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瞧了一阵后,怜惜地抚抚拂晓的脸,“好像瘦了些,精神也没上次见着好了,怎么?事情很为难吗?”

“嗯。”拂晓低低应了声,扶着赵贵妃进内,博山炉中燃着百合香,清香幽远,甚是好闻,“娘娘,梅香不是暴毙,是被人下毒所害,与母妃无关。”

赵贵妃悚然一惊,挥手遣退殿内侍候的宫人后方道:“可知是谁?”

“当是宁妃无疑。”提起这个名字,平静声音泛起一丝辛辣的意味,如刚刚从磨刀石上下来的利刃,期待着那抹猩红颜色。

“原因呢?”赤金护甲微微翘起,一如她此刻惊訝的心情。

“宁妃与母妃积怨许久,在以前就处处针对母妃与拂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以梅香为饵陷害母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素白手指轻执袖口。指甲是用花房特别培育出的凤仙花染成的绯红之色。

“你说梅香中毒,是出于当初你带进来的那人所言?是什么毒?”赵贵妃稍稍一想就将当初遇到的事和此时联系了进来。

“是,是一种来自西域的毒,在宫中是没有的。”拂晓肯定地说道。

“这么说来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喽。”赵贵妃恻一恻头,贴垂在额头的透明冰棱晶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掩映在余辉下仿佛也有了自己的颜色。

“你想借此来证明你母妃的清白以及证明宁妃有罪?”拧眉的动作令她眼角皱纹更加明显,差不了多少的年纪,但她比宁妃看着老了许多,想是因为平常要事无巨细操心六宫事务的缘故吧。

袖口是用蹙金丝线绣成的鸾纹,手抚上去没有丝毫刺感,“能不能指证宁妃有罪拂晓并不在意,只要能证明母妃无罪便好。”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两全齐美的办法,既救了母妃又不用暴光十七年前的旧事,虽然让宁妃逃过一劫令她不甘,但往后有的是机会找她算帐,在宫中唯一不愁找的就是是非,何况她还有许多时间。

陈年旧事一旦清算,牵连实在太大,宁妃固然死罪难逃,但她也极有可能赔上性命,这样玉石俱焚的事她是不愿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烂在心里,永不提起。

“这事…恐怕不易办。”赵贵妃一边摇头一边道:“当初梅香死的时候太医院都是验过的。均判定其为过度责打以致暴毙,而今你却突然说她是中了毒,试问如何叫人信服?”

“这个可以让他们去验梅香的尸体,银针下去确会变青。”

话音未落便被赵贵妃打断,“这不算什么,人死的久了,尸体会产生尸毒,莫说变青就是变黑也不奇怪。何况…”她认真地盯着拂晓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若太医甚至皇上问起你怎么知道梅香是中毒而死,你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他们你让王子偷偷带不相干的男人进宫吗?到时不止碽妃救不出来连你自己都要搭进去。所以此事万不可行。”

被她这么一说拂晓也沉默了,她不是没想过但总想着也许赵贵妃有别的办法所以才大胆一提。

她的失望令赵贵妃有所动容,叹一叹道:“你查了这么久就只查到这些吗?”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在拂晓脸上流转,仿佛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拂晓无能,令贵妃失望了。”她垂下身去,裙摆沉沉坠地似有千斤重,有些事她虽知道却不能说。

“失望的不是本宫而是你母妃,唉。”如此说着赵贵妃沉默了下去,良久起身走至殿门处,遥望暮色四合的天空喃喃道:“看来碽妃这个禁足怕是难解了。”

“对了,拂晓。”她忽地回过头来,声如凉凉初雪,“你可知十七年前皇上对宁妃和碽妃所做的一个承诺?”

拂晓心中一突道:“听父皇说起过,谁先生皇子便封谁为妃,拂晓虽早生却为女儿身,所以宁妃被封为妃。”

赵贵妃仰起脸,神情悠远似在回忆当年之事,唇角渐渐抿起一丝疑惑的弧度,“是啊,若你是男儿身,那么今时今日就轮不到宁妃嚣张了,有一件事你怕是还没有听说,皇上…”模糊的神情在这一刻清晰化为无奈的苦笑,“已经决定择日晋封宁妃为贵妃。”

“贵妃?”拂晓微微一惊,这个消息一直有在宫中风传,但得到确切回答却还是头一遭,“父皇真的已经下旨了?”

“还没,但也是迟早的事了,昨日皇上来过本宫这里问本宫怎么看,本宫能说什么,只能赞同,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协理六宫之权也要分她一份。”

“那宁妃岂不是要更加得意?”柳眉轻扬,难掩隐忧,宁妃现在已经嚣张成这样,他日若成贵妃岂不更过份?她倒还好反正尽早要远嫁,令她担心的是母妃。没她在身边母妃要如何应付…

“是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能令皇上这么多年如一日宠幸她也真是本事。”虽然赵贵妃也极力保养,但年老色衰的她早已没了昔日荣宠,有的只是贵妃虚名罢了,平常一月朱元璋都不见得来长杨宫一趟。

虽说位愈高人愈险,也许保不准哪一日就会跌下来了,但宫中每一个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往上爬,权力、尊荣、富贵,哪一样都足令人疯狂。

从长杨宫出来已是夜色深重,就着前面宫人所执宫灯照出来的光芒,拂晓扶了晚蝶的手依依前行,小径两旁不时可闻秋蝉鸣叫之声,这已是它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走到半道上,看见宁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跑得太急,乍停下来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看见宁福拂晓亦是眼睛一亮,定定地盯住他道:“可是查到了?”极力平静的声音背后是激动的情绪。

“是…查…查到…到…”宁福大口喘着气回答,这样的夜里他身上汗如雨下,显是跑了很远的路,“奴才怕公主记挂,所以一得到消息就紧赶着进宫来向公主禀报了。那事…”

拂晓冷冷一瞥,吓得宁福赶紧噤声,瞧他这嘴巴,一激动就忘了把门,这里人多耳杂怎么能说这些呢,真是糊涂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营救(2)

第五十五章 营救(2)

待入永昭宫后,宁福方才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原来就在去武定候府之前,拂晓派宁福去找了凌风,让他在武定候府外守着,如遇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来就跟上去,看他去了何地。

不错,从一开始拂晓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知道从郭英嘴里套不出什么来,却还执意去候府找郭英,为的就是让他察觉到自己已怀疑到他,从而为了避免叶子等人在自己府中被发现将他们转移到更为偏僻的地方。

这是一个赌局,如果郭英一开始就没将他们关在候府中,那她的计谋就无法奏效了。万幸,她赌对了…

入夜之后,有一群人从候府出来,其中两人肩上还各扛了一个**袋,看着极是可疑,凌风一路跟随,直至城外山神庙中,因那里有许多人守卫无法近前所以不能确定麻袋中的到底是否叶子和青青。

唇色在夜色中比任何一朵花都要娇艳欲滴,与那迷离的眸色一般,引人瑕想无限。

呵,怪只怪那只老狐狸太自以为是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中招。

“你即刻出宫将此消息告诉王子,让他尽快带齐人马去城外山神庙救人,迟易生变。”因宁福刚刚入宫再出去易惹人怀疑,所以她将此事交给杨全去办,为方便疏通守卫,又叫晚蝶拿了些许金瓜子给他。

杨全机灵地收好金瓜子,折身往宫门外走去,走得急了些没看到前面有人,撞了个正着,两者同时发出一声“唉哎”。

“谁啊,走路不长眼!”杨全是永昭宫的太监首领,除了拂晓这位主子*仆中就数他职位最高,所以没看清是谁就先揉着肩膀嚷嚷上了。

满以为来人会道歉不想换惹来一句清厉的喝斥:“大胆奴才,撞了公主居然还敢口出不逊!”

公主?公主不是在自己身后吗?带着一脑子迷糊杨全抬起头来,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大跳,妈啊,谁不好撞居然撞到了永嘉公主,瞧她拧眉皱脸的样子看来是撞疼了。

杨全吓得浑身哆嗦赶紧跪下请罪,“奴才不知是公主驾到,奴才罪该万死!”

朱如水抚着被撞疼的手冷笑道:“刚才不是还骂本宫走路不长眼吗,怎么一转眼就成罪该万死了?”

“奴才…奴才不知是公主千岁,否则就是借奴才一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半点不敬。”杨全在心中叫苦不迭,这位公主比自家主子更难伺候,平常他们见了都是敬而远之,现在一不小心得罪了她不知该怎么被做贱了,偏他还急着出宫通知王子,可怎生是好?

朱如水扶正头上被撞歪的凤翅金冠凉凉道:“是吗?本宫可没看出来,敢对本宫以下犯上者你是头一个,罪该万死?呵,赐你一个死罪并不为过!”话是在对杨全说,目光却始终落在远远走来的拂晓身上。

莲步缓缓,一步不差地走过来,拂晓未语先笑,“皇妹不是来看本宫的吗?怎的在这儿跟个奴才聊上了?”她本不欲出面,但看朱如水不肯善干休的模样,想不出面也不行了。

朱如水美目一扬,身后宫人立刻会意,朝拂晓行了个礼后道:“回十公主的话,杨全撞了我家公主后不仅没道歉反而口出不逊,以下犯上,公主正要按宫规处置。”

拂晓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向那宫人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巧儿。”她不卑不亢地回答,并无紧张之意,想来也是见过世面的。

她话音刚落,先前神色温和的拂晓忽地怒容满面,斥责道:“巧儿你好大的胆,适才本宫明明是问你家主子,何时轮到你来回答,尊卑不分,目无主上,该当何罪?”

巧儿被她训得一愣一愣,话是没错,但这不是主子示意她回答的嘛,怎的还变成了目无主上了?还要问罪?

“奴婢知错。”她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旁边是兴灾乐祸的杨全,谁叫她不当心被主子抓了错借题发挥。

拂晓睨了她一眼,又扬起笑脸对在一旁凉了许久的如水道:“对了,皇妹还没说要怎么处置杨全呢,掌嘴?罚到慎刑司还是干脆处死?”

她闲闲道来,仿佛浑不在意杨全的生死,朱如水却在一旁恨得牙根痒痒,刚才那一幕分明是故意挑错,杀鸡给猴看;她就是那只猴,最可恨的是还不得不看在眼中。自己若处置了杨全那么下一刻巧儿便会遭遇同样的下场,思及这一点她不得不强颜欢笑道:“皇姐说哪里话,杨全犯上是无意,哪用罚得那么重,训两句让他以后当心着些也就是了。”

“妹妹心肠可真仁厚,姐姐自愧不如。”她感慨地应了一句后道:“既然这样,那巧儿也起来吧,往后记着多长着些眼色,不该你说的话不要乱说。”

“奴婢记下了,谢十公主不责之恩。”巧儿谢恩起身重新站到朱如水身后,拂晓则朝杨全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

“他这是去哪里啊?仿佛有什么急事?”朱如水望着匆匆而去的杨全背影问道,眼有怀疑。

拂晓笑一笑道:“哪有什么急事,就是本宫嘴刁了想吃鲈鱼,让他去御膳房吩咐一声。”

“是吗?”朱如水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也不便多问,转而道:“如水听说皇姐彻夜未归被父皇发现,从而被剥夺了出宫的自由,怕皇姐心里不痛快所以特来看看。”

“其实能陪王子这么多天已经是父皇开恩了,现在被禁也是应该的,哪会有什么不痛快,再说多少还有五天呢。”

朱如水眼角一搐,笑容微僵,今晨她接到的旨意可是即刻生效,并无缓转余地,父皇竟又是这般厚此薄彼,可恶!可恶!

明明心中已恨出血来,粉嫩如桃花的脸颊却溢出温婉欢欣的笑,“皇姐能这样想是最好了。”接过岚风递来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又道:“对了,碽妃娘娘的事可有进展?”

拂晓心中狠狠一揪,虽然她很快便定了神,但心神空隙的一瞬间茫然与无助还是被朱如水捕捉到了,切切问道:“怎么?很棘手吗?”

“是啊,很是头疼,不知如何是好?”拂晓抚一抚额,半真半假地道。

朱如水仰起头极是认真地道:“若有需要如水帮忙的地方皇姐尽管说,如水定当竭尽所能。”

竭尽所能破坏吗?呵呵,拂晓轻笑着点头,并没有去深追什么,心里知道就是了。

如水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无名指间一枚以彩色宝石做成兰花状的戒指灯火下熠熠生辉,极是好看,拂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皇妹这戒指是父皇新赏的吗?好生精致。”

朱如水睨了一眼戒指娇嗔道:“皇姐这是在取笑如水吗?往常有什么好东西父皇哪一回不是先给皇姐,从来就只有如水羡慕皇姐的份,哪有反过来这回事。”停了一停转着戒指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昨日去长兴候府的时候耿夫人送我的。”

拂晓心中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道:“皇妹和耿夫人很熟吗?”

“算不得,只是比较聊得笼罢了,耿夫人常和我说她很挂念失踪了的女儿,不知其是否还活在人世过的是否顺心,唉,如水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可怜,她要是能找到自己女儿就好了。”朱如水一边叹息一边觑视拂晓反应,可惜其始终神色寡淡,并无丝毫异常,仿佛与她没有丝毫关系,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了?

“本宫也希望她们母女能早日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只有拂晓才清楚自己是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够若无其事说出这句话。

孙氏…是注定母女不能团圆的。不止是因为性命也因为心底那份抗拒,在她心中只有碽妃才是她唯一的亲娘。

且说杨全买通守卫从宫中出来后,一刻不停直奔驿站,径直找到陈相允,一五一十说了个完全后道:“公主让王子即刻召集将士去山神庙救人,刻不容缓,到了那边后凌侍卫会暗中接应,以保能救出叶子与青青姑娘。”

“当真?”陈相允眼中有着浓浓的怀疑之色,显然对朱拂晓并不相信。

杨全急得跺脚道:“王子怎的这么问,公主派奴才专程跑来通知难道还有假?”

“哼,你们公主心思那么多,谁知道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话虽如此,他还是披上了衣服拉开门大步往外走,在准备跨出门槛的时候脚步一顿,侧过头冷声道:“你最好祈祷她这次说的是真的,否则你就没命走出这里了。”

到了这一步,他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在意的只是青青,不论多么艰难困苦都没离开过一步的青青。

看来王子对公主成见真的很深,唉…这个念头尚未转完就发现身边多了两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看来陈相允不回来自己是甭想离开这里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营救(3)

第五十五章 营救(3)

夜色深深,在送走朱如水后。永昭宫一下子静了下来,寂寂无声,连风一吹就响的檐铃也悄然无声。

站在这样深沉的夜色中,人几乎要沉溺进去生出一种永不会亮起的错觉。

他们不知是否已经救出了叶子和青青,应该会平安吧…

陈相允虽然对朱拂晓半信半疑,但此刻为了青青也只是姑且一试了,当即召集所有能够动用的手下,聚起一支约摸三十余人的队伍,连夜往离城二十余里的山神庙进发。在快到的时候为隐蔽起见诸人将手中的火把熄灭,摸黑前进。

山神庙荒废已久,无人居住,按理来说应该一片漆黑才对,就算偶有乞丐来此也不会去燃灯点烛。但此刻山神庙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借着灯火能看到山神庙内外人影重重,不在少数。

看来青青果然被关在这里。想到这一点,陈相允心情忍不住一阵激荡,但很快便冷静下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设法救出青青。

只是…光守在山神庙外的就有十数人,里面有多少人还不知道,万一人数众多。抵挡不过可怎么好,看来还是应该想个计策才对。

陈相允在那里思索对策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在他四周的手下纷纷拔刀怒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卑职凌风见过三王子。”当先一人朝陈相允躬身施礼,“卑职奉公主之命在此等候王子,助王子一臂之力。”

陈相允示意手下收起刀剑迎上去道:“有劳了,青青和叶子就被关在里面吗?”

“因守卫太多怕被发现所以卑职无法近前打探,但应该不假,且到此后卑职一直有在监视,并未发现他们离开。”凌风如实回答后问道:“不知王子准备如何救人?”

陈相允略一思索道:“敌人人数众多,力敌恐难以取胜,不知凌侍卫带了多少人来?”若凌风所带人多的话那他们的胜算就大大增加。

待得知加凌风在内也就区区五人时,陈相允陷入了沉默中,与此同时凌风也在思索当中。他奉公主之命从武定候府一路监视到此,但公主并没有告诉他监视的原因,也没有告诉他武定府为何要掳走叶子及青青。这两人都与武定候搭不上半点关系,他费劲抓来又布下这般严密的守卫究竟是为何?

对此好奇的不光是他,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令他一定要尽快查清个中缘由。

在思索片刻后,陈相允和凌风终是商定来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由凌风带领善射的弓箭手在远处射箭偷袭,引开一部分守卫,然后陈相允再行突破,如此一来,守卫人数就大大减少,只要在敌人回援前救走青青和叶子就行了。

但是…陈相允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敌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他的预期,小小一座山神庙不过片尺之地。可里面居然还待了几十余人,比他们还要多且个个精通武艺,看来武定候这次是下了血本,务求看住两人。

事以至此,想退是不可能了,只能硬拼,陈相允咬一咬牙带众人冲过去,与敌人厮杀在一起,双刀在手,何人可与匹敌?!

青青与叶子果真在那里,看到陈相允均是既惊且喜,无奈被人牢牢抓住,挣脱不得,只能干看着着急。

手起刀落,双刀如轮,带起一蓬又一蓬鲜血从半空中洒落,腥红之血溅落于地,仿佛是传说中开在彼岸的花朵,极美也极妖。

不断有人受伤、倒下,血肉翻飞宛如战场之上,除了敌人陈相允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他只知道不断砍杀再砍杀,杀掉每一个胆敢挡在面前的敌人。

胸口的伤早已裂开,鲜血染红了纱布映染于青灰色衣襟,甚是骇人,青青别过头不敢再看,眼中已是泪水涟涟。

敌人仿佛杀之不尽,一批倒下另一批又冲过来,陈相允已经杀红了眼,在他身边躺满了尸体,有敌人也有自己人,而他也成了一个血人。

鲜血的流失就意味着生命的流失,此刻的陈相允完全是靠意志力在强撑。青青,他一定要救出青青,一定!

但是在身体到达极限时,既然是强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身体的机能下降,双刀的动作越来越慢,两眼发黑,头脑昏沉。渐渐不能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动作,身上不断有新伤口增添。

“王子不要管我,走啊,快走啊!”青青不懂武,但也能看出战况于陈相允很不得,她是爱他的,所以不忍他为自己送了性命,拼命大喊,希望他可以听从劝告,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离开这里。

今天若走了,武定候一定会将青青他们转移到更加隐蔽的地方,想要再找到他们。比登天还难,所以今天他一定要带青青离开。

陈相允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咬牙拼命坚持下去,直至被人一刀砍中肩膀,鲜血如注伴着手中钢刀的摔落,已经到达极限的他摔倒在地上,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满脸鲜血的敌人执刀戳向自己的心脏…

仿佛只过了一瞬间,他就又睁开了眼,在适应光线后看到的并不是山神庙里的景象,没有敌人,也没有尸体,更没有鲜血,这里…

驿站?陈相允认出了自己在的地方,正在驿站的房间内,但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他没死吗?

手抚上胸口,从那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不断告诉他自己还活着的事实,活在这个世上,没有死!

是有人救了他吗?这个念头刚刚转过,便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水红色裙裾轻曳于地。莲步轻移,每走一步绣在上面的栀子花就动一下,似在风中摇曳。

“你醒了?比无垢预期的早了一些。”拂晓徐徐说道,将药碗放在小几上顺势坐在床边。

“是你?”陈相允勉强撑起身子蹙眉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

拂晓微微点头:“我让杨全去通知你后,放心不下,所以连夜出宫去了一趟长兴候府,耿老候爷是朝中重臣,颇有权势,派一队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原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赶上了。若再迟上一步,你已成刀下亡魂。”

去求耿老候爷实在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公主名位再尊贵又如何,并无实权,在诺大的京城里她调不动一兵一卒。

陈相允稍稍沉默后猛然抬头急问道:“那青青呢?她怎么样了?”

她看了他一眼,指着药碗道:“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话音刚落陈相允便端起药碗,也不管烫与否,一口饮尽,半滴不剩,擦一擦嘴角迫不及待地道:“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青青…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她静静注目于他,神色怪异。

陈相允想也不想地道:“青青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女人,这么多年来,不论多么困窘艰难,她都陪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是吗?”她抚着刺金捻银的袖边喃喃应了一句,却始终没有回答陈相允的话,令其心不断往下沉,直至出现不好的念头,不顾身上伤痛,一把捏住拂晓削瘦的肩膀急切地问:“青青是不是出事了?告诉我,是不是她出事了?”

他手是那么用力,骨头在指下咯咯作响,似乎随时会碎掉,那样的疼令她蹙了双眉,“你先把手放开。”

手依言缓缓放开,但目光依旧凌厉似刀,在她身上一遍遍刮过。

“青青…”她起身垂目于他,说出令他失色的言语:“就在敌人被击退我们以为一切平安的时候,青青被另一伙突然出现在的人劫走,我派人去追了,但是无功而返。”声音浅淡的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谁?是谁抓走了青青?!”陈相允死死盯着她,目光如要噬人一般恐怖。

“我不知道,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你,因有人守护无法杀掉你,所以趁我们不备掳走了青青。”看似平淡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见的歉意。但正在盛怒中的陈相允如何能听出来?!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秋伤(1)

第五十六章 秋伤(1)

他盯着她,双眼血红,良久方哑声问:“那叶子呢?”

“他很好。”话音刚落,一只手就突然出现在颈间,缓缓抚摸着细白幼滑的脖颈冷冷道:“他没事,所以你就任由那些人将青青掳走是吗?朱拂晓,你从来就没打算过救青青是吗?”

五指在颈间徘徊,带着危险的气息,她望向他的眼,目光中竟有几丝令陈相允动容的哀伤,“于你来说,我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吗?”

陈相允心下一震,别过眼冷冷道:“难道不是吗?就算他们真不是你抓的又如何,你能容忍叶子这个时刻会威胁到你的活着?能容忍青青活着?”

“呵…”她笑,明媚如春的笑颜下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你要这样想本宫也没办法,本宫只奉劝你一句,你若有力气倒不如好生想想该怎么去救青青,而不是在这里与本宫争论不休。”

她后退,一点点从陈相允的指下离开,直至踏出这间屋子。

陈相允在后面恨恨地捶了一下床头,该死的女人,刚才真想不顾一切杀了她,最毒妇人心,越漂亮的女人心肠就越狠毒!

关上房门,拂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睁眼正要离开,却看到了叶子,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有事吗?”她心中一动迎上去问,自昨夜回来后叶子的表现就很奇怪,不声不响,见了叶老爹后才有点反应。

“我…我有些事想问你。”他有几分不安地搓着手,神色迟疑不安。

心微微下沉,脸上却笑意依旧,“你问就是了。”

“我真的是碽妃娘娘的儿子吗?”叶子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弯弯心思,想什么就问什么,这样的直接,反而令拂晓不知如何回答,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良久方低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叶子连退数步,喃喃道:“这么说来,一切都是真的…”沉寂片刻后他又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她轻轻叹息道:“我曾问过你,是否想寻回生身父母,你告诉我你并不想,只要能和叶老爹在一起就足够了…”

“可也不应该瞒着我。”他厉声打断了拂晓的话,指着自己道:“连青青这个外人都知道了,唯独我还像个傻瓜一样被你们蒙在鼓里!”

青青?竟然是她!可恶!当初因为陈相允的缘故没有将她遣走,以致留下了今日这个祸根,实在可恶至极。

“我并非有意,这样做也是为你好。”她的叹息伴着随风而落的黄叶愈发深重,秋阳昭昭落在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这十七年来你一直在市井中长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的你如何能适应宫中生活?何况你的身份若暴光,当年叶老爹偷盗皇子离宫的事也会暴光,到时免不了一个杀头之罪,你真忍让抚养你长大垂垂老矣的叶老爹不得好死吗?”

“够了,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叶子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压下心中不安冷言道:“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几句字,但脑子还算清醒,你这样做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保住你公主的名份,为了那些该死的荣华富贵!”

“我都问过老爹了,他说是你不许别人提及此事,你根本容不下我!”他步步逼近如一头发怒的公牛。

广袖下是微微发抖的十指,对他,她毕竟是愧疚的…

“你想怎么样?做回皇子,享受你十七年来一直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吗?”

“你会答应吗?”他的反问充满了讥讽,“你会答应放弃公主的身份吗?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答应,也许在你心中已经想着怎么杀掉我了。”

“我不会。”她断然否认,“你身上流着母妃的血…”

“那又怎样,你会顾念所谓的亲情而放我一马吗?”他冷笑,此时的叶子看着完全没有了平时开朗自在模样。

颊边蓝宝石耳坠于秋阳下闪着清冷沉寂的光芒,“只要你肯远离京城,从此不再回来,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