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城中禁军突然增加了很多。”手指在石桌上轻轻一敲道:“本王虽然管着兵部,但宫中侍卫以及禁军从来不归兵部管。”

拂晓大致猜到了他此来的用意,却不说话,只笑吟吟等着他自己说下去,陈相允停顿之后果然道:“那些皆归大王兄管。”

“既是这样,那换侍卫也好增兵也好,大王兄自然有他的用意在,殿下又操的是哪门子心呢?”

陈相允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王妃还不明白吗,那本王再说的明白一点,入秋之后受天寒影响,父王刚刚有所好转的身体再度变差,而且比原先更加严重。”

拂晓起身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慢条斯理地道:“殿下是说大王子做这些是别有居心?一旦父王病逝,若非传位于他,他就要发动兵变?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陈相允没好气地看了不解其意的拂晓一眼,“你三番两次得罪两位王嫂,不就是为了让我与二位王兄誓不两立吗?现在高兴了?”

拂晓轻笑间带起的得意之色气得陈相允牙根直痒痒,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得别过头自个儿跟自个儿生气,一张俊美的脸庞憋得通红。

难得他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岚风和若雪在一旁看得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拂晓取过摆在果盘上的橘子在手中徐徐剥着,“就算真是这样,那现在殿下和妾身说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想让妾身与二位王嫂重修旧好,消除他们对殿下的敌视?”

“哼,别的不敢说,但是王妃要肯去赔这个理道这个歉,那太阳可真是打从西边出来了。”他环手于胸冷冷道:“只要王妃肯帮本王一个小忙,本王就感激不尽了。”

“是什么?”他的话勾起拂晓少有的好奇心。

“在中秋家宴上寻个机会将这个异常的变动告之父王。”他郑重地道。

“这件事殿下自己就能做,何必还要借妾身的口呢。何况…”她扶一扶鬓边的珠花怡然道:“以父王的精明这些事怎可能瞒得过他。”虽然与安南国王只有几次接触,但她已经断定他是一个极精明强干的人,“再说了,殿下不是掌着兵部吗,就算大王子二王子真有心做乱,殿下大可调兵入京平定叛乱。”

“王妃可曾听说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句话,等他们入京,本王坟头上都该长草了。”陈相允没好气地回了句,沉默片刻又道:“至于父王…换做以前自然不会,但现在…”他叹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吧,自病情加重后,父王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事都顾不过来,我不明白他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立储君。”

拂晓端坐不动,一袭流云绛紫锦衫自石凳上垂落于地,“父王自有他的打算,不立储君就意味着三个人都有机会,也许父王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谁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陈相允默然不语,目光从她微凸的小腹上滑过,一个念头骤地窜了出来,父王莫非是在等这个孩子?

想到这个可能顿觉一阵后怕与庆幸,当初他可是差点毁了这个重要的筹码,幸好留住了,没有铸下大错。

拂晓理一理裙裾上的丝绦道:“就算真是这样,那妾身为什么要帮殿下呢?”她抬眼,笑意如初,但眸光已冷,在夫妻的假像下是互相仇视的两颗心。

“为了你自己。”来之前陈相允已经想到了说辞,是以也不着急,慢悠悠饮了口茶道:“安逸、荣华、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的权势名位上,一旦本王在这场夺位之争中失利,眼前这一切就会化为泡影,你我都将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那又如何,眼前这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妾身并不在意,反倒是更愿意看殿下如何走到那一步呢!”她连连冷笑,恨意淋漓。

“那孩子呢,你忍心让他也与你受一样的苦?囚禁、流放,甚至杀头?”冷笑因他这句话倏止,但仍不愿示弱地道:“别忘了这个孩子是你强迫我留下的,现在却又想拿他来制约我,不觉太可笑了吗?”

他端然而坐,目光灼灼迎向她,良久衔了一缕笑意抚上她秀美的脸庞:“也许以前确是这样,但现在…你的目光不同了,王妃,你已经在意上了这个孩子。”

拂晓没料到会被他看出来,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孩子…因为你我要放弃最初的打算了吗?唉,真的很不甘心啊。

“不着急,王妃可以慢慢想,本王就在这里等。”一次又一次,他似乎已经将逼她当成了常事。

银牙紧咬,极至牙龈酸疼方才吐出违心之语:“好,我答应你。”

“那就有劳王妃了。”他露出一抹比秋阳更加耀眼的笑容,又一次占了上风,这种感觉真是容易让人上瘾,“那本王就不打扰王妃静养了,后日本王会来接王妃一道入宫。”

“殿下准备就这么走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准备起身走人的陈相允,“妾身都答应帮殿下这么大的忙了,殿下是否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那你要什么样的诚意?”他重新坐下,看她准备说什么。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中秋(2)

第七十六章 中秋(2)

拂晓转了一下眼珠子推开茶盏曼声道:“妾身喝不惯用井水泡的茶。”她也不提要求。就这么依依含笑地盯着陈相允,等着他接话。

陈相允剑眉微挑,扬唇道:“不习惯井水泡茶?难道要河水,王妃的口味倒真是与众不同,不过没关系,本王这就让人去河边打水。”

拂晓摇一摇手指侧首笑道:“不,妾身习惯用泉水泡茶,以往在明宫时若非泉水所泡妾身是从来不喝的。”

陈相允虽然不大愿意理会,但这种事只要交待一句就会有人去办,也就应承了,没想到朱拂晓后面的话立马就变成了要他亲手打来的泉水。

在确定朱拂晓不是开玩笑后,陈相允百般不情愿地跑到数里之外的山脚下去打泉水,毕竟此刻是自己有求于她,而且上回的事…确是他错。

等他满腹牢骚一身水渍的提着水回来后,朱拂晓又说她不想喝茶了,想喝羊奶,且指明了要他亲手挤,否则先前答应的话就不作数,无奈之下他又跑到羊圈忍着羊粪味去挤奶,等他一身羊骚味的拿着煮好的羊奶去后,朱拂晓又改变了主意。想吃外面买的绿豆糕…

整个下午陈相允被指使的团团转,一次又一次,狼狈不堪,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朱拂晓这是在借机整人。

拂晓的心情是越来越好,先前的那份郁结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眉梢、唇角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在陈相允又一次气喘吁吁带着她随口一说的东西回来后,她睨了一眼正待再寻个新花样出来时,忍了一肚子气的陈相允一言不发地恶狠狠盯着她,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但是朱拂晓又岂是被吓大的,故作不知地道:“妾身现在又想吃莲藕了。”

陈相允怒极反笑,“王妃,本王已经顺了你一下午了,还没有玩腻吗?再说现在是什么时节,莲藕?你让本王去哪里给你弄?”

“玩?妾身怎么是在玩呢!”侍候的人听到这话均是在心中暗笑,放眼望去,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吃的喝的不说,还有风车之类的玩艺,要说她不是在玩,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拂晓无辜地眨眨眼,“殿下怎么这么凶,可是妾身提的要求太多让殿下腻烦了?”

“你说呢?”陈相允没好气的答应了一句,径直往冰凉的石凳上一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再陪她玩了。

“殿下这话说得可是让妾身伤心呢。”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拿绢子使劲拭着眼角,可那双眼里明明都是狡黠的笑意,哪有半分哭的样子。

“我都还没伤心你伤心什么?”陈相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肮脏不堪的衣物道:“我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朱拂晓。你太别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身上这套衣裳是青青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今天才第一回穿就弄成这副德行,真是令人不快。

凑得近了那股沾在他身上的恶臭扑鼻而来,拂晓未及防备下吸了一大口,顿时连连作呕,陈相允只当其是装的还待要说,岚风不动声色地挡在他们之间,屏住呼吸道:“殿下身上的味道冲了公主,还请殿下退后几步。”

陈相允低头一闻,果然是恶臭阵阵,明白朱拂晓这回不是装的,顾不得责怪岚风无礼的言语当即后退数步,令臭味不再那么浓烈呛人。

待好受些后,拂晓清了清嗓子正待要说话,忽地一声轻笑逃逸出微启的嘴唇,随后便怎么也停不住,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许久方在陈相允铁青的脸色中勉强止住,摆手道:“罢了,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一听这话陈相允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青中透白,“你说什么,今天?”

拂晓眨眨眼笑意盈盈地道:“是啊,妾身尚有六个月才生产,这期间难免不会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殿下不会是现在就觉得妾身烦了吧?”见陈相允臭着一张脸不说话,当下以手抚额做虚弱状道:“呃,头有点晕,要不后日还是不去了,父王那么通情达理,想必不会怪妾身。”

她摆明了就是玩自己,可恶,可恶!从没见过那么可恶的女人,总有一日他会要她付出代价的。

拂晓好整以瑕的瞥过头,垂落于两侧的珠络轻轻甩在脸上,“殿下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喽?”

“谁说的。”陈相允强压下一肚子的气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妃怀着孩子,本王照顾一二是应该的,适才是在想以后要多抽抽时间来陪王妃。”

“是吗?”笑意狡黠如狐,放下抚额的手道:“殿下这样关心妾身,妾身顿觉人好多了,后日家宴定然不会缺席,殿下尽可放心。”

“那最好,时候不早,本王还有事先走了,王妃好生休息。”最后两个字陈相允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说罢扭头大踏步的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妾身恭送殿下。”她冲着陈相允的背影欠身说道,话音未落笑声已扬起。已经快走到门口的陈相允在听到笑声时脚步顿了一下仿佛要回过身来,但终是忍住了,复又前行,很快便不见身影。

拂晓在后面笑弯了腰,很久很久没那么痛快的笑过了,戏耍别人的感觉真的很好,尤其还是仇人,陈相允,她如何舍得让他好过。

两日后,三位王子直继携正妃侧妃入宫赴宴,宴席上欢声笑语不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仿佛…真的是这样…

许久没进宫,这次见了果然如陈相允所言,国王的身体比她初来安南时又差了些许,脸色看似红润,但与常人不一样,显然是用药物在吊着精神。

趁着席宴中途更衣的机会,拂晓婉转地向国王提了提陈相允所说的事,刚喝过药在休息的国王听到这些并没有表现诧异之色,只是闭着眼眸淡淡地应了声,随后便问起拂晓在王府中的生活还有孩子的事情。

“相允待你好吗?”闭目养神的国王突然睁开眼问了这么一句。那双眼睛并没有因病而混浊,拂晓明白,这个老人依然精明,适才的话他是听进去的人,但也许他早就知道所以并不在意。

“很好。”许久许久,拂晓终是低低吐出这两个字来,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要这么说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是吗?”国王右手扶着榻边,撑起半边身子道:“那你过的好吗?”

嘴唇微微一颤,猜不透国王这么问的意思,当下笑靥如花,若无其事地道:“父王怎么突然问起儿臣这个来。儿臣与殿下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是好的。”

国王牵一牵唇,目光在她脸上巡视片刻沉声道:“应该是相敬如冰才对吧。”不待拂晓辩解他抚着她盘得一丝不乱的发髻带着几分怜惜的意味道:“孤虽然老了病了,但还没有成老糊涂,你瞒不过孤的,是因为你母妃?”

拂晓心中一沉,再不能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这事即使在明朝也是机密,如何会传到安南国王的耳朵里,“父王…”

粗糙的手掌带着深刻的掌纹与温度抚过拂晓绝美的脸庞,不知怎的,这样简单寻常的抚触令拂晓鼻尖一酸,待得回过神来时眼中已盈满了泪,险些就要掉下。为何?她不明白,是因为这样带着温度的抚触令她想起了母妃吗?以往在宫中只有母妃的抚摸会令她感到温暖…

“孤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自然有为孤打探消息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他的身子真的很差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开始咳嗽个不停。

拂晓替他抚着背待其气顺些后才缓缓道:“那是一场意外,殿下并非有意,儿臣也早就忘了。”

“若真是忘了那就好,可是…”手指停留在她眼皮上迟迟未移开,“这里告诉孤,你一直都记着,从未忘记过,眼睛骗不了人。”

拂晓低头无言,许久头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逝者已矣,执着于过往的仇恨于你并无半点好处,拂晓,在三个媳妇中孤最看中你,不光因为你是大明来的公主,也因为你是个聪明人,这点从孤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

“儿臣只有一个母妃。”许久许久,静寂无声的大殿内终于响起这么一句话。

“孤知道。但是你已经成为相允的妻子,孤的儿媳,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若一直记着从前的事,痛苦的只能是你。”这其中既有劝慰也有警告之意,“你若能做到,于人于已都有好处,而且孤也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这个时候若将青青被人沾污的事合盘托出,就算陈相允再怎么护着父王也不会允她再顶着侧妃的名头留在王府。要报复柳青青这是最好的机会,虽然会得罪陈相允,但她与陈相允从来都没和睦过,自然无所谓得罪不得罪了。

正待要说,低却的目光突然看到微凸的小腹,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是她与他的孩子,她不在乎他,却无法不在乎这个孩子的将来,既然准备生下他就要给他最好的未来,与陈相允势成水火只会害了这个孩子,忍耐,现在还需要忍耐,直至寻到一个万全的机会除掉柳青青。

国王见她一直低头不语只道是在考虑自己的话,神色顿时缓和下来,但依然决定旁敲侧击一下,给她提个醒以免太过固执,“如水,虽然现在是侧妃,但她与你一样都是公主。”

“儿臣明白,儿臣会忘掉以往的一切,与殿下好好相处,不让父王失望。”她明白,如果自己再不妥协,父王就会换一个人坐这个王妃之位,说到底,他最在意的人始终是儿子。

“那就好。”国王欣慰地点点头,疲倦的目光长久停留在她腹部,和蔼地道:“孤等着你给孤生一个好孙子,他一定…”

一定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眼闭上,不知是否累极睡了,拂晓无声地欠一欠身退出了大殿。她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陈相允,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长夜如斯,明月如斯,她与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异香

第七十七章 异香

十月,秋末冬初。一日冷过一日,渐渐有天寒地冻的感觉,天气寒冷再加上身子日渐沉重,拂晓少有出去的时候,整日整日的呆在屋里,以看书刺绣来打发时间。

陈相允很少过来,就算偶尔有来,也是屁股都不沾一下凳子,站一会儿就走了,好像深怕她再像上回那样整他。

来得最勤的反而是柳青青,几乎每日都过来请安,坐上一会儿说几句话再走,尤其是天气转凉之后,日日风雨无阻的嘘寒问暖,唯恐她冷了凉了,一应衣食用度更是源源不断地往来仪阁送,有时拂晓只是随口一提青青也记在心上,翌日便叫人送过来,即使是府中没有也叫人想办法去外面搜集来。

这样尽心尽力的照顾,换来的始终是拂晓不冷不热的态度,陈相允知道后心疼青青。让她不要再去了,但青青执意如此,只得作罢。

这日在青青走后,若雪一脸不情愿地收拾着她一口没喝过茶,嘟囔道:“也不知柳妃存的什么心思,天天都来,也不怕麻烦。”

正在看书的拂晓闻言一笑,扶着腰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她爱来就让她来呗,她都不怕麻烦你又怕什么,就因为让你多收拾一个杯盏?”

若雪吐了吐舌头悄声道:“才不是呢,奴婢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奴婢记得这茶可都是远嫁时公主特意带来的,喝一点少一点,反正她又不怎么喝还不如留着自己喝。”

拂晓眸光微转,放下书卷道:“她喝不喝是她的事,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左右本宫现在也不能喝茶。”

若雪撅着嘴显然还有些不乐意,“每次她来奴婢们都提着一颗心,深怕她会对公主不利。”

拂晓淡然一笑,目光漫过若雪手中已经凉却的茶水,“若要不利,早在数月前她就该动手了,不必担心,她要来就让她来吧,左右本宫也很无聊,权当解闷吧。”

之后。陆续来人求见,都是在她怀孕之后开始热络起来的,拂晓懒得见都叫杨全打发走了。又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来了兴致叫晚蝶扶她去外面走走,晚蝶答应一声取来披风给她披上后方才扶着她徐徐往外走。

花园离来仪阁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在花匠的悉心打理下,园中花木并未因秋末冬初而显得凋零荒芜,一应当季花卉开得如火如荼,月季、木芙蓉、菊花、黄蜀葵以及一些拂晓叫不出名字来的花木,西南角上还有一大片夹竹桃,望之一片绯红,极是好看。

依着晚蝶的手在亭中坐下,正待说话,忽而望见那片夹竹桃林中仿佛有人影在闪动,当下叫晚蝶前去看看,不一会儿晚蝶带着一人来到近前,“启禀公主,是九风苑的杨美人在此。”

黛眉轻挑,目光一转已是落在那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带了几分好奇道:“你就是杨美人?”

杨美人并不因她的目光而退缩了几分,反而怡然无惧的迎着她欠身道:“是。杨氏见过王妃,王妃万福。”随着她屈膝的动作,浅红衣裙有短暂的逶迤于地,铺展下恍若一朵甫开即逝的夹竹桃。

府中四位美人分别是为曹、李、王、杨四人,其余三位拂晓都见过了,只有这位杨美人一直只闻其名不曾谋面。

她被冷落无人问津时,杨美人没有来谨见过她;她因怀孕风头盛起,众人趋之若骛时,杨美人依然没有来谨见过她。

拂晓扶一扶她道:“杨美人请起。”

“谢王妃。”杨美人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手,安然站于一边。

靠得近了,拂晓闻到一股清幽怡神的香味,正是从杨美人身上传来的,目光一闪,绢子已经抵在鼻下,脸上依旧笑意盈盈,“杨美人很喜欢夹竹桃吗?这东西可是有些危险呢。”

杨美人回眸看一眼开得如云似霞的夹竹桃淡淡一笑:“只要不伤了它,这毒自然就碍不到人,说到底,夹竹桃的毒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若换了娘娘是这夹竹桃,怕也不愿放弃这点子毒性。”

听她拿自己主子比作夹竹桃,晚蝶顿时细眉一皱,颇有不悦之色,倒是拂晓不以为意的笑笑:“杨美人不喜欢本宫吗?”

她问的这样直接倒是令杨美人怔了一怔,旋即便若无其事地欠下身去,“妾身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拂晓双眼微眯,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对鸦青色的阴影,“杨美人身上好香啊,不知是擦了什么香粉这么好闻?”

“妾身从来不擦香粉。”杨美人扬起小巧的下巴对面带不解的拂晓道:“娘娘闻到的香味是妾身胎里带来的。”

“也就是说杨美人天生异香?”见杨美人点头。拂晓颇为诧异地道:“身具异香者本宫只在书中见过,以为只是无稽之谈,没想到原来是真的。”

杨美人神情冷淡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的并不代表没有。”

“杨美人说的是。”对她的暗讽仿佛全不在意,只一昧浅笑,温软如玉。

“若娘娘没有其他事吩咐,请容妾身先行告退。”见拂晓点头杨美人当即屈膝一礼,转身离开。

待其走远后,晚蝶方说了一句,“这位杨美人好生无礼,一些也不敬公主。”

拂晓拿下一直抵在鼻尖的绢子抚一抚不知何时落在衣上的落叶轻哂道:“无礼吗?本宫倒反而觉得她挺率真的,不像一些人笑里藏刀。让本宫比较在意的倒是她那身香…”

晚蝶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当即小声道:“公主是怀疑她并非身具异香,而是借此来掩饰带在身上的香料?”

“谁知道呢。”拂晓懒懒的应了一句,“待会儿你去一趟后院,让王美人夜间来一趟来仪阁,本宫有事问她。”

晚蝶自是答应,而王美人亦是不会拒绝,是以在夜幕初降之时王美人便到了,在见过礼后她斜签着身坐在铺就软垫的椅中坐下,“不知娘娘唤妾身是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妹妹来陪本宫聊聊天?”这话唬得王美人一跳,待看清拂晓眼中的笑意方明白她是在开玩笑,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哪能啊。能陪娘娘聊天说话妾身不知道多高兴,只是现在妾身身份尴尬,来得多了难保不会被人看到,到时恐怕会连累娘娘…”

“你为本宫着想本宫如何会不明白,适才只是与你说笑罢了。”顿一顿她将话题转到了杨美人身上,问其对她可有所了解。

王美人低头想了想道:“妾身与杨美人不太熟悉,只知她与妾身是同一年进的府,当时的她并不太引人注目,殿下于她也只是淡淡的,只偶尔会去她那里坐坐。至于身有异香…倒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妾身也在她身上闻到过。甚是清幽好闻。”

“这么说来这位杨美人倒是个稀奇人儿,隔了一两丈远都能闻到她的香味儿。”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已是微微一松,既然确是她体香,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掺在里面。

王美人抬一抬眼仿佛有几分诧异之色,在拂晓追问下方道:“妾身记得三年前见杨美人的时候,只有靠得极近方能闻到。”

“许是这几年间她的体香又浓郁了吧,否则殿下也不会经常召她侍寝。”拂晓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勾起了王美人的心事,黯然低语道:“她现在很受宠吗?”

已经去打听过杨美人的随月插嘴道:“杨美人在府中算不得受宠,但也从未失宠,三年来恩宠一直很稳固,而今府中除了柳妃和朱妃便是她了,比起早已失宠的曹李二位美人,算是好上许多了。”

王美人低头绞着手指凄然笑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啊,从前容妃还在的时候,杨美人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呢!”

昔年的盛宠已成过眼云烟,她…早已被摒弃在他的目光之外,真的还有重回他眼前的那一天吗?她不知道,即使她很用心地减去一身赘肉,逐渐恢复往日风姿,依然不知道,前途渺渺…

拂晓舀了一勺刚端上来的红枣银耳羹在嘴里,略尝一口后道:“糖放得多了些,下次让他们不要弄得这么甜。”

随月恭谨地答应了一声,拂晓旋即又指着同样放在王美人面前的红枣银羹道:“你也尝尝,除了甜些其他倒还好。”

“多谢王妃。”红枣是极甜的,可是吃在嘴里却如黄莲一般苦得难以下噎。

拂晓自然晓得她这副模样是为了什么,头也不抬地道:“三年而已又不是三十年,算不得什么,本宫已经应承过会帮你复宠,你放宽心就是,除非你不信本宫有这个能耐。”

“妾身不敢。”王美人听出拂晓话中的不悦连忙低下身去,“妾身绝不敢不信王妃,只是…怕自己没这个福气。”

“世人总以为福气是天命的,岂不知这福气二字是人力可以争取的,端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思。”她睨了一眼王美人又道:“本宫瞧杨美人性子似乎颇为孤傲。”

王美人收拾了心思振起精神禀道:“王妃尚不知道吧。杨美人的父亲是镇守边关的将军,家族世代金戈铁马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兼之杨美人她自己又饱读诗书身具异香,难免有些恃才傲物,不喜与人交往,以往容妃得势时她也是我行我素,府中许多人都不喜欢她。”

拂晓点头之余目光不住在王美人身上打量,直到王美人被她打量的忐忑不安时方含笑道:“月余不见美人,竟是清瘦了这么多。”

可不是吗,上回见王美人时,她尚显得有些臃肿,而今再见,竟是全无臃肿肥胖之态,五官在肥肿消去后开始显露隐匿其中的秀气,仿佛一颗拂尽蒙尘的明珠,开始散发出独属于她的光芒。三年前的她,能承宠于陈相允面前,只屈居柳妃与容妃之后,并非偶然,她自有她的美与好。

王美人闻言拉了拉身上过于肥大的衣裳道:“王妃也觉得瘦了吗?痴肥了这么多年,一朝减下,看到镜中的自己妾身直以为是在做梦呢。”说罢盈盈拜倒感激涕零地道:“不管能不能回九风苑,妾身都要谢谢王妃。”

“待到有朝一**重新站在九风苑,看曹美人跪地相迎之时再谢本宫不迟。”睇视着跪在跟前的王美人,一个绝好的计划逐渐浮出水面,当下按住不表。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复起(1)

第七十八章 复起(1)

光阴转眼即逝,转眼已是十一月初。这日陈相允下朝回来途中降下小雪,飘飘扬扬,偶尔落进衣领中与温热的肌肤接触,化雪成水,令人忍不住缩起脖子。

陈相允每日下朝回来都要去揽月楼坐坐,他对青青这个相伴数年的女人仿佛永远不会厌倦。姹紫嫣红的静园是此去必经之路,他与平常一样沿着静园中六棱石子铺就的小径往揽月楼走去。

“乞求上苍保佑柳妃娘娘健康平安,早日为殿下诞下世子,以解当年所犯下的错,民女王如月情愿减寿十年。”

细雪如织带着这样一段话飘进走在小径上的陈相允耳中,目光下意识搜索声音的来源,果然在一株开始绽花骨朵儿的梅树下找到了出声的人。

是一名女子,因背对着他,无法看清是何人,只能看到她虔诚地跪在那里呐呐细语,皆是替柳青青祈福的言语,这样的她不禁令陈相允起了几分好奇之意,究竟是谁在替青青祈福?

这般想着不禁停住了脚步,命随从停留在原地,自己朝那女子走去,走的近了才发现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她竟还穿着秋天的衣衫,瞧那发髻不像府中丫环,应是当主子的,可环顾四周竟无一个丫环小厮,连伞都不见撑一把,任由雪落在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上。

女子丝毫未发现有人靠近,依旧在那里呐呐自语,直至陈相允出声打破了这片平静方才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你是谁?”陈相允随口一问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正待要再说,那女子已经捂着脸逃进了梅林深处,竟是一副不愿让他见着的样子

这可奇了怪了,府中女子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欢天喜地的模样,岂有一听他声音就跑的理,当下拔腿便追了过去,不一会儿便追得只有几丈远,正待要抓住她看清到底是何人,那女子忽地背对着他道:“妾身陋颜不敢见殿下,请殿下不要再追了。”

这声音好生耳熟,仿佛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但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当即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替柳妃祈福?”

女子背影颤了一下,隔着细雪作就的帘子传来的声音比刚才凄凉了数分,“妾身替柳妃祈福只有想赎自身的罪孽罢了,并无其他。”

“罪孽?”在短暂的茫然后陈相允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骤地锐利起来,冷声道:“你是如月?”

“殿下还记得妾身吗?”王美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哽咽。

“当然记得。”陈相允漠然回了一句又道:“你不在后院呆着到这里做什么?”

王美人抬头看一看灰白的天空。终于回过头来,恰好一朵梅花迎风而落,坠于未饰一物的发髻上,青丝红梅衬着那抹凄绝的笑容,令只能称得上是中上之姿的她突然间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狠狠震慑着陈相允的心。

“三年了,三年间妾身没有一夜能睡过好觉,总是在半夜被恶梦惊醒,然后就彻夜无眠,睁眼至天亮…”如此说着,眼中盈泪沾湿了长长的睫毛,宛如被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妾身一直在想,如果当时妾身能够鼓起勇气站出来阻止容妃的恶行,而不是因为惧怕容妃的权势缩在一旁,那么就不会有这三年来的于心不安,更不会令柳妃失了孩子…”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呜咽地哭了起来,双肩不住抖动,震落了肩上未化的雪子。

陈相允之所以迁怒王美人是因他将王美人认定为容妃一伙,认定她与容妃狼狈为奸,而今王美人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撇清了自己与容妃的关系。并借此将自己转化为柳青青的同情者。

“每年的十一月初九的这一天妾身都会来这里乞求,希望有朝一日上苍能够原谅妾身曾经犯下的罪孽。”

十一月初九…陈相允因这五个字陷入了怔忡之中,要不是王美人提起他都快忘了,青青失去孩子的那一天正是十一月初九,与今天一般下着小雪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