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秀之一怔,愣愣地看向秦宁之手中的孩子。

果然,果然是俊哥儿!

秦秀之喜极而泣,却因为太过激动,身子僵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秦宁之却已经伸手抱过她怀里的孩子,然后又把俊哥儿交给她,叮嘱:“你抱好了,当心摔着,俊哥儿被下了迷药,可能要睡久一点,你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的。”又拍了拍她的肩,“去找你父亲和母亲吧,这件事不怪你父亲,他是被人栽赃嫁祸了,祖母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这样柔声细语地安慰,秦秀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所以愣了一会儿,她又哭了出来。

自从那外室的事情捅出来后,母亲以泪洗面,父亲不敢回家,她整日里担惊受怕,想去找二姐姐,可二姐姐又生了病,她心里的恐惧不知道该跟谁诉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就怕第二天一醒来,她所有的幸福都会消失,她的世界会天翻地覆。

所以当她去看俊哥儿,发现俊哥儿不是俊哥儿时,连日来的恐惧终于将她击垮,她害怕极了,所以明明知道祖母不准她过来,还是抱着这个孩子冲了过来。

她将门拍得震天响,她大哭大喊着要进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现在,眼前的人告诉她,父亲没有找外室,也没有跟别人生孩子,一切都是被栽赃嫁祸。

她,她…

“呜呜呜,四姐姐,谢谢你!”秦秀之突然扑上前抱住了秦宁之。

秦宁之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两步,忙稳住身子,无奈失笑,“你小心一些,你还抱着俊哥儿呢!”

边上的丫鬟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接过了熟睡的俊哥儿。

秦宁之怀里的孩子却没人管。

秦宁之安抚住了秦秀之,才低头去查看怀里的孩子。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养出来的。

这孩子也一样被下了迷药,此刻眼睛紧紧闭着,睡得很熟。

秦宁之盯着他看了半响,并不能从他的尚还稚嫩的五官中看出长得像谁,不过她敢肯定,这孩子一定不是秦卯的。

秦卯没有那个条件将一个外室的孩子养得这般玉雪粉嫩。

秦卯没有钱,三房吃的用的乃至每月的月例全是陈氏在管,陈氏虽然喜欢装善良大度,但也没善良大度到多给秦卯私房钱让他有条件去养一个外室和一个孩子。

至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就要看那外室肯不肯说真话了。

想到这儿,秦宁之扬了扬唇角。

这外室和她幕后之人不知道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居然敢玩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祖母,这孩子暂时先交给我母亲照顾吧!”

秦老太太当即点头应允,并且厉声道:“倘若那女人不肯说出真相,直接把这孩子沉塘!”

她对秦卯有没有找外室并不是很在乎,她在乎的是这个女人居然敢在她的地盘耍手段,玩了这一出狸猫换太子,这是当她死了不成!

这府里乱成这样还了得?!

秦宁之点点头,甚至恶劣一笑,“只希望这孩子的娘亲不要执迷不悟,否则他可活不长了,长得多漂亮啊,怪可惜的。”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给吓住了。

因为老太太可能是太生气了口不择言,但四姑娘是不会跟你开玩笑的!

除了秦宁之,谁都没注意到一旁的陈氏变得煞白的脸。

秦宁之弯唇浅笑,继续给她一击,“祖母,这件事您可要亲自去查,现在咱们府中出了奸细,今天是换孩子,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杀人。在没有审问出结果前,谁都不能见那外室,而且也要阻止她自杀。”

秦老太太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秦宁之又道:“找个信任的人看着那外室,到时您亲自审问,我也可以帮您。”说着,也不待秦老太太反对,就指着方才滴血验亲时为首的那个婆子问:“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那婆子一愣,随后看向秦老太太,得到示意才转头对秦宁之道:“回四姑娘的话,奴婢方婆子,是老太太院子里的粗使婆子。”

“跟我母亲是本家,倒也巧。”秦宁之点了点头,道:“你就负责看管那外室吧,除了祖母和我,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她。”

她刚刚瞧得仔细,这个方婆子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做事麻利爽快,而且尽忠职守,没有一点乱七八糟的心思。

是个很值得用的人,在祖母院子里当个粗使婆子可惜了,如果能收为己用,那她以后办事要方便多了,结了婚的妇人终归要比青瑶、青芽这些小丫头好办事。

她得找个机会把她从祖母那儿要过来。

方婆子有些受宠若惊。

她是听说过这位四姑娘的大名的,特别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很多下人因为不小心冲撞过她都被她狠狠惩治过,不是放火烧了人家的头发就是把死老鼠扔进人家的被窝,府里的下人对她是又怕又厌。

可她刚刚居然对自己笑,而且说话柔声细语的,脑子也灵活,办事也爽快,一点都不像传闻中凶悍无礼的样子。

看来都是谣传啊!

“哦对了,祖母,可以吗?”秦宁之才想起还没有请示秦老太太,忙换上一张笑脸去问。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又穿得一袭红衣似火,看上去格外得鲜活动人。

秦老太太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她本不想让秦宁之一个小丫头插手这件事,此刻被她笑得浑身舒坦,心一软,便应道:“好,这外室能被揭发本就是你的功劳。”

秦宁之笑容更甜了,朝秦老太太福了福身,“谢谢祖母!”

秦老太太觉得她那个聪慧可人的小孙女又回来了!

事情暂时结束了,秦老太太让大家都各自回去,秦宁之说要过几日再审问那外室,也随着秦寅和方氏出了院子。

方氏很奇怪为什么要过几日再审问。

“现在问肯定问不出结果,过几日,晾一晾她,消耗她的耐心,击溃她的防线,才能问出想要问的东西。”秦寅替秦宁之回答道。

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手底下审问过的人无数,深谙此道。

秦宁之点头表示赞同,“正如父亲所说。”

“宁之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方氏诧异,她觉得她这个女儿是真的不一样了,完完全全不一样,最近她做的这一桩桩事,每一桩都做得漂亮又完美,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她甚至把一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玉姐儿给“气”得卧病在床,连白芍都被发卖了出去,却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是,都在暗地里嘀咕是玉姐儿先动的歪心思。

那个总是让她操心让她担心受怕的女儿好像不见了。

秦宁之正愁如何回答,那边秦卯和元氏已经追上了前,拉着她千恩万谢,又哭又笑。

秦秀之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四姐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说着,竟然要跪下来。

秦宁之连忙拦住她,“你这是在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

秦秀之瞬间错愕。

一家人?

原来四姐姐把他们当做一家人吗?她不是一直都对秦府的人不屑一顾吗?认为他们全都要靠二房养活,觉得他们全都虚伪矫情假仁假义。

四姐姐这样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会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秦卯和元氏也都不可思议。

就连秦寅和方氏都愣住了。

他们都以为秦宁之会有这一出不过是她骨子里打抱不平的性子作祟,哪怕今天受冤枉的是一只小猫小狗,她也会站出来主持正义。

她一向是这样的,在外面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

又或许,她只是想要出风头,在那日治疗秦佩之的病之后,她在府中常被人称赞,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可能是喜欢上了被人称赞的感觉,想要再次获得认同。

这些都可以理解,只要帮了他们,他们也不在乎秦宁之的初衷到底是什么。

可是现在,这个一直被秦府众人避之不及的小丫头,居然说…他们是一家人!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所以她才会不计回报地帮他们。

秦卯和元氏反应过来后受宠若惊。

元氏甚至扑上去抓住她的手,又哭又笑道:“宁之,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为她从前的狭隘和误解道歉。

虽然喜欢方氏,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看不惯秦宁之的。

秦宁之有些不自在。

她方才也是看秦秀之要跟她下跪才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她永远忘不了上一世秦秀之为她所做的那些事,她甚至为她丢掉了性命,她没有跪过她,怎么能反过来让她下跪?

“四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我帮你,天经地义。”当时秦秀之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我们是一家人,我帮你们,天经地义。

如今秦宁之也想这样告诉秦秀之。

她抽出自己被元氏握着手,反过来拍了拍她,“三婶娘,这没什么的,你们这几天一定没睡好吧,回去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跟祖母就好了。”

她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地就揭过了这个话题。

元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谢了她几句,才和秦卯他们离开。

秦秀之忍不住回头望了秦宁之一眼,眸中有深深的困惑,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信赖。

秦宁之冲她粲然一笑,好像冬日湖面上照耀的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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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故人来

陈氏这边头脑空白、手脚发寒地走回院子。

大老爷秦子对方才发生的戏剧化的一幕还颇有些感慨,道:“谁能想到这滴血验亲居然不准?谁又能想到那外室居然能换掉老三的孩子!真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说起来,这一切都还都是宁丫头的功劳,没想到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关键时刻还挺有本事,那功夫,快赶上二弟了。”

“你很骄傲是吗?那死丫头把你女儿气得要死了你很骄傲是吗?是不是等到她害死了你的女儿你还要拍手称快!”陈氏突然停下脚步,怨毒地盯着秦子。

周围的丫鬟都被吓得低下了头。

秦子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赔着笑道:“你,你这叫什么话?她怎么会害死我的女儿?玉儿不是因为身子不舒服吗?佩儿不是要叫她治好了么?我那日读过书去看…”

“读书读书读书!你整日里就知道读书!读书有什么用!你考上功名了吗?除了让你母亲高兴好满足你的愚孝,你读书又有什么狗屁用处!秦寅忤逆不孝可你母亲还不是要听他的!你的女儿处处比人强,却要受你这个父亲所累被秦寅的女儿气倒在病榻上,你说你读书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陈氏嘴里说着口不择言的话,眼睛里也有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她现在只觉得遍体生寒,如果那外室把她给供出来,她在这个家又怎么还能有立足之地?

秦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他的世界里只有读书二字,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女人。

陈氏看到他这副呆样就觉得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要不是自己嫁给了他,将来的后半生都需要依靠这个男人而活,这种懦弱无能的男人她是不屑看一眼的。

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不行,她得想办法,她得想办法!

陈氏拂袖而去,几个丫鬟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离去,徒留下秦子一脸的莫名其妙。

真背,他心想,还是回去读书吧,读完书去看看佩儿,佩儿最近好了一些,看见他都不害怕了。

宁丫头很是有些本事,不明白兰芳在不满什么,人可是她叫来治病的。

秦子耸耸肩,也离开了原地。

第二天上午,秦宁之去给秦佩之治病的时候就遇到了秦子。

因为上一世的事情,秦宁之看到秦子心里很不舒服,只想远远地避开,因此态度很是冷淡,倒是秦子很是慈爱地跟她问好,“宁之,佩儿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你辛苦了。”

秦宁之看到他的笑容心里就堵得慌,敷衍道:“都是自家姐妹,应该的。”

秦子看了眼在睡梦中眉头舒展,嘴角还挂着恬淡笑容的秦佩之,心中不无感慨。

以往的佩儿哪会有这么安详的表情,她就算是在睡梦中也是紧紧握着拳拧着眉,做出一副防备的姿态。

宁之真的在一点点地治好佩儿,相信过不了多久佩儿就能认得人,叫他父亲了!

想到这儿,秦子激动地抓住了秦宁之的手,“宁之,谢谢你,大伯父真的很谢谢你!”

秦宁之身子一颤,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秦子一怔,有些无法反应。

秦宁之再也待不下去了,笑容僵硬道:“大伯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说完,也不等秦子反应,就匆匆离开了屋子,一直到出了小楼那压抑的心情才稍微好受了一些。

陈氏要害父亲她只觉得恨,大伯父也跟着去谋害父亲,她除了恨,还有深深的痛。

骨肉兄弟,何以至此?

虽然上一世是陈氏在操作安排,但她不信大伯父会一点都不知道,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任由陈氏摆布?

省省吧,人的嫉妒心如此可怕,大伯父根本不是懦弱得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青瑶在小楼外等她,一看到她就迎了上来,似是有事要对她说。

秦宁之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等平复了心情,才开口对青瑶道:“什么事?”

青瑶在她耳边低语:“大太太今日要出门。”

她昨晚就让青瑶去打听陈氏要干什么。

虽然这府里陈氏的眼线众多,但也不是密不透风,青瑶在秦府长大,所以打听一些事对她来说还是不难的。

秦宁之一听,立刻挑了挑眉。

这么快?她还以为陈氏要晚几天才会动作,看来她昨天说的一席话还是让陈氏慌了。

陈氏的心理素质比她想象的要差一点啊!

她抿唇浅笑,“你去跟外祖母说一声,我要出门。”

“好。”经过这阵子的磨合,青瑶已经不会再对秦宁之的决策做任何质疑了。

秦宁之回了清宁院,吩咐正在院子里喂马的青芽,“把绝生牵出来,我要出一趟门。”

绝生是她昨晚给这匹马起的名字。

母亲听到后很不满意,说这名字听起来瘆得慌,不吉利。

她却坚持不肯改。

因为绝生,不仅可以时时刻刻提醒她上一世的遭遇,还隐含了另一层寓意。

绝生,绝处逢生。

她重生而回,不就是为了找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么?

秦宁之很顺利地出了门。

因为她一直以来无法无天的形象,所以她牵了绝生一路从内院走到外院,都没有一个人阻拦她,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半句。

大家都当四姑娘在府中闷了一个多月,终于腻味了,所以要出门玩耍。

毕竟有一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秦宁之看着下人们畏惧的神色,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从侧门出了秦府,一出府就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没记错的话,太长寺少卿韩府,地处西街最繁华的地段,离秦府只有两刻钟的距离。

走过长长的巷子,出了胡同口,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秦宁之放慢速度,骑着马慢慢地踱步,顺便观察四周的景致。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货摊鳞次栉比,清晨的暖阳淡淡地普洒在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人们熙攘而来,熙攘而去,露出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

秦宁之置身其中,微微有些恍惚。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感受过这份繁华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