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慕青容看破了他的身份却心中始终存放了一点期冀,只要他不承认,她宁愿永远相信七颜的一个谎,把林士优的儿子认作栾风。

慕青容有诸多不好,可在祁应眼里,只要她是慕青容,那就什么都好。

“江山千里万里又如何,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月下两人对酌,慕青容托着腮看着祁应,看他半年毫无变化,依旧是那般高雅纤妍,如玉雕琢的深邃轮廓,如夜静谧的深幽眼眸,好似画中出来的人,偏在梦里挥之不去。“青容,以后,你打算如何?”

慕青容身为一国女帝,单支独脉,势必要有大宣朝未来的继承人;而祁应不久之后接手东宁,一国之主亦不可能无妻无子。感情哪里经得起如此损耗,分别半年是久别重逢的欢喜,分别一辈子就是后会无期。

“我也不知道。”慕青容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慌乱。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有别的男人,那夜抵死缠绵,她装作酒醉实则清明,便知道一生于她,在没有别人可摆放的位置。

而祁应,亦不愿这一生还有其他女子,与他朝夕相对共赏春花秋月,伴时光流转岁月蹉跎,恍然回头却发现韶华已逝,真爱的女子还在原地,他却以迈上了永远回不去的道路。

目光相对,两人都有说不出的落寞。

慕青容是了解祁应的,他突然发问,绝不会没有解决的办法。他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的人生算得清清楚楚,这么久留在望京山,必是有自己的想法。

“说吧。”慕青容一转酒盏至于祁应眼下,“过了今晚,你就没有机会了。”

眼波流转,美眸如烟,慕青容笑得一如她从前轻狂,又多了一份霸道。

独属于女帝的霸道。

祁应起身将慕青容拉进怀里,温声问道:“你欠我一个江山,该用何偿还?”

“除了江山。”慕青容伏在他怀中回答。

“我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件。”

“是什么?”

“子嗣。”祁应猛然将慕青容横抱起来,大步跨进山腰的竹屋。

……

望京山下的营地里,侍卫看到了慕青容留在营帐里的字条。

谁都没看见慕青容何时写得字,唯独能确定的是,这确实是慕青容的字迹。

四下无人,领头的侍卫仰头看了看望京山,他们英勇伟大的女皇陛下此刻正在山上缠绵悱恻。

“要不要上去搜?”

“这……”为了慕青容的安全,他们需要上去,但若是撞破了什么,说不好也是丢脑袋的事情。

正当犹豫不决之时,山脚突然蹿过一抹黑影,往望京山的方向!

“有人!”侍卫们敏锐地发现了浓浓的敌意。

“追!”

刚过寅时,空气中带着霜露,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远近无人的望京山突然来了不速之客,而他们的女皇正在山上!

对方跑得很快,但看得出来,他对望京山的地形并不了解,跌跌撞撞地跑了几里路,只是按照直觉选择上山的大路。

祁应的竹屋不算隐蔽却也并不暴露,处在山间大小道的交接深处,黑衣人跑了一短路,发觉身后有追兵,便立刻改道走往小路,却正好是通往竹屋的道路。

夜深人静,唯有脚步落在树叶上的莎莎声分外清楚。

竹屋的灯灭着,黑衣人一见竹屋立刻起了精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身后的一群人怎么办?黑衣人一扭头,便将慕青容的侍卫带向了别的地方。

小竹屋内毫无动静,谁都没有发现山里的不寻常。

此处软玉温香置身怀里,门外却杀机暗藏。

侍卫被顺利地吸引开去,追向了望京山的另一个方向,黑衣人去而复返,又来到了小竹屋。

剑,月下寒气逼人,黑衣人身形矫健挪进竹屋,轻轻打开了竹屋的门。

望京山本无人,从前这里住着的人根本无需担心有不速之客,是以防备都少了许多,门未上锁,只有细微一声响,好似夜里的春蝉低吟了一声。

他看见床榻上的两个人相拥入眠,顿时怒上心头拔剑相向!

“噌”!

剑音在竹屋中交响,一剑落在床榻的棉被上,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剑入身体的摩擦!

黑衣人方才惊觉自己上当,当即转身想要离开,竹屋的门却自动关上,隔绝了门外幽暗的月光!

竹屋的烛火突然点燃,悠悠一点,虽不亮堂,却足够将屋内照亮。

慕青容衣冠整齐地悠闲坐在一旁,祁应则孤身立于烛台边。

明知自己打不过两个人,黑衣人一手抓住竹门的门柄,向内一拉!

“别白费力了,你打不开的。”慕青容冷清清提醒。

黑衣人恼羞成怒立刻拔剑只想慕青容,一剑如幻影一般刺向慕青容!

祁应在他身后一扯,与慕青容前后配合天衣无缝,轻松拿下刺客。

“这个赌,我输了。”祁应笑对慕青容,“潜伏在你身边多时只等你孤身上望京山的一刻,我以为大成余孽被你一网打尽,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大宣女帝亲自巡边,这么好的机会,总是会有人按耐不住。”慕青容也笑得坦然,“祁应,我终于赢你一回了。”

“你想赢我,随时可以。我这一生,只容得了你一人赢我而已。”

慕青容心领神会地一笑,便起身走到黑衣人面前绕了一圈。

这般大胆地秀恩爱,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过了今晚,谁知道又是多久不见。

“你跟了我多久?”

黑衣人不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你不知道望京山的路,只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慕青容分析道,“你惊动了我的侍卫,所以一会儿便没有活命的可能。把侍卫引开独自来杀我,为的就是万一没杀成我,侍卫们跟发现跟丢了你会重返原路,到时候他们闯进来,就会看见我,以及他。”慕青容指了指祁应,“你是想让我死,还是想让我声名尽毁?”

大宣虽建成半年,一代女帝毕竟史无前例,有心之人若想在民间掀起风浪也不是不可能。慕青容提防了许久,原因却出在,当初祁应一刀捅了她,她便昏迷在兴德殿。祁应离开的时候慕青容还没醒,等到她醒了,那些个不愿意归降的早已被带入了天牢。

即便如此,依旧有漏网之鱼,朝代更迭,心怀不满之人虎视眈眈。

这群人不会像她一样按捺二十年,大宣有东宁名义上的支持发展得很快,眼见着根基稳定想颠覆越来越难,便只能伺机等待慕青容戒备松弛的时候刺杀。

慕青容巡边,着实给了他们一个好机会。

黑衣人依旧不答,目的都被揭穿,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慕青容冷森森一笑:“那么,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说完一把扯掉了黑衣人的面巾,露出了他的真面容。

慕青容顿时一惊:“你居然没死!”

第90章 暗杀

这人竟是安世晟!

祁应和慕青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怔!

姜柏深的药物力道精准无比,当初安世晟逃离昌荣府地牢的时候祁应亲自检查过那药,他知道,安世晟就算活过来都不会撑得了多久。

但是现在的安世晟,看去上虽然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头脑却是清楚的。离他逃离昌荣府几近三年,这三年,慕青容完全认定了安世晟已经死了,却不料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活过来的?”慕青容不可思议,竟一时忘了他是来杀自己的。

安世晟不答,眼神空洞洞的,好似全然不认识慕青容。

慕青容这才恍然记起他的头部已经重创,就算是妙手神医,能让他活着已属不易,活得和正常人一般,纵然是天神下凡都不可能。

祁应走过来将慕青容拉到了一旁:“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慕青容的侍卫很快就会赶到,倘若看见慕青容和东宁太子在一起,还有一个曾经的昌荣公主驸马,这场面让人如何解释得清?

两个人带着安世晟转移阵地,从山腰的小竹屋到了近山脚的山洞中。

快到清晨,地平线的晨光缓缓升起,慕青容的侍卫找到了小竹屋,里面已经没有人影。

安世晟一路都很安静,他一直盯着慕青容似有深仇大恨要报,身体却被祁应控制着无法动弹。等到了山洞中,祁应按住了他的胳膊把了脉,疑虑却更加深重。

“怎么样?”

“好像一直用药物控制着,用药的人应该是个高手。”祁应回答道,“心脉衰弱,能活到现在来杀你,不容易。”

慕青容和祁应同时想到一个人:姜柏深!

这世上除了姜柏深,还有谁能解他开的药,将一个将死之人用药物维持之后消耗他的生命?可他已经死了,这不可能!

姜柏深的尸体是慕青容看着盛装入殓的,七颜下手快狠准,她完全不相信那样的情况下七颜会失手,那安世晟又是怎么回事!

安世晟在太医院的时候姜柏深从奉城回来,他去看过安世晟,却因为慕连世手下监视得太紧无法进去。何况,那时慕青容和他还没有闹翻,他可能想杀了安世晟以绝后患,怎么可能会救他?

没有任何头绪,慕青容和祁应相对坐在山洞里。

“安世晟跟了你这么久,你的侍卫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如果是一个正常人就罢了,可被安世晟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跟踪,侍卫的水平让人不得不怀疑。

“你是说……我的侍卫里混进了人?”极有可能,但是,慕青容的这批随身侍卫都是从北严带过来的,怎么会和大成的旧势力牵扯上关系?

祁应看着安世晟,笑而不语。

安世晟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根本无法说话,有人用药物控制了他的命,对他下指令,他只能照做。而让安世晟出来有个好处,那便是慕青容会将注意力放到大成余部的身上,而不是——北严。

可祁应和慕青容向来不按照寻常逻辑走,若真和大成有关,安鑫正现在还在牢里,谁来打点安世晟这半年来的生活?

他既然能从昙京跟到望京山,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把他藏在了军队里,这足以说明一切和北严有关!

“看来,是时候清肃北严势力了。”慕青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了。”

祁应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袍,天色渐亮,晨光染红了望京山,红碧相交之间,一缕金光照耀大地。

“我暂且闭一闭。”祁应说道。

慕青容也立刻起了身焦急问道:“你去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不会走远。”祁应轻声回答,转身拂袖而去。身影一晃即逝,慕青容听到了侍卫们赶来的声音。

望京山除了半山腰的竹屋,能躲人的山洞不少,慕青容看着侍卫匆匆赶来约有百来人,又看了一眼安世晟。

他脸上的慌张一逝而过,却被慕青容抓在了眼底。

来人了。

这群侍卫都是慕青容来之前亲自挑选的,在北严攻打大成的战役中功不可没,可就是这样一批人当中,竟然会有叛徒。

来的侍卫看到了慕青容也看到了安世晟,顿时心中大惊:“陛下,臣等护卫不周,望陛下恕罪!”

“是朕自己出来的,不怪你们。”慕青容保持着自己镇定的微笑看向安世晟,“这是朕当年还是昌荣公主时的驸马,未料今日竟能在此遇见,只是他似乎受了重伤,怕是活不了几日。朕要带他回昙京,带他回去吧。”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人将安世晟扶了起来,跟着慕青容一起下山。

从山洞到营地的路不长,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慕青容平安回来,营地里的士兵都松了口气,而看到安世晟,人人眼里皆是诧异。

北严来的士兵都知道慕青容曾经有个男人叫祁应,极少有人认识当年她在昙京的驸马,听闻这是安世晟,再想到昨夜这空旷无人的山里竟会有人偷偷上去,顿时觉得这里颇有文章。

心中怎么怀疑,这事也只能心里想想,慕青容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马,带着一行人朝着边防线而去。

安世晟在随行的马车里,慕青容派了人照看他,便和往常一样朝前疾驰。

大宣和东宁边境延绵几百里,最重要的防口是赤水关,一行人在赤水关驻扎了下来,这里的边防很严实,慕老大却也丧生在这里。

“人看好了?”慕青容寻身边的侍卫。

“是。”侍卫回答,“加派人手暗中包围,一旦有人靠近立即动手。”

慕青容不答,盯着手中的茶杯出了会神:“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随即又补充道:“通知下去,明日回昙京。”

“这么快?”

“我只有办法让他活着回昙京,安世晟的病拖不得,如果还想让他活下去就必须快点找到大夫。”慕青容回答。

赤水关的夜晚很冷,即便是春天,风依旧是凌冽的。慕青容披上大氅踱出了门,慢慢走向关着安世晟的地方。

如果没有药物的持续控制,安世晟很可能暴毙而亡。

夜深人静,星光黯淡。

到了赤水关突然回昙京,想动手可就难了。收到明日回昙京的命令,恐怕有人要按耐不住了吧?

若是真把安世晟带回了昙京,别的不说,想要从他那里套出血口风,安世晟不能讲话但还有手。原本断了他的药就能让他死,可慕青容故意说自己能够为他续命。

真假对方不知道,但他们一定知道不能冒险。所以杀安世晟,势在必行。

安世晟住得军帐烛火还亮着,也就在慕青容一眨眼的功夫,烛火灭了。天色很黑,慕青容躲在隐蔽之处小心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巡逻卫兵准时穿越营帐,火把的光很弱,慕青容站在远处观察着,身后却吹来一股冷风。心下一惊:“什么人!”

“嘘,是我。”祁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慕青容的身后,略带深意地看着前方的营帐,“怎么样?”

“吩咐下去了,就等他动手。”慕青容冷森森一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机,敢在我的眼下对我动手!”

“北严毕竟是姜柏深的人。”祁应替她拢了拢衣领,“能为你所用最好,实在用不了,也免不了杀鸡儆猴。”

“我知道。”

祁应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只要你记得,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

“砰”!

从安世晟的营帐里突然传出烛台撞翻的声音,拉回了慕青容的视线:“出手了!”

随即她脱离祁应走向那里,已经有守着的侍卫冲了进去。

帐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除了安世晟,杀手已不见踪影。安世晟倒在地上,倒前抓了一把烛台才发出了声音,慕青容蹲下来查探了一下:“还活着,让人来看看!”

“等等!”慕青容随即命令,又扭头张望了帐外。

远处隐蔽的角落,祁应翩然而立,朝着慕青容打了个手势。

没有人逃出去?慕青容环视在场的侍卫,“是谁第一个进来的?”慕青容问道。

几个侍卫相互看了看,目光最终锁定到其中一个人的身上,正是慕青容的贴身侍卫,让他去传话之人!

那侍卫一愣:“是我,我听见声音就跑过来了。”

“你亲自来监视安世晟了?”慕青容蹙眉沉下声音,这个人,以前是周元的手下,周元极度信任他,慕青容出来巡边却没有带上周元,为了慕青容的安全,周元特地挑了一批信任的下属。

“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阴冷和戾气,“来人,把他带下去!”

在场侍卫大惊,这……

慕青容却比他们更加疑惑,这和周元有关系?

第91章 放行

“属下冤枉!”那侍卫立刻喊冤,慕青容已经命人将安世晟带下去治疗,全然不顾侍卫的喊冤。

“冤枉?”陈初晴冷笑,“说说你冤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