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像柳絮那样,卖身给你或者是签投靠文书,以后做你的人吧?

江令宛倒是早就想好了,她说:“既然你手上有钱,就该攒起来,早点赎身脱了贱籍。去跟着先生读书,考个功名才是正经。”

“为了防止以前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困扰,你最好离开京城,换一个旁人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等有了功名,也就不惧旁人的流言蜚语了。”

萧湛之前还担心,若她真要他投靠,他该怎么做呢?

没想到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察觉到自己的失落他又觉得好笑。

“你说的是正理,我会考虑的。”

江令宛本以为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劝好他,没想到他竟然怎么轻易就同意了。

就像她请他帮忙把柳絮弟弟赎出来,他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江令宛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于是,她跟萧湛说话时,语气就更诚恳了:“你若是有困难,就来告诉我,我能帮忙的,绝不推辞。”

萧湛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跟你开口的。”

他十四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便落了下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疾,不能与女人有任何肢体接触,否则就会恶心晕厥。

就连指尖相触都不行,碰了一点点,就会让他恶心想要呕吐;若是握手,他便会头晕气喘;接触更多则会直接晕厥。

这个病只有他自己、祖父、与已经过世的祖母知道。

为了他的病,祖父遍寻良医,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最终一位苗疆蛊师看出了原因,他是被人下了一种叫“避活”的蛊,这种蛊的原蛊出自黑苗中一个名叫勾驽曼的部落。

因这个部落没有死刑,有些族人生性残暴弑杀,连亲族也不放过,又因为族规不能杀死这些人。

部落的人便发明了这种“避活”蛊专门下给施暴者,让他们活着,也不能伤害任何人。

后来这种蛊被黑苗女子所用,为了防止情郎变心,她们将这个蛊进行改造,男子服用之后,只可接触某一个女子,不能再碰其他女人,碰触男人、其他动物是可以的。

改造后的“避活”蛊不影响人正常生活,却也大大降低了蛊的效果,这个蛊会让男子无法碰触大部分女子,但并非所有。

若是机缘巧合,除了下蛊人之外,中蛊的男子应该还可以接触其他女人,只是比较少,很难遇到。

少,不代表没有。

所以,那位苗疆蛊师就让萧湛多接触女人,碰得多了,总能遇到对这种蛊没反应的女人,届时娶为妻也可,纳回来做妾也行,只要能生下孩子,绵延子嗣就行了。

刚开始那几年萧湛与祖父定国公都十分紧张,拼命让萧湛接触女人,做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却都是无用功。

后来萧湛厌倦了,不愿意折腾了。他要娶妻必然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他不愿意跟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因为那是对他的羞辱。

萧湛与定国公谈了一夜话,最终定国公也不再勉强萧湛,大不了让萧湛过继。反正定国公有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以后重孙会更多,还怕没有人继承家业吗?

为了掩人耳目,萧湛就做出有洁癖、不喜与人接触的模样。

因为一碰女子就会恶心难受,萧湛早就习惯了避开女子,前天在马车上,江令宛端茶给他,神差鬼使地,他竟然去试探。

其实他心里也做好了一接触就恶心的准备,不料碰到江令宛的手指,恶心欲呕的感觉并未出现。因接触只是短短一瞬,所以他自己也不知到底是真的不恶心,还是因为时间短暂,他出现了错觉。

他当时想抓过江令宛的手好好试探,理智却让他恢复了冷静。

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离及笄还有三年,便是十四可以议亲,那也还差两年呢。

何必去试探她?

他打定主意不去管了,没想到今天小姑娘抓他手了,没有恶心、没有头晕,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姑娘小小的、细滑柔软的手握着他的手。

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当天下午,柳絮就进府了,恭恭敬敬呈上了自己的卖身契。

江令宛失笑:“你也太实在了。我既然说了不急着让你进府,让你先好好照顾你弟弟,就是真心话,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柳絮十分恭敬:“正因为小姐体恤,奴婢更不敢托大。我弟弟的病有王大夫照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小姐明天要去女学,身边离不得人。”

清音小筑是什么地方,进去之后岂能随便赎身?她知道这事情不容易,今天又听弟弟柳直说了里面情况,就更加明白小姐为了救她弟弟必定花了许多财力。

她不是口舌花哨之人,小姐的大恩大德她无法用语言去感激,以后她会用行动报答,让小姐知道她没有白白帮了柳絮,她会此生铭记小姐的恩情,用一生去偿还。

江令宛知道柳絮坚韧执拗,认定的事情轻易不更改,就说:“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女学吧。”

江令宛带着柳絮去见何娉芳,说桃叶走了,身边空了一个大丫鬟的缺,让柳絮顶上来。

何娉芳自然不会反驳江令宛的决定,又敲打了柳絮几句,才问江令宛:“明天去上学,都准备好了吗?”

三岁的欢哥儿本来正坐着玩小木剑,听了这话,就丢了小木剑,迈着小短腿跑去,拉住了江令宛的手:“三姐姐要去上学了,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几天江令宛有空就陪他玩,他很喜欢江令宛,生怕她明天去上学,不能陪他了。

“你三姐姐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玩的。”何娉芳抱起儿子,笑道:“哪能带你去呢?”

欢哥儿不开心地撅起了小嘴:“那谁陪欢哥儿玩啊?”

江令宛摸摸他的小脑袋,笑盈盈哄他:“欢哥儿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学堂了。四叔去办差,三姐姐去读书,欢哥儿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留在家里照顾四婶。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再陪欢哥儿玩。”

欢哥儿这才乐了,拍着小胸脯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我们欢哥儿真乖。”

知道江令宛不是一去不回了,欢哥儿放了心,他想了想问:“三姐姐上学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这小家伙,刺探完情况还不忘寒暄,真是个小机灵鬼。

“准备好了。”江令宛笑着说:“笔墨纸砚,学生衣服都准备好了,还把给欢哥儿做的糕点放冰窖里冷藏了,明天欢哥儿就能吃了。”

欢哥儿心满意足,“吧唧”一口亲在江令宛脸上,高兴地跑回去玩小木剑去了。

“其他我都不担心。”何娉芳又叮嘱她:“只有一条,注意提防着媛姐儿。”

何娉芳早把江令媛看穿了,她们姊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难保江令媛不使坏。

“您放心吧。”江令宛眉头一扬,脸上露出无所畏惧、满不在乎的笑容:“谁提防谁,还不一定呢。”

江令媛要作死,只管放马过来,我江令宛有实力的,没在怕的。

上学要起早,天才蒙蒙亮,远方的天际还挂着几颗星子,江令宛就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江令媛也来了。

仇人相见,本该分外眼红,江令媛却堆起笑脸:“三妹妹…”

江令宛笑望着她,一脸的嘲讽:“江令媛,你明明对我厌恶至极,却装模作样,摆出亲善好姐姐的模样,对我细声呵护,笑脸以对,难道你不难受吗?”

江令媛:…

被噎了一下,江令媛果然不再伪装,她落下脸色,面含机锋:“江令宛,我好心与你打招呼,你却冷嘲热讽。既然你不把我当姐姐,我以后也不会再当你是妹妹。”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你从前把我当妹妹似的。”江令宛撇了撇嘴:“你这副嘴脸虽然丑陋,却比从前假惺惺的样子真实多了。还望二姐姐你多多保持才是。”

江令媛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多谢三妹妹提醒,姐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你的阴险狡诈,还有你给我的羞辱,有朝一日,我江令媛会悉数讨回来!

突然她脸色一变,忙收起阴森的表情,又露出温婉的笑容来。

江令宛嗤笑:“这才多久,你又故技重施了?这回是想表演给谁看呐?”

“什么故技重施?”身后一个温润少年声音响起。

江令宛回头,见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正朝这边走,他相貌出众、气质清新,像一株挺拔苍翠君子兰,有着谦谦君子的风仪。

这少年名叫顾金亭,他的母亲是会宁侯老夫人的外甥女,因他父亲亡故、家道中落,便与寡母一起寄居会宁侯府。

顾金亭容貌俊秀,性格温润,才华也非常出众,两年前考入京城四大书院之一的青松书院,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青松书院与京华女子书院相隔不远,三人是表兄妹,本就一起长大,如今每天一起去上学,因此更加亲厚。

江令媛面带微笑,礼貌得体的跟顾金亭说起话:“顾表哥,三妹妹跟我说笑呢。”

顾金亭望望她们姐妹,笑容和煦,语带羡慕:“你们姐妹感情总是这般好。”

虽然是跟她们姐妹俩说话,但顾金亭眼光总是从江令媛那边一闪而过,最后他会把热切又温柔的目光落在江令宛脸上,笑着问她:“宛表妹,你是不是又淘气了?”

少年的爱慕含蓄又火热。

含蓄是因为他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可面对心上之人时,一颗火热的心却不受控制,让他想靠近她一点,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看着顾金亭含笑的俊脸,江令宛的心情有些复杂。

前世,她对不起的人有两个,一是母亲,另一人便是顾金亭。

那时候她爱慕宁轩,一颗心扑在宁轩身上,根本没注意过其他男子。

母亲病逝后,她被乔姨娘陷害,父亲厌恶了她,将她撵到庄子上,来看望她的人寥寥无几,顾金亭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看望她次数做多的人。

他来陪她说话,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给她枯燥孤寂的生活带来一抹亮色。

她一直将顾金亭当哥哥看待,根本不知顾金亭对她有好感,也从未朝男女之情上想过。

三年孝期结束,她回到侯府,没几天顾金亭的母亲——顾家姑母便带了媒人来江家,说要替顾金亭提亲求娶她。

那时候顾金亭已经金榜题名,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入了翰林院,前程可期。父亲十分高兴,满口答应。

她很诧异,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嫁给顾金亭,毕竟她是将顾金亭当成哥哥的,突然就要嫁给他了,她实在难以接受。

江令媛劝她不要太紧张,说这件事八成是顾姑母的意思,让她不要顶撞父亲,先假装同意亲事。

江令媛会去见顾金亭一面,替她问问顾金亭的意思,劝顾金亭不要同意。

到时候,拒婚的人是顾金亭,父亲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她在庄子上待了三年,回到江家很想与父亲打好关系,就听了江令媛的建议,先答应了亲事。

江令媛也去见了顾金亭,回来后,她告诉江令宛,因为母亲生前照拂过顾姑母,顾姑母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所以才上门求娶她。

顾金亭也是在顾姑母提亲之后才知道此事,他将江令宛当成妹妹,心里是不赞同的。

但是顾姑母已经提亲,他一向孝顺,不忍让顾姑母伤心,也怕拒婚会坏了江令宛的名声,以后不好嫁人,就勉强同意。

如果江令宛能主动拒绝这门亲事,他会很感激江令宛的,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想与心上人成亲。

江令宛本来就不赞同这门亲事,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若不拒绝,便是破坏顾金亭终身幸福的恶人。

江令宛当时就去找父亲,要拒绝这门亲事,走在半路上,被江令媛拦了下来。

江令媛说她有办法,可以不必江令宛开口,父亲就会主动拒绝亲事,还可以让江令宛得偿所愿,嫁给宁轩。

江令宛听说有办法既能解决顾金亭的难题、又能让她满足心愿,她自然满口答应。

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她不会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江令媛的办法也非常简单,她要在十五那日去上香,还要穿着江令媛给她准备的衣裳。那一天宁轩也会去,他会过来跟她说话。

如果宁轩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她只要说,相识满天下,知心唯绾卿。宁轩就会来提亲。

她当时半信半疑的就去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跟江令媛说的一模一样。她果然遇到了宁轩,宁轩也的确来说了那样的话,次日宁轩就登门提亲了。

那时候宁轩已经是永平侯了,身份地位权势都不是顾金亭一个翰林能比的,父亲爱慕权势,又岂会不答应?

父亲以她脾气执拗,不想嫁给顾金亭为由,拒绝了顾家表姑母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宁轩。

她欢欢喜喜嫁给宁轩,自以为得偿所愿,会一生幸福;自以为成全了顾金亭,他会与心上人幸福美满。

然而她错了。

顾金亭根本没有什么心上人,他的心上人就是她。他爱慕她多年,一直在等她,为了让表姑母答应亲事,他付出了许多努力。

什么表姑母为了报答母亲才提亲,什么顾表哥后来才知情…全是江令媛编造的谎言。

顾金亭满怀希望地提亲,又因为她先答应又悔婚伤心不已,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才重新振作。

这一切,她根本不知情。还是在一年半后,她被宁轩休弃,江令媛才将实情告诉她。

那天江令媛去找顾金亭,告诉他,她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她会答应顾金亭提亲不过是无奈之举,她根本对顾金亭没有分毫好感,如果有更好的亲事,她会毫不犹豫将顾金亭踢开,转而投向别人的怀抱。

顾金亭不信,紧跟着宁轩提亲,她就答应嫁给宁轩了。

她记得江令媛当时很得意,因为她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上,哄得团团转。

而后,江令媛用无比怨恨地声音问她,她有什么好,凭什么让顾金亭念念不忘。在她伤害顾金亭,让顾金亭亲事被拒绝,颜面尽失之后,他还时时刻刻将她记在心头,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而她江令媛哪里比不上她,凭什么她对顾金亭那么好,他却看都不看江令媛一眼。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二姐姐江令媛爱慕顾金亭。

等她避到碧云庵,摄政王稳定了京城局势之后,顾金亭到碧云庵找她,再次求娶。

说实话,她当时真的动心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经历那些痛苦波折之后,顾金亭一片赤诚之心让她十分动容。

就在她准备答应顾金亭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小病,主持师太在给她治病的时候发现她之前被人下药,早已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生孩子了。

她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嫁给宁轩一年半,她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原来她不能生。

几天后顾金亭来看她,江令宛拒绝了顾金亭,让他以后不要来找她了。

顾金亭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说,就算她不嫁给他,她还是他的表妹。难道做不成夫妻,他们连亲戚也做不成了?她不能这么小气。

而后,顾金亭果然经常来看她,她却不愿意耽误他,一直让他吃闭门羹。

后来她离开碧云庵,投靠了摄政王。而顾金亭官运亨通,做到尚书之位。直到江令宛死前,顾金亭仍是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只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膝下。

在碧云庵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远离宁轩,嫁给顾金亭。

如今再见故人,江令宛心中一片唏嘘。

“宛表妹。”顾金亭俊眼含笑,打趣道:“你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嗯。”江令宛认真点头,煞有介事:“顾表哥脸上没有花,但是顾表哥本身就是一朵让人喜爱的花,美味动人。”

顾金亭心头一跳,热浪上涌,脸颊微微有些发红,他佯作很热,撑开扇子摇了几下,想把脸上的热浪赶走:“你这丫头,就会胡说。”

伸出手,想用扇子敲她的头,却又舍不得,改为去戳她额头,却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花是用来形容姑娘家的,美味动人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许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