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李涵回答自己,她便匆匆与他辞别,一鼓作气跑回自己的宫殿,仰头冲着半空呼唤道:“出来,出来,臭道士,我知道你听得见!”

此时飞鸾早已从永庆宫中回来,看见自己的姐姐一回宫就开始抽风,不禁一脸茫然地问道:“姐姐,你在叫谁?”

轻凤顾不上理会飞鸾,径自往地上一坐,表情狰狞地嚷道:“臭道士你快出来,我真有事找你帮忙!”

话音未落,就见半空中云气蒸腾,永道士打着呵欠从云中露出脸来,懒懒掏了掏耳朵:“小黄鼬,这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轻凤磨了磨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少扯皮!你不是想看我的苦心会不会付诸东流吗?现在我正要为他付出辛苦,你愿不愿意帮我?”

永道士在云中端详着轻凤,噗嗤一笑:“哦?你要我如何帮你?”

轻凤无意理会永道士的促狭,径自探身入帐,须臾竟从中摸出了一方晶莹白润的玉玺,用手托着送到永道士的眼前:“我们就不妨赌一赌看将来谁胜谁负。”

“贫道昨日夜观天象,见一条四角白龙自东方而来,在夜空中盘旋起舞,直到黎明方才离去。如此祥瑞之兆,当是陛下之喜、社稷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七夕翌日,永道士一早便入宫面圣,狗腿兮兮地奉承李涵。

听惯了场面话的李涵当然不会拿这些话当真,他漫不经心笑得很敷衍,直到永道士撩起自己额前的长发,神色古怪地补充了一句:“啊,不过贫道发现那只四角白龙,似乎缺了一只犄角。”

这句话引得李涵心中一动,隐隐觉得古怪,一时却又想不起什么来;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盯住永道士的双眼,听他一字字地往下说:“以贫道拙见,那条白龙乃瑞气所化,也许是某样异宝将要出世,陛下乃九五之尊,收纳此宝再合适不过。对了,天亮前那条白龙隐匿的方位,似乎正在东郊骊山。”

李涵在电光火石间睁大双眼,心中一片海沸江翻——骊山行宫,那正是丢失传国玉玺的地方!

这之后永道士的说辞依旧天花乱坠,却让李涵无心再听取。他依稀回忆起大明宫中的一个传说,多年前当他的父皇还在位的时候,曾经宫中每夜都飞舞着数万只黄白色的蛱蝶,那些蝴蝶在花间翩跹流连,每每达旦方散。父皇令宫人们张设罗网,将数百只蛱蝶拦截在大殿之内,让嫔妃御妇们在殿中扑蝶取乐。待到天亮时,才发现这些蛱蝶乃金玉所化;而后直到某日,有一名内侍打开了内府库的宝厨,发现金钱玉犀之内,有蠕蠕而动即将化为蝶者,才悟出这些蛱蝶的由来。

至于永道士所说缺了一只犄角的四角白龙当年王莽篡汉,向孝元皇太后逼索玉玺,皇太后一怒之下,曾将玉玺砸在地上摔崩了一个角——这点细节似乎又能印证那个传说,让他不得不作出某些荒诞的联想。

由是李涵目光一凛,对永道士开口道:“道长,您可有把握找到那条白龙?”

永道士闻言目光一柔,似乎冥冥中已看到一只小黄鼬在欢天喜地,不禁莞尔笑道:“陛下所托,贫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四十五章 晋升

这一日天子忽然驾临骊山行宫,可忙坏了驻守在行宫中的人。自从敬宗李湛横死以来,骊山行宫已经冷清了许久,所以今日浩浩荡荡的圣驾,着实令人受宠若惊。

当轻凤和飞鸾从车舆中挤挤挨挨地探出头来,便看见殿前丹陛焕然一新,新修葺的琉璃瓦在飞檐的翘翅上熠熠生辉,刚被修剪过的奇葩异草济济一堂,正对着她俩悄悄叫痛,四周俨然是一派匆忙洒扫后的金碧辉煌。

可惜宫人们耗费的这一番苦心,李涵却顾不上赏玩,与随行的妃嫔们在偏殿稍事休整之后,他便唤来永道士,命他速速寻求白龙的所在。

永道士欣然受命,在行宫中好一番摇铃击磬、故弄玄虚,引得在场众人纷纷注目。直到日头过了中天,他一掐手指,便将众人引到一眼蓝田玉雕砌的御井旁,施施然开口道:“龙潜于渊、遇凤则出。陛下,贫道已寻得龙气所在,现在只需要您钦点真凤一人,下井去引那白龙出水。”

李涵听了这话很是疑惑,不禁茫然重复了一声:“真凤?”

“陛下是真龙天子,那么陪在陛下身边的贵人们,自然就是真凤了。”说这话时永道士忍不住唇边坏笑,眼睛滑过陪伴在李涵身侧的妃嫔。轻凤因为品秩不高,此时落在人后,只在人群中冒出半个脑袋,然而那晃晃悠悠急不可耐的姿态,却是被永道士尽收眼底。

于是他眉眼弯弯,故意夸张地对着李涵弯腰赔罪道:“贫道出言不恭,还望陛下恕罪。”

李涵此刻哪有心思怪他言语不敬,只是迟疑地追问道:“道长您的意思,莫非是要我指派一名嫔妃下井吗?”

“陛下英明!”永道士立刻涎着脸附和,顿了顿之后,又相当猥琐地补充,“真凤可以不论品秩,但一定得是蒙恩承幸,沾过陛下雨露之泽的,方可引出白龙。”

此话一出,李涵就先变了脸色。在场众人眼瞅着御井黑幽幽的洞口,心想今日不知哪位娘娘遭殃,要把玉体往这深井里钻一趟了。

这时一旁追随御驾的嫔妃们皆是噤若寒蝉,往日占了上风的个个花容失色,恨不得自己从未受过宠幸;落了下风的头一次不再自怨自艾,只盼着自己的死对头能被钦点下井。

眼下最为难的当然是李涵——虽然兹事体大,但眼前战战兢兢的美娇娥都曾是自己的枕边人,选谁冒险都是残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往日事事争先的后宫众人,此时竟齐齐露出畏缩之意,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就在李涵踌躇不决之际,却听那衣香鬓影之中忽然响起一声高呼,让他霎时白了脸色。

“我来!”

妃嫔们顿时嗡嗡嘤嘤地向两边分开,从中让出个轻盈娇小的美人来,正是满脸笑意的黄轻凤!

这一刻,轻凤早在心中默习了无数遍——只见她一身水葱绿窄袖对襟短襦裙,越发显得纤腰如束;腮边松松一绾堕马髻,唇上殷殷一点石榴娇,衬得小脸越发像一颗滑滴滴的榛子。她仪态万方地扭身上前,对着李涵微低螓首盈盈下拜道:“臣妾斗胆请陛下降旨,派臣妾下井寻找白龙。”

嘿嘿,这一次我慷慨赴义,就不信你不感动!轻凤面上低调,内心早已是得意非凡,她不禁斜睨李涵一眼,却发现他的脸色很是不好。咦?这马上都要找到玉玺了,干嘛还黑着一张俊脸嘛?难道还怕我诳你不成?嘻嘻嘻

轻凤心中发痒,见迟迟等不到李涵的回应,便急忙冲一旁的永道士努努嘴,催他赶紧趁热打铁。

永道士冲她挤挤眼,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轻咳一声,故意夸张地上下打量了轻凤半晌,直到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才摆出一副喜出望外的嘴脸,啧啧称赞道:“这位贵人身骨清奇,贵不可言,一看就知不是凡人,真乃人间真凤也!”

轻凤听了这话嘴越咧越大,李涵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永道士偏偏还要继续:“恭喜陛下,依贫道看来,只要此贵人下井一趟,定然可以为陛下擒获白龙,保佑我朝金瓯永固,国祚昌荣!”

情势至此,已由不得李涵继续沉默。他将目光缓缓从轻凤身上移开,望向永道士身后那口深不见底的御井,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寒意,然而对玉玺隐秘的渴望,却像一只鬼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开口说一个不字:“黄才人你此去,千万小心。”

说这话时,他的眼眸雾蒙蒙没有光亮,轻凤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却是由衷欢喜地拜下身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臣妾遵旨。”

请缨成功后,轻凤腰缠锦绳,顺着轱辘缓缓沉下井,心里却很是发毛——她生性最怕沾水,虽然与永道士事先打好商量,说定一切都是弄虚作假,然而此刻真的身在井中,心头仍不免有点悚惧。

“臭道士,知道我怕水还要找口井叫我钻,一定是故意的。”她拽着绳索伸长了脖子,恨恨望着头顶上方的井口,磨着小尖牙,不甘不愿地咕哝道,“随便做做样子就好啦,干嘛耽搁这么久,快拉我上去!”

抱怨归抱怨,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轻凤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玉玺,施了个幻字诀,让一道微弱的白光自玉玺中向上升起,打破井中恒久的黑暗。

顷刻间,果然听得井外传来惊呼之声,轻凤得意洋洋,只是唇角还没来及露出小人得志的奸笑,原本约定好纹丝不动的长绳竟然猛地一坠,让她跌入水中,瞬间没顶!

一刹那轻凤魂飞魄散,仅凭着残存的一丝理智抱紧了玉玺,喉咙里咯咯滚动着:“烫烫烫”

原来这井中的水源与骊山温泉一脉相连,盛夏时节泡起来,活像杀鸡褪毛般烫人。轻凤本性怕水,因而此刻更是生不如死——这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永道士搞得鬼,她在水中一边扒拉着滑腻腻的井苔,一边扑腾着叫喊道:“臭道士,你不得好死快点拉我上去,救命哪”

可惜地面上的同谋毫无回应,只有井水源源不断地涌进她嘴里,呛得她肺腑剧痛。轻凤在水中挣扎着抬起头,恍惚中看见井口上闪出一道人影,背着光线她看不清那是谁,却能够清晰听见他焦急的喊声:“快点拉绳子!拉绳子”

一瞬间白光乍迸,她的身体被长绳飞快地牵出水面,狼狈地窜出井口跌入某个怀抱。那个怀抱是如此之紧,紧到让她简直觉得陌生,她听见一个紧张的声音在她肩窝不断地重复,重复念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事。

是李涵,他终于会担心她了呢轻凤眯着眼笑起来,心中柔软异常,可是他是不是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用尽力气挣扎起身,轻凤得意地捧出怀里沉甸甸的宝贝,送到略显慌乱的李涵面前,颤声邀功:“陛下,您看”

李涵的目光顺着她纤细的手腕一路滑动,落在那一方莹白温润的玉玺之上,瞬间生生定住,再也移不开。

盼了多少日夜的传国玉玺,今日终于收入掌中,从此再不用做忐忑的白板天子,是否便可高枕无忧?他在山呼万岁声中接过冰凉的玉玺,那一方无知无觉的石头,像某种分量从轻凤身上轻轻地剥落,让他的心在一瞬间失落得无可名状。

轻凤窝在李涵怀中,满心期盼地等了又等,却等不到李涵半句夸奖,昏聩的视线中只有他手持玉玺的侧影,在她阖眼陷入黑暗时,依旧是那样沉默而僵硬。

他为什么不笑呢?倒好像此刻经历的,是一件悲伤的事。

轻凤再度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无力,她瞪着帐顶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手腕上痒痒,于是抬起手来察看,这才发现系在腕上的丝绳。

“这是”她微觉诧异。

手腕上精美的五色丝绳,轻凤见宫女们摆弄过,知道这是凡人用来乞求长命百岁的续命物。像这样的玩意儿,哪里有什么实际的效果,不过是讨个吉利的口彩而已。她堂堂一个小妖精,哪会把这个放在眼里?

可是这条丝绳却又与众不同。明黄色的金线与彩丝揉在一起,细细编成同心缨络,于打结处坠了个小巧的桃符。轻凤用指尖拨转桃符,悄悄念那桃符上的篆字:“流年易转,欢娱难终;愿得卿欢,常无灾苦。”

续命物,好个续命物,是谁为她系上这个,期望她远离灾苦呢?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人的身影来,让轻凤心头一颤。

“哎,这点灾苦有什么打紧,我只愿与你长长久久的”她轻抚腕上彩绳,自言自语道。

这时床帐窸窣响动,却是飞鸾在帐外探头探脑,她看到轻凤醒转,立刻快活地嚷起来:“姐姐你醒了?这可太好了!你身上痛不痛?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可怎么办呢”

轻凤忍不住伸手揉揉飞鸾的小脑袋,刚要说话时,却耳尖得听见殿外传来声音。

“是王内侍,”飞鸾望着轻凤小声笑道,“玉玺找到了以后,大家都在私传,说陛下要重新册封你呢!”

轻凤闻言咧开小嘴,一时竟没法消化这意外之喜,她本以为手腕上的续命物就是李涵与自己的一点灵犀,现在看来,她真是低估了天子的财大气粗哇!

片刻间,只见宫女前来通传,跟着王内侍便手捧圣旨,满面春风地来到轻凤床前:“哎,黄才人,免跪免跪。今日您立了大功,圣上特意恩准您在床上听旨呢。”

说罢王内侍自个儿乐呵呵地笑了一阵,待轻凤的眼神绕着他手上黄澄澄的圣旨转了好几圈,这才好整以暇地清了清嗓子,不再吊她的胃口:“才人黄氏,平素雅善歌辞、德容兼备,取供内职,深惬朕心。今次以身赴险,为朕分忧解劳,殊为难得,现擢升黄氏为昭仪,秩正二品,免跪,钦此。黄昭仪,还不赶紧谢恩哪!”

“哦哦哦谢主隆恩!”轻凤耳朵里听到那句“深惬朕心”,乐得两眼没缝,忙不迭地谢恩领旨。又见王内侍还笑呵呵地站在面前,于是立刻甚是乖觉地把手一摸,从臂上褪了副金条脱下来,殷勤地递了过去:“多谢王内侍提携,一点小意思,嘻嘻嘻”

“姐姐,那副金条脱不是你最喜欢的吗?”领完旨后,飞鸾待得王内侍一路走远,这才小小声地问道。

此时轻凤已然乐昏了头,只管拉着飞鸾叫她看手腕上的锦绳,得瑟道:“我现在有这个了,才不稀罕什么金条脱玉手钏啦对了,刚才你有没有听到,皇帝他说我德容兼备、深得他的心呢,嘿嘿嘿!”

“嗯,听见啦!”飞鸾坐在床边,脸红红地点头。

两只小妖还没有乐乎完,这时大殿里的赤金猊香炉中忽然喷出一团白烟,老脸皮厚的永道士再次不请自来,在烟气里笑嘻嘻地与轻凤道喜:“小昭仪,恭喜您高升啊。”

轻凤看到永道士,笑脸立刻一挂,气急败坏地诘责道:“你你你,刚才都是故意的吧?我只叫你配合我,谁让你自作主张!。”

“哎,小昭仪,你怎地不识好人心?”永道士明眸微睐,红口白牙地狡辩道,“没有我这招苦肉计,那皇帝老儿如此精明,怎能入你瓮中?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轻凤气鼓鼓地瞪他一眼,想兴师问罪又着实怕他,只得虚张声势地哼哼了两声,忍气吞声道:“哼,算你厉害。”

那永道士笑吟吟地斜睨着轻凤,忽然鼻翅儿一动,若有所思地望向殿外:“哎,这里好难闻的妖气,说起来,这骊山是你们的巢穴吧?”

冷不丁听见这话,轻凤倒抽气打了个噎嗝,飞鸾一张小脸刷白,立刻圆睁着双眼瞪住永道士,泫然欲泣。

“哎哎哎,你们别害怕呀,我又没打算怎样,”永道士望着眼前这两只惶惶然的小妖精,乐呵呵的弹了个响指,在消失前仍不忘笑着澄清,“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没忙完呢,再说,我像是爱管闲事的人嘛”

你不爱管闲事,天下就没爱管闲事的人了!轻凤心道,眼睁睁看着永道士潇洒离去,只能急得干瞪眼。这时手腕上忽然一紧,轻凤低头看去,却是飞鸾扯住了她的袖子,眼巴巴望着她嗫嚅道:“姐姐”

“怎么啦?”轻凤浑身寒毛倒竖,心中警铃大作——她现在刚升上昭仪,风头正健,这节骨眼上小丫头片子不是想扯她后腿吧?一想到此轻凤便拉下脸来不想搭理,可是看着自家小姐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又没辙最后她只得抽紧腮帮子磨磨牙,狠下一条心愤愤道:“好好好,我们走,回去见姥姥!”

第四十六章 还乡

这一晚,李涵寻回玉玺,坐实了天子之位,便忙着大宴群臣昭告天下,自然顾不得真正的大功臣轻凤。于是两只小妖也正好觑空,趁着夜色迷蒙,避开了众人的耳目,使了个隐身法溜出行宫,偷偷往那骊山狐巢而去。

这一路山景曲折幽暗,但见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好个灵山洞府!真不愧是妖精的居所。

轻凤与飞鸾近乡情怯,眼看狐妖老巢就在眼前,脚步却有些迟疑。

“姐姐,”飞鸾缩缩脖子,很是心虚地嗫嚅道,“你说姥姥会不会生气”

“我怎么知道。”轻凤没好气地答道。她这次回来本就不情不愿,再一想起素日在狐狸窝里受到的奚落,轻凤就忍不住磨磨小牙,鼓动飞鸾道:“我看咱们就不要回去了,万一姥姥生气,把你关在窝里,你那小书生可怎么办?”

哪知飞鸾听了她的话,却仿佛坚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瞪大眼睛认真地回答:“既然这样,我们还是赶紧回去跟姥姥认个错吧!”

轻凤对天翻了个白眼,被飞鸾拉着,半推半就进了狐狸窝,面对着族长姥姥,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缩着脖子等着挨训。

倒是飞鸾许久不见亲人,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两眼一红、唏嘘几声,立刻冲进黑耳姥姥怀里,小鼻尖蹭了又蹭:“姥姥飞鸾不乖,现在才回来见您,唔”

黑耳姥姥乐呵呵地揉了揉飞鸾的脑袋,慈蔼地宽慰她道:“回来就好,如今皇帝仁厚,骊山也安宁了许久,你们的任务也算完成得不错。”

轻凤一直缩头缩脑地躲在飞鸾身后,这时听到黑耳姥姥的赞扬,才敢探出头来,冲着姥姥们涎起脸,讪讪憨笑了一下。

飞鸾顾不上与姥姥寒暄,抬头惶急地望着黑耳姥姥和灰耳姥姥,向她们报忧:“姥姥呀,这次我们赶回骊山,是想告诉您永道士的事!他现在也随圣驾来到了骊山,我们狐族可要小心了!”

飞鸾说得认真,不料黑耳姥姥却泰然一笑,不将两只小妖的担忧放在心上:“喔,这个人你们倒不用担心,他若有心与我族为敌,此刻我们哪能有这般逍遥?”

“真的?”飞鸾将信将疑,却总算轻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黑耳姥姥见飞鸾这般娇憨模样,不由笑呵呵地一挥拐杖,指与她瞧:“不信你看。”

说着只见殿上金光一闪,从半空中现出一面长约丈余的金镜,镜中一片幽暗,依稀有人影在虚晃。轻凤与飞鸾愕然睁大双眼,看着那镜中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却正是人神共愤的永道士!

只见他手捧着一根萝卜般粗壮的人参,正悠然信步走到一位老妇面前,那老妇高髻巍峨衣着华贵,轻凤一瞧见她却浑身不寒而栗,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太皇太后!”

那镜中的老妇正是郭太后,轻凤曾在皇子的满月宴上拜见过她,却没想到今日她会与永道士在一起。

只见那永道士将人参呈到郭太后面前,笑眯眯朗声道:“太皇太后,这是千年人参,您服用了它,至少还能再活一百年,到时候皇子自然就死了,您的心愿也就达成了。”

郭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送到自己面前的人参,气得浑身颤抖。

“你这道士好生大胆,太皇太后面前,也敢如此无礼敷衍?!”这时郭太后身边又响起一道声音,金镜一偏,显出王太后的脸。

却不料面对王太后的诘责,永道士非但不惧,还仍旧笑嘻嘻道:“太后此言差矣,贫道这根人参,生死人肉白骨,可是天地间至尊无上的大礼。”

这回答驴头不对马嘴,轻凤和飞鸾在镜前看着,早已囧成一团。

“真是没想到,小皇子得病,竟是这两个太后搞得鬼。”飞鸾对这丑陋的一幕看不过去,忍不住抱不平道,“小皇子是她们的孙子,那么小那么可爱,她们怎么忍心下手呢?”

“我的傻小姐,”轻凤揉揉自家小姐的脑袋,谆谆教诲道,“她们只关心自己的地位和利益,哪有爱孩子的心?”

说罢轻凤皱皱眉,暗想这后宫之中,连两个太后都如此歹毒,以后她陪在李涵身边,可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了。

这时黑耳姥姥却在一边笑道:“你们瞧,这道士忙着自己的事情,哪有闲暇来与我们为敌?何况八十年来,骊山狐族于此地繁衍生息,是神鬼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至此飞鸾总算是全然放心,她将两道柳眉舒展开,粉扑扑的桃心小脸粲然一笑,看上去真是花月春风,清妍无匹。

灰耳姥姥陪在黑耳姥姥身旁,这时候瞟了一眼轻凤,转过头对飞鸾苦口婆心地叮咛:“你这丫头,平安回来就好,切莫再出去淘气了。以后乖乖留在山里,把该学的本事好好练练。”

飞鸾听了这话,一张小脸顿时苦起来,琉璃般清亮的黑眼珠盈盈蒙上一层泪水,娇滴滴地哀声告饶:“姥姥,我我喜欢上一个人,现在,现在还不能”

“嗯,你喜欢上那个皇帝了?”灰耳姥姥望着飞鸾,略略沉吟了一下却笑道,“这也没关系,你就再多陪伴皇帝几日,等他离开骊山之时,我与你黑耳姥姥施个障眼法,让你俩脱身的办法多的是。”

飞鸾却摇摇头,心虚地嗫嚅道:“我喜欢的人不是皇帝,而且,是我自己不想与他分开。”

灰耳姥姥一听此言,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你不喜欢皇帝,却喜欢上了别人?如此自作主张,一定又是被轻凤这丫头撺掇的吧?”

轻凤在一旁缩缩脖子,默不作声企图撇清。不料气急败坏的灰耳姥姥却不放过她,狠狠伸杖叫她吃了个爆栗,轻凤大翻一个白眼,却不敢反抗,只能低着头装死。

黑耳姥姥却识破轻凤的消极抵抗,举起酸枣木拐杖敲敲地,虎着脸道:“轻凤丫头,你老实对我说,你们两个这次回来,难道还打算离开?”

轻凤龇龇小尖牙,情知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姥姥的话,您说得是,我们我们是没打算留下。”

黑耳姥姥闻言立刻嗔怒,扬了扬手中拐杖:“小丫头们真是无法无天!任务完成就该回来,游戏红尘有什么好处?”

“可是姥姥,”飞鸾泪盈盈地跪在黑耳姥姥面前,软软轻语道,“那个人我对他一心一意,他对我也是真心相待,这一份情,飞鸾真的没办法割舍。”

黑耳姥姥看着飞鸾楚楚可怜的样子,再瞅了瞅一脸豁出去不顾死活状的轻凤,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们确实动了真心,唉,真是孽障、孽障。”

轻凤一听黑耳姥姥口气和软,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慌忙涎着脸谄媚道:“姥姥呀,不是我们淘气,实在是我们乍入红尘,懵懂无知,所以才会情窦初开,难以自禁。”

“罢了罢了,”黑耳姥姥叹了一口气,拿这两只死不悔改的小妖没有办法,“我们狐族本性风流,找个男人采补,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千万不要太认真,凡人寿命短暂,早晚会先你们而去,若是陷得太深,吃苦的终归还是自己。”

这番告诫情真意切,轻凤和飞鸾听了之后心有所感,一时皆是怅然若失,然而她们此刻深陷情网,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黑耳姥姥老了,早已看淡风花雪月,身为一族之长,哪有闲工夫理会小丫头片子们的伤春悲秋,过了一会儿就听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们胡闹也就罢了,倒是翠凰得早些回来,我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呢。”

轻凤闻言耳朵一动,心想可以摆脱那阴阳怪气的翠凰,真是天助我也!她禁不住喜出望外,立刻巴巴地讨好道:“姥姥您放心,我们回去若是见着翠凰姐,一定叫她听姥姥的话,赶紧回来。”

灰耳姥姥闻言轻叱一声,不以为然地白了轻凤一眼:“我们又不是找不到翠凰,以她的本事,还用得着你帮忙带话?”

轻凤吐吐舌,心知灰耳姥姥不悦,立刻识趣地转开脸装傻。

这一厢她们议论着翠凰,而另一厢兴庆宫花萼楼中的当事人,正尤自气定神闲——翠凰斜倚在软榻上,凝眉听完远处永道士与两宫太后的一番对话,嘴角不禁逸出一丝冷笑。

那道士到底将两宫太后给耍弄了,真是胆大妄为。不过究竟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呢?翠凰垂下眼思索了半天,却一无所获。

这时身旁的气流忽然开始变化,无声无息地涌动着不安的气味。翠凰心中一动,便知道是花无欢来了,果然跟着就听宫女传话,说宫闱局的花少监求见。

翠凰懒懒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望着来人走到自己面前,内心无奈地一叹。

“卑职见过秋妃。”花无欢跪在地上与翠凰见礼。翠凰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刻意移开目光,避开他探寻的眼神。

花无欢不以为意,挥退左右闲杂人等之后,开门见山地向她禀告:“秋妃,圣上已在骊山行宫搜获传国玉玺,斡旋其中者,正是才人黄轻凤。”

翠凰实在懒得理会这些凡人的纠葛,只在听到黄轻凤的名字之后,才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句:“喔,是吗?”

说完看着花无欢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得无奈地补上一句:“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事已至此,玉玺这件事,也只能作罢。不过才人黄氏因为此事被擢升为昭仪,此女刁钻古怪,不可不除,”花无欢抬眼看着翠凰,缓缓道,“让此人留在圣上身边,天长日久,对我们来说恐怕是个大麻烦。”

“嗯,那么如何除掉她呢?”翠凰挑挑眉,顺水推舟地说道,“那黄才人刚刚升了昭仪,正是宫中炙手可热的红人,我们若想立即动手,恐怕未必容易。”

花无欢听了翠凰的质疑,冷硬的唇线一弯,抿出丝凉薄的笑意:“秋妃放心,关于这点,卑职自有计较。”

翠凰点点头,倒有心看看花无欢如何打算。近来一个永道士横空出世,让她自觉不自觉地,与那二只小妖亲近了许多。现在铺在自己眼前的局面越来越复杂,她不如静观其变,却也有趣

此时月上中天,遥遥映照着静谧的人间。骊山狐巢里,轻凤临睡前遍寻飞鸾不见,只得顺着她的气味一路寻找。不料竟寻到了狐族存放古籍经卷的琅嬛洞。

“咦,这不是只有翠凰才会来的地方嘛?”轻凤摸了摸鼻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悄悄推开洞门,潜入其中,果然看见飞鸾正在窸窸窣窣寻找着什么。轻凤好奇地走到她身边,蓦然问道:“飞鸾,你在找什么呢?”

飞鸾吓得一下子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数卷竹简从架子上掉下来,落了轻凤满头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