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越来越漂亮的外孙女,林氏鼓足勇气,交待了女婿好多话。
赵恒连连颔首。
母亲说个没完,宋嘉宁怕王爷厌烦,笑着道:“娘,王爷又不是小孩子,都知道的。”
林氏这才打住。
茂哥儿瞅着姐夫,憋了半天了,终于找到机会道:“姐夫,我也想去看黄河!”
男娃语出惊人,林氏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茂哥儿也是被宠惯了,不怕,反而跑到姐夫身边,期待地望着姐夫。男娃眼睛明亮,装满了对外面天地的渴望,赵恒笑了笑,摸摸男娃脑顶道:“等你长大,我带你去。”
那就是现在不带呗?
已经不好糊弄的茂哥儿,失望地嘟了嘟嘴。
她惜字如金的王爷一下子跟弟弟说了八个字,弟弟居然还敢不满,宋嘉宁忍不住哼道:“嘴噘得那么高,看来是不想去了,那就不带你,等昭昭长大了,让王爷只带昭昭去看黄河。”说完偷偷看王爷一眼,期待王爷也有带她去的那一天。
赵恒失笑。
热热闹闹的,郭伯言回来了,得知寿王陪女儿来辞行,郭伯言转瞬就猜到了怎么回事,穿着官服先去堂屋拜见。男人不在女眷必须陪客,男人回来了,太夫人就笑道:“伯言陪王爷坐坐,我们去后院稀罕小郡主,今晚王爷就在这边用饭吧?让我等为王爷践行。”
赵恒挑在这时候来,就决定在国公府用膳了,自然应允。
点完头,赵恒若有所觉地朝太夫人身边看去,就见他的小王妃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眼里的情意遮都遮不住。郭伯言就在旁边,赵恒只当没看见,漠然收回视线。王爷冷冷清清的,宋嘉宁却知道,他心里可喜欢她了,不然怎会答应留下来用饭呢?
宋嘉宁美滋滋地随母亲走了。
郭伯言将小两口的眉来眼去收进眼底,心里无奈叹息,郎有情妾有意,长子怎么就看不透?
第143章 143
女眷们走了, 茂哥儿也跟着姐姐去稀罕小外甥女了, 前院堂屋就只剩郭伯言与赵恒。
郭伯言知道寿王爷心里头肯定不待见他与长子, 他也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种局面,但该客套的还得客套。请寿王用茶后, 郭伯言先盛赞了一番寿王巡视黄河为皇上分忧的举动,然后开始聊他以前在黄河一带的见闻。
郭伯言虽为武官, 却也有治国之才, 见解独到, 赵恒侧首倾听, 不时点点头。
郭伯言畅谈了约莫一刻钟,就在他暗暗猜测王爷到底准备何时对他说“正事”的时候, 堂屋正门外突然出现了长子的身影, 二十出头的年轻武将,穿着马军都虞候的官服,自有一番威严。郭伯言看着长子,默默在心里比较了一番, 长子与寿王都是人中龙凤, 长子冷峻, 威压外放,一眼就让普通百姓害怕,而寿王却是一身清贵之气, 令人敬比畏多。
论气度,长子不如寿王,如虎豹对上龙凤。
论才干, 长子有打天下之勇,寿王有治天下之才,乱世长子或许有几分把握胜过寿王,但如今是赵姓皇族的太平天下,寿王就算只是个王爷,长子也无论如何都越不过人家。
论谋略,两人都还年轻,在朝廷大事上都没有展现的机会,但在女儿一事上,长子没有天时地利人和,只能往暗处使劲儿,失了道义。寿王明媒正娶,是女儿名正言顺的丈夫,且寿王根本不屑与长子对着干,直接把长子送到他这个老子面前,借他的手解决儿子。
郭伯言目光微黯,这场争夺,长子根本没有机会。
“郭骁拜见王爷。”进了堂屋,郭骁先朝坐在主位上的寿王行礼,一双寒眸盯着地面,不卑不亢,也不太在意,仿佛寿王来国公府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起。”赵恒平静道。
郭骁站直了,再朝父亲点点头,然后坐到了父亲右下首。
郭伯言继续之前的话题,神色平和,宛如对长子、寿王之间的恩怨一概不知。
说着说着,该用膳了,因寿王不喜喧哗,郭伯言没再请二房、三房众人过来,就他们父子俩给寿王作陪,太夫人、林氏在后院招待女儿,茂哥儿也赖在了那边。酒菜摆齐了,郭伯言先端起酒樽,朝寿王敬酒道:“王爷明日启程,下官预祝王爷马到功成。”
郭骁也端起酒樽。
赵恒颔首,郭骁父子一口气都干了,他只淡淡抿了一口。
待郭骁父子放下酒樽,赵恒才看着郭伯言道:“我不在京,王妃郡主,还请国公,费心照看。”
王爷终于说出真正的来意了,郭伯言立即正色保证道:“王爷放心,王妃是臣之女,郡主也是臣之外孙女,无需王爷吩咐,下官也会尽心照顾,保证她们娘俩不会有任何闪失,若有失信,下官甘愿受罚。”
赵恒看他一眼,端起酒樽敬道:“有劳了。”
这一次,他一仰而尽。
接下来,郭伯言努力缓和气氛,让这顿践行宴吃得不那么尴尬,赵恒默默用饭,自始至终,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郭骁。郭骁扫了他两次,心中十分不屑,寿王特意过来警告父亲看着他,是把他当成那等莽撞之徒了?
郭骁眼底浮现一丝讽刺。他才没那么蠢,有父亲盯着防着,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郭骁绝不会轻举妄动。他要一劳永逸,在不连累国公府上下的情况下,永永远远地将她占为己有。
酒宴结束,赵恒走出堂屋,负手站在院中,微微仰头,似是在欣赏夜空。郭伯言看出王爷一刻都不想在自家多待,便示意丫鬟去后院看看女眷们吃的怎么样了,但太夫人早就叫人留意前院的动静了,郭伯言派出去的丫鬟走到一半,宋嘉宁已经在祖母、母亲弟弟的簇拥下赶了过来。
二月初一,满天繁星唯独不见月亮,夜色弥漫,几盏灯笼也照不亮太大的地方。宋嘉宁沿着走廊转过来,瞥见院中站着三道人影,她目光定在自家王爷身上就不动了,旁人谁都不看,从从容容地走到了寿王身边。
“王爷。”她轻声道。
赵恒见她披着斗篷,却没戴兜帽,便上前两步,伸手帮她将兜帽罩在了头上,旁若无人。宋嘉宁可做不到他那么坦然,想到继父、母亲等长辈就在一旁看着,宋嘉宁羞涩地偏头,兜帽底下露出一抹侧脸,被柔和的灯光照成了绯玉。
郭骁隐在父亲斜后方的阴影中,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赵恒看向乳母,乳母心领神会,抱着刚吃饱一顿正精神的小郡主走过去。赵恒接过女儿,襁褓遮得严严实实的,他抬起挡住女儿小脸的兜帽,然后就对上了小丫头那双乌黑明亮的杏眼。昭昭咧嘴笑,赵恒也笑了下,重新遮住女儿,与宋嘉宁对个眼色,率先朝国公府正门走去。
郭伯言带着一家人出去送,一直到寿王一家三口看不到影了,郭家众人才各回各院。
郭伯言留下了长子,来到书房,郭伯言沉声问儿子:“王爷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骁直视父亲,面无表情道:“儿子早已答应父亲会娶端慧为妻,不再过问王府之事。”
郭伯言不信儿子轻易能放下,但他很确定儿子不敢在寿王离京这段时间做什么,只问道:“你准备何时去求皇上赐婚?”
郭骁不假思索道:“七月姑母寿辰,我想借送礼之机先向姑母求娶表妹。”
郭伯言听儿子答地这么快,看来是真的考虑过,稍微放了心。
该说的说完了,郭骁向父亲告辞,走出书房,阿顺提着灯笼迎过来,替他照亮。夜风寒冷,回颐和轩的路上,郭骁看着阿顺手中随风摇曳的昏黄灯笼,脑海里却是寿王帮她戴兜帽的那一幕,与她挨得那样近……
郭骁闭上眼睛,记起了她出嫁前的情形,堂弟捉弄她,她撞红了鼻子,他走过去查看她伤成什么样了,当时两人挨得也很近。她鼻子酸,杏眼中汪着泪儿,娇弱可怜,他真的很心疼,很想帮她揉一揉,但他不想让她知道,非但没有安慰她,还骂她“该”。
如果,如果他照实说了,如果他帮她揉鼻子了,她会不会少怕他一点,会不会相信他的心?
这个问题,郭骁思索了一晚,彻夜无眠。
宋嘉宁也差不多一晚没睡,但她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抱着她的王爷舍不得松手,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好像又被他弄醒一次,迷迷糊糊的,宋嘉宁隐约听到了鸡鸣,放纵过后,又在他怀里入眠。
赵恒一动不动地抱着她,等她睡沉了,他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这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到枕头上。夫妻俩彻底分开了,赵恒撑在一侧,低头看她,想再摸摸她妩媚的脸,却在快碰到她的那一瞬,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弄醒她,不想她送他,送了,她肯定会哭,她一哭,他离开地更艰难。
“安安。”赵恒轻声唤道。
宋嘉宁闭着眼睛,睡颜安详。
赵恒笑了笑,最后看她一眼,起身离去。转到耳房又看了两刻钟女儿,赵恒亲亲女儿的小胖脸,终于压下所有不舍,去前院与两位幕僚汇合,天没大亮就出发了,福公公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同行。
马车辘辘远去,寿王府门前,很快又恢复了静寂。
王府后院,劳累一晚的宋嘉宁,不知不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习惯地往王爷怀里靠,整个人却扑了空。跌在床上,宋嘉宁迷茫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帐内早就亮了,而偌大的拔步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原本王爷睡着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枕头上多了一封信。
猜到他偷偷地走了,宋嘉宁心突然就空了,身体僵硬地趴在那儿,半晌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嘉宁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裹着被子坐起来,拾起那封信。展开浅黄的宣纸,上面是她熟悉的清逸字迹:
勿念。
那么大的一张信纸,就两个字,冷冰冰的,像他的人。
宋嘉宁反复盯着这两个字,左看看右看看,眼泪无声滚落。王爷好狠的心啊,不叫她送行也就罢了,留封信才只写两个字,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还不如不写呢!
宋嘉宁又委屈又不舍又难过,想嫌弃信短,却又舍不得嫌弃,再看两眼,才轻轻叠好信纸收起来,藏到床边的橱柜中,留着每晚睡觉前拿出来看一看。她醒了,乳母抱着小郡主过来了,见王妃蔫蔫的,乳母感慨道:“王妃,王爷越是不让您送,越说明您在王爷心里的份量重啊,牵挂太重,就舍不得走了。”
宋嘉宁低头看女儿,小丫头没心没肺的,根本不知道父王丢下她们娘俩跑了。
宋嘉宁强颜欢笑,安慰女儿也安慰自己般,小声地哄道:“父王去做大事了,为民除忧,昭昭要好好吃饭,等你会爬了,父王就回来了。”
昭昭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忽然蹬了蹬腿,好像着急快点爬似的。
宋嘉宁笑,紧紧地抱住了女儿。
第144章 144
中宫。
宣德帝说过晚上要来这边用饭, 然而天快黑了崇政殿那边都没动静, 李皇后瞅瞅小肚瓜已经叫了两声的升哥儿, 便命宫女先把升哥儿的晚膳端上来。升哥儿听见了,眼睛一亮, 忍不住咽口水,他早就饿了, 可他不敢跟皇祖母说。
每到这个时候, 升哥儿就特别想家里的娘亲, 但升哥儿偷偷动了动手指头, 再过三天父王才会接他回王府。
升哥儿想娘亲,想弟弟……
宫女们端着饭菜进来了, 升哥儿暂时不想了, 乖乖地跟着皇祖母挪到紫檀木矮桌前。李皇后端着瓷碗,一勺一勺吹凉了亲自喂男娃,升哥儿并不喜欢让皇祖母喂,但娘亲嘱咐过他要听皇祖母的话, 升哥儿又忍下了。
喂到一半, 宣德帝过来了, 李皇后知道皇上私底下并不讲究排场,便继续端着碗坐在暖榻上,打趣地对宣德帝道:“是皇上来晚了, 可别怪我们没等您。”
宣德帝看看年轻貌美的皇后,再看看虎头虎脑的胖孙子,笑道:“不怪不怪, 给朕留饭就行。”
“皇祖父,坐。”升哥儿指着对面,懂事地道。
宣德帝脱靴上榻,宫女们早就将帝后的晚膳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帝后本就恩爱,如今多个孙子多了趣事可聊,饭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宣德帝心情好,等乳母带走升哥儿,他陪李皇后聊了聊家常,便将他的小皇后压到了帐中。
宣德帝五十岁了,年龄一大,有些事难免力不从心,好在宫里养了些有本事的道士,炼了丹药献给宣德帝。宣德帝这两年朝政不顺,一个月也用不上几次,现在宠爱皇后,宣德帝事先服了一颗,龙威大展。
事毕,帝后相拥而眠,抱着抱着自然而然地分开了。
夜深人静,李皇后突然被一声低斥惊醒,她身子没动,侧耳倾听,就听身旁的男人模糊不清地梦呓了几个字,“大哥”、“侄儿”依稀可辨。梦呓很快就结束了,男人呼吸重新归于平缓,李皇后却睡不着了。
自从去年武安郡王自尽,百姓间流言蜚语四起,皇上就常常做梦。李皇后不知道梦中皇上与已故的高祖皇帝父子说了什么,但帝王也是人,便是再有苦衷,嫡亲侄子因他而死,皇上都难心安吧?更何况,皇上的帝位到底是怎么从高祖皇帝手中得来的,皇上最清楚。
心绪复杂,李皇后久久才睡去。
宣德帝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翌日照旧卯初而起,练了一刻钟养生拳法,洗漱一番就去上朝了。年后边疆辽国并无异动,朝堂暂且没有大事,散朝后,宣德帝移步崇政殿批阅中书省新送来的奏折。一张一张的批阅,宣德帝随手去拿新的,目光落到呈递官员的姓名上,宣德帝目光一变。
河阳三城节度使,赵溥。
宣德帝下意识地皱眉。
赵溥是兄长高祖皇帝的心腹权臣,因智谋过人被兄长器重,加上与他们是同姓,关系就更近了一层。兄长打江山时,赵溥跟随兄长南征北讨,南伐吴国,恰逢太后病重,兄长抽不开身,便托赵溥照看太后,赵溥尽心侍奉,因此得到了太后的信任,简直把赵溥当干儿子看。
兄长登基,封赵溥为宰相,封他这个弟弟为京兆尹。兄长平定天下之前,中原几个国君都奉行一个规矩,担任京兆尹的亲王便等同于准储君,一旦国君驾崩,该亲王可名正言顺地登基。兄长有意将皇位传给他,赵溥却奉行皇位应父子相传,屡次上书奏请兄长撤了他的京兆尹。
兄长没有听从,但后来也动摇了,直到赵溥以权谋私、贩卖木料被人揭发,兄长大怒,罢黜赵溥的宰相之职并将赵溥调离京城,贬为河阳三城节度使,他的京兆尹才算勉强稳固了,最后有惊无险地顺利登基。
如果赵溥不撤宰相,今日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未必是他。
这样的恩怨,宣德帝自然不喜赵溥,但宣德帝也很好奇沉寂已久的赵溥突然上奏是为了何事,犹豫片刻,宣德帝缓缓打开奏折。奏折上字迹不少,先是关怀他龙体如何,宣德帝讽刺地笑了下,然而看到后面的话……
宣德帝上了半年的火,终于打心底灭了下去。
赵溥二月初递的奏折,三月初,宣德帝在早朝上褒奖了一番赵溥在河阳三城的功绩,然后下旨封赵溥为太子少保,留京城奉朝请,也就是可以参加每日的早朝。此言一出,文武大臣都吃了一惊,然后喜比惊多。
赵溥可是开国元勋、两朝元老,放眼整个大周,论对大周的功劳,没有哪个臣子能比得过赵溥,且赵溥有经天纬地之才,如果赵溥在京,有他盯着,皇上肯定不会再犯草率北伐的那等大错,毕竟赵溥的威望摆在那儿,若有劝诫,皇上不得不听。
但,众臣也知道皇上与赵溥的恩怨,按道理,皇上该继续冷落赵溥才是,怎么突然将死对头调回京城了?
他们想不明白,宰相徐巍岂止是不明白,光是听到“赵溥留京城奉朝请”这几个字,他背后就出了一身冷汗。当年赵溥被高祖皇帝逐出京城,他与皇上都出了不少劲儿,故赵溥倒了,皇上才将宰相之位给了他,仔细算下来,赵溥最恨的就是他与皇上。如今赵溥要回来了,以赵溥的手段,定能东山再起,届时赵溥不敢报复皇上,对他……
感受着其他臣子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窥视,徐巍努力保持镇定,心里却盼望赵溥站不起来。
然而鬓发泛白的赵溥重回京城第三日,便在宣德帝为他办的宫宴上,当着宰相徐巍、枢密使曹瑜等重臣的面,端着酒樽,感慨地对宣德帝道:“皇上,当年太后仙逝之前,曾命臣与高祖到身边听旨,太后最放心不下大周的帝位传承,亲口命高祖大限将至时将皇位传给您,您再传给秦王……臣不赞同太后遗诏,故屡次劝高祖撤了您的京兆尹,现在看来,幸好高祖不曾听臣之言,否则臣何以亲眼目睹这中原一统的太平盛世?”
说完,赵溥高举酒樽,一仰而尽。
宣德帝震惊地盯着他:“太后,太后真有遗诏?”
赵溥脸庞泛红,仿佛喝醉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边从怀里掏出那遗诏,一边踉跄着走到宣德帝面前,然后扑通跪下,托着遗诏告罪道:“太后在世时,对溥情同母子,临终前将遗诏交给臣保管,为的是防止高祖违誓,然臣因一己私心隐瞒至此,累皇上蒙受百姓非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宣德帝半晌无言,在场的大臣们也都惊呆了,唯有宰相徐巍,心都沉到脚底去了。皇上登基后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就是因为没有高祖皇帝的传位诏书,兄终弟及,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赵溥这个老狐狸献了一份太后遗诏出来,一举解决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皇上能不重用赵溥?
念头刚落,就见宣德帝突然离席,双手将跪在那儿的赵溥给扶了起来,曾经水火不容的君臣,转眼就变成了同姓兄弟,一个自陈有罪,一个宽宏大量地表示过去的都过去了,从今以后还要指望贤臣帮他治理江山。
赵溥是贤臣,他算什么?
徐巍心如死灰。
秦王心也有点灰,看着不远处的皇兄与赵溥,他只觉得一把剑突然从天而降,悬在了他头上。皇兄登基前,确实暗示他将来他们兄弟俩也兄终弟及。秦王飘了几年,直到皇兄早早安排大侄子进中书省观政,秦王才琢磨过来了。当年皇兄那么说,不过是初登帝位要拉拢他,免得他带头闹事,根本不是真心实意要传帝位给他。
看透了,秦王也没有太失望,只想安分守己当个闲王,去年武安郡王自尽后,秦王恨不得缩在自己的王府再不出门。今日赵溥的所谓遗诏算是解决了皇兄的忧虑,但同时也把他架在油锅上了啊!想到因为皇兄猜忌而死的武安郡王,秦王暗暗攥紧了手。
大皇子楚王手里握着酒樽,狠狠瞪了赵溥几眼,都怪这个老杂毛,他要是早点把太后的遗诏拿出来公之于众,父皇就不会被百姓怀疑,北伐战败军中大乱之际,武安郡王也不会被将军们拥戴为帝继而自尽丧命……不过,楚王钦佩赵溥的丰功伟绩,瞪了几眼就不再计较了。
二皇子睿王垂眸看着桌子,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以父皇对大哥的看重,他多半是没机会的,现在皇位要落到皇叔头上了,他当不上大哥也捞不着,他有点窃喜,可,亲爹的皇位要交给皇叔,总是心有不甘。
郭伯言将三位王爷的神色看在眼中,却是另有思量,当晚歇下,他对妻子道:“京中恐要生变,明日你带茂哥儿去王府走一趟,提醒安安一声。”寿王不在,女儿身边怕是没有明白人,岑嬷嬷等人,顶多帮女儿打理王府,看不透朝堂。
林氏早听丈夫说过赵溥与皇上、宰相徐巍的恩怨了,此时一点就透,万幸皇位如何都牵扯不到女婿,自家不用太担心。一夜安眠,翌日用过早饭不久,林氏便牵着茂哥儿去了隔壁寿王府。
第145章 145
昭昭五个月大了, 躺着躺着就骨碌翻个身,翻完定要先瞅瞅娘亲,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盼望娘亲夸她似的。女儿又漂亮又可爱, 宋嘉宁天天陪着女儿也不觉得腻,白日精力被女儿占据,只有到了晚上, 女儿睡着了,宋嘉宁默默地躺着, 万籁俱寂, 思念的酸涩才会袭上心头。
王爷这会儿走到黄河哪里了?桃花早开了, 黄河春汛,水势大不大?
睡前老是惦记着, 晚上宋嘉宁做过几次噩梦, 梦见她的王爷站在堤坝上, 远处突然洪水袭来, 她尖叫着要王爷跑,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被洪水淹没,滔天的浪潮转瞬涌到她面前……宋嘉宁猛地惊醒, 耳边是女儿哼唧的哭声,她伸手一摸, 小丫头又尿了……
乳母就睡在床下,闻声而醒,熟练地帮小郡主换上干净的里衣, 收拾好了,宋嘉宁将女儿抱到怀里喂。昭昭闭着眼睛狼吞虎咽,宋嘉宁无意识地拍着女儿,不知不觉又开始想王爷。王爷二月初离京,二月底来了一封家书,下封,大概要等到这个月底了吧?
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林氏母子过来的时候,宋嘉宁刚推着女儿逛到百果园的樱桃林前。三月中旬,树梢的樱桃已经有泛红的了,宋嘉宁每天都要过来逛逛,今日发现那些樱桃更红了,宋嘉宁心中一喜,吩咐刘喜道:“叫人把树梢全红的樱桃都摘下来。”
刘喜笑着点头,立即去安排。
宋嘉宁抱出女儿,去得趣亭中坐着,低头逗女儿:“樱桃熟了,咱们给父王送去,让父王尝尝鲜。”
昭昭眨着大眼睛盯着娘亲的唇,虽然不懂娘亲在说什么,但娘亲笑了,她也就笑了。
那一瞬,宋嘉宁隐约在女儿酷似她的脸蛋上看到了一丝王爷的影子,再仔细瞧,又说不出哪里像。她低头亲女儿,娘俩正亲着玩,听说母亲弟弟来了,宋嘉宁喜出望外,立即将女儿放回推车,去正院见母亲了。
看出母亲有事情要说,宋嘉宁让乳母弟弟在院子里陪女儿玩,她单独将母亲请到内室。
林氏觉得吧,女儿作为一个王妃,不用搀和朝堂上的大事,但该知道的都得知道,因此先从赵溥回京一事讲起,给女儿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两朝元勋赵溥的功绩,其中略掉了赵溥与宣德帝的恩怨,只提赵溥与当朝宰相徐巍的仇。
一个是前宰相,一个是现在的宰相,宋嘉宁如今虽然贵为王妃,却依然觉得宰相这样的大官离她很遥远,都像戏台上的人,所以母亲说的细致,她全当故事听了,反正都与她无关。直到母亲提到赵溥献给宣德帝的遗诏,宋嘉宁才心中一惊。
太后遗诏,皇上驾崩后该把帝位传给皇叔秦王?
可是,上辈子当皇帝的,是她的寿王爷啊。
“安安在想什么?”女儿神色变化太明显,林氏压抑着惊喜问。她一直都觉得女儿没心没肺,只知道吃喝睡觉,去年女儿反驳睿王妃让林氏刮目相看了一次,难道女儿居然也看得懂皇位后的各种名堂?
她能懂,还是因为郭伯言暗示的呢。
“太后,为何要下这样的遗诏?”既然母亲问了,宋嘉宁就挑她最想不通的一点问道。
林氏沉默,遗诏本身牵扯太大,她问郭伯言,郭伯言都没说,还叫她不用多想。林氏信任郭伯言,便也同样敷衍女儿道:“太后自有她的道理,总之那些都与咱们无关,娘今日来看你,主要是叮嘱你两件事。第一,你去王府或进宫了,听别人议论这些,你心里有数就行,别插嘴,第二,王爷下次送家书过来,你回信时,简单提句赵大人与遗诏,无需多说,家常为主。”
宋嘉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母亲走后,宋嘉宁一边陪女儿玩一边走神,思绪又回到了上辈子王爷究竟如何坐上龙椅的谜题上,左思右想,想的头都大了也没什么结果。最后宋嘉宁干脆放弃了,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他当皇上,她就跟着沾光当皇后,他只是王爷,她就安心给他当王妃,只要王爷对她好对女儿好,他对旁人如何,她不在乎。
“王妃,樱桃摘好了。”刘喜抱着一篮红樱桃进来,笑着道。
宋嘉宁看着那篮樱桃,想到母亲的话,便觉得这个时候送樱桃不太合适,昨日宫里刚出遗诏,她今日就给王爷送樱桃,容易叫人怀疑她心急通风报信儿。有了决定,宋嘉宁让刘喜按照旧例将樱桃分成三份,皇宫、楚王府、太夫人那儿分别送一份,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
到了月底,宋嘉宁先收到了王爷的家书。
一页宣纸写了半满,简单介绍了他这一个月的行程,宋嘉宁铺平舆图,对着黄河一带的州县,目光沿着王爷的足迹移动,最后定在了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澶州。说完行程,信也到了结尾:“这边一切安好,你与昭昭如何?勿念。”
王爷口中只能说四个字,写信就没有顾忌了。
宋嘉宁瞅瞅床上睡得甜甜的女儿,她铺纸研墨,写回信。
因为要送樱桃这样的鲜果,送信的王府侍卫天未亮就出发了,快马加鞭,半路换了一匹马,终于两个多时辰后赶到了两位王爷下榻的驿馆。恰逢今日澶州百姓在黄河岸边祭河神,知府请寿王、恭王观礼,赵恒正要出发,已经走到前院了,迎面撞见送信的侍卫,连带着一篮子鲜红欲滴的樱桃。
赵恒捏捏那鼓鼓囊囊的信封,目光柔和下来,重新回到堂屋,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信。
宋嘉宁的信,一半是家书,一半是她画的画。赵恒先看画,五幅画,画的全是女儿。自家王妃作画的水平,赵恒若是夸赞,定是哄她的,但看着画上白白胖胖的小丫头,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他记忆中的漂亮女儿,可想象女儿穿着绣有梅花的小衣裳仰面躺在床上,想象女儿乖乖地坐在榻上,想象女儿趴在那儿回头朝他笑……
赵恒便归心似箭。
五幅画赵恒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顾忌要出发了,他才暂且收好,然后拾起她的家书。她写的都是哄女儿的日常小事,若是幕僚呈递这样的文章,赵恒可以一目十行,但她写的哪怕再琐碎,赵恒都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了。
看到她提及赵溥与太后的遗诏,赵恒心中因为妻子女儿而起的温情,顿时化为无形。
家书、画像全部装进信封,赵恒亲自将信封放到书房,神色如常地出发了。四皇子恭王已经等了他一会儿,从侍奉的驿丞那儿得知三嫂送了家书来,恭王笑着打趣道:“三哥,嫂子是不是送樱桃来了?那你得分我一半,别自己吃独食。”
宋嘉宁在信中特意献殷勤,说那些樱桃都是她摘的,赵恒不想将王妃的心意分给旁人,随口道:“路途遥远,樱桃已烂。”
恭王不太信,刚要质疑,福公公弯腰笑道:“殿下想吃樱桃,小的这就命人去买些新鲜的。”
恭王瞅瞅福公公笑眯眯的样子,笃定三哥小肚鸡肠不想给他吃,但男人大丈夫,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计较,只是想到温柔貌美的三嫂,对比自家与温柔毫不沾边的李木兰,恭王忍不住暗暗地羡慕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