里,预备下了金子,两套衣服,这把匕首你带着,都给你装在褡裢里了。”

“哦。”吕仲明还没睡醒,呆呆地看那些东西。

罗士信道:“过去那边有什么事,就给我们写信,叔宝说不定能让单雄信说得上几句话。”

“嗯。”吕仲明认真道:“谢谢大哥。”

吕仲明眼眶红了,想起一年前,自己离开家时,老爹也这么磨磨叽叽的,那时候自己还嫌他啰嗦。

“去洗漱。”罗士信道:“待会送你们出城。”

吕仲明出府时,李渊与李世民亲自出来送他,李渊交给他一封信,说:“有劳吕先生了。”

吕仲明执信一拱手,秦琼正在他套车,李世民又叮嘱了些话,吕仲明在他耳畔低声道:“河东打不下来的时候,让你爹绕道取长安,顶住压力,切记。”

李世民脸色一变,吕仲明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定神。

他们在一个夏天的清晨出发,天已微微有点热起来了。吕仲明还没怎么睡醒,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秦琼与罗士信坐在车里两边,秦琼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嘱咐道:“他们都是些草莽汉子,你如果不会喝酒,就让黑炭和李靖帮你喝。”

“嗯。”吕仲明笑道:“知道啦,我一办完事就尽快回来。”

罗士信倚着车窗朝外看,抱着胳膊,吕仲明叮嘱道:“不管战场如何变化,都以保命为主,罗大哥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自动请命,带兵孤军深入去作战,记得了。”

罗士信点了点头,这句话令三人想起了许多回忆,尤其是刚刚认识的时候,吕仲明提到过罗士信之死,也说过会给他改命。一时间三人都涌起奇异的感觉,车到城门。

“保重。”罗士信说:“你能行。”

吕仲明笑笑,两名兄长跳下车,目送他远去,罗士信又招手让尉迟恭过来,吩咐他几句话。

尉迟恭的军队正等在城外,侯吕仲明出城,王伯当有点诧异,居然是吕仲明去送信,笑着问:“唐王的病好点了么?”

前天晚上王伯当见李渊时,李渊又是咳嗽又是卧床,每次一有什么事他就装病,吕仲明心想这家伙也真绝了。

“有劳挂心。”吕仲明笑道:“想必无大碍。”

王伯当有点担忧,说:“年纪这么大了,还中了一箭,还是好好将养罢。”

吕仲明心想啊?装得这么像吗?早上来送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李渊有点装过头,吕仲明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得讪讪赔笑。

王伯当又道:“听说你和李家世子从小一起长大?”

吕仲明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渊到底在他面前说了些啥?也不先对好口供?要他认李渊当义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便只得道:“嗯,我和世民,是好朋友。”

王伯当笑道:“看走眼了。”

正说话时,尉迟恭上了车,朝王伯当客客气气一点头,什么也不说,便朝扯上一坐,这么大个人进来,车厢里登时挤得很,王伯当便不好再问下去,说:“到了再说。”

王伯当一走,吕仲明终于松了口气,尉迟恭看着他,表情却有点复杂。

“我不是为了帮你才救的李靖。”吕仲明道:“本来也得去瓦岗一趟。”

“我知道。”尉迟恭淡淡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与李靖这么要好了?”

吕仲明答道:“我觉得你俩没奸情呗。”

尉迟恭:“…”

“我只是和他同病相怜。”尉迟恭随口道:“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不知道有朝一日,如果我被唐王处死的话,会不会也有人来救我,为我说情。”

吕仲明笑吟吟地看着尉迟恭,说:“我知道。”

尉迟恭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转过头去,吕仲明哼哼着歌,抬起一脚,架在尉迟恭大腿上。

马车摇摇晃晃,吕仲明知道对这大个子,说多了成天被他调戏,聪明得要死,只有装作若无其事,才不会中了他的计。

尉迟恭眯着眼,靠在车里打盹。

“我还是喜欢你。”他突然说。

“我知道。”吕仲明懒懒答道,随手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

尉迟恭又笑笑,说:“骗你的,别太往心里去。”说着伸手,刮了刮吕仲明的鼻子,说:“我会把你当弟弟,好好照顾你的。在凡间玩得开心。”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尉迟恭狡猾一笑,吕仲明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尉迟恭跳出马车去,呼喝着去整队。

这次换了李靖上来了,端端正正坐在车里。

吕仲明问:“差点被砍头的感觉怎么样?”

“重获新生。”李靖答道。

吕仲明道:“生生不息,新生快乐。”

李靖笑了起来,说:“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吕仲明也笑了起来,答道:“不敢当。”

尉迟恭点完一队兵,又回来了,上了马车,与李靖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马车内坐了三个人,甚挤,车体还微微朝着尉迟恭那边倾斜。

吕仲明道:“你们一定要挤在这么小一个车里么?”

尉迟恭莫名其妙道:“不然去哪儿?让我们跟在后面走路么?”

吕仲明稍稍一动,不是碰到李靖就是蹭到尉迟恭,天气又热,被尉迟恭整个人贴着,挤得十分难受,知道这家伙刻意要欺负他,便不吭声了,片刻后,打了个响指,指间撮出一道璀璨的光球。

登时车厢内甚热,气温不住提升,三人都开始流汗。

李靖:“…”

尉迟恭出汗快,便开始脱衣服,光着膀子,依旧不下车。

吕仲明又打了个响指,车厢内的温度倏然就降了下来,一阵寒风卷过。

尉迟恭:“…”

尉迟恭一件一件地穿衣服,穿到一半,吕仲明又打了个响指,尉迟恭只好下去骑马了。

尉迟恭走了,吕仲明便把脚搁在他坐的长椅上,李靖却突然开了口。

“明明互相喜欢。”李靖道:“为什么又总是闹别扭?道长是个聪明人。”

“李兄,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情趣。”吕仲明彬彬有礼,一句话就把李靖给堵住了,李靖只得苦笑,不吭声了。

沿途行行停停,吕仲明把尉迟恭给赶下车去,尉迟恭便骑着马,在周围晃来晃去,有时在左边,有时又出现在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找李靖说话。

“药师,你看那边风景正好,与我前去踏青赏花如何?”尉迟恭一本正经道。

车里,李靖与吕仲明都心知肚明,这话是是对吕仲明说的,李靖眼里带着笑意,却严肃脸答道:“不了,俩大老爷们,赏什么花?”

吕仲明一脸麻木,奈何又不会消音咒。

尉迟恭又得意道:“药师兄,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到附近镇上买点小玩意如何?”

李靖笑了起来,说:“要去自己去。我不陪你逛集。”

尉迟恭拨转马头便走了,吕仲明倏然又有点好奇,真的去集市了吗?这里已快接近函谷关了,会有什么好玩的?其实他还是很想去,但又拉不下脸出去追尉迟恭。

傍晚时,大家在水边扎营,尉迟恭才骑着马回转,说:“我在前头买了点心,来,药师兄,你我分着吃了它。”

吕仲明:“…”

这下吕仲明登时被戳中死穴,只见尉迟恭拿出一盒龙须酥,吕仲明便心底松了口气,正好是他不爱吃的。龙须酥甜得要死,又一堆粉,本少爷才不吃这个…

尉迟恭一看吕仲明脸色,又拿出一包油鸡,说:“这个不错。”

吕仲明:“!!!”

李靖便与尉迟恭一人分了半只,就着面饼开始吃晚饭,没吕仲明的份,吕仲明只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并根据两人吃的速度来判断那只鸡好不好吃,以期得到点其实它不好吃的心理安慰。

看了一会,李靖的鸡快吃完了,尉迟恭还没有分给他的意思,吕仲明便拿着面饼,起来走了。

李靖简直是拿这两人没办法,说:“快去罢,别等下真的生气了。”

尉迟恭这才大大咧咧起来,拿了个油纸包,去找吕仲明。

月光照耀着大地,吕仲明站在官道一侧,发了会呆,看到远处有难民拖家带口地经过,个个瘦得皮包骨,吃也吃不饱,经过时,纷纷转头打量吕仲明。

“快走。”有人小声催促:“别跟官兵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