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立刻垂下头,恭敬道:“是,公子。”
秦宁之却瞬间瞪大了眼睛。
徐来?
她上一世在顾景元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似乎是顾景元安插在民间的探子,专门为他收集达官显贵的情报。
她以前对官场上的事并没有兴趣,听在耳朵里却从未放在心上,所以对这个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徐来也并不感兴趣。
原来,他竟然是悦茗轩的小厮?
又或者说,顾景元,或许就是悦茗轩背后的主人?否则,他怎么有本事让整个悦茗轩只为他一人服务?
想通了这件事,秦宁之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
悦茗轩是专为朝中重臣商讨要事的场所,若整个悦茗轩都是顾景元的,那他该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或许就是晋国公府在官场上最大的筹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顾景元上一世,会不会知道父亲是被谁害死的?
那个害死父亲的幕后真凶,上一世在谋划着要怎么害死父亲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在过悦茗轩?这一世,会不会再一次出现?
秦宁之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有些激动,想立刻冲到顾景元面前让他帮忙留意这件事,可转瞬,却又落寞了下来。
应该不会的,顾景元上一世再不爱她,也不至于恨她,不可能明明知道父亲是被谁害死的还无动于衷。
他不肯帮忙只是怕麻烦,不会明知道是谁,还瞒着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报仇无门的绝望之中。
秦宁之不愿意把顾景元想得那么冷血无情。
“告辞。”她收回思绪,转身离去。
出了悦茗轩后,秦宁之并没有立刻回府,而是一个人走到了另一边热闹的集市上散心。
街边小贩林立,卖首饰的,卖吃食的,卖书画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秦宁之放下杂乱的思绪,认真地逛起了街。
她见前边的一个首饰摊上挤满了人,也好奇地走了上去,谁知刚走上前,就听到了不知所措的哭泣声,“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少夫人,怎么办?救救我家少夫人!”
秦宁之一听,急忙挤入了人群中。
只见人群中央躺着一个身穿林罗绸缎的少妇人,她的身边跪着一位同样穿着打扮不俗的丫鬟,此刻正仓皇无措地哭着,央求着众人替她去找大夫。
秦宁之觉得这小丫鬟有些眼熟,可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冲上前道:“怎么了?我会医术,你家少夫人怎么了?”
小丫鬟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忙道:“我家夫人最近胸口郁结,想出来透透气,谁知道走到这儿就突然晕倒了!贵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少夫人!”
秦宁之一听,心道难道是中暑了?
“你别急,我来看看。”她收起思绪,蹲下身去看那位少夫人。
这一看,却愣住了。
王良娣?!
这位少夫人竟是太子的良娣!
她就说这丫鬟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当日在太子府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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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小产
王良娣怎么会突然晕倒在这东市大街上?
秦宁之拉过王良娣的手腕,替她把脉。
这一把脉,更是吓得不轻。
这,这是小产的脉象!
她忙将王良娣的身子翻转了过去,果然,她绿色的衣裙下已经开始渗透出鲜血。
“啊!”王良娣的丫鬟也大喊了一声,吓得跌坐在了地上,“血!流血了!夫人!夫人!”丫鬟又连忙扑了过来。
秦宁之的脸色沉了下去,“你家少夫人小产了,快去街边找一辆马车,立刻送她去附近的医馆!”
小丫鬟满面的不知所措,“怎么办?怎么办?少夫人会不会死?会不会死啊?”
“你再晚一步你家少夫人就真要死了!快去!”秦宁之沉声吼道。
周围人也催促道:“是啊,现在急有什么用?快送去医馆啊,你家少爷呢?赶快通知他来啊!哎哟真是作孽哟,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呢?这怀了身子怎么能随意出门呢!”
“好,好,我这就去!”小丫鬟忙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王良娣则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地呻吟出声,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模样。
秦宁之从袖中掏出银针,封住了王良娣的几个穴位。
王良娣的额上已是冷汗涔涔,不过总算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终于回来了,秦宁之忙对四周围观的众人道:“麻烦来几个妇人帮我一起将她抬上马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了。”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有几个妇人婆子上前帮忙。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王良娣抬上马车后,秦宁之与她们点头致谢,“麻烦各位了。”
“诶,丫头你不要这么说,我们几个这算什么,你才是好样的,方才你没站出来,谁都不敢碰她一下。”其中一位妇人感慨道。
秦宁之笑了笑,没有与她们多说,很快就爬上了马车,让车夫去了就近的医馆。
几位妇人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摇头叹息道:“真是作孽啊,那位夫人看着相当美貌,也不知是哪家千娇万宠的少夫人,居然小产了!”
“这小产还算好的,若不是方才那位小姐懂医术,心地善良,这位少夫人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我瞧着那位小姐十分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你们瞧着,她像不像是书闲郡主的小跟班,城北秦府的那位四姑娘?”有人突然道。
“不会吧?”众人讶然,“那位四姑娘有这么靠谱?”
“我瞧着像,估计就是她,这半年来也没再听说她和郡主惹出什么事了,姑娘家大了,说不定真懂事了。”有人斩钉截铁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了起来。
再说秦宁之这边,到了医馆后,秦宁之迅速将王良娣的状况交代了。
医馆的大夫马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诶,不可不可!我这小小医馆可治不好这位少夫人,你们快去别家吧,哪怕去找个稳婆也比来我这儿好!”说着,就要将她们赶出去。
“老先生!”秦宁之沉着脸,正色道:“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您怎么能见死不救?再说我不需要您来做什么,只需要您给我提供基本的材料,其他的事情都有我来,如果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王良娣的丫鬟也哭道:“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家少夫人吧!”
老大夫颤抖着胡子,一脸为难的样子。
她身边一个十四五左右的丫头忙道:“爷爷,你就答应吧,这位夫人看起来很危险,若再去找别家,恐怕就要没命了!”
老大夫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被良心打败,道:“好吧好吧,看在我孙女儿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们,不过你记住了,出了事老夫可不负责!”
“多谢了。”秦宁之连忙点头道谢。
老大夫对身边的小丫头道:“雪儿,你上去帮忙将这位夫人抬去里屋,记得把门窗都关好,不要让她见风。”
雪儿点点头,忙奔上前与秦宁之她们一起将王良娣抬进了屋子。
将王良娣安置好后,秦宁之对雪儿道:“姐姐,麻烦你去准备一些纱布、热水和消毒的剪刀来,谢谢。”
“好,我马上来!”雪儿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秦宁之又交代一旁哭哭啼啼的小丫鬟,“别哭了,你现在去找太子,将太子请来,就说良娣小产,恐会危及性命,让他速速前来。”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她,“你,你…”
秦宁之没时间跟她废话,开门见山道:“我是城北秦府的四姑娘秦宁之,曾经去太子府给你家良娣治过病。”
小丫鬟恍然大悟,忙点头道:“好,好,奴婢这就去找太子!”
秦宁之又去看王良娣。
王良娣此时还是紧闭着双眼,只是大概太痛了,昏睡中都蜷缩着身子,双手捂着小腹,不停地颤抖。
秦宁之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心中暗骂了太子一句混蛋。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太子为了不让王良娣诞下子嗣,竟然用这么阴损下作的手段!哪怕是用避子汤也好,总不至于叫人怀上了孩子又小产,他可知道这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
曾经她也小产过,当时真的是绝望又痛苦,恨不得立刻随孩子去了,要不是后来她知道了父亲身死的真相,被仇恨驱使着,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秦宁之又不由恼恨自己当初没有把实情说出来,才害得王良娣遭此祸事。
可若叫王良娣知道这一切都是太子害得,只怕她真要生不如死了。
秦宁之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这时候医馆大夫的孙女雪儿端了热水巾帕过来,秦宁之也只好收起思绪,拿出一排银针,蹲下身,开始着手替王良娣堕下死胎。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虽然秦宁之已经替王良娣封闭了穴位,但当血肉模糊的团块从她体内排出来的时候,王良娣还是痛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凄厉又绝望。
“拿纱布来,止血。”秦宁之则冷静地吩咐雪儿,有条不紊道:“再拿巾帕替我擦汗。”
又过了一会儿,一切才算是告一段落。
秦宁之洗干净手,替王良娣盖好了被子,对雪儿道:“姐姐,还要再麻烦你去熬一些补药来。”
雪儿连连点头,又不可思议道:“小妹妹,你也太厉害了,我爷爷都不敢替妇人做这落胎这事,恐会害得一尸两命,你小小年纪手脚居然这么稳,可以教教我吗?”
秦宁之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闻言,粲然一笑,“没问题,若有时间,我一定教你。”
太子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秦宁之的这抹笑容,如同黑暗中璀璨的星光,让他一下子愣了神。
“少爷,少夫人就在里面。”小丫鬟的哭腔将太子拉回了现实。
太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小丫鬟说的话,王良娣,小产了。
秦宁之也听到了小丫鬟的话,循声望去,便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晦暗不明的太子殿下。
她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心中冷哼一声,暗骂一句:人渣。
“少夫人怎么了?”太子迈步走上了前。
秦宁之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不过少爷,你们的孩子没有了,而且少夫人恐怕再难有身孕了。”
太子的神色动了动,似乎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样子,只是走到床塌边,垂眸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王良娣,然后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蛋,“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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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质问
秦宁之看着太子虚情假意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这位少爷,少夫人需要静养,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回首,眸光沉沉地朝她看了过来。
秦宁之也不畏惧,狠狠地瞪了回去。
太子突然失笑,饶有兴致道:“好。”
秦宁之看他这样,心中更是愤怒,骨子里的正义感使然,叫她忍不住想要狠狠教训太子一顿。
秦宁之将太子带到了僻静的后院,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太子,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你太狠毒了。”
太子长这么大,狠毒的事确实做过不少,背后骂他心狠手辣的也不计其数,可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的,秦宁之是头一个。
太子挑了挑眉,淡笑道:“哦?秦四姑娘何出此言?”
秦宁之冷笑一声,讥讽道:“都是千年的狐狸,太子殿下又何必摆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王良娣此次小产,太子殿下一定很高兴吧?”
太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盯着秦宁之的眸子突然危险了起来。
秦宁之则毫无畏惧,继续道:“世人都说太子殿下对王良娣痴心不二,情深不渝,都十分羡慕王良娣的好命,可如今我冷眼瞧着,怕是世人对太子殿下有很大的误解。”
“秦四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良娣年少时便与本王结为夫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太子府,还未本王生下了一个女儿,本王对她,只有深深的信任和尊重,如今她不幸小产,本王实在是痛心不已,又何来高兴一说?”太子神色淡定地说完这些话,便微微眯起了双眼,好整以暇地看着秦宁之,期待着她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秦宁之这心里真是佩服太子的厚脸皮,都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装痴心人,她知道太子是想逼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上次在太子府的时候,他就试探过她,那个时候她为了明哲保身,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结果差点害了王良娣一尸两命,这让她很是厌恶自己。她发现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她早就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正义感强,爱打抱不平的秦宁之,而是变成了自己都厌恶的那些自私冷漠之人。
当初在晋国公府,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虽然没有害过她,但为了明哲保身,在她遭受到不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而是躲在自以为安全的黑暗里,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迫害。
译表哥那天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曾挣脱开译表哥去喊救命,几个丫鬟看到她,匆忙跑开了,后来陆氏骂她不知廉耻,与外男私通的时候,那几个丫鬟也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
若当初肯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作证,她也不至于…
秦宁之闭了闭眼,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她抬眸,看向太子,突然就鼓足了勇气,一字一句道:“太子口口声声要替王良娣治病,要让她怀上你的子嗣,可是私底下,太子却想方设法不让良娣怀上子嗣,甚至在良娣的屋子里放上麝香,这样良娣若意外怀上了子嗣,也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让良娣小产!”
她说着,越发得愤怒,狠狠地瞪着太子,质问道:“太子殿下,您可知道一个女人失去了她的孩子会有多痛苦?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想让良娣怀上子嗣,但是如果您真的不想,您也可以用别的法子,何必对自己的枕边人使出这样恶毒下作的手段!若叫王良娣知道,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夫君,就是害死她孩子的凶手,您觉得,良娣还能活下去吗?!”
秦宁之这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眼眶也瞬间湿润了,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太子原本并不在乎她是否知晓真相,只是此刻听她发出这样激烈悲怆的质问声,突然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太过分了?
他并不曾想过若良娣知道了此事,会怎么样?
不过太子这么想是一回事儿,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他是当朝太子,岂能被一个小丫头带着跑?
“本王听说,医者只管救死扶伤,不曾想,竟然还管起了旁人的家务事?”太子凉凉地看了秦宁之一眼,“不过秦四姑娘的胆子,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
言外之意就是说,秦宁之将这事说出来,也不怕被他杀人灭口。
秦宁之当然怕,不过依旧不甘示弱道:“若太子因为这件事要为难我一个小姑娘,那民女也无可奈何,只要太子殿下您自己能过得了良心那一关。”
“良心?”太子噗嗤笑了一声,“良心能换来这大明江山吗?秦四姑娘。”
这丫头看着挺聪明伶俐,没想到还是太过天真了。
“江山要比结发之妻的命还重要吗?”秦宁之反问。
虽然王良娣算不上是太子的结发之妻,但也差不离了。
“这是自然。”太子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对于男子而言,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怎能与江山大业相比?”
秦宁之听完这句话,差点没被气死。
她算是看明白太子这个人了,在他心里面,估计只有自己的利益,其他所有人的事,都不能与他自己的利益相比。他喜欢你了,可以给你几分好脸色,可一旦你与他的利益相冲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牺牲掉。
这大概,是每一个上位者的通病。
“秦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看我。”太子突然看着她道:“你以为就我一人如此吗?你喜欢的顾子仪,对待江山和女人,可比本王还要分得更清楚。”
听太子提到顾景元,秦宁之心里就更鄙视太子了,她心想顾景元才不会是太子这种小人,可面上却一脸正色道:“还请太子殿下说话慎重,民女与顾二公子清清白白,何来喜欢一说?”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秦宁之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再跟太子多聊下去,只道:“太子殿下,民女言尽于此,良娣今后是再也怀不上子嗣了,太子殿下不必担心了,至于该如何补偿良娣,还请太子殿下自行斟酌。”
秦宁之说完,便转身离去。
太子看着秦宁之离去的背影,唇边浮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他从前只把这个丫头当成秦寅的女儿,可以稍加利用,如今看来,这丫头还有几分胆魄,有趣得很。
他突然,舍不得看她伤心难过了。
当然,这份舍不得的情绪只是稍纵即逝,在太子眼里,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能与他的江山大业相比。
他也喜欢王良娣,可那又如何呢?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家壮大,做出外戚干政之事,他要把一切会威胁他的东西扼杀在摇篮里。
秦宁之回了医馆前院。
王良娣此时已经醒来。
她大概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睁着双眼,呆呆地望着房顶一言不发。
小丫鬟与她说话,她似乎也恍若未闻。
“秦四姑娘。”小丫鬟看到她进屋,仿若见到救星一般,忙奔了上前道:“秦四姑娘,您快来看看娘娘怎么了?她醒来后就一直这样,娘娘,娘娘会不会…傻了?”
她最后两个字极低极轻,可见是害怕到了极点。
秦宁之蹙了蹙眉,走上前,看着王良娣惨白着一张脸,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绝望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