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史春风满面地去了一趟回来,万分抱歉地道:“对不住啊,临安王妃,许多棉衣堆在那儿,妾身也认不出来哪些是您府上做的,有没有记号?要不然请哪位姐姐随妾身走一趟?”
乌孙郡主居然真的就指派琉璃去了。库房里,棉衣被码成垛子堆了无数,琉璃哪里找得出谁是谁,翻了半天没办法,反而收获负责打包的下人白眼无数,只好怏怏地回来:“找不到了。”
明珠就笑:“下一次吧。”
乌孙郡主很是恼火,却又抓不到明珠的把柄,只好起身告辞,明珠客客气气地把她送到门口才又折身回去。
周女史在二门处接到她,把乌孙郡主送来的棉衣拿给她看:“一件棉衣,咱们定的是二斤棉花,她给做的是三斤。”
“给她全部打散分到各处去,谁得着就算谁的。”明珠直叹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是可以的,无钱无力也不苛求,安安心心别捣乱就成,搞这种有可能分化军队的事情当然不成。不然都是一起当兵的,为嘛你领到的棉衣就能比我的更厚重?
明珠晚上把这事儿当笑话说给宇文初听,宇文初也笑:“挺有意思的,痴心倒是真痴心,不过不能由着她胡来。”
雯雯成亲时,齐王府请宇文初做了主婚人,婚礼办得热闹而顺利。消息传到宇文光那里,他特意让人赏赐了东西,齐王准备入宫叩谢,却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他伤心宇文诺早逝,身体不舒服。这一举动被视作是建兴帝渐渐淡出政权的标志之一。
十月初,大军远行。
姬慧来给明珠拜别,并送了几样别致有趣的小玩意给壮壮和米粒儿,明珠留她用饭,她婉拒之后提了一个要求:“听说府上的拒霜花是京中闻名的美景,不知民女是否有福气一观?如此,将来回了北地,人家若是问民女,你说你到过京城,去过摄政王府,那么摄政王府是什么样的?民女也好吹牛给他们听。”
明珠当即带她去瞧,再指停工的如一台给她看:“拒霜花是开得极不错的,但为了修这个高台,这一片的水都被放干了,闲花照水的景致是看不到了,只能这样随便瞧瞧。”
姬慧站在池边仰头看着如一台。天空碧蓝,如一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分明只是个修了一半的台子,偏偏看上去十分厚实稳重可靠。那是他为他心爱的女人修的,阳光太刺眼,姬慧揉揉眼,笑道:“实在是很雄壮。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民女自从来到京城,还不曾登高望远,看过京城全貌,恳求王妃允许民女登上去看一看。”
明珠陪着姬慧上了如一台,姬慧来回走了一圈,微笑着道:“要烦请王妃指点给民女看,哪里是哪里。”
“那是天泉街,那是安定门……”明珠一一指给姬慧看,目光陡然落在了一处——临安王府全在眼里。她突然间感到不能呼吸,原来是这样的。日日夜夜都在眼前,她却只在那天夜里跟着宇文初上来过一次,若不是今天姬慧要上来,恐怕要等到几年后如一台修好之后她才能发现吧?
姬慧见她怔然不语,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经意地道:“那是哪里?”
明珠粲然一笑:“似乎是临安王府,我也是白天第一次上来,没想到看得这么清楚,难怪朝廷不许平民家中修建高楼了。”
她的笑容分外甜美灿烂,姬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挪开目光,赞同地道:“正是。”
第890章 落定
清晨,天尚未亮,明珠给宇文初系紧了披风,准备送他出征。她原本想笑来着,奈何总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根本笑不出来:“我就只送殿下到大门口了,你千万保重,甲胄袖箭不要轻易离身。”
宇文初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和她开玩笑:“舍不得我了吧?昨夜还拦我,非得说什么要我积存体力,不让荒唐,现在后悔了?”
明珠又笑又气,轻轻捶他:“谁后悔了?说得我好像尽想着那件事似的。”
宇文初用力把她抱紧,低声道:“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这边,你莫要怕。有事就去找岳父和大舅兄他们,闲来无聊就去宫里看看母妃,给福宁挑一挑夫婿,再约安小故和七弟妹、舅嫂她们打打牌,怎么好过就怎么过。”
明珠使劲搂住他,不知不觉眼睛便湿润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记得我和孩子在家里等你。”
宇文初笑道:“真是奇怪,那时候你出远门,明知是去吃苦都没哭,这回我带着这么多人出门,你偏来哭了。”
明珠不承认自己哭:“哪有,我根本没哭。”
宇文初拉她往外走:“我再去看看孩子们,这一次去得久,也许回来就认不得我了。”
二人一起去看了熟睡中的壮壮和米粒儿,宇文初怜爱地亲过两个孩子的小脸蛋,又牵着明珠的手一直走到王府门口,张焕带着一队甲胄鲜明的侍卫等在门口,见他出来就整齐划一地给他行礼。
明珠默默地从宇文初的掌中抽出了自己手,微笑着道:“妾身祝殿下旗开得胜,万事如意。”
宇文初替她拢拢披风,沉声道:“天凉,回去吧。”大步走到坐骑旁翻身上马,再不看明珠,扬鞭赶马绝尘而去。打仗抢的就是先机,以摄政王之尊并作为主帅,他自有一套仪仗,但他并不打算跟着大部队和仪仗慢吞吞地走在后头,而是决定先带完全属于他的一支骑兵往前面去。
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街面,越发显得这个深秋的清早更加清冷,明珠快走几步,站在街边直到再也看不见宇文初了才默默转身回去。从大门口走到迎晖堂,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想起宇文初,想着他从这里经过时的样子,想着他的一举一动,笑或者是生气的模样。
空荡荡的卧房让人越发沮丧,明珠抱着胳膊、攥着宇文初那颗可以调动他在京中所有人手的私印,躺在白藤椅上发呆,直到外面渐渐有了动静,管事们开始来回话,很想躲懒说自己今天不舒服,不想理事。但又想着宇文初才走,她不能让他担心,也不能让人觉得她软弱,就又打起精神来,自己先对着镜子,用两只手扯住嘴角笑了又笑,这才叫人进来,从容不迫地处理事情。
她很清楚,从此后她要面对的不止是打理王府和什么善堂、医学班、人情来往这些事,她还肩负着替宇文初看好家,守护大后方,不让人往他身后射冷箭的责任。
虽然奉命看守后方,协调总务的人是华阳王宇文信和傅明达,说起来都是老熟人,也是信得过的,但这种事本来就是在赌命,她自己也得上心才行,查缺补漏,防患于未然,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明珠空前勤奋起来,除了管府务孩子交际锻炼身体之外,每天必然抽一个时辰听周书屹汇报京中各方势力的动向和各地传来的要紧事情,再将这些事精编浓缩起来,让人快马传递给前方的宇文初。
两天后,宇文初的仪仗和大批后续部队从京郊出发,孟先生因为年纪大没跟着宇文初赶路,而是跟着这一批人马前行,姬慧也如愿以偿地跟着上了路,同行的还有江州子医学班里速成出来的那一批军医和初出茅庐的小大夫们。
随后是康宁公主的出嫁队伍,康宁公主母兄尽亡,母族凋敝,只有一个远房舅父来相送,其余便只是些宗室。明珠本以为她会觉得冷清难受,谁知她谈笑风生,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反倒是奉命送亲的福王哭丧着脸,就好像是上刑场似的。
福王只在那场变乱中短暂地风光了一夜,之后就成了晒蔫的茄子,手下的人没打招呼就跑个精光,他自己成日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就怕宇文初找他的麻烦。但宇文初根本就没和他计较,连骂都没骂过一句,见了面还客客气气地喊一声二哥,直到临时了才安排他送康宁公主出嫁乌孙。
于是整个福王府都乱了套,福王照旧不敢露面,福王继妃抱着几个月的女儿先去找敏太妃哭,又去找齐王妃和代王妃哭,再来找明珠哭,谁都没理她。她没办法,只好又把那位和明珠交好的福王侧妃推出来说情探口风,这才得了宇文初一句话:“知道二哥想要为国尽力,送妹和亲是最简单最风光的,安安全全把人送到地头,递交国书签了盟约就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就把福王堵得没话说,你不是想要谋权想咋咋吗?这就是最轻松最简单的事了,先去做好再来吧。
按照宇文初的想法,让福王往战场上走一遭,就足够打消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了,但福王认为自己就是去受罚的,而且一定回不来了。明珠听说他每天在家都要哭一场,这两天倒是不哭了,但是把遗书写好了,家产也都分得差不多了,还遣散了几个年轻姬妾。
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因为福王的确算不上是一个有威胁的人,所以都只当笑话背里说笑几句就算了。今天看到福王的小模样,由不得又是一番挤眉弄眼的笑。
福王看在眼里,也懒得搭理,一副死洋洋的样子。华阳王宇文信看不下去,把他拉到一旁连哄带吓地说了好一会儿,才让他打起精神来,勉强有了点送亲特使的端严模样。
自此,京中尘埃落定,只待前线传来佳音。
第891章 大捷
建兴二年冬末,宇文初于赣州大败中山王军,歼敌四万余,夺回战略要地赣州、闵川、云县,首战告捷。
消息传到京中的那一天,刚好是年三十夜,整个京城大雪飞扬,银装素裹。明珠带着两个孩子守岁,米粒儿已经到处跑,并能说几句简单的话,和壮壮对坐在一起玩七巧板。壮壮拼图,她看热闹,不时地伸手替壮壮修正一下没有摆放端正的七巧板。
每当此刻,壮壮就会抬起头来冲她一笑,她也回报给壮壮一笑,兄妹之间说不出的默契。
明珠看得格外欣慰,将近子时,冬蕙卷着寒风进来,笑眯眯地道:“大家都在外头等王妃赏呢。”
明珠坐起身来,透过窗上的玻璃块往外看,看到院子里乌压压地站了一群人,个个都是眉开眼笑,为首的正是周书屹和李全新。他们仿佛知道她在隔窗观看,齐声道:“给王妃和哥儿、姐儿拜年,王妃和哥儿、姐儿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明珠连带了孩子出去,又叫素兰取红封来赏,壮壮看到,也要帮娘的忙。明珠放心大胆地交给他去做,他穿着大红色的棉衣棉袄,领口和帽子上镶嵌了一圈毛茸茸的白狐皮,圆眼睛圆脸蛋,胖乎乎的手,两条小短腿“咚咚”跑过来,“咚咚”跑过去,奶声奶气,自始至终带着笑,众人都喜欢他得不得了。
周书屹又和明珠说道:“外头还有一群人等着王妃赏呢。”是王府的属官们,都知道了宇文初打了胜仗的消息,多日来的担忧总算可以放下,又正逢佳节,少不得来讨个好彩头。
明珠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不动声色地让人打了赏,说过慰问勉励的话,这才问周书屹:“周长史,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周书屹等人全都笑起来,再次给她行礼恭贺她:“咱们殿下打了胜仗啦!”
明珠差一点就伸手去捂嘴,随即又忍住了,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矜持,矜持,觉得差不多了才“早在意料之中”地笑道:“这是大喜事啊。”她自己觉着很是矜持,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旁了。
壮壮成天听身边的人说打仗,已经很能区分清楚胜仗和败仗的区别,更懂得他爹打胜仗了,高兴地跺脚转圈圈:“胜咯,胜咯。”
周书屹把一封信函递给明珠:“是殿下家书,才刚送到。”
拿着信封,明珠心不在焉起来,恨不得赶紧回去躲着看信。周书屹精明强干,当即体贴地带着众人退下去了,明珠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回屋去,把孩子交给素兰和乳母,小心翼翼地用银刀拆开了信封。
宇文初风趣幽默地和她介绍了北地的风土人情,又说北地苦寒,送上来的饭菜总是很快就冷掉,还不好找柴火等物,多亏了她的滴露锅,做出的饭菜不但美味还能保温很久,他每天闲来无事就是教火头军们怎么用这锅做出更好吃的饭菜。还让她得闲把那个滴露锅菜谱送一份过去。
明珠看得会心而笑,她简直不能想象英明神武、面无表情的摄政王殿下走进营帐指导做饭之道时,火头军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仔细思考之后,她认为他是在骗人,他根本不可能有这时间去弄这些,顶多就是指挥身边人去做而已。宇文初和她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她放心而已。
在信的末尾,她看到了一行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壮壮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表情,见状就从乳娘怀里挣下去,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袖口问:“娘为什么哭?”
明珠抱住壮壮,又哭又笑地说给他听:“父王说,你的二舅舅是个英雄。这一次打胜仗,多亏了他,是他带着人在雪地里埋伏了几天几夜,刺杀了敌军头领之一,又得了最紧要的请报,在大战之际虽身残却比很多人都要勇猛,亲手杀敌十余人……”
宇文初没有说二哥有没有负伤,但明珠想象得到,这样不要命地杀敌,怎可能不伤?二哥终于用他的鲜血洗净了耻辱。明珠哽咽着说不下去,壮壮听不太懂,却很体贴地替她擦了泪,还像她平时哄他那样轻拍着她的背脊,像模像样地道:“娘不要哭了,乖啊,分你糖吃。”
米粒儿也跟着重复:“别哭,别哭。”
明珠破涕为笑,把两个孩子抱到怀里,一人亲了一口:“真是两个乖宝贝。”
这一个年,过得欢乐而祥和。
旦日,明珠依例要入宫拜年。这一年和往年大不一样,皇帝尚且在位,却没了皇后,太皇太后病重,也不可能出来接受命妇们的朝拜,所以主事的人是徐太后。
徐太后有点底气不足,又拉上了敏太妃。敏太妃也觉得不妥当,送信出来让明珠早一点进宫帮衬,免得出岔子给人看笑话。明珠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起身装扮入宫,到了宫里敏太妃也才刚妆点完毕,福宁则是才睡醒还没起床。
敏太妃听了好消息,连忙跑到佛祖面前上了几炷香,又让明珠也去拜,婆媳二人收拾妥当了,就一起坐着暖轿去给太皇太后拜年。
太皇太后眼看着早就不行了,却一直都熬着,只是除了傅紫霏、慕姑姑、桑葚、江州子之外,已经不肯见人了。就连宇文光去也未必能见,明珠和敏太妃以为这一次也多半只是在大殿外磕个头就走,却没想到慕姑姑出来传了太皇太后的话:“娘娘说,今天是旦日,宫中事务繁杂,请太妃娘娘先行去忙,摄政王妃入内觐见。”
明珠颇有些意外,更有不好的猜测,便和敏太妃告别,跟着慕姑姑往里走:“姑姑可知道是什么事?”
慕姑姑平静地道:“昨天夜里突然醒过来,问是不是大年夜了,喝了半碗粥,之后就一直比较精神,问您什么时候入宫,要见您。”
莫非是回光返照么?明珠觉得有点不妥,便吩咐宫人赶紧去通知宇文光和宇文信一声,让他们早些过来,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第892章 崩
傅紫霏幽灵一样地伏在太皇太后的床边,见她进来就悄无声息地躲到了床帐后面,并不和她面对面。明珠也懒得去管傅紫霏,径直走到太皇太后床前,认认真真地行礼拜年,太皇太后盯着她看了许久,抓住慕姑姑的手晃了两下。慕姑姑立刻从太皇太后的枕头下摸出一个精致华丽的荷包,送到明珠跟前,微笑着道:“娘娘给您的压岁钱。”
这个荷包明珠拿了很多年,若无意外,里面应该是一对小金猪。明珠的鼻子突如其来地酸了,她握紧荷包,压下眼泪,再给太皇太后磕了个头,低声道:“多谢太皇太后赏。”
慕姑姑扶她起来,又给她搬了个锦凳,方便她和太皇太后面对面说话。太皇太后等她坐定了才开口:“前线可有消息?”
明珠垂着眼,照实将赣州大捷的消息说给她听,太皇太后沉默地盯着帐顶看了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也好。”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明珠以为太皇太后已经又昏睡过去时,她再次开了口:“康宁如何了?”
明珠道:“前些日子送回来的消息是说,战乱,大雪,停在桂县过年,等天晴就又接着出发。此外一切顺利。”
太皇太后又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才道:“姬慧呢?”
姬慧之前一直跟着孟先生一道,随同第二批人马赶路。中途孟先生生病,掉了队,她便主动留下来照顾孟先生,跟着康宁公主的送亲队伍走。若无意外,这会儿姬慧应该是和康宁公主一起在桂县才对。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明珠照实回答了太皇太后:“和康宁在一起。”
太皇太后就不说话了,明珠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再发问,便示意慕姑姑帮着问问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慕姑姑探身去看,神色大变,疾声道:“娘娘!娘娘!”
明珠反应过来,连忙大声叫人快传江州子,又因为生怕会出事,又叫人赶紧去催宇文光、徐太后、敏太妃、宇文信等人。
慕姑姑泪眼模糊地喊她:“快过来,娘娘找您。”
明珠才刚靠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冰凉的手就紧紧抓住了她:“姬慧她……”
太皇太后眼睛里的光亮陡然黯淡下去,未说完的话化作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她的唇边露出一分笑意,温柔又婉转,正如二八的少女看到了热恋的情人。
她的手松开,垂落,咽下了最后一口热气。
慕姑姑和明珠呆呆地看着太皇太后,不知所措,彼此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泪花直转,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姑祖母!姑祖母!皇祖母!皇祖母!太皇太后!娘娘!您去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傅紫霏从床帐后面冲出来,凄厉地大喊着朝太皇太后扑过去,用力将头去撞床柱,神色疯癫:“你怎能这样狠心?怎能这样狠心地对待我?是你把我叫来的,现在你倒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撞得钗横发乱,额头更是撞出了血,看着十分可怜。明珠眼里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示意宫人把傅紫霏拉开,她不肯,继续拿头“咚咚”地撞床柱,听得人骨头发寒。
恰在此时,宇文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看到这个场景不由心中大恸,猛地一下跪到地上,哭道:“皇祖母,孙儿不孝……”
傅紫霏大哭,膝行着朝他爬过去,颤抖着抱住他,和他一起痛哭:“陛下……陛下……如今臣妾只有您了……”
明珠垂着泪,默默把太皇太后的眼睛合上。慕姑姑擦去最先的眼泪之后,出奇的冷静:“娘娘的后事要靠王妃了。”
明珠点头,示意宫人敲响云板传出丧音,取出寿衣首饰等物,准备给太皇太后梳洗装殓。接着徐太后、宇文信、敏太妃等人匆匆赶来,又是一番痛哭,再劝宇文光节哀,下旨取消新年朝会,举国哀悼。
这是建兴三年的旦日。
消息传到傅相府,傅丛沉默了很久,说道:“给我一杯酒。”
傅霖坚决不给:“大夫说过祖父不能喝酒的。”
傅丛软声央求:“祖父心情不好,只要一小杯而已。”
傅霖还是不给:“不行的。”
傅丛怒了:“臭小子,老夫操劳一生,想喝口小酒都不行?叫你爹来!”
傅霖犟着脖子道:“我爹去宫里哭丧去了。”
“那就叫你娘来!”
“我娘也去了。”
“你四叔呢?”
“我四叔也去了。”
“……”傅丛大喊大叫:“叫你三叔来!他没有官职,总不用去宫里了吧?我不要看到你,你走开。”
安如山连忙上前去劝,又叫傅霖:“大爷先避开一会儿,老太爷这是心里难受,嚷嚷出来就好了。”
傅霖叹口气,听话地退了出去,恰好遇到李舒眉和艾氏捧了热汤过来,见状便问:“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见嚷嚷。”
傅霖把经过说了,李舒眉沉吟片刻,说道:“给他一杯掺水的果酒。”
傅霖果真端了果酒进去,傅丛一口干了,然后就对着傅霖瞪眼睛,傅霖跪下去认错,他却百无聊赖地摆摆手:“罢了,就这样吧。告诉你婶娘她们,家里该怎么准备的就按规矩来吧。”
傅霖道:“一早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儿都在撤换帘帐挂白呢。”又劝傅丛:“祖父,您若是难受,就骂孙儿出气吧。”
傅丛叹气:“又是一个傻孩子。你铺好纸笔,我说你写,再把这信送到宫里去给你姑姑。”
宫里倒也不乱,毕竟太皇太后病得太久,大家都有所准备了。要说例外,就只有长信宫中的人最乱,毕竟太皇太后没了,大家何去何从却还没个底。慕姑姑狠狠弹压了几个另有心思的,这才不至于乱了套。
傅丛的信送到宫中,明珠正在给太皇太后烧纸,看到信就直接转交给了徐太后。徐太后打开信笺一看,脸色就变了:“这个,这个,我做不得主。”
第893章 陵寝之争(一)
徐太后的态度早在明珠的意料之中,毕竟历朝历代都是帝后合葬,这是惯例,也被视为荣光。唯独太皇太后不肯和文皇帝合葬,徐太后胆小怕事,自然不肯应允开这个先例。偏偏这个事还得徐太后自己去和宇文光说,再由宇文光来下旨操作。
明珠清清嗓子,准备劝服徐太后,开了口才发现她因为太过难过,早起又感了风寒的缘故,竟然失了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徐太后。
敏太妃更是躲得远远的。倘使将来宇文初真的坐上那个位子,她必然要封太后的,百年后多半也会和文皇帝合葬。她若是多嘴管了这个事,旁人必然说她为了达到和先帝合葬的目的,设诡计赶走了太皇太后。
齐王妃见几人你推我让的,便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徐太后见了她,犹如见着了救星,忙着把傅丛的信递过去:“说是太皇太后早前有这样的吩咐,这可是为难死人了,稍微处理不好就会被唾沫淹死了。”
齐王妃淡淡地道:“这个事儿是真是假,叫娘娘身边的宫人来问就知道了。”
慕姑姑和桑葚奉命过来,都异口同声地承认了有这么一回事,齐王妃就给徐太后出主意:“娘娘不如送去给陛下定夺。”
徐太后连忙让人把信送进去,宇文光一言不发地看过,再面无表情地问蒋又圆:“谨妃呢?”
“回陛下,谨妃娘娘伤心过度,晕厥过去,在暖阁里歇息呢。”蒋又圆小心打量着宇文光的神色,在他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怒色,心知小皇帝是以为摄政王和傅氏深恨太皇太后,所以才要玩这些花样,想把太皇太后从文皇帝的陵寝里赶出去,好给敏太妃留位子,吓得赶紧垂了眼。
傅紫霏心事重重地靠在枕头上发怔,靠山山倒,靠水水涸,她现在什么人都依靠不上,唯有宇文光可以指望。姬慧也走了,她得趁这个机会牢牢把宇文光抓住才行。忽听宫人呼喊万岁,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直到蒋又圆连喊她三声她才睁了眼,万分虚弱却又惊喜惶恐地挣着起来,要给宇文光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你身体不好,就别折腾了。”宇文光在一旁坐下来,问道:“朕来,是要问你太皇太后可有什么遗言?”
这是什么意思?傅紫霏紧张地思索起来,却始终不得要领。她悄悄去瞟蒋又圆,希望他能给她个提示,蒋又圆果然冲着她又挑眉毛又挤眼睛的,还没等她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宇文光已经砸了杯子:“照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