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严受不住这股力道,整个往旁边跌倒,他昏头昏脑地抬眼,吃惊地看着赵世禛:“殿下你、你干什么!”
赵世禛盯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严倒也聪明:“殿下说我?”
赵世禛微微倾身道:“不错,就是说你,你明知道那老东西是个禽兽不如的,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杀他?”
小严听到最后一句,双眼瞪大到极致:“你、你说……”
赵世禛冷道:“没有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又残害了多少无辜孩童,你救不了自个儿,难道还救不了别的孩子吗?你就这么无动于衷的看着?!”
大颗的泪从小严的眼中冒了出来,就像是有无数的尖叫声从他的心头涌出来,他只能紧紧地咬紧牙关。
“废物,死了倒也罢了。”赵世禛不屑地说。
这句话刺痛了小严的心,小严流着泪道:“我、我不知道……”
赵世禛道:“不知道?”
“我起初不记得了,”小严闭上双眼,满脸的绝望,“是最近听说了慈幼局的传闻,才、才又一点点想起来的。”
当初小严给严府的当家主母扔到这慈幼局,因为他从小就白净清秀,那王院长又有些不可言的恶癖,他竟最喜欢幼小的孩子,不免盯上了小严。
只是小严那会儿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年纪,给他折磨了一年多,几乎奄奄一息了,家里才来接他。
那院长因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本想一了百了杀了他,然而小严自己病的糊里糊涂的,竟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因此才活了命。
后来小严长成了少年,只是脾气未免有些古怪,就是世人所说的“断袖之癖”。
起初他还是乐在其中的,王昊同他也很好,知道慈幼局的奇闻传了出去,几个人不免谈论。
那些日子小严总是不踏实,晚上每每做噩梦。
许久,才陆陆续续想起幼年时候的遭遇,至此也才揭开了那地狱般的过往。
他极度的愤怒,也开始开始极度的厌恶自己,那把匕首随时带在身上,一是想着自己过不去这一关就自我了断,另外也是想着……或许可以冲去慈幼局,跟那老东西同归于尽。
但他又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只觉着肮脏龌龊,无法形容。
小严之所以肯告诉王昊,却是有目的的,因为他终于熬不住,想要除去王院长。
他想到一个法子。
徐勇曾进过决异司,又是工部的人,小严很清楚徐勇的性子,所以故意在徐勇跟前说起慈幼局的事情,就是想让徐勇心动。
果然接下来徐勇就成了他们的人证。
本来一切都天衣无缝,何况还有个自尽了的替罪羊。
只可惜王昊在回去找寻玉佩的时候偏偏跟阑珊打了个照面。
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小严听赵世禛这么说,就明白自己那些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他索性跪在地上,含泪道:“殿下既然已经知道,我只求殿下一件事,痛快杀了我吧!”
赵世禛道:“你虽然没用,不过倒也情有可原,设的计谋也还过得去,若不是遇上了太子妃,应该不会有人看穿。”
小严呆呆的,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又冒出这一句。
他抬头看向赵世禛,泪光朦胧中,见太子殿下一双凤眼清清冷冷,凡尘不染似的。
只听赵世禛道:“你倒是个人才,死了怪可惜的。”
小严觉着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临死产生了幻觉。
“我问你,”只听太子殿下淡淡道:“你会成为王院长那样的东西吗?”
“什么?怎么可能?”小严拧眉,满面嫌恶咬牙道:“我宁死。”
赵世禛道:“那你想成为对付这种玩意儿的人吗?”
小严双眼圆睁:“殿下……您是说?”
他有些汗毛倒竖,拿不准赵世禛的意思。
赵世禛瞥他:“在最初的时候,打猎的狗子是从野外的狼驯化过来的,有些凶猛的狗还会帮主人猎狼猎狐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自戕的王院长的弟子,虽也是从小给姓王的荼毒长大的,后来也助纣为虐的害了不少人。
只是他终于良心未泯的不愿意再继续为虎作伥了,才跟王院长闹翻。
那天他听见动静的确翻墙过来,撞见那一幕,就把刀捡走了,之所以会自杀,一是因为王院长给杀死,他也没了再活下去的信念跟希望,二也算是谢罪了。
王昊那边因为改了口供,并没有承认杀人,更没有说起是小严设计指使之类,那么小严这里自然也毫无嫌疑。
赵世禛从不是个心软的人,但更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虽然律法上说“杀人者死”,但是知道了姓王的做的那些事情,赵世禛唯一的遗憾是:那畜生死的太轻易了,应该留着他的命,至少来个凌迟才好。
赵世禛问道:“听见了吗?你……想不想当这样的狗?”
小严终于清楚了他的意思,他低下头,情不自禁地无声哭了起来。
然后用哽咽不清的声音道:“我想、我想!”
他非常想当一只有用的狗,去咬死那些畜生,把他们撕成粉碎。
这点上跟赵世禛不谋而合。
赵世禛笑笑,转身往外,出门口吩咐道:“带他去镇抚司。”
徐勇还以为小严必死,大胆道:“殿下!”
赵世禛止步看他:“嘉义侯府小侯爷徐勇。”
徐勇给他的凤眸扫过,才鼓起的勇气突然泄气,忙低头:“是、是我。”
赵世禛道:“你胆子挺大啊。”
“啊?殿下指的是什么?我的胆子……算是一般吧?”徐勇摸不着头脑。
赵世禛冷笑:“听说你曾公然宣称你喜欢太子妃?”
徐勇的脸腾地红了,忙道:“那是在以前,舒姐姐……我是说娘娘还没有嫁给殿下之前,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当然可以……”
那“可以”还没说完,就见赵世禛的凤眼眯起来:“我说不可以。”
徐勇生生咽了口唾沫,神奇地拐了弯:“是、是不可以,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嘉义侯若是亲眼见到一定会叹为观止,太子殿下几个字,胜过他千言万语外加拳打脚踢。
赵世禛见小侯爷从善如流的,便不再多言,转过身沿着廊下往前去了。
此时锦衣卫带了小严出来,严公子神情平静,颈间的血已经止住了,他向着徐勇吴子令跟姚升作了揖,就跟着锦衣卫们去了。
姚升目送他们走开,想了想,便跟着赵世禛往前去了。
徐勇道:“姚大人!你去哪里?”
姚升笑道:“小侯爷,你还是快走吧,这会儿小舒正在前面小书堂,你若过去,殿下瞧见你只怕又不高兴。”
徐勇叹了口气,又忧心忡忡地说:“那我先走就是了,唉,还不知道王昊跟小严到底怎么样呢。这是什么事儿啊。”
见两人去了,姚升才也跟着往小学堂走去。
姚升到了小学堂的时候,见鸣瑟跟在赵世禛身后,两人竟都立在门口并未入内。
当下姚升就放轻脚步,也跟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探头一看,不禁怔住了。
原来此刻在那书屋里头,果然是阑珊在,只是阑珊竟然盘膝坐在地上,就如同僧人盘膝打坐一样。
姚升正觉着莫名,那边阑珊终于缓缓站了起来。
赵世禛这才迈步走到里间:“怎么样了?那地上凉,你再坐一会儿我就要揪你起来了。”
阑珊抬眸:“五哥……你那里的事情如何?”
赵世禛道:“都解决了,放心。”
自打锦衣卫插手,翻出了慈幼局里肮脏的隐情,赵世禛一声令下,慈幼局至少削去了三分之一的官员跟仆从,毕竟姓王的做这种事,决不至于到天//衣无缝的境地,那些愚钝懵懂不知情的就罢了,知情不报的,同样有罪。
只是王院长的恶行,赵世禛不想跟阑珊说明仔细。
就只赶紧地转开话题问道:“你在这里打坐,可悟出什么来了?”
阑珊才笑道:“不敢说悟出,只不过,也跟这个大有关系。”
赵世禛疑惑,因见她盘膝所坐的地方,正是先前端儿坐过的,便也猜是地上青石作怪。只不过不管是站着看,蹲着看,伸手试试,凑近了看,都看不出什么来。
赵世禛宠溺地看着她,笑道:“你若是真的知道了,就快给夫君把这个谜题解了吧。”
阑珊脸上一红,说道:“五哥,你知道达摩祖师吗?”
“达摩?”赵世禛诧异:“当然知道,菩提达摩,那是禅宗始祖,你提他做什么?”
阑珊道:“当初达摩祖师在嵩山的五乳峰的一处石洞之中,九年坐禅,面壁修行,世所景仰。后来,达摩功成出关后,在他所坐禅的石洞之中,他面壁的那块大青石上,竟留下了他面壁时候的影像,就如同是人画上去的一样,后世之人把那块石头叫做‘达摩面壁影石’,还特意将那块石头切下,供奉在庙中。”
赵世禛听着她所说,诧异之余忙又去打量那块大青石:“难道这就是达摩面壁的那块?”
阑珊笑道:“不,这个不是‘达摩面壁影石’。”
赵世禛愕然:“那你的意思是……”他当然知道阑珊不可能无缘无故说什么达摩面壁,这小学堂的异状一定跟此事有关,可既然不是,又怎么说?
阑珊不疾不徐道:“五哥,你知道这慈幼局的地皮,原本是属于慈源寺的吧。”
“当然了。”
阑珊道:“慈源寺内曾也出过一位高僧,据说‘慈源’二字,还是从他而起呢。”
赵世禛皱眉道:“你是说慈源禅师?”
这慈源寺的起因,便是这一位老禅师,据说前朝兵变的时候,乱兵在京城中肆虐,见人就杀,慈源寺之外就是一座学堂,禅师不顾危险,将里间的三十六个小孩子接到慈源寺内藏了起来。
乱兵以为他私藏了宝贝,甚至不惜砍掉了他一条手臂逼问,法师也不曾吐露一个字。
后来兵祸平定后,三十六个孩童没有一个损伤,世人皆都赞颂法师的高行高义。
阑珊道:“我因为窥不破这小学堂的机密,就翻看了慈源寺的寺志等等,原来当初慈源法师养好伤之后,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整整坐禅了十年,直到坐化。”
赵世禛悚然而惊:“你说……”
阑珊道:“这里没有达摩面壁影石,但是,有慈源法师的影石啊。”
赵世禛跟她目光相对,突然间明白过来,他蹲下身子,想着那晚上端儿坐着的高度,歪头看向那青石。
此刻光线变化,原本空无一物的大青石上,若隐若现地竟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看得出是个老僧,垂着大袖,慈眉善目,僧衣上的褶皱都依稀可见,仿佛是很浅淡的水墨画。
赵世禛回头看向阑珊。
阑珊道:“若是按照常理来说,凡人就算真的面壁十年,也未必会留下什么影像,但是达摩乃是禅宗祖师,慈源法师又是真性得道的高僧,他们身上必然有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能量,所以会留下这些影像,甚至……你我虽能看见这影像,但是看不见甚至听不见的呢?又会不会也同样留了下来?倒是像端儿一般一两岁的孩子,才能听见、看见的?比如小孩子们是感受到了曾经在此面壁十年的慈源法师仁爱之意,这才奔着来的?”
阑珊解释的很仔细,赵世禛似懂非懂,摸着下颌想了半晌,道:“听着大有道理,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
作者有话要说:达摩面壁影石是真的存在的哦,欢迎小伙伴们再次走近科学~不知小舒解释的道理大家明不明白XDD
第 283 章
且说赵世禛听阑珊说罢, 点头忖度道:“听着有理,这些地质相关毕竟你是行家,可我还有一个疑问。”
阑珊忙问:“是什么?”
赵世禛道:“这种奇事是年前才有的,在去年之前却并不曾听说过, 慈源法师在这屋内坐禅十年, 按理说着影像石早就有了的, 怎么以往不曾听说有此事呢?”
本来赵世禛怀疑是小严跟王昊两人搞的鬼,但是听了小严的供述,显然跟他无关,甚至也正是因为这奇闻才触动了他对于小时候的记忆。
阑珊道:“五哥可知道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是什么时候?”
赵世禛说道:“据说是去年秋天的事儿。”
阑珊问:“去年秋天京城内有没有什么别的奇事发生?”见赵世禛皱眉疑惑,阑珊道:“我不是说人的所作所为,比如……是地上的沟渠、或者天象之类。”
赵世禛摇头道:“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姚升在门口自然也是竖起耳朵的,听阑珊说那“达摩面壁影石”, 已经暗中惊为天人了, 若不是赵世禛在里头,只怕早就窜进去一睹究竟。
听两人说到这里, 姚升想了想, 猛地一震!
原来这会儿,轮到了赵世禛跟阑珊“当局者迷”, 而姚升却是“旁观者清”了,姚大人立刻说道:“当然有的!”
两个人急忙回头,姚升忙低头道:“殿下怎么忘了,去年秋天不是有过一件天象大事吗?就是……”他转头指着圣孝塔的方向:“圣孝塔在雷声中突然大放光芒啊。”
赵世禛闻言也跟着心头微震, 转头看阑珊:“能跟这个有关?”
阑珊听了姚升的话却笑了,道:“我不敢打保票的,可我也不敢说没有关系。”
赵世禛道:“这又怎么可能?”
阑珊道:“圣孝塔的光,是从雷电上积存的,可以说它是吸收了雷电之光,如果说那种光跟慈源法师留在青石上的影像产生了什么奇妙的关联,或者青石吸收了圣孝塔的光,散发出了那种原本内在的能量,才给小孩子们听见看见感受见,谁又能说的准呢?”
姚升眉飞色舞,已经信了阑珊所说,他不敢高声欢呼,便低低对鸣瑟道:“不愧是我们决异司的司正吧?”
他声音虽低,赵世禛却也听见了,便笑了声,把阑珊搂了过来,在额头上用力亲了口,道:“真不愧是我的姗儿,就知道什么疑难案子到了你手上都是迎刃而解的。”
阑珊道:“也是因为五哥那天叫端儿过来,我才触动灵机的。”
慈幼局的事情在今日,才算是慢慢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管是小孩子们无故闯入小书堂也好,还是王院长突然惨死也好,只是后者产生的影响却远比表面上看来要深远的多。
赵世禛亲自将两件事情的详细向着皇帝禀明,又提出了要整肃各地的慈幼局,派出专人巡查,加强管理等等提议。
皇帝尽数同意,又让吏部跟户部配合太子殿下放手去办,一旦发现有类似罪行的,重则凌迟,抄家,轻则杖责,流放。
此后月余,慈幼局上下已经如同换过新血一样,更有一番精神面貌了。
入秋之际,某天,慈幼局来了一位身着灰色缎袍的老者,气度不凡。
门口的接迎侍者恭敬有礼地迎了,请留名姓。
那老者身边跟着的侍从便替他写了个“京都赵先生”的落款。
侍者便叫了两人来,陪着他们向内而行。
这赵先生两人先去看过正在听课的小学生们,看一个个衣着得体,神采奕奕,颇为嘉赏。
陪同的慈幼局侍者便笑道:“这全仰仗当今太子殿下跟太子妃娘娘的恩德。”
赵先生的侍从一怔,赵先生却淡淡问道:“怎么说?”
那人道:“起初是太子妃娘娘突然驾临,看望过这里的孩子们,又捐赐了好些东西,后来,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撤换了头上几个不得力的官儿,据说还有几个贪墨不法之徒呢。严惩之下,上下才肃清了许多,只不知道会换个什么样的院长来。”
关于院长的人选,赵世禛曾提了一两个,皇帝却没有答复,赵世禛见状就不再提议,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父亲……既然不言语,一定是心里自有打算了。
过了学堂往前,正有几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有个小女孩儿发上簪着两朵粉色的绢花,格外好看。
皇帝不由多瞥了两眼,那跟随的人笑道:“那个小家伙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那天太子妃亲临,抱着她亲自梳了头发,那花儿还是太子妃所赐,亲给她簪着的呢,这孩子每天都要戴着。”
赵先生微微点头:“不错。”又问:“你们的小学堂在哪里?”
那人听说笑道:“原来先生也是听说了我们小学堂有慈源法师影石之事,特来观摩的?”
赵先生道:“来观摩的人有很多吗?”
那人道:“可不是吗?自打太子妃娘娘勘破了那些小孩子为何往小学堂来的缘故后,来观摩的人络绎不绝呢,头几天都挤不进门来……如今都不敢放他们进去了,那些人还特举了香火来烧拜。”
赵先生笑:“那我可能去看?”
那人也笑回道:“先生只在门口看看便是,慈源寺的主持方丈因为知道了,正想着也把这影石请回寺内供奉起来呢,所以不许闲杂人等靠……”
跟随赵先生的侍从皱眉,却又不便开口。
不料这边话没说完,却有个慈幼局的执事匆匆走来,拦住那侍从笑对赵先生道:“先生若是想看自然使得,请。”
赵先生扬眉,却也随着他往前去了。
众人到了小学堂外,果然见房门口拦着一条淡色的丝絩,自然是阻着闲人不许进内的。
那执事亲自将丝带解开,毕恭毕敬地请赵先生入内。
当下到了里间,执事亲自告诉赵先生如何观摩,果然便也在距离青石数步远盘腿而坐,定睛看时,便瞧见了那石头上若隐若现的僧人影像,虽然淡淡的如同水墨画,却给人一种肃穆圣洁之感。
赵先生心中微震,竟不由自主合上双眼,似乎有祈念之态。
他旁边的那侍从本要跟着说几句话的,见状忙缄口不语,悄悄地退后了几步。
等到赵先生终于起身出外,执事又亲自请他们去偏厅喝茶。
侍从陪着赵先生入了偏厅后,见执事陪着说话无碍,自己便出了门口,左右看看,便往右手边走去。
走过院门,恰好看到前方廊下站着一道人影,竟是个身量窈窕的女子。
目光相对,那女子嫣然一笑,便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相见,女子屈膝行礼:“公公安好。”
这给称呼为“公公”的人笑看着她,半是惊诧地颔首道:“果然是苏镜啊,我就觉着那执事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才那么恭敬的……必然是你透了消息了?”
原来这女子竟正是昔日在坤宁宫当差的大宫女苏镜,而这“公公”,不是别人,竟正是雨霁。
至于那位“京都赵先生”,当然便是闻风而来想要亲自一看那影石的皇帝了。
苏镜莞尔道:“公公莫怪,我猜到皇上是冲着那慈源法师的影石来的,哪里能叫人难为了皇上。只是并没告诉他们是皇上驾到,只说是贵客不可怠慢。”
雨霁满眼赞许,笑道:“你出了宫,还是这么办事妥帖的。果然,幸亏是你,不然岂不是扫了主子的兴?只是你怎么在这里?之前听说你放出宫去,还担心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宫内的女子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只是可以自己选择留还是走,苏镜是选择走的,但雨霁想不到她居然到了慈幼局。
苏镜笑道:“我原本就很喜欢小孩子,出了宫后,又懒怠跑远了,听说慈幼局招教养嬷嬷,因为钱少,没什么人愿意来,我却不用那许多钱,所以就来了这里。后来因为出了事,太子殿下来此,给殿下看见了我,才提拔我管事的。”
雨霁啧啧称奇道:“原来是这样,让你在这里管事倒是相得益彰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也是这些孩子的福气。”
苏镜当初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宫女,统管宫中事务,游刃有余,她又是从内宫里历练出来的,一双火眼金睛,放在这妇人多小孩儿多的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
苏镜笑道:“公公过誉了,我可不敢当。”
两人说了几句,雨霁怕耽误了差事,就跟她分开,仍旧回去伺候。
又过了数日,皇帝下诏,第一,任命安王赵元吉为慈幼局的院长,统理慈幼局上下之事;第二,命将慈源法师的影石搬出,却并不是放回慈源寺,而是竖在慈幼局进门的大堂之中。
皇帝的意思,就是让所有在慈幼局当差、以及进出慈幼局的人都好好地看清楚了这块影石,牢牢记得慈源法师的仁爱之心,同时以这份仁爱之心对待慈幼局的孩童们。
另外还有一道诏书,却是朝廷将从国库之中拨出专项的钱款,用以贴补那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这样举措,是为了让那些有心养孩子却实在无能为力的家庭有一条退路,也能让那些本来会给弃养的孩子能够如愿地在父母的荫庇之中长大。
这条法令颁布不出三个月,慈幼局所收到的弃婴,便比其他时候同期要少了一半!
阑珊听说这个消息后,心中着实高兴,可见这天底下还是真心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居多。
慈幼局的事情算是圆满完结了,此后阑珊抽空,终于让言哥儿行了礼,认回了温家。
原来秋天的时候,温家的戚老夫人就已经不太好了,没想到临去,竟得了一个孙子,想到昔日所作所为,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言哥儿认了温益卿为生父,也改了“温”姓。
只是温益卿并没有去掉他原本的那个字,于是全名就为:温舒言。
阑珊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未免有点怪怪的,但这也算是温益卿的好意,毕竟不至于完全抹煞了自己跟言哥儿相处的时光,且言哥儿自己也是喜欢的,倒也罢了。
赵世禛却是不爽了很久,牙根痒痒地很想拿捏温益卿点什么错,最好把他远远地踢出京城最好。
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之前,阑珊接到了来自葛梅溪的一封信。
阑珊先前回京的时候,葛梅溪回到了豫州,葛知府似乎不愿意让儿子再回京城工部任职,只是葛梅溪心之所向,便罢了。
只不过因为阑珊出嫁等等,葛梅溪便没有回京,只是领了工部的调命,去了南边造船厂。
毕竟因为要拓展同南洋的贸易往来,海船的督造至关重要。
葛梅溪在信中说起自己在翎海的所见所感,一时唤起阑珊对于昔日同江为功在翎海时候“同甘共苦”的记忆,如今却换了葛梅溪了,看着那久违的字迹,百感交集。
才把信收好了,外头宫女来说道:“娘娘,安王妃跟小郡主到了。”
阑珊急忙起身迎了出来,才出门口,就见宝言牵着乳母的手走了进来,随后才是郑适汝。
阑珊下台阶迎着她,先把宝言抱入怀中,看着女孩子乖静秀丽的小模样,连连亲了两下,便笑问:“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叫人先说声,我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