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如行脸一红,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原因无它,这位老兄声音听着没什么,左臂上却是插着一支箭,深入肌肉。箭柄已经被折断,留了短短的一截在外。
““箭头有倒勾。麻烦小兄弟了。”大汉笑的很随意,好像手臂上插的不是箭,只是一根针。
殷如行剪开他的衣袖,对着裸露的胳膊看了半天。苦着脸拿着小刀不敢下手:“我的确是新手。你这箭,得切开肉才能取出。我手不稳,伤了你的筋就糟了。要不,你排队等等,让沈大夫给你取吧。”
大汉豪爽一笑:“小兄弟学过怎么取箭枝吗?”
“学过。”殷如行老实道,“但没给人取过。”
大汉毫不在意:“谁没有个第一次呢。沈大夫那边,好多兄弟等着救命呢。我相信小兄弟。动手吧。”
殷如行怔了怔,对着大汉豪迈的笑脸,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豪情。医书上的经脉图,她也是熟记于心的。只要手稳住,不一定就做不好。遂不再推脱:“好,大哥信任我,小弟就斗胆了。”
锋利的小刀割开皮肉,汩汩的鲜血立刻涌出。大汉眼皮都不眨一下。只额头流下豆大的汗珠。殷如行全神贯注,冷静的挑开鲜红的肉,一点一点的挖出箭头,上药。用牛毛细针穿上羊筋缝合内里,用普通细针缝合外皮。最后再裹上一层层绷带。
“好了。”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她长吁一口气,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伤口要保持干净,不能进水,每天过来换药…”
大汉哈哈大笑:“小兄弟,你真喜欢唠叨。手艺还不错。谢了”拍拍她的肩,没事人一样走了。
我还没说完呢。殷如行牙一龇,照旧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第三位伤兵又接了上来。就这样,她昏天黑地的忙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身边的士兵给送来的。伙食倒是挺不错。堪称有史以来最好。红烧肉拌白米饭,虽然肉只有三块,但酱汁粘稠,配着饭吃很香。
到了晚上,伤兵基本上处理完毕。这所大宅子整理成了临时医所,凡是不能动的都躺在这儿养伤。军医营的住处,也就在这所房子里。
这天晚上,殷如行如愿以偿的在沈功善的守门下洗了个热水澡。之后又有苏雷的亲兵偷渡来一只烤鸡。睡的是这户人家挪出来的松软床铺。一夜无梦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又有中层将领过来传令。所有重伤士兵全部当天转移走,军医营队分出一个大夫跟着。一同转移的,还有刚刚洗劫完的大批粮草物资。轻伤士兵则依旧跟随主力大军。
沈功善不在转移的行列。他虽然年纪最大,但是外科技术过硬。救下的人多。这次依然跟着大部队行动。
在城中休整了一天,第三天清晨。大军悄然撤离。
殷如行又回到了马不停蹄赶路的日子。这一次,她依旧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身边却多了不少刚认识的熟面孔,都是这次被救治的轻伤士兵。这些汉子个性不一,却不约而同的最喜欢逗弄看着年纪最小的殷如行。
“行知,你瞧瞧。”有人捋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疤笑她,“你缝的针脚,比蜈蚣爬还难看。”
殷如行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能缝上就不错了,你当我是会绣花的大姑娘么?还针脚整齐?”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笑的善意。唯有沈功善满脑门黑线,这叫什么事
让他满脑门黑线的事还不止于此。经过这一次实战上阵洗礼,殷如行仿若脱胎换骨般洗去了旧日的一点点小心,一点点忸怩。就好像她真的是个十五六岁大的少年,肆无忌惮的跟着一群汉子嘻嘻哈哈。
时值五月,天气越来越热。一天走下来满身臭汗。便有好些人在扎营后去水边脱了衣服洗漱。有那么几个不羁的,直接就全身脱光了下水。上岸后身上水迹未干,就那么边晃悠便风干,有几个勤快的还顺手把衣服也给洗了,一块儿在风里吹。两处都干了才穿上身。殷如行端了水盆去溪边打水,一眼便满目皆是鸟儿晃荡,简直叹为观止。
第一次看见大吃一惊。第二次:有些膈应。第三次:我就知道是这样。第四次:殷如行面不改色的穿越鸟林,镇定自若,该干嘛干嘛。
沈功善只能祈祷,苏将军为战事焦虑,没功夫出来巡视。
苏雷确实很忙。他在算着最快赶来支援的会是那一支守军?攻城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出动多少人,恰恰好比城内守军多一些些。没过多久,山顶上的求救浓烟便冒了起来。料想其它地方的人应该收到了信号。他这边是确定半个人都没放出去,想出城的,格杀勿论。主力大军在此的消息传不出,只要摸清几支救援队的路线,就可以逸待劳,半路伏击,一举歼灭。
而判断这些,需要丰富的经验、熟知当地地形、以及了解各处守军将领的性格。故此,他一直在和云絮飞、蒋世绍分析计算。带着大军神出鬼没的在林子里钻来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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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语音之术
第六十二章语音之术
殷如行认为,苏雷此人于军事上有天生的敏锐。这些日子大军的行军路线可谓神出鬼没,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还不时走走回头路。转的她头晕脑胀。然而就是这样,前方大军时不时和小股敌人伏击交战。从她医治伤者的频率和俘虏人数来看,苏雷应该是一直压着对方打的。对方的援军业已出动,就别想囫囵再回去。
在此期间,殷如行的外科缝合技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再狰狞可怕的伤口,她的一双手也是稳得出奇的缝合。人手不够的时候,沈功善也会拉着她帮忙正骨、接骨。人体骨骼图她也是背熟了的,故而上手极快。除了手劲稍逊外,其它方面配合的极为妥帖。沈功善不止一次的感叹,这要真是个男孩子多好。足可继承他的衣钵。
守知趁机退居二线,将助手的位置让给殷如行。他并非偷懒,只是不耐烦沈功善的唠叨。时不时的总是问他“你可知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者“你还有没有其它方案?”“这般处理会影响到什么?”
天知道,他手上已经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绞尽脑汁的想那些天马行空的事?骨头歪了,接正就是。骨头碎了,绑上夹板慢慢养就是。接骨的地方涂膏药,身体有病喝草药。多一目了然的事。
沈功善对此只能叹气:“守知也就只能做个接骨大夫,只能算手艺人,尚无法入医道之门。”学医者,需会自己思考,举一反三。他看中殷如行的,也正是这点。
殷如行安慰他:“我就算是男儿也不能继承你的衣钵的,我把脉不行,手上没手感。”
沈功善诧异:“要说别人手感不好我倒也不奇怪。你怎么也不行?你不是天天练拳脚的么?我瞧你那站桩的架势是受过名家指点的,不是花架子。就算是手感差,内息一探脉搏不就知道了。难道你内气未成?”
殷如行也很诧异:“先生也懂内气?先生不是不会武么?”
沈功善鄙视她:“我不会武是不会拳脚相搏。内家调息之术还是懂一些的。真正入了医道的大夫,谁不知内息运转。只是非逞凶好斗之徒,无需去练,或只学了皮毛用以强身健体而已。古时医者名家,内观之术大成,内息一探便知病在何处,再有疑难杂症都逃不过目下,就是这个原由。是了,我还奇怪呢,你日日站桩、扎马,怎的不练内息震荡之术?音不震内,劲不入膏肓。你日日辛苦敛收的元气,不用调理就这么随意在体内流散吗?”
殷如行心下一惊:“你说什么?内息震荡之术?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你难道不知?”沈功善更是大奇。
“我当然不知道。”殷如行都快急死了,“我说我练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儿起色没有呢。原来还有漏掉的。先生快给我说说吧。”
沈功善越发奇怪:“你也是幸亏遇见我了。这个东西,不是名门子弟是再不知的。俗话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要想将内息调顺,震荡之术不可少。便如同外练拳脚一般,日日打磨。内息者,气流震荡带动,从古便有音震一说。不同的发音,震荡不同之处。以达不同之效果。这个东西,各家都有一些看门秘术,轻易不外传。但原理想通。比如说外头传闻佛家十六字真言,可免去邪祟,令小儿身体康健。其实就是一种最简单的音气震荡治病之术。开口诵读,气从腹生,运至胸喉,随着爆破语音而发,腹中浊气一泄而出。如此反复,便自然而然的将体内浊气换成天地清灵之气。再配合以上下山礼佛这些锻炼手段。时间一久,体质自然大为改善。”
殷如行越听越觉得耳熟,想了一会儿,突的灵光一闪:“咦那什么普济寺的慈云方丈就是这么做的。”
“是了。”沈功善听后不由叹息一声,“这类手法,我等医者也会教于病者。然病者多不能坚持。或者篡改发音之法,终是效果不大。便是有一二体质有所改善的,也认为是吃了珍贵药物所致。需知世间至理本就至简,哪有那么神秘复杂。反倒是借助神灵之口,人心惶恐,不敢懈怠。有了成效后再反过来感谢神灵,一传十、十传百。越发信奉虚无只说,但凡病不好的,有不解的,只管去求了神佛。可悲、可叹。”
殷如行若有所思:“难怪那些捐了钱的贵人都得到方正亲授真言。想来便是教他们如何正确发音运用。人便是这样,是亲身上山费力、捐钱添油费钱、百求方得见费心。如此一番耗费下来,怎能不认真对待。而一旦认真对待了,又怎能没有效果。”借用神佛之力于人心中威慑,这普济寺的方丈,倒像是心理医生。
沈功善又叹:“好在慈云方丈心正有德。旨在助人身体康健。并未靠其敛财。”
殷如行又想到了那些价格不等的请真言方式。是了,真正贫穷的,便是一文钱不花,也是可以在大殿上求回真言的。看来慈云方丈既是心理学者、营销大师,也是慈悲为怀的僧人。对了,他好像还是慧净的师叔来着。慧净为人不错,照此推论,他的师父和慈云应该也都不错。
沈功善又道:“我医家语音之术和佛家真言相似,都是以调理内息为主。不同的发音有不同的效用。我会的,与你习武无用。你的武艺既是苏将军教的,还是去问问他该如何吧。”
殷如行想了想,道:“只怕难。现在是交战时期,哪里能理会我这点小事。再者,先生刚刚也说了,这里头的奥秘只有大门派才知,属各家不传之秘。我又未曾入将军的师门,如何能习的?”苏雷教她的第一天就说了,只教基本敛气聚气之术,用以掩盖她的特殊体质。搏击之术不教,内功心法自然也是别想。这个语音震荡,明显就是练习内功的一种方式。属门派秘密,苏雷如何会教她。不过,她似乎也是知道一些的…
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旧事。殷如行心脏“噗”的一跳,屏住呼吸,缓缓道:“先生,我早年倒是于一本旧书中见过一类法子。说是发出‘奥姆’之音,便可调至体内沉郁元气上升。”
就是那本瑜伽小册子,泛黄泛旧,扔在校图书馆的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小册子。一度被她认为是‘邪/教’学说的册子。里面说要练出昆达利尼蛇,从海底轮至头顶梵天轮。那个梵天轮,分明就是百汇穴。
沈功善听她读了几遍,微微一笑:“你的方法用错了。这确实是一种语音之术。只是功效如何我不知。不过观其发音之术,应是深吸一口气,由腹腔底部震动,将气流由丹田震荡处向上延伸。最后一个音是闭合音,不是由喉部发出,而应是从喉部过,升至脑颅,贯穿而出。不要刻意追求‘奥姆’二字,这只是模拟发音而已。你应该关注的,是气流震荡时自然而然带动出的音频。”
殷如行大喜过望,立刻盘腿而坐,重新开始练习。一遍又一遍的找着感觉,气流从底至上贯穿。果然,没过多久她便能微微感觉到腹腔、胸腔跟随的震动。再之后,甚至会阴处也有隐隐震动。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昆达利尼蛇是翻译而来,其实它就是苏雷所说的人体本身含有的元气,一种潜能。而这种诵读震荡,便是唤醒身体内的潜能。让它和沉睡之地结合的不是再那么紧密,一步步松动,一步步提升。元气上升途中经过的七轮,又何尝不是包涵了任、督的走势。据说,达摩是印度人。据说,他会易筋洗髓…
干了殷如行心一横。不管怎么说,小册子貌似天朝XX出版社于五十年代正规出版。至少不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细想之下,她又遗憾起来。可惜那几个‘庞达(即封印)’的动作没记住,不然效果还要好。
就这样,在大军日复一日的山区游击战中,殷如行的练气之术悄然发生着改变。
主帅帐中,苏雷对着沙盘在沉思。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苏玉生的大军就快到了。取道宛平,第一站到达的地点应是四瓮城。
“絮飞,下一处,我们去四瓮城。”
云絮飞领令,派了传令兵传达下去。很快,队伍便向着四瓮城出发。
四瓮城城如瓮状,易守难攻。苏雷这一次难得的用了正面袭击,领着大军兵临城下。旗号高高竖起,上书一个‘苏’字。
一个大嗓门的士兵出来叫阵:“城中的人听着,祺地之主向来是苏家嫡系。苏老城主故去,理应有长子继位。尔等倒行逆施,拒城主一脉于城门外。乃不忠不义,背信弃德之举。现长公子之弟,老城主之次子苏将军在此。尔等还不快快开门,迎将军入内。休得在听信小人谗言,做那背主之人。”
四瓮城中异常安静。城墙上的士兵默默看着城下,如木泥雕塑一般。
殷如行难得的骑了匹马(缴获来的),和一旁的马上大汉闲磕牙:“我说,这么叫嚷几声,里头人就会开门迎接了吗?这事也太玄了吧。”
该大汉正是胳膊受了箭伤的那位,现今已养的差不离了。笑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将军的战术。要的,是乱他们的军心。需知,谋逆的罪名一旦定下,那可是一家子世世代代都要为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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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到了。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祝大家:遨游天地自逍遥,风云人生心悠远。
第六十三章四瓮城
第六十三章四瓮城
四瓮城中,守将杨继业心乱如麻的来回踱步。房间里再没其他人,只有一个文士模样的男子。该男子姓纪名善,是杨继业父亲介绍的。平时任职文书处理,杨继业对他很是信任。
纪善数着杨继业转圈的次数,见差不多了,方道:“将军,此番不必往年。照善看来,祺地城主之争已是到了最后之时,胜负在此一举。将军,这可是到了你该站队的时候了,一时选错了,不光将军日后身败名裂,便是杨氏家族,也难逃劫数啊。”
杨继业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所以说老子最恨的就是他**的内斗这要换了和祉、禧、祀、祝,随便哪一家打。老子便是打输了战死,也是条保家为国的好汉。最恨的就是这种,老子辛辛苦苦忙活,最后倒被安上个乱臣贼子的名头。憋屈,太憋屈了”
“所以说队一定好站好。”纪善面色严肃,“这不比内政结党争斗。无论哪一方坐上城主之位,另一方是一定要被扣上反叛谋逆之罪名的。将军,依下官之见,这一回,继夫人八成是要输了。”
“输了?何以见得?”杨继业问,“苏玉生的大军就快抵达,人数不比苏雷的少。胜负还是未知。何以先生这样认定?”
纪善眉头紧锁,道:“将军,你没觉得这次对方的大军来的很蹊跷吗?他们潜行藏踪,神出鬼没。到今天为止,都没人说的清来攻打的敌军究竟人数几何?有说五千的,有说一万的。还有说五万、十万的。善以为,十万只说太过飘渺。苏晨公子在东出云经营近十年,他手上的兵自然有这人数。但不会如此快捷的赶至。大军行动,必有动静。那是瞒不过的,主城那边不是也传来消息了么,苏晨的大军还在路上。进度比苏玉生慢。”
杨继业也皱紧了眉头:“难道说是云絮飞调动了边境守军?不对,我们也有探子盯紧了他们的,守城的军队一点没挪动。”
“所以。”纪善继续分析,“传言是真的。这次抢杀攻城的,是苏雷的私下训练的队伍。而且一定就秘密隐藏在边境附近。只有这样,才会来的这么快,对地形这么熟。”
杨继业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军队的人数就不会太多。能隐藏耳目这么久,军队补给一定是云絮飞从正常守军补给渠道夹带来的。这样一来,那支大军的人数最多不会超出一万。”
纪善道:“便是只有一万,在苏雷手上也尽够使了。此次他们攻城而不占,仅夺其粮草物资,就说明了他们的补给不是很足。需以战养战。”
杨继业道:“便是这样,也只能说苏雷骁勇善战罢了。他到底只有一万人数的队伍。苏玉生的大军一到,战事立时就会胶着。一城一池的胜败或许很快。一方想要全数压倒性胜利就很难在短时间内见效了。”
纪善摇头:“不,将军所说的,只是一般情形下。将军别忘了,东出云一方的真正首领不是苏雷,而是大公子苏晨。大公子幼年即聪慧之极,善权谋。行事出人意料。我想,他的作风不会这么简单。将军请想,两方交战,损耗的是谁的实力,得利的,又是谁?”
杨继业眼一瞪:“这还用说损耗的是祺地的实力,祺的兵力锐减,高兴的自然是禧、祉、祀。”
纪善呵呵一笑:“所以,六年前,大公子才隐忍不发,退而守住东出云。只余小股人马在此作战,拉开了以夹峦沟为主的这一道境中之边境线。大公子非是不能胜,而是想着要全胜,要最大程度的保存祺地实力。否则即便是一方胜了,剩下一个兵残力乏的祺地,又如何与其他四城相抗?将军,便是冲着这大局之观,将军也该站在大公子一方才是啊。”
杨继业狠狠的瞪圆了眼睛:“我当日有选择吗?老城主死的时候,大公子人在东出云,都没回来。我接到的,是城主府的公文书函,有祺地的官印。我是祺地的将军,自然要听官方调遣。大公子若是那时拿出城主印信,以新城主的名义发公函于我,我当然可以听命城主,不理官方。可他偏偏没了印信,你叫我怎么办?我那时要违抗军令,杨家当日就要被定罪。”
纪善叹了口气:“大公子功亏一篑的,就是丢失了城主印信。他没有印信,带着大军回来就是私自调动军队,继夫人便可用大军相抗。一旦交战,祺地生灵涂炭,损耗不堪。若是不带大军,只带几百家将回祺城。那是羊入虎口。继夫人早已和苏玉生勾结,随便定个罪名,他便是有来无回。所以,大公子当日只能坚守东出云,经营等待。”
杨继业鼻子哼了两声:“这也叫怪了,好好的印信偏就不见了。真不知是谁捣的鬼。”
纪善也道:“是啊,这团谜题怕是解不开了。印信定然不在老城主手上,不然继夫人早拿出来了。也不会在大公子手上,否则老城主不会放他去东出云。我曾听说,有传言,印信是故去的云夫人保管的。不过这也说不通,在云夫人手上还不就等同于是在大公子手上。”
“哎呀,乱七八糟的事就别说了。”杨继业又急躁起来,“外头还在叫骂着呢,我这到底该怎么办?”是战还是守?战,他不怕,守,他也自当尽力。最怕的是无论战还是守,到最后都只能落个乱臣谋逆的罪名下场,那才是最冤枉的。
“将军。”纪善面色一整,“继夫人一介女流,靠的是老城主老夫少妻的宠爱才有了权势。本身谋略不足,手段不足。这六年来,处理政事只任人唯亲,性好奢华。其余一概不问。苏玉生性格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听不进人言。他和继夫人两派之间还互有矛盾,祺地若是落入这两人之手,将永无宁日。而大公子则不同。六年来,东出云在大公子的治理下,政通人和,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清明景象。祺地需要这样的城主。大公子才是能带光大祺地之人。”
杨继业面色阴晴不定。不同于纪善平民出身的理想化。杨氏一族族人众多,该在哪一方战队直接影响着全族的将来,他不能做杨氏一族的罪人。再者他还有妻子、儿子、女儿,这一旦站错了队,他们的将来就算罪不至死也难保会生不如死。这些,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赌了”杨继业眼眶发红,高亢的嘶吼一声。下了决心。
四瓮城外,大嗓门的士兵仍旧在那里叫阵。云絮飞无聊的算着时间:“杨继业到底考虑好没有?真不是条汉子,磨磨蹭蹭。”
蒋世绍呵呵一笑:“絮飞,别着急。杨继业年至中旬,考虑的方面自然要多些。大公子说找他做策转第一人,必有其原因。不会有事的。”
苏雷沉声道:“他不开城门也不要紧,打的他开也是一样。”
“咳咳”蒋世绍嘴角一抽,连咳数声。二公子,苏将军,你也给别人留点余地好不好。能拉过来一人是一人,能省些劲就省些劲嘛。
就在这时,四瓮城里突然响起一些奇怪的嘈杂声。守城的士兵明显很不安,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匆匆下城去了。不多久,城门竟然开了,里头出来一队人马,越有五十来人,正中一位中年将领,正是杨继业。
杨继业隔了百来步的距离,运足气息,高声叫道:“前面可是二公子。”
殷如行在队伍后方听见了,噗噗的笑。苏雷这排行真要命,好好的公子变成了‘二’公子。
这种诡异的心思显然只有她一人有,苏雷在阵前点头:“正是苏雷。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继业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是祺地人,一笔更是写不出两个苏字。这战事打来打去,伤的都是我祺地儿郎的性命。我不欲再有内战纷争,只愿祺地兴旺强大,不知公子可否教杨某办法。”
苏雷微微一笑,道:“祺地城主之位虚悬已久。我兄长乃是父亲的嫡长子。有道是子承父业,只要杨将军拥立我兄长为城主,大家自然是一家人。”
杨继业又道:“二公子,城主继位一事,内幕太多。杨某一介武夫,理应只认印信说话。可现如今印信失踪。杨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公子说我等是谋逆叛臣,实是言过其实。”
听见“印信“二字,苏雷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痛楚,又飞快的消失。沉吟道:“杨将军意欲如何?想不偏不倚站立中间吗?”
杨继业突然哈哈大笑,高声道:“娘的老子生平最看不起的,便是那摇摆不定,左右逢源之人。二公子,杨某实话问你一句。这些年我奉祺地官方军函,守城交战,可是谋逆之举不是?我这一城的将士,是叛军不是?”
苏雷心下雪亮,遂也高声回道:“祺城受许氏等谋逆控制,尔等在外有所不知,往昔之举自然不能为罪。只是今日我已告知尔等,尔等不可在倒行逆施,助贼人为虐。若是如此,便真正是叛臣了。”
杨继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苏雷是苏晨的亲弟弟,又是带兵的将军,一言九鼎,令出必行。只有他在众军前表了态,才算是板上钉钉的正了他们的名声。立刻回头对着四瓮城高声喝道:“儿郎们听见没有,二公子说了,我们以往是受了贼人蒙蔽。今日便重新擦亮眼,迎回祺地真正的主人。”
四瓮城头不知何时已是聚集了好多人,纪善带头高呼:“恭迎大公子、二公子回祺城恭迎大公子、二公子回祺城”
很快,如雷鸣般的喝声四起,四瓮城中呼喝一片。杨继业手臂一挥:“开城门”
沉重的四瓮城门缓缓打开,几百士兵齐齐出列,站成两排。杨继业手一伸:“二公子请。”
云絮飞心中一动,生怕有诈。苏雷却是淡淡一笑,轻声道:“怕什么?城里不过数千人。他若敢意动,咱们就踏平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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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进城
第六十四章进城
所谓艺高人胆大,不是空穴来风。苏雷并不怕杨继业耍诈。首先四瓮城中的守军不会太多,五六千人就了不得了。而他身边的人足有八千多。此外,纯粹以战斗力来论,杨继业的军队也不是他手上军士的对手。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杨继业一直在他身边十步左右。这个距离,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他都有把握在第一时间内擒住他。擒贼先擒王,捉住杨继业,这些士兵还能怎么动?
杨继业从来不是认不清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牺牲自己做诱饵歼灭敌人,换成和外族交战或许还有可能。为了苏玉生和许氏,他还没圣人到这个地步。
苏雷的判断是对的,大军安然进了四瓮城。原守军安分的很,城中的重要据点都一一安全交割。脸上还带着隐隐庆幸的表情。要害制点全部握在了手中,云絮飞也松了口气。不再疑神疑鬼,两方的会晤气氛也轻松起来。
杨继业所担心的,士兵们同样有忧虑。苏雷之前的几次战役打的太狠。无一败绩,无人能胜。他本身就武功高的出奇,比之其它将领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便给这些士兵们造成了一种错觉,只要有苏雷在,己方必输无疑。人人都惜命,这是内乱。在这里战死了,不但个人名声不好听。一不留神换成己方最终失败,还会被扣上叛乱的帽子。士兵们不太懂政治。他们只会按最直接的逻辑来想问题。苏雷战斗值高,苏雷一方最终胜利的可能性就大。苏晨是嫡长子,继位名正言顺。这样一来,谁还愿意白白送死?
和平演变带来的是两支军队的零伤亡率。士兵们皆大欢喜。都是祺地人,巴拉巴拉,说不准还能扯出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大多数的士兵内心渴望的,不过是能平安从战场返回家乡,过安稳日子。谁当城主和他们关系不大,真的。
零伤亡率也意味着军医小队暂时得到了轻松 ,殷如行第一次进城后没有急忙忙的上杆子治疗伤员,而是轻轻松松的卸下行李,走进分配给她的房间。当然,她依然没有单身住处,还是和守知合用一间。不过能住上房子,这待遇已是比前段时间要好上太多。殷如行身负秘密,大热天的不敢洗澡,只能于躲在沈功善的帐篷里用湿布巾擦擦身子。还不能时间长。自我感觉身上都发臭了。今晚要是能想办法洗个澡就好了。
不过虽然没有新的伤亡,但旧伤在身的士兵还是要换药复诊的。药童们整理出一个光线亮堂的宽敞房间,放好药材器械,三个军医轮流值班,作为问诊处。
正忙着,一个眼熟的亲兵走了过来。对着沈功善道:“沈大夫,苏将军这几日有些暑热,让我来这里寻些祛暑的药材”
沈功善会意,叫过殷如行,递给她一包药材:“你去苏将军那里,煎了给他服用。将军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留在那边照顾。”
殷如行闻弦歌知雅意。接过那包中正平和的药材,跟着亲兵来到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外围一圈一圈的站岗士兵,院中人来人往。亲兵带着她来到一角小小厢房,里面放着炭炉药罐等物:“你就在这儿煎药吧,药好了就给将军送去。将军在正房。”
亲兵交代完就走了,殷如行拆了药包,去院中取了水,将药材按比例放入药罐,架在炭炉上慢慢炖。端了个小马扎坐在一边,拿了柄蒲扇,一边慢悠悠的煽火,一边背着沈功善最近教给她的几个药方。
药煎好时,天色也快黑了。殷如行将药汁倒在碗中,寻了托盘端着,走向正房。
正房外也有亲兵守着,那位亲兵还是个熟人。每顿给殷如行送加餐的就是他,他见是行知小药童送了药过来,眼睛瞬间睁大,露出一丝了然又诡异的表情。
殷如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走进房间后才明白是为什么。正房里不止苏雷一人,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长相斯文。该男人身后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女人。
女人这可是新鲜物种。殷如行立刻瞪大了眼。苏雷的大军中不会有女人(除她之外),这两个女人显然是四瓮城里的。同为女人,殷如行几乎是本能的就去观察她们的脸。随后莫名的松了口气。两个女人身段很窈窕,行动间带着一种楚楚的韵味。可惜长相一般。
只听苏雷道:“纪文书,替我谢过你家将军。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有不适。人,你还是带回去吧。”
纪善脸上未有尴尬:“四瓮城地方简陋,也还有医官几名,药材几许。将军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下官先行告辞。”面不改色的行礼、带着人退出门。路过殷如行时还顺道打量了她两眼,又瞥了眼她手中的药。
原来是送女人来的。殷如行了然。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这才递过药碗给苏雷,要笑不笑的眨着眼:“将军,您的药。”
苏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知道为什么的解释:“这是人情世故,便是知道我不收,他们也总要送一送。用来表明态度。”
殷如行头一扭,闷声道:“我知道,军中待三年,是个女人都看着像天仙。杨将军是好意,怕您憋坏了。”
苏雷更加尴尬,接过药就往桌上的一盆杜鹃花下一倒,重重的将碗放回托盘:“行了,我瞧你手脚怪伶俐的。这两天就跟在这儿伺候着吧。”
殷如行大声应答:“是,将军。”话刚出口就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她也没想到声音会这么大。门外不会都听见了吧。
略显高亢的声音也令苏雷吃了一惊。随后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两个人面面相对,谁都没有开口,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莫名的沉默了一会儿,苏雷清咳一声:“不早了,先用晚饭吧。”
殷如行愣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领悟。目前她是暂时伺候此君的,晚饭什么的,大老板只要开句口就行,后面的得她去张罗。
撇撇嘴,转身去了厨房。禀明苏大将军的要求。厨子早就准备好了食材只等吩咐。当即抄起家伙劈里啪啦一阵翻炒,几个荤素搭配得宜的菜肴顷刻便好。有鱼有肉,并一小桶香喷喷的米饭,殷如行来回几趟才全部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