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古怪,他不敢大意。
来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他摸不准对方想做什么,“谁的人?”
“祁先生料事如神,怎么会猜不到?”来人不带任何与其,平静得彷佛一潭死水,若说这昌荣公主府也藏龙卧虎,祁应大抵心里也有个大概。
“是他?”他微蹙眉头,“姜柏深!”
门口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道鬼魅般若隐若现的身影荡过飞檐画角的小楼,身手敏捷如水凫清逸如燕,明月下生辉熠熠。
姜柏深站在门口,轻轻地笑了一声,“七颜,回来吧。”
祁应松开了手,捂着伤口躺了回去。
七颜立刻回到了姜柏深的身边,一如她待在慕青容身边一样谨慎低头。
姜柏深慢慢踱步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子,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子里,依稀能看见桌椅摆设,还有祁应唇角那一丝微渺的冷笑。
“祁先生贵临公主府,我怎么能不来探望一番?”他自如地坐在了一方的椅子上,“听闻青容让你受了点伤,所以带来些灵药,不妨试一试。”
姜柏深的袖口移动,有瓷瓶从袖中飞出,稳稳地躺在了祁应的手上。
“太客气了。”对待姜柏深,祁应显然没有对待慕青容那样的好脾气,“夜半三更来送药的,只有两种。”
“哦?”姜柏深聊有兴致地发出一声疑问。
“毒药,或者春|药。”
“哈哈哈。”姜柏深仰头笑了几声,“祁先生真是会开玩笑,我要杀你根本无需下毒,至于后者,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你很想杀我,不过慕青容难道没告诉你要善待我吗?”祁应冷笑道,“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昙京了。”
“年轻人。”说道这几个字姜柏深顿时有种沧桑感,倘若他现在正是祁应这般的好年纪,又何必叹岁月流转年华易逝,“我曾经也和你那么自信。青容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我不知道,但是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可以完全钳制得住一个人的东西,尤其是青容这般的性子,你以为如果我决心要她杀了你,她会不动手吗?你以为她给你的这一刀,是闹着玩的吗?”
祁应摸了摸伤口,真疼。
他自然是知道姜柏深和慕青容已经开始追查他的身份,倘若他没有这个自信,又怎会只身入公主府。他把这两人查得太清楚,但之所以能查到这么多,也是一个巧合。
“不管你来是什么目的,如果敢动青容一根毫毛,凭我姜柏深的能耐,天涯海角杀一个人不难。”姜柏深起身慢慢靠近祁应,“这天下,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害青容!”
祁应豁然睁眼,他看到的,是不属于姜柏深的愤怒。
姜柏深的话太耐人寻味,以至于让他感受到姜柏深对慕青容的关怀,不仅仅是师徒之情。
但这是个年近四旬的人,哪怕他如何的风华,都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
“你言重了。”祁应感受到那一步一步逼近的威胁,却始终坦然如故,“你是过来人,最明白权力的制衡和利用,我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既然来了,我自会让你们看到我的诚意,在大成。”
听到最后三个字的姜柏深身体一僵,停止了脚步。
祁应在暗示他什么。
“嗯。”姜柏深突然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一下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姜柏深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暮雪阁。
祁应站了起来,感觉到伤口又一次有脓血流出,他立刻拆下纱布用了姜柏深给他的药。
姜柏深的医术可是举世无双,但世人所知道的那个人,却不叫姜柏深。
上完药的祁应离开了房间,找到了书晗。她睡得很沉,空气中隐约有一点残留的香味,看着书晗没事,他方才放心离开。
他一早便知道姜柏深一定会从北严回来昙京,却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
他不是个自傲的人,从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姜柏深,这让他的行动变得困难。
好在,当务之急是帮慕青容清掉障碍,对于这一点,祁应相信他足够能得到慕青容的信任。
这个女人虽然极度厌恶她父皇,却依旧遗传了她父皇的脾性。
蛮横专断,毫不讲理,疑心重重。
祁应有心现在去慕青容那边走上一圈,无奈身体实在不允许。
此刻的慕青容,依旧没有入睡。
姜柏深突然回来让她有些惊讶,而祁应那边,她从来固执的习惯被他接连打破,她甚至怀疑祁应是不是她的克星。
“七颜。”慕青容叫住了刚刚进来的七颜,“你刚才去哪了?”
“只是……出去走走。”七颜低下头轻轻回答。
这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值得逛的?
慕青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掖了掖身上的薄纱,“跟着姜柏深去暮雪阁了?”
“是。”七颜不敢撒谎,她知道慕青容一准就猜到了。
“没动手?”慕青容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七颜回答,“姜大人要奴婢看看祁先生的伤口,被祁先生发现了,所以留下药就走了。”
“送药?”慕青容一挑眉毛,诧异之至,“姜柏深去给祁应送药,那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七颜怔了怔,“确实是药。”
“是么?”慕青容垂下眼眸似笑非笑,“他也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她何尝不知道姜柏深的意思。
千燕山狩猎动手简直就是去送死,让祁应的伤快点好看看他有几分能耐,想要借用他的势力又不明说,各取所需相互利用,摆在台面上跟你商量,先给了好处,却又不让人记住那一巴掌是怎么来的。
说到底,姜柏深还是在为了她。
保存她的实力,至于别人,他不在乎。
对于姜柏深,慕青容无疑是感谢的,当年她的母妃,前朝的亡国公主常珮蓉后被慕连世霸占为妃,常珮蓉三番四次意图自杀未遂,引得慕连世心生厌恶将她打入冷宫,慕青容自然也变成了任人欺辱的孩子。哪怕她是公主又怎样,当整个世界的恶意都涌向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开始隐忍,然后等待着爆发。
好在没过几年昙京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被封为国师的神一般的存在,将她从荒芜的冷宫拯救了出来。那时姜柏深还不叫姜柏深,他将姜森。他利用十年前的西北大旱进言,将一切归为神怒劫难,然后带出前朝的千丝万缕,使得慕青容免受了之后的凌|辱。
但至少慕青容是上进的,她很能投其所好,哪怕她厌恶她的父皇,她依旧笑脸相迎。喜欢美女?那进献便是。东宁虎视眈眈?何妨,她能猜到慕连世心中所想,便将那些他不能出口的提议上去。
慕连世疑心重,却也不会对一个如此识大体的女儿过于苛责,不疼爱,无视便可,反正吃穿用度一切都少不了她昌荣公主慕青容的。
反倒是她的母妃,常年郁郁寡欢不久便离世了。也正是那时,姜柏深偷出她的尸身在雪中整整坐了两天两夜的时候,慕青容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但那都是前朝旧事,慕青容并不在乎。
常珮蓉后来被姜柏深带到了北严,也便是,慕青容所说的,守着她的坟墓。
这坟墓是她母亲的,她却从没对她的母亲有任何好感。
她向来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
但对姜柏深不同,这个男人给了她太多,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曾经是依赖,而后,当时间慢慢推移,她能感觉到姜柏深把那份曾经心底的感情转移了过来。
不确定,她选择无视。
能让她兴奋的,是鲜血和阴谋。
七颜看慕青容突然有些失神,试探地轻轻喊了一声。
慕青容立刻转醒过来,“嗯,姜柏深在昙京的这些天你就跟着他吧,别让他动了祁应。”
第7章 挑衅
姜柏深和祁应在昌荣公主府的地位完全是天上和地上,姜柏深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公主府晃荡,祁应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不过好在他要养伤,并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来到处闲逛。
自打那晚被人迷晕,书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因为这不是祁应的主场,他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公子。”书晗站在祁应身旁,“换药。”
祁应放下了手中的卷轴,任由书晗替他更衣换药,眼神却始终飘荡在房间中央。
他的个子很高,站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暮雪阁远处的景象,那里,隐约有女子的窈窕倩影,是慕青容。
倘若就这么远远望着,当真是云鬓花颜天纵绝色,但她一动手,那便是一场繁华的颠覆,想来也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书晗直起腰顺着祁应的眼神看去,眼底的光色黯了黯,继而低下头一句话未说。
“千燕山的情况查得怎么样了?”祁应收回了眼神问书晗。
“过几日围猎,如今千燕山被皇城军围得跟铁箍似的,费了好大的劲才混进去,一切已经准备好了,就待公子下令动手。”书晗做事毫不含糊,是个利索的姑娘。
“还有三日?”祁应叹了口气,“这伤养得,都快忘了日子了。”
“公子,您何苦……”书晗被祁应的眼神给生生把话吞了下去,眼眶却开始泛红,“属下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有我的说法。”祁应的眼角落下一抹笑意,“我下去走走,你把千燕山的事再安排一边,切莫出了意外。”
容不得书晗有半句阻拦,祁应已经下了暮雪阁的楼。
暮雪阁不远处,慕青容一个人站在荷塘边,风卷起裙摆在微颤,她却彷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难得的安静,祁应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打破这一幅画面。
但他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无论慕青容此刻是不是在发呆,他靠近的第一时间,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找我来干嘛?”祁应借着伤患身份直接坐在了长廊的椅子上。
慕青容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冷清道:“我找你?”
“你不找我,难道是来暮雪阁下串门的?”祁应反问,“让我千里迢迢赶过来,莫非是约我赏花不成?”
“我若抽出赏花的功夫,公主府现在早就被人夷为平地。”慕青容讥诮,“不好上去打扰你跟人缠绵悱恻,所以在下面晃了一晃,安排得怎么样了?”
祁应顿时有种复杂的心绪涌了上来。
慕青容知道书晗这并不奇怪,查不到祁应的身份,从他身边的侍女查起也是一条路。何况本就在慕青容的地盘,只是她刚才那一晃差点让他以为今个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慕青容竟主动找上他了。
想来现在能让她担心的,也不过是几日后的千燕山围猎。
她的语气太过冷淡,让祁应完全没法琢磨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准备,你父皇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命比什么都精贵,要混进去可是得费不少功夫的。”
慕青容的眼神在祁应身上稍稍一扫,冷哼一声,“若是件简单的差事,你还有留在这里的资格吗?”
“姜柏深可比你懂人情世故。”祁应显然没有将慕青容的挑衅放在眼里,“你最大的优势就是有姜柏深替你兜着,否则不过三五年,这世上不会再出现一个慕青容。”
慕青容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不啻的应和,他太猖狂,猖狂到敢在慕青容面前口无遮拦,猖狂到一点都不担心此刻若是慕青容再给他一刀。
不过显然她现在没有此等闲情雅致,她担的心,一点都不比祁应少。
慕青容站着,祁应坐着,他抬头便可见慕青容的表情,但那是冰冷的,彷佛天山之巅万年不化冰雪中的花孤傲地摇曳。
诡异的寂静,让祁应忍不住开口,“你早知道我带了自己的人,为什么不阻止?”
慕青容瞟了他一眼,“为何要阻止?你的那个侍女么?对于没有威胁的人,我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不重要,所以不在意。
祁应慢慢起身,扶着长椅的扶手撑在边上,突然抬头和慕青容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只那么一刹那,慕青容已经挪开了眼,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什么?”祁应淡定地没有做出反应,反倒是慕青容被看得有些暴躁,似乎从来没有感觉到被人注视的感觉尽是像一|丝|不|挂的模样。
“看你好看啊。”祁应笑答,“慕氏一族的血统不错,你还有个妹妹叫慕青衣是么?”
慕青容淡淡一瞥,冷哼一声以作回答,“你认识她?”
“你好像对所有人都有恶意,除了姜柏深。”祁应靠近了慕青容,他原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微微躬身便将脸靠近了些,一指之距,连呼吸都是温热的,他能看见她精致的妆容和妆容下的国色天姿,还有一双带着零星笑意却分分钟都可能将他杀死的凌冽眼神。
这种贴身的感觉让慕青容很没安全感,以至于不经意间,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退了一步。
她后退一小步,祁应便上前一小步,等到慕青容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退了多少路。
为什么祁应给她的压迫感那么强烈!
慕青容的腘关节碰到了冰冷的石凳,几乎在她向后倒去的一瞬间,祁应已经环住了她的身体。
祁应能感觉到那一刻慕青容的身体剧烈地一抖,隔着衣物的腰一僵,在她倒下去一瞬间抓住祁应的手在他的臂膀上掐出了一点淤青。
“你的手,说好听点,是凤爪么?”祁应算是受够了慕青容那双手,再漂亮的双手变成随时可能给人制造伤痕的利器都不会让人产生美感。
慕青容故作镇定地站直身体推开了祁应,理了理额前的发和身上的衣物。
原本她也觉得自己丢人丢到家了,可偏偏祁应那般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游移,让她产生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羞涩直接变成了怒意。慕青容突然向前一伸手勾住了祁应的衣领往自己的一侧拖了过来,笑得比荷塘中的水芝花更加莞媚。
她踮起脚尖让自己能够平视祁应,挑逗的眼神和微仰的红唇就在他的眼底,微张开嘴吐出的舌尖在自己的唇边一扫,便扫到了祁应的嘴角。
祁应明显一怔。
他怎么会想到慕青容突然这般肆意,铃兰花的香味从他的唇蔓延至鼻端,他恍然发现自己何曾让一个陌生女子如此靠近。
这回是祁应倒退了一大步,慕青容却因为得手而更加张扬,直接一把将他推到了朱红的廊柱上,倾身压了过去。
“怎么?怕了?”慕青容媚笑道,“我以为我慕氏一族传承的美貌足以让天下男人倾倒,你这是要反抗呢还是要拒绝呢?”
这会儿祁应早就反应过来了,哪里还由得慕青容一个人张扬。
慕青容这般骄傲的女人,除非能将她死死地压住,否则根本就无法将她驯服。
他突然握住了她盈盈纤腰,慕青容分明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度穿透薄薄的衣料传到自己的身体上,要命的是,它正在不断上移。
又是一个牡丹花下死的男人,慕青容突然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
“我以为要怕的不是我。”祁应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前方十丈处刚刚有一个端着茶水丫鬟经过,往这里张望了两眼,左侧有浣衣女经过,嗯,后方出现了一个熟人,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七颜的侍女……”
祁应还没讲完,慕青容立刻松了手离开了他一丈远。
她让七颜跟着姜柏深,七颜若是出现在这里,说明姜柏深也在。
“原来堂堂昌荣公主竟然怕姜柏深?”祁应笑道,“别看了,姜柏深不在这里。”
“你……”慕青容愤愤地咬牙,却被祁应一把又拉了回去。
“怎么样?”他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抱着慕青容,“公主殿下是准备现在就跟我承鱼水之欢还是今晚花前月下夜半私语?”
慕青容被气得不行,偏生她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拽了祁应的袖口嗲声道,“哪有这光天化日之下来得惊心动魄,放心,我府里的下人,没有一个会咬嘴皮子。”
“哦?是吗?”祁应挑了挑眼角,他的鼻尖一碰到慕青容的脸,慕青容却又快又准地张嘴咬到了他的唇。与此同时,她那双绝世凤爪也已经徘徊在祁应的背上勾撩。
美景撩人,美色更是撩人。
本就是抱着你死我活对峙心态的一对男女,却无意识地被对方拨撩出身体的*。
慕青容的脸上浮出一片绯红,祁应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人,着实让人难以拒绝,有一瞬间的想法是活在当下的温柔乡里,但他终不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慕青容同样不会让他失望。
那双手从背移到胸前,勾得他欲|火焚身的时候,突然腹下隐隐作痛,便是慕青容又拿着他的伤口做了文章。
“哟,姜柏深的药好用的很,这都好的差不多了。”慕青容方才还朦胧混沌的眼眸突然变得清澈犀利,“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男人啊,就怕死在花丛中,你也不过如此。”
说罢,她撤身一退,彷佛没事人似的已经走到了老远。
祁应看着她的背影皱眉冷笑了一声,女人啊,就怕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