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的亲王正妃座驾让出来,让人在里面铺陈了厚厚的棉被,再让人用一床薄被把傅丛兜上,尽量轻缓地把人移到了车上,同时自己在一旁陪伴伺候,让车夫捡着平缓的地方慢悠悠地往前走。
傅丛神态安详,微笑着和明珠说道:“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自己有数,相比可以出宫看热闹透气,这点痛苦并算不得什么。”
明珠于此只有敬佩,她问傅丛:“父亲入宫之后,准备和太皇太后说些什么呢?”
傅丛淡然道:“诀别。”
明珠悲从中来,好容易才忍住了眼泪,露出笑容,打起车帘,指着窗外街边那些热闹的店铺小摊给傅丛介绍,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问傅丛要不要尝一尝。
傅丛微笑着道:“这几十年里一直忙于政务,退下来之后又忙于养病教养子孙,竟然没有空闲上街逛一逛,看一看,真是失策。既然你说好吃,就都买来,我尝尝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明珠欢欢喜喜地让人去把吃食和玩物尽数买来,玩物堆在一旁,吃食则由她切小了亲手喂给傅丛,傅丛胃口不好,每样只能吃一小口,但他的心情非常好:“果然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好吃,今天出这次门真值得。”
吃好了东西,明珠又把那些新奇玩物摆弄给他看,她生恐傅丛不感兴趣,一边卖力地表演,一边偷看他的神情。却见傅丛如同小孩子一样聚精会神,不时还发出会意的笑容,连声惊呼:“这个好玩,多备几份带回去给孩子们,我这个做祖父的难得出一趟门,算是心意吧。”
明珠放下心来,越发自然欢喜,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宫门外。宇文光特意下旨让人抬了肩舆来接送傅丛,顺顺当当入了长信宫,恰逢江州子从里面出来。
明珠给他使眼色,询问太皇太后的病情究竟如何了,江州子无奈地摇头,表示太皇太后仍然拒绝就诊。桑葚出来:“太皇太后宣傅相爷觐见。”
明珠跟着要进去,桑葚拦住了她:“娘娘有旨,只见傅相爷。”
傅丛朝明珠轻轻摆手:“没有事,你在外面耐心等我就好。”
明珠只好在门外静候,然后她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慕姑姑。慕姑姑正在低声吩咐宫人做事,见她看过来便给她行了个礼,走过来道:“王妃回来了,这一路都平安吧。”
“平安。”明珠问慕姑姑:“姑姑是回来了吗?”
慕姑姑淡然道:“老奴来送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明珠表示理解,二人相对无言。
又见姬慧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先给明珠行礼,再道:“民女见王妃入宫,略备清茶素点,请王妃赏脸光临。”
明珠略一思忖,就跟着姬慧去了她的居处。
茶过一巡,姬慧起身给她行了大礼:“民女有一事相求,请王妃成全。”
明珠并不扶她,只问:“你说。”
姬慧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坦坦荡荡地道:“民女恳请出宫居住。”
第882章 诀别(二)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鉴于姬慧的身份特殊,明珠还真不敢答应。她慎重地想了片刻,请姬慧起来:“我会和摄政王说,再尽早给你答复。”
姬慧不起:“除此之外,民女还有一事恳求。京城虽好,却不是家乡,民女想回北地。”
明珠毫不犹豫地摇了头:“这个我做不了主。”
姬慧轻声道:“家父已经写信给摄政王殿下,殿下方才已经应允。民女所求的,是恳请王妃让民女跟随大军一同出发。”
这倒有些意思了,带兵出征的人是宇文初,姬慧不去求宇文初,反倒来求她。明珠饶有兴致地道:“为何不去求陛下或者摄政王?”
姬慧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态度相当坚决:“陛下不欲民女离开,至于为什么不求摄政王,那是因为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摄政王不是独身一人,他有家室,民女自然要来求王妃才合乎规矩。”
明珠就想,姬科既然已经给宇文初写了信,想必在信中自有托付和安排,宇文初要争取姬氏,一定不会拒绝姬科的要求。姬慧来问她,求她,不过是表示尊重而已,因此顺水推舟答应了姬慧:“姬姑娘太过多礼,都是女人,我知道女人行路的艰难,我应了你就是。”
姬慧喜不自禁:“民女祝殿下和王妃白头偕老。”
明珠也笑:“祝姬姑娘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欢喜一生。”
这里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寝殿内却是针锋相对。太皇太后躺在床上,傅丛躺在肩舆上,两个重病之人中间隔着三尺远的距离,彼此遥遥相对,却丝毫没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傅丛神态平和,太皇太后却是心怀怨怼,她冷冷地问傅丛:“对于项城郡王的事你是怎么看的?你这个三朝老臣,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宇文初这个叛臣逆贼残害先帝子孙,陛下手足吗?”
傅丛道:“娘娘精打细算,微臣不得不佩服。”
太皇太后冷笑:“你什么意思?这与我有何干系?”
傅丛摇头叹息:“青枫,你自小都是极聪慧的。你要扶自己的孙子上位,坚持正统,我并不怪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你我之间只有公仇,并无私怨,仍然还是兄妹骨血。但你不该利用我们和兄长一家的恩怨,把明诚牵扯进来,如今傅氏分裂为二,有多少人被牵连进去,实在是你的错。”
太皇太后冷嗤一声:“你真的把我当成兄妹骨血么?从你改为支持宇文初的那一天起,你便背叛了我。我不让明诚来帮我,难道要让他们全都帮着你对付我?不要和我说什么国赖长君之类的话,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儿子儿孙,为了明珠!你觉得你失去了明昭很痛苦?我也觉得我失去了复儿很痛苦。你觉得家族分裂很痛苦?我也觉得我守不住家业,将来到了地下愧对通儿。”
通儿是正乾帝的小名,想起这个英年早逝的外甥,傅丛也是十分难过。他决意不再和太皇太后争论这个问题,也不打算再劝她后退,他轻声道:“青枫,就事论事的说,在项城郡王这件事上,你做错了。”
太皇太后冷笑不语。
傅丛低声分析给她听:“在我看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挖坑自己跳。项城郡王若是堂堂正正地在宫中生活,兴许还可以安然度日,侥幸到老,但现在,他活不成了。”
太皇太后先是愕然随即愤怒:“你倒想!他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傅丛叹道:“摄政王好强好面子好名声,项城郡王只要在宫中住一日,他便会尽力保护项城郡王一日,为的是不想背上残害子侄的恶名。而现在项城郡王被人弄出了宫,不等他动手,就有人动手了。”他目光深邃地看向窗外:“不出三日,必然传来项城郡王的死讯。”
宇文初或许不会对小孩子下手,但他手下的谋士幕僚和跟随者却未必。宇文诺对于那个位子来说始终都是威胁,尤其是脱离了掌控的宇文诺就更危险,早死早解脱。也就是说,太皇太后走了一着昏招,自己把项城郡王送到了刀口下。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着傅丛,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喉头一阵腥甜,热意上涌,她赶紧伸手捂住嘴。桑葚听到声响,连忙小跑着进去,见状拿了帕子去替代她的手,太皇太后不肯松手,拼命摇头,示意桑葚让傅丛出去。
傅丛悲悯地看着她:“青枫,你还是小时候的倔强性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情况如何了吗?我全都知道。”
太皇太后垂眸,看到暗红色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间滴落下去,在被面上浸染开来,正如一朵怒放的红梅。
她陡然间放弃了,她松开手,任由桑葚给她擦拭着,她低声恳求傅丛:“二哥,我求你,求你救救他,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傅丛同情地道:“我帮不了你,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就算是此刻去问摄政王,他也未必知道项城郡王的下落。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作是你,同样的情况下,是不是都是手底下的人先把事情做完了才告知你?”
太皇太后急怒攻心,她想像小孩子一样地不管不顾地嚎哭撒赖,让别人听她的,成全她的后悔,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就算是把眼睛哭瞎也没人理她。她决定不求傅丛,多年相伴的经验告诉她,傅丛的心同样也很硬,何况她和他刚有了杀子之仇——就算是傅明昭未死,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她要求见明珠:“让明珠来,我要见她,我有话要和她说。”明珠心软,尤其是对于小孩子是最不可能也最不忍心的,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傅丛看穿了她的想法:“你不要为难明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不肯帮你是为了明昭,其实不是,你要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跟着摄政王,有人是为了国泰民安,有人却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身家性命皆挂靠于此,他们杀人不单是为了摄政王更是为了自己。”
第883章 诀别(三)
太皇太后发出一声哀鸣,她痛苦地抓扯着自己的衣服,想哭却没有眼泪,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管傅丛就在跟前,抓着桑葚的手一迭声地道:“快,快,快……”
她想说,快去联系那些执行任务的人,火速把宇文诺送回宫来,但是桑葚看着她直摇头,低声道:“没有办法了,娘娘,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你去告诉陛下,我认输,让他赶紧派人全城搜查项城郡王的下落。”
告诉宇文光,也就是告诉宇文初,但她宁死也不肯开口认这个输,哪怕就是立刻让她去死,她也不肯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桑葚连忙往外跑,太皇太后喊住她:“你让阿觞陪着你去。”
桑葚跑到殿外,看到慕姑姑正和蒋又圆低声说话,她油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顿住脚,不敢往前走。然而蒋又圆看到了她,他朝她招手,擦着泪道:“项城郡王找到了,就在洗萃宫的井里。”
桑葚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蒋又圆直叹气:“要不要告诉太皇太后还请两位拿主意吧。我先回去和陛下复命,陛下真是伤心透了。”
慕姑姑神色坚毅地抓住桑葚:“不能告诉娘娘,不然就是要了娘娘的命。”
桑葚全身发抖:“那我们该怎么说?”
“就说没有消息吧。”明珠不知何时走到她们身后,再平静地越过她们走到大殿外,安静等待傅丛出来。也许有人会说她假仁假义,也许有人会说她心软无聊,不过她自己觉得,那堵墙曾经给她遮挡过风雨,她不能在那堵墙将要倒塌的时候,再抽走最后一块砖。
桑葚警觉地悄声问慕姑姑:“她什么意思?”
慕姑姑摇头:“没有什么意思,不过不想落井下石而已。就照她的吩咐去做吧,就说已经求过陛下了,陛下和摄政王都派人出去搜寻了,过些日子,就说北地那边传来消息,说项城郡王落到了中山王的手里。”
桑葚哭道:“也只有这样了。”
大殿内,傅丛和太皇太后告别:“我今天来是和你诀别的。也许咱们再没有机会见面了,地下见吧,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是能做到,我必然尽力为你去做,算是全了咱们兄妹一场。”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我不欲与先帝同寝。”
“我记下来了。”傅丛表示理解,文皇帝让太皇太后吃了太多苦头,她不乐意与他同寝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你去吧。”太皇太后闭上眼睛。
傅丛拍拍手,示意宫人进来把他抬出去。明珠跟进去,先默默无声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再示意宫人轻拿轻放,太皇太后没有看她,只道:“恭喜你,你赌赢了。”
明珠想了想,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便轻声道:“谢谢。”
父女二人顺利地出了宫,有人来和傅丛禀告最新的政局:“御史们纷纷上书,要求彻查傅明诚谋逆袭宫一事,还有人要求彻查京中的失火和入室抢劫事件。陛下已经应允此事,并让齐王主持。”
傅丛点头:“我知道了。”正统派们将失去最后的机会,等到京中的局势稳定下来,就到了宇文初出征的时刻。
父女俩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稍许好转了些,傅丛甚至和明珠开玩笑:“眼看就是冬天,你要不要发动京中妇女赶制一批棉衣出来?”
明珠上了心:“闲着也是闲着,我去做。”
傅丛艰难地抬起手摸摸她的后脑:“不是很怨恨你姑姑的么?为何不把项城郡王的事情告诉她?她不安好心,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知道真相,立刻就要死了。”
明珠垂着眼道:“她已经砸了自己的脚,我却不想做和她一样的人。”她轻声道:“其他事倒也算了,项城郡王的事我心里也很不好受,算了吧。”
傅丛叹了一声:“好姑娘。”
明珠鼻子酸酸的,索性趴到傅丛怀里死赖着不肯起来,她知道傅丛为何非得入宫去见太皇太后,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还和小时候一样,瞅空就赖在父亲身边,哪里也不去。
傅丛也没撵她起来,而是由她趴着,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背,叹道:“真是长不大啊。”
三天后,京里的这场动乱平息了。宇文初以快刀斩乱麻的姿势,干净利落地把这件事处置好了,仍然还是稷山大营的政策,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对于那些曾经参与打砸抢烧杀的人,政策又有所不同,按照治安律法办,再有其他损失比较大的,则由朝廷拨给一部分钱粮解决贴补。
被记录在案的士兵们则另有出路——跟着即将出征的军队去打仗,立了功也还是他们自己的,过往不问,若是再犯则数罪并罚。而他们的家属则被关照起来,因为有前科嘛,不安定因素必须多加管控,这是维持大后方安定的必须条件。
傅明诚以欺君谋逆罪论处,革职并褫夺爵位,有人上书要求废后,认为傅紫霏无才无德,不配居留皇后之位。宇文初让人把奏折交给宇文光,宇文光两天后下了旨意,废后,降为谨妃,自朝阳宫迁入长信宫中伺候太皇太后起居。
宇文诺的死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掀起太多波澜,宫中揪出一批宫人杀了一半赶走一半,再提一级按亲王制办理后事。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她不吃不喝一天之后,终于昏迷不醒。宇文光下令让江州子继续给太皇太后治病,他自己也经常往长信宫去,每次去都要顺便在姬慧那里坐一坐,喝杯茶,说说话。
一切尘埃落定,又回到了正轨上,京城里说的都是大军出征的事,以及前方匈奴人和中山王军又攻克了两个州县的事。明珠趁宇文初闲下来,和他提起了姬慧的事,宇文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宫里最近事多,她既然想走,那就走吧。住处么,你给她安排一个就行。”
第884章 诀别(四)
明珠给姬慧在王府附近挑了一个安静别致的小院子,这样方便姬慧有事时可以迅速向王府求助。但出乎她的意料,姬慧拒绝了,理由如下:姬慧自己在京中有产业。
姬慧是这样说的:“民女当初入京,家父忧心挂怀,便让人陪同护送民女入京,并置下产业,民女拎着包裹便可入住了。”
明珠也就没有勉强她,只道:“你住在哪里还该让人过来把地址说明一下,以免有事不好找你。”
姬慧笑道:“待民女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和王妃说明。倘若王妃有空,还要请王妃赏脸过去坐一坐,这样就没人敢来捣乱了。”
明珠含笑道:“那我便去恭贺你乔迁之喜。”
有宫人在一旁为难地揪袖子,姬慧淡淡地道:“有什么事?”她语气和缓亲切,宫人却丝毫不敢有任何不敬之意,毕恭毕敬地道:“陛下过来探望太皇太后。”
接下来就该是过来喝茶说话了,明珠和姬慧都心知肚明,明珠便主动起身:“我还要去看看太皇太后,先告辞了。”
姬慧送她到门口便回去准备,明珠不知道小皇帝总来找姬慧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的,但她知道小皇帝若是在这里碰到她一定很尴尬,她便特意绕了另一条道。
谁知走了一半就遇到了宇文光,原来他也是抱着不想碰见明珠的心思特意绕了道,结果两下里刚好碰上了,于是都有些尴尬意外。明珠照例给宇文光行礼问安,宇文光则亲切问候,然后各自往前走,该干嘛继续干嘛。
宇文光看到了姬慧书桌前的箱子,他立刻明白她就要走了,这个箱子就是她故意摆出来给他看的,是一种很委婉的表达。他想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他,她虽然比他大上那么几岁,但年龄从来不是问题,只要彼此都不在意,那又算得什么?
所以他开了口:“朕记得你曾说过宫里的冬雪很美,现下已经入秋,想必很快就会入冬飘雪了。到时朕请你吃炙鹿脯可好?”
姬慧犹豫片刻,很是为难地道:“谢主隆恩,可惜民女无福,家母病重,家父来信让民女回去尽孝呢。”
宇文光没有再说话,他虽然年纪小,却并不笨,他懂得这是拒绝,她并不想留在他身边。而之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她要回北地的风声,宇文初大概觉得这是小事,没必要和他细说,或者是事太多忘了和他说;而姬慧经常和他碰面,却从来不曾提起半点,这就不正常了。
意味着她很清楚他对她的喜爱,却不愿意甚至害怕他因此留下她,所以他成了那个最后知道的人。这让人很难堪,同时也很痛苦。
姬慧见宇文光沉默不语,二话不说就给他跪下了:“还望陛下成全。”
宇文光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神色淡然地道:“若是朕非得留下你,未必做不到,六皇叔总会给朕这个面子。不过算了,你原本就不该被我这样的拖下水,困守于高墙之内一生。”
“对不起,陛下。”姬慧颇为惭愧,却不后悔。
宇文光索然无味,起身往外:“没什么对不起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愿你称心如意。朕不过是……”他斟酌着选用了一个词:“不过是把姬姐姐当成博学的老师而已。”
姬慧想喊住他,却仍然闭紧了嘴,于是宇文光越走越远,终于再看不见。姬慧回头,冷静地吩咐肖乳娘:“继续收拾东西,越快越好。”
傅紫霏蹲在院子里给太皇太后熬药,原本这种事有专门的人去做,但她生怕有人使坏直接把太皇太后送走,从而令她失去最后的屏障,所以她非得把这个事情牢牢攥在手里,就连桑葚和慕姑姑都不信任。
她看到明珠过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转了个身,把背对着明珠。她本以为明珠怎么都会过来踩她几脚,顺便折辱一下她,谁知明珠看都不看她,直接就从她身边走过,冲着慕姑姑去了。
这令傅紫霏的心情很郁卒。被人重视追杀很烦恼,但被人轻蔑无视更伤自尊,这意味着对方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和当成同等次的对手,她已经被踢出局,就连被人打击报复踩痛脚的资格都没了。她发狠地使劲搧着炉火,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凭什么她就该这么倒霉?
明珠站在床前看着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已经耗去了最后的精力,基本上就是等待那一刻的到来。江州子说她头里长了那个东西其实很痛苦,她又不肯服用全份的药,这意味着她其实每一刻都在和疼痛作斗争,又痛又不顺心,难免性情失常暴虐偏隘易走极端,手段当然也就更显阴毒。
明珠对太皇太后后期采用的战术十分不赞同和反感,但她很佩服太皇太后的隐忍。这份隐忍其实和傅丛十分相似,她想起那位宁愿回到家乡隐居也不肯和同胞弟妹服软,赌气一赌几十年的大伯父,觉得他们仨真不愧是同胞兄妹。
慕姑姑给明珠端来她最爱的青凤髓,明珠照例问起太皇太后的起居和病情,有没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等等。
“这里什么都有,王妃不必挂怀。”慕姑姑心平气和,宇文初并没有克扣太皇太后的用度,也没有让人来这里打扰,相反,长信宫用度优渥,什么都是最好的。他太懂得算账,这种小家子气、一不小心就会招来非议和反感的事是不会做的。
明珠没有喝茶,起身离去。
慕姑姑见太皇太后的手搭在被子外面,便小心翼翼地给她拿进去,忽见太皇太后睁开眼,怔怔地看着明珠的背影。慕姑姑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奴婢再留摄政王妃一会儿?”
太皇太后微不可闻地道:“不。”
慕姑姑凑过去贴着她的嘴唇才听清楚,眼泪就来了:“娘娘这是何必?”
太皇太后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885章 怪事(一)
为着制作冬衣的事情,明珠开始在京中各大府邸走动,冬衣用量极大,摄政王府虽然有钱,却不能把这些事情全都包了,不然现在是修不起如一台,将来就会壮壮和米粒儿成亲的本钱都没了。
第一个要去的自然是齐王府,齐王妃很爽快地认了捐的钱和愿意出的人力数,再和明珠商量:“雯雯不小了,咱们俩家从议亲定亲到现在也有两年了,我看最近日子不错,挑个好日子把这事儿办了如何?”
明珠很感激。锦上添花不算什么,雪中送炭才显难得。宇文初虽然即将出征,口号也喊得响亮,但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他是赢还是输,甚至于之前的尾水防线一役更是大败。二哥更是生死不明,乃至于现在还背负骂名,前途尽毁。齐王府在这个当口主动提起成亲的事,便意味着将自己绑到了宇文初这一艘船上。船在水上,大家继续浮着,船翻了,大家一起被淹死。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太皇太后和傅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傅明昭也很有可能突然就没了,雯雯再守一守孝,就耽搁了。
她郑重地给齐王妃行了礼:“多谢婶娘,我回去后就和娘家人说,想必娘家二嫂一定非常感激婶娘。”
齐王妃笑呵呵地把她扶起来:“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想抱孙子了。”
说完了正事,就该说些八卦散一散心,齐王妃身边的心腹姑姑双喜恰好从外头办事回来,便和二人说起了稀罕事:“前些日子京中生乱,很多人的房子被烧了,朝廷拨了钱粮补贴,让人去报名登记再核实,这事儿两位王妃都知道吧?”
明珠和齐王妃当然都清楚,因为补贴用的钱粮也不是朝廷拿的,而是从参与犯事作乱的正统派家里抄查来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于傅明诚家。
双喜道:“报名的人不少,但奴婢居然看到了临安王府的人。”
明珠和齐王妃都有些奇怪,她们并未听说临安王府在这次动乱中受损。不然宗室又有不同,只要小皇帝和宇文初同意,直接让工部去修缮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