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宛姐儿,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江令宛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
程静昕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然后就被潮水般扑过来的女孩子们挤到一边去了。
“江令宛,考完试我能去你家玩吗?”
“你能到我家做客吗?”
“你平时很萧五爷经常见面吗?”
“萧五爷经常去你家吗?”
女学生们围住江令宛,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还是萧夫子看不过去,呵斥大家站好,准备考试,女学生们这才想起她们这是在考场。
这个插曲没有影响大家的成绩,同学们都发挥了应有的水平。
江令宛不负众望,第一个跑完全程,在终点等待程静昕。
不一会程静昕也到了终点,两人骑在马上击掌,并驾齐驱退到一边。
看得女孩子们羡慕极了,恨不能冲上去挤在她们中间,跟她们一起玩。
宋罗绮则直接驱马上前,笑着跟江令宛说:“宛姐儿,这回考试,你真是大出风头,后天成绩出来,别忘了请客。”
她笑容温婉爽朗,亲昵地叫着江令宛的小名,充满了善意。
江令宛笑着扬了扬手:“放心吧,一定请客。”
…
此时,在宋山长的议事厅里,乔燕儿的婢女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如倒豆子一般承认了乔燕儿的作为:“…我跟小姐买了药粉回来之后,就开始缝制枕头。今天一早小姐带着枕头来女学,我心知不好,劝阻小姐,可小姐不停,还不许我说出去,否则就要卖了我…”
“夫人,我说的都是实话,求您绕过奴婢,奴婢不知那药粉竟然是毒.药。”婢女瑟瑟发抖,恐慌地祈求。
“闭嘴!”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狠狠呵斥那婢女,眼神如刀子一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宋山长的声音在厅堂响起:“乔夫人若是怀疑本山长冤枉了乔燕儿,我这便让人把药店的伙计老板叫过来询问,或者乔夫人仍然不信,还可以报官,让官府来查此时。”
“不、不、不,山长您言重了,我并没有怀疑您的意思。”
面对宋山长,乔夫人客气谦卑,绝无半点嚣张气焰:“女学纪律严明,您为人坦荡,处事公正,燕儿犯了错,您只管处罚。要打要骂,还是要我们登门到江家道歉,我们乔家一律照办,绝无半句怨言。”
乔夫人站起来,讨好一笑,若有所指:“或者山长您还有其他要求,我们一定完成。”
她这是暗示宋山长,可以给她好处。
宋山长凛然变色,猛然起身:“乔夫人说错了,我今天叫您过来,不是跟你商讨乔燕儿的处罚事宜。”
宋山长神情严肃,声音比乔夫人刚来时冷了许多:“在入学时,女学便会让学生带一份女学规范回去,让家长与学生认真研读之后签字带回来。规范上明确注明了乔燕儿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看样子乔夫人是没有认真研读的。”
乔夫人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女学的嘱咐,我自然认真看了,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了。”
“那本山长说与乔夫人听。”宋山长冷冷道,“动机不纯,谋害同窗者,开除学籍,革出书院,终身不再录取!”
乔夫人“啊”地一声,两眼一黑,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一炷香时间之后,面色阴沉、瞋目切齿的乔夫人领着一个少女从女学后门灰溜溜地离开。
那少女面色青白,神色慌张,正是平时嚣张刻薄的乔燕儿。
只是此时她脸上再无平时的跋扈,一上车她就语气急切地问乔夫人:“娘!山长怎么说?她是不是要我回家思过,是不是要记我一个大过,还要我给江令宛赔礼道歉?”
那该怎么办?要她向江令宛低头赔罪,她的脸面朝哪儿搁?
“不行,我绝不向江令宛低头!”
“你!”乔夫人被气得心口疼,“什么赔礼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被女学开除了!”
“什么!”乔燕儿瞪大两眼,“娘,你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被开除?”
乔夫人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开玩笑?我倒希望这是个玩笑,可惜宋山长不这么认为。你看看,封开除学籍的通知函乃是宋山长亲手所书,上面有她的签名与山长印章。”
乔燕儿接过通知函,两眼如死鱼目一样呆呆地看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这、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这是假的,是假的!”
她哭了一会,方后怕起来:“娘,我真的被开除了,祖父他一定会责罚我的,说不定会动家法。”
“娘,怎么办?我不要挨打,不要被关起来,不要去佛堂思过。娘,您救救我,救救我!”
乔燕儿是真的怕了,吓得涕泪齐飞,满脸惊恐。
乔夫人心痛地将女儿搂进怀里:“不怕,不怕,万事有娘呢,娘会亲自去跟你姑父讲,这都是江令宛诬告,你姑父一向疼你,疼媛姐儿,他为了媛姐儿的前程,绝不会放任江令宛这样胡来的。他会压着江令宛去女学翻供认错,只要江令宛承认是诬告,你身上的罪名也就能洗清了。”
“对,对,对。”乔燕儿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父是江令宛的爹,只要姑父发话,江令宛不敢不听的。”
…
萧夫子监考完毕,把成绩单送过来,宋山长接过看了,严肃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看来,明年六大书院联考,我们京华女学要一血前耻了。”
“江令宛的确聪慧有天分,刚入学的时候没看出来,没想到短短一个月进步竟然这么大。”萧夫子笑着说,“这也是我们女学教导得好的缘故。”
女学教导的好,还不是这些夫子们教导的好?
萧夫子这样拐着弯夸自己,把宋山长逗笑了,笑过之后她神色又恢复了肃然:“今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乔燕儿蓄意毒杀同窗,被革出女学;江令媛涉嫌下毒,与乔燕儿一样被革,永不录用。”
宋山长想着刚才的审问情况,脸色越发的冷。
江令媛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说她跟江令宛起争执是因为一时气愤,与下毒之事无关。
她嘴里喊着冤枉,眼底却很镇定,还不忘说,没有证据的事,便是宋山长也不能冤枉了她。
后来再审乔燕儿,乔燕儿十分慌乱,很快就哭着把经过说了。
乔燕儿将所有的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整个事件江令媛都不知情,江令媛是无辜的。
这样的事情,宋山长不知见过多少,她自然明白乔燕儿是受了江令媛的怂恿,被江令媛当枪使了。
这就难怪江令媛如此淡定了。
宋山长又岂会让她如愿,一句“涉嫌下.毒”便让江令媛变了脸色。
没错,没有证据,但是你涉嫌了。整日与乔燕儿形影不离,事发的时候,又是你陪着乔燕儿,若不是你开了门,乔燕儿又如何能进房间换枕头?
你既然说自己无辜,那便找出证据来证明你无辜。
没有证据?那你就是从犯!
宋山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江令媛,她并没有让人去喊江伯臣来,而是决定亲自去一趟会宁侯府。
因为除了见江伯臣交代江令媛的罪名,也要去见四夫人何娉芳说明一下江令宛的情况。
她对萧夫子说:“既然你来了,那便与我一起去吧。江令宛养在四夫人名下,她与你是亲戚,平时也交好,有你在一旁,有些话也好说一些。”
女学里出现投毒害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是她这个山长监督不力的原因,幸好江令宛聪慧,识破了诡计,否则后果严重,覆水难收,那她这个山长便真的无颜面对四夫人了。
…
两人正准备出门,有人来禀说凌夫子来了。
凌夫子这个时候过来,目的不言而喻。
宋山长冷哼一声,不悦道:“这个凌夫子,真不知被江令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偏袒于她!”
萧夫子笑了笑:“江令媛毕竟是凌夫子的关门弟子,弟子出事,做夫子的着急,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凌夫子可惜,这样聪明的人,竟然看不清江令媛的真面目。凌夫子的清名,迟早要被她这个爱徒所连累。”
明面上是为凌夫子说情,话里话外却透漏着“江令媛不是好人”的意思。
宋山长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必上眼药,我身为山长,自会秉公处理,该如何就如何,绝不会因为旁人的求情而网开一面的。”
“幸好有山长这个定海神针,否则咱们女学早就乱套了。”萧夫子趁机拍了宋山长马屁。
宋山长就让人请凌夫子进来。
“山长。”凌夫子行了礼,冲萧夫子点了点头,然后问,“不知山长打算如何处置江令媛?”
她语气平常自若,好像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宋山长语气严肃冷峻,丝毫不给她留情面:“若你是来替江令媛求情的,那还是不必开口了。”
凌夫子面色一僵,声音就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山长您一向公正平允、铁面无私,不管是谁犯了错,都会依照书院的规范秉公处置,我又怎么敢破坏规矩,令您为难。”
凌夫子语气急切道:“只是江令媛是我的关门弟子,她会做错事,也是因为我这个夫子失了教导之责,我既然难辞其咎,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宋山长眼眸一闪,不敢置信:“你要替她做担保?”
第50章
凌夫子点点头,神色郑重:“我这次,的确是要以夫子的名义给江令媛做担保,希望山长能宽恕她一次,不要将她赶出女学,再给她一次机会。”
宋山长执法如山,刚正不阿,找她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用她作为夫子的权利——任教期间,有一次替女学生做担保的机会。这也是女学规范里面的内容。
宋山长神色复杂、郑重:“夫子替学生担保,任教期间只有一次机会,十分珍贵。若是江令媛再次犯错,你这个担保人也要受到牵连,责任重大,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凌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既然过来找山长,自然是想清楚了的。”
宋山长看着凌夫子坚定的面孔,眼中闪过不赞成之色,过了好一会才道:“江令媛虽然犯错,但大错尚未酿成,符合担保条件。这一次,我便允你所求,让江令媛继续留在女学读书。如果还有下次,本山长绝不会再宽恕。”
“你替她担保,只能保她继续留在女学,该有惩罚依然不会少。江令媛要记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并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凌夫子不敢辩驳,点头称是。
…
“媛姐儿呢?怎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为了鼓励江令媛,江伯臣从衙门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回自己书房,而是来到蕉园给江令媛补课。
他虽然只是同进士,可到底是童生、秀才、举人、贡生一路考过来的,其他的不说,四书五经辅导江令媛绰绰有余。
明天是最后一天,上午考四书五经,下午考算数,他打算今天再给江令媛重点补习一下。
只是没想到江令媛今天竟然不在,要知道之前每次他回到家,江令媛都已经早早在等他的。
江伯臣微微皱起眉头。
“回老爷,二小姐还未回来,许是女学有事耽误了。”丫鬟忙说,“奴婢听说三小姐已经回来了,或许三小姐知道怎么回事。”
江伯臣点了点头:“江大有,你去叫宛姐儿过来。”
去叫三小姐啊?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差事,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发憷呢?
“是,老爷。”江大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抗拒什么,却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见了江令宛,江大有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我知道了,我等会就过去。”
江大有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后,竹枝笑着说:“小姐好威风,江大管事见了您犹如老鼠见了猫儿,毕恭毕敬。”
看着竹枝又羡慕又钦佩的模样,不仅让江令宛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当初见了主子摄政王,她也是这样的羡慕。
江令宛笑了:“你好好跟着我,待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也会有很多人对你言听计从、恭敬有加的。”
就像当初她跟着主子一样。
可惜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便是像主子投诚怕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只有月考拔得头筹,在六大书院联考时取得成绩,她有了资本,才能去找主子。
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柳絮的脚步声打断了江令宛的思绪:“小姐,宋山长与萧夫子一起,带着二小姐去见老爷了。”
“是吗?”江令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该去见父亲了。”
此时,江伯臣已经笑容满面、神色激动地迎了宋山长与萧夫子进门:“小女江令媛放学尚未回家,我正打算去女学看看,不料宋山长与萧夫子同时莅临江家,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快请坐,请上座。”
江伯臣招呼两人坐下,又高声喊了丫鬟沏好茶来,同时吩咐道:“告诉厨房,家里来了两位贵客,晚宴要备的丰富可口。”
江伯臣如此热情,乃是因为六大书院有一个传统,便是考试之后,山长与夫子会到成绩优异的学生家里走访。而学生家里则会备上丰盛晚宴,以感谢夫子们的精心教导。
江伯臣觉得以江令媛的成绩,就算不能拔得头筹,得到前三肯定不在话下。
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一出现他就喜得心花怒放,认定一定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宋山长与萧夫子登门走访来了。浑然忘了今天才是考试的第二天,考试并未结束,全部成绩也并未出来。
宋山长与萧夫子对视一眼,知道江伯臣这是误会了。
宋山长开口道:“江大人不必客气,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事情告知,等事情说完了,我们还要去府上四夫人那里坐坐,晚宴就不必了。”
“去四房?”江伯臣愣了一下,接着便满面生辉、喜不自禁,“没想到宛姐儿竟然也如此长进,这都是山长与夫子们教导有方的缘故。媛姐儿与宛姐儿是亲姐妹,虽然宛姐儿养在四房,但是我们两房并未分家,今日的晚宴,我去跟四弟妹商量,我们一起来办…”
宋山长觉得再不解释,江伯臣的误会会越来越深,到时候越发不好解释,她忙开口打断了江伯臣的幻想:“江大人误会了,考试尚未结束,成绩也并未都出来,我与萧夫子今天过来,是有别的事情。”
江伯臣本来沉浸在喜悦之中,高兴的胡子都在颤抖,听了这话,猛然顿住,脸上的兴奋也被僵硬所取代,眼中闪过一抹尴尬。
“原来是为了其他事,呵呵,呵呵。”江伯臣强撑着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尬笑,“这真是误会,误会。”
萧夫子点点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与山长此次登门,是因为江令媛犯了大错…”
萧夫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江伯臣仿若五雷轰顶,炸得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媛姐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弄错了?”
他只是太过震惊,下意识地反应,宋山长却认为江伯臣故意推脱,遂落了脸色,重重一声冷哼:“江大人这是怀疑本山长与萧夫子故意冤枉江令媛?”
“不是,不是。”
宋山长语气不善,显然动怒,江伯臣哪敢说什么,忙解释道:“我只是太震惊了,一时不敢相信,绝没有怀疑宋山长与萧夫子的意思。”
他是真的没想到,江令媛竟然闯下这样的大祸!
就在刚才,他还以为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绩,所以宋山长与萧夫子才会登门。
没想到事实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江伯臣刚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愤怒,他越想越恼,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山长不顾江伯臣猪肝一样的脸色,沉声道:“虽然有凌夫子做担保,江令媛得以继续留在女学,但该有的惩罚却不能少。此次事件,记江令媛大过一次,在女学公示栏内张贴过错榜三日;本次月考,她的成绩被取消;在家中反悔思过三天之后,江令媛要当着夫子同学们的面向江令宛检讨认错。”
记大过、张贴过错榜、本次月考成绩取消!
宋山长每说一句,江伯臣嘴就哆嗦一下,那模样,简直如丧考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