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原本正吃不准王府的意思,听执事说的这般厉害,便明白了。当即便又审了两次,就判了那殷家“强买强卖”,命将田产返回邹家,并罚没银两若干。

此事虽不大,却也是不少人都知晓,因军民等都知道殷家是静王妃的亲眷,本都以为这邹家是要倒大霉的,谁知道竟然是这般,细细打听,便知道了静王同王妃叫秉公处置不许徇私等话,自然都越发敬慕静王夫妇为人了。

皇帝对赵黼道:“朕听闻此事,问起你四叔,才知道他原本是不想理会此事的,却是王妃劝他派人往京兆府走一趟,免得府尹为难。”

赵黼道:“当初四叔娶亲的时候我就说了,必然是个贤内助,如今看来,却也是个深明大义灭亲的贤内助。”

赵世“嗤”地一笑,又道:“深明大义就深明大义,何为‘深明大义灭亲’?照朕看来,你也不用酸溜溜的。娶妻当娶贤,至于你……且拭目以待罢了。”

把沈舒窈这一宗说完后,眼见也将到镇抚司了。

赵黼便握着云鬟的手:“有些人,看着面和心善,说的做的义正词严,实则不知是怎么一副花花肠子,算计着吃人呢。还是我阿鬟好,看着面冷心冷,却是个最、最靠得住的。”

云鬟瞅了他一会儿:“六爷是在拐弯儿骂我心直愚笨么?”

赵黼忍不住大笑:“哪里敢?何况我说的这样隐晦,你还能听出来,又哪里算得上愚笨了?”

望着她凝眸起愠之态,却又忍不住在耳畔悄然道:“可知我就最爱你这样……看着聪明的不知如何了得,实则却是一条筋儿的愚直傻人?”

云鬟眉头一皱。幸而此刻已经到了镇抚司,马车停了下来,云鬟道:“六爷去罢。”

赵黼叹了声,起身将要下车,却又顺势拦着扑过来,轻轻在唇上吻落。

云鬟知道马车在此停留久了,外头人多眼杂,谁知道会怎么样,任由他片刻如意,便在他手臂上捏了把。

赵黼将她松开,声音沉哑说道:“你听了我母妃的话……又怎么样?”

云鬟微微色变,默然看了他片刻,才垂眸道:“殿下既然问过灵雨了,难道不知……我已经答应了太子妃,凭她做主了?”

赵黼一怔,隐约看出她有些冷意,道:“莫非我又说错话了?我可并不是随着母妃在逼迫你,只是想着……”

云鬟道:“罢了,殿下还是去罢。车总是停在这里,叫人看着不像话,横竖以后再说。”

赵黼道:“你若是不喜欢,母妃那边儿,我会去说。”

云鬟同他对视片刻,瞧着他眼底一点儿焦急,神色才又缓和下来。

当下轻声劝道:“不用了,何况,太子妃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你快去罢,不用多心多想。”

赵黼虽觉着她是个肯了的意思,又不敢就信。

待要再问清楚,云鬟已推道:“请了。”

赵黼只得说道:“好,那一言为定,回头再同你商议。”

云鬟点了点头,赵黼这才放心下车而去。

送别了赵黼,云鬟回到府中,便见有一辆马车停在外间,站着的几个侍从,竟是辽人打扮。

门公见她回来,忙迎着道:“主子,先前那个辽国的什么亲王来了,在里头等了一刻钟了呢。”

入内,远远地果然见到厅门口处,睿亲王萧利天负手站在那里,观天望地,似饶有兴趣,旁边小厮有些忐忑地侍立,见云鬟回来,方松了口气。

当即上前见礼,睿亲王笑道:“听闻谢主事病了,特来探望,如何竟未在府中养病,又是忙去了何处?”

云鬟道:“怎敢劳动亲王大驾,不过微恙罢了,也已妥当。”

萧利天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便好,似谢主事这般良臣能吏,可是不容有失的。”

两人到厅上落座,云鬟道:“殿下亲自前来,莫非只是为了探病而已?”

萧利天笑道:“本是为了探病,既然主事风采依旧,便说些闲话倒是好的。”

云鬟面色沉静,淡淡瞥过他,目光在他手上掠过,复看向别处。

萧利天并未留意这细微小处,自顾自道:“我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主事为何竟知道……那传信的竹简是我的手笔?”

正如云鬟所说,萧利天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华横溢之人,莫说是辽人之中首屈一指,大舜之中也难寻匹敌,随着声名鹊起,人人知道大辽睿亲王博古通今,博闻强记。

但鲜少人知道的是,萧利天打小儿生来,便惯用左手,不过因他生性聪明,见别人都用右手,他便好强,默默地竟也练成了左右手都能挥毫自若的本事,且平常行事待人等,也并不流露异态,是以除非从小儿伺候的贴身之人,其他天底下的人却并不知这一点儿。

却没想到,纵横大辽大舜,竟栽在一个舜国刑部主事的手中。

倒是让萧利天百思不解。

萧利天道:“不知主事可否赐教?”

云鬟道:“那不知,亲王殿下可否告知,为什么会传信给我们皇太孙殿下,为什么要派蒙面人抢夺杜云鹤,又是为什么会在城外,如此‘巧合’地救了我跟薛先生?”

萧利天挑眉,拍案笑道:“好,不愧是刑部的人,只是你问了这许多为什么,却让我怎么回答?”

他沉吟片刻,瞥着云鬟道:“第一个问题,你们的白尚书大人已经问过了,我也已经回答,不过是偶然发现了沈丞相的不轨行径,又从来敬慕皇太孙是个英雄,不忍看他被蒙在鼓里,才有意传信罢了。”

云鬟道:“尚书可信了亲王此话?”

萧利天笑说:“不然又如何呢?至于那蒙面人……却跟我没什么干系,我更不知情。而救了你跟薛先生……一节,我也早说过了,虽然看似不可能,却着实是巧合而已,主事不必多心。何况如果我对你或者薛先生有不轨之心,又怎会特意相救呢?”

云鬟思忖不语。

萧利天道:“我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显示诚意罢了,主事也总该回答我那个问题了罢?”

他擅用左手之事,是被云鬟点破,是以瞒不过去才承认了。可其他两家儿,他们并无把柄,故而萧利天仍是抵赖不认。这倒也是他的行事作风。

云鬟道:“那天生死一瞬间,殿下射了一箭相救薛先生,可还记得?”

萧利天道:“自然记得。”

云鬟道:“殿下难道忘了,当时你用的是哪只手?”

萧利天一震:“难道……”

他从来最擅掩饰,何况这许多年都遮掩的好好儿的,但是人在情急关键之时,自然会按照本能行事。

当时薛君生危在旦夕,萧利天情急之下,张弓搭箭,自然选了最顺手也是准头最佳的那只手……

睿亲王并未再问,心中仔细一想,便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然而正如云鬟所说,那是生死一瞬间,她又为何会留意这样极微小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

可又一想:这人有能耐恢复大舜山河地理图,又能将那拂乱的一盘棋在顷刻间恢复如初,若说能留意到他的马虎破绽之处,又何足为奇。

睿亲王不由啧啧称赞:“好好,果然是卧虎藏龙,人才辈出。”

含笑端详着云鬟片刻,又若有所思地问道:“只不知道,除了这些,主事可还看出别的来了不曾?”

云鬟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睿亲王笑道:“只是随口问一问罢了。主事如此天赋异禀,只怕会发现些凡人所无法察觉的……故而我好奇罢了。”

睿亲王遂了来意,却并不就走,仍是跟云鬟说了半晌。

云鬟心中警觉,若必答的话,则简略说一两句,如非必要,则缄口不言。

萧利天也不以为意似的,仍自顾自笑吟吟地,终究盘桓了半个多时辰,眼见将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起身告辞。

等他去后,晓晴得信儿,才飞跑出来,道:“这个辽人,如何这样可厌!竟要赖着不走了似的!”若今日来的是别人,晓晴早就派人来问要不要备饭,因知道是辽人来到,暗中忖度云鬟的意思,便未曾派人打扰。

云鬟笑道:“所以你故意没来劝饭?”

晓晴道:“主子知道我,只不过也饿坏主子了,且不理那狗贼,那锅枸杞红枣山鸡汤熬的正是火候,正好伺候主子自在吃去。”

云鬟道:“你如何这样厌恨他?”

晓晴道:“谁不知辽人凶残成性,禽兽一般,亏得如今两国议和了,不然此刻还要打杀了他呢。”

是夜,太子府中。

赵庄便对太子妃道:“你今日怎么把谢主事叫了来,是跟她说什么了?”

太子妃道:“我哪里能只听你们父子的话,好歹要亲自看一眼才踏实……又不会为难她。”便将今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主意也都跟赵庄说明。

赵庄有些呆怔:“你说什么?”

太子妃道:“让她假借阿郁的身份自然是委屈了,故而我就想让崔侯认回她,仍是以正正经经崔府嫡女的身份过门就是了……不过她的年纪到底大了些,行事又如此破格,崔侯府又是那个样儿,真是当不起黼儿这般心意。我便跟她说,让她权先做个侧室,将来若黼儿继承大统,还少不得是个贵妃呢,至于黼儿的正室,那就……”

赵庄遽然色变:“你把这些话也跟她说了?”

太子妃道:“我虽不曾如跟你说的这般直白,她是个聪明的,必然也明白了。”

赵庄早坐起身来:“她怎么说?”

太子妃道:“她只说由我做主就是了,又怎么说?你瞪着我做什么?我只觉着委屈了黼儿罢了,横竖黼儿被她魔障住了,若得了她,自然遂心。顺势再多几个伺候着,才和我意呢。”

赵庄举手扶了扶额,道:“这话,你只对她说过呢,还是有别的人知道?”

太子妃道:“我跟她说的时候,把灵雨那丫头都遣出去了。自然只有她知道。”

赵庄直直看她半晌,重重叹道:“也罢,横竖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又知道黼儿向来孝顺,只怕不会对他提起。你也记住,这话不许再对其他任何人说半个字,尤其是黼儿!”

太子妃见他疾言厉色,大不似从前,不由道:“你如何这样?”

赵庄道:“可知我先前不肯跟你说这些,就是怕你坏事?你若再自作主张,弄得节外生枝,到时候我看你再从哪里去找个黼儿可心的人!他若肯要别的,又何苦辛辛苦苦熬了这许多年,若给他知道此情,只怕又要大闹一场,偏你是他的母妃,他不肯忤逆,只怕也要自伤……你这般盘算,是为他好呢?还是害他!”说了这句,气愤愤地下床,竟出了卧室,自去了书房安歇。

第451章

自从太子妃嫁给赵庄,便不曾见他如此动怒,又是委屈,又且惊心。

见拂袖而去,唤了数声,更不回应。

这一夜,彼此宿于两处,却都无眠。

话说这日,镇抚司中。

赵黼将手上数张看过,肩头一沉,把那几张纸拍在桌上。

半晌才冷哼了声,道:“我就觉着必然蹊跷,不想果然给我猜中了,倒不知是我忒多心,还是这人心着实难料。”

底下站着的,却是他心腹的一名缇骑,道:“那邹家的人本不敢说实话,听我要拉他来镇抚司才怕了,答应写了这张供词。”

赵黼道:“这殷家的人难道就肯善罢甘休?”

缇骑道:“虽然不肯,但是自然更加不敢跟王府较劲儿,何况他们本来也有些做的不对之处,见王府出面儿,就越发委顿难说了。”

原来这会儿赵黼跟缇骑所说的,竟是前几日那件邹家跟殷家的官司。

赵世曾当面盛赞静王妃“贤内助”,赵黼却本能地觉着这件事有些蹊跷。

故先前他便吩咐人,私底下去打听询问,果然探听出了不同的说法。

——这王妃的亲眷殷家,跟邹先生家买田,的确是有其事,据那见证人说,殷家出的价格,虽然不算极高,却也未曾叫邹家亏了本钱。

是以邹家人原本是答应这桩买卖的,契约都签订了。

可不知为何,忽然一日,邹家的人竟不乐意起来,径直去衙门告了殷家,说是逼迫着强行买卖,讼词里隐隐有指责殷家“仗势欺人”的意思。

殷家原本不怕,且毕竟也仗着有王妃撑腰,底气甚足。

谁知王府执事出面儿,场面急转而下。

加上又有一名本家的小厮出面作证,竟说的确是殷家居心不良,用手段谋了邹家的田地,此案自然便容易了。

可是在赵黼遣人逼问之下,那邹家的人才承认,其实原本殷府并未强行逼迫,只是他们自个儿见出价尚好,且殷家又跟静王府有亲,所以想要巴结。

但莫名的是,有天,忽然一个人来见邹家家主,竟问起这田地的事,言辞中暗示说殷府有强逼的行径,让他们出面去告。

这邹家自然不会如此作死,那人便自亮身份,却说自个儿是恒王府的人,若是邹家的人肯去处告,便保他们无事,倘若不肯……

故而邹家才“识时务者为俊杰”,战战兢兢将殷府告了。

此刻那缇骑问道:“殿下如今还要如何行事?”

赵黼沉吟半天,一招手,那人会意近前,赵黼这般如此,吩咐了几句。

缇骑去后,赵黼又看了看手上的供词,笑道:“如今就看看到底是真‘贤’呢,还是真‘大义灭亲’。”

赵黼做了此事,略觉神清气爽,正要出外,外间忽地有一人来访。

却竟是张振。

入内相见了,不等赵黼询问,张振道:“我是来给你传个口信儿的,但我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赵黼道:“谁的口信?”

张振道:“可繁的,也不知道你又跟她在做什么……她叫我告诉你,那个什么顾小姐,想见上次的小姐姐呢。”

赵黼先是愣怔,继而明白过来。张振端详道:“这是哪门子的暗话?又哪个小姐姐?”

赵黼道:“跟你不相干,不用操心。回去告诉可繁,我知道了。”

张振嗤了一声,见身边无人,道:“可繁说的这顾小姐,是不是就是被保宁侯家退婚的那顾翰林家的?”

赵黼道:“你怎么不问可繁?”

张振道:“我问过,她不肯说。”

赵黼瞅着他笑:“难道我长着一张有问必答的脸么?”

张振咬牙切齿:“以后再叫我传话,也没这么便宜了。”哼了两声,扭身要走,又止步:“我再最后多一句嘴,不管是不是这位……近来听说这位回了白府居住,跟可繁来往倒是比先前还要密切了。”

赵黼心中正想着云鬟同自己提起的、有关顾芍行止诡异的话,正盘算要问张振,张振皱眉道:“你也该知道,我父亲原本想将可繁许配给小白公子……”

赵黼道:“怎么?”

张振啧了声:“虽然白少丞的确是个难得的,又且门当户对,不过我心里总觉着有些……”

赵黼忍不住道:“小白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外冷,可繁又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聒噪性情,哪里受得了。”

张振连连点头:“便是这个意思!”

赵黼笑道:“你敢对张将军说这话么?”

张振讪讪道:“我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赵黼咳嗽了声,便问道:“你可见过那位顾小姐么?”

张振道:“因前几日她来的勤些,我无意中瞥过一两眼,怎么?”

赵黼问道:“她怎么样?”

张振道:“看着是个极有教养的闺秀罢了。你如何竟只管问她?莫非……你对她有意?”

赵黼白了他一眼,道:“柳纵厚是禁军的人,顾芍又是白樘的亲戚,我自然多关注些。”

说到禁军,张振便又想起一件事:“禁军里的阮磬如何死的那样突然?听说小白公子在负责追查此事?不知有没有结论?”

赵黼道:“尚无。”

张振便不再追问,告辞离去。

且说张振去后,赵黼思来想去,便把手头的公事一放。

看看日影,忖度云鬟这会儿必然是在刑部了,因此便出镇抚司,上马往刑部而来。

谁知事有凑巧,眼见将到刑部之时,随官指着旁侧路上,道:“殿下,那不是谢府的马车么?”

这随官是赵黼的心腹,见他来刑部,就知道是找云鬟的。故见了马车,便忙出声。

赵黼转头诧异,果然见是谢府的马车驶了出来,竟拐向刑部。

赵黼心道:“谢府怎么派了人来,难道是要接她回去?这也还不到散值的时候呢?还是说有什么意外?”

他只当云鬟此刻还在刑部,这马车自然便是空的,当下等那马车过后,他便跟在后面儿。

不多时马车果然停在了刑部门口,赵黼远远地看着,却见从车辕处跳下一个人来,竟正是云鬟。

赵黼意外之余,惊喜交加,正要上前招呼,却见云鬟身着便服,下地之后,却不忙进部里,竟有些进退踌躇之意。

却见她在原地踏步片刻,门口那侍卫自然招呼,云鬟应答几句,方又入内。

赵黼瞧着疑惑,不觉慢慢地勒住了缰绳。

你道云鬟如何竟出现在刑部?原来因先前在大理寺里无意中跟白樘一行人遇上,云鬟思来想去,确信自己先前叫阿喜送去的那封辞呈必然没有落在白樘手中。

夜里云鬟因思虑前情,不免又想起那一天,她假扮阿郁、被太子妃阴差阳错拿住之时,太子妃当面儿训斥赵黼的那些言语。

一句一句,颇为刺心,又叫人感叹。

又想起风雨交织那夜,书房内的种种情形,羞赧之余,只剩诸般叹息。

这日她清早起身,便又来至书房,耽搁了足足一个时辰多,才重又写就了一封辞呈。

小心地揣在袖中,吩咐备车,便往刑部而来。

往日她来部里,自然满怀踏实跟欣喜,不管是有什么难办的案情,难以料理的事务,毕竟是来正经行事的,是以心里始终是平和宁静,又暗暗带些满满足足的期待。

可是今日……因知道是来递送辞呈的,只怕从此再也没有可能踏足一步,宛若舍断别离,是以滋味竟甚是不好受。

且又要面对白樘,更是难上加难。

谁知那门口的侍卫门官等,见她来到,都会错了意思,只当她是病愈而至,纷纷地招呼问候。

云鬟不敢在门口耽搁,才把心一横,迈步入内。

满心里沉甸甸地,垂首往内而行,欲去寻白樘,但是毕竟心情沉重的缘故,那步子也比往日要慢上许多。

正走间,却见前方门口处探出一个头来,左右张望,见了她,便喜笑颜开道:“我还当他们胡说,原来果然你来了?”

季陶然跳出来,将云鬟拉住:“来的正好,我本来想待会儿去寻你呢。”

云鬟徐徐回神:“寻我做什么?”

季陶然道:“正是为了阮磬那案子。”

根据先前那陪伴阮磬的妓女所言,阮磬是因为服用一种助情药过度,才死的那般模样。

而这种助情药,其实并不少见,寻常的青楼楚馆内几乎都备用一些,有些风月场中的老手,自己随身也都带着。

阮磬服用的这种,也是他自己随身所带……季陶然费了点力气,才从那案发现场的杯子底层搜刮到一些粉末。

但经过查证,却并不是市面儿流行的那种药,而是一种极少见的春药。

连查了京内数家青楼,只在其中一家儿发现有这一种,询问其来历,却是从鬼市上得来。

云鬟道:“难道阮磬是被这种药害死的?”

季陶然道:“他并没有别的中毒迹象,也并没挣扎之意,可见是因此药而亡。我们又详细审问了那用过此药的青楼中人,原来这种药,不能服用过量,若是过量,便会癫狂不由自主……一直纵欲到精尽……”

季陶然猛地打住,咳嗽了声,道:“总归就是这些,我已经跟清辉说过了。”

云鬟道:“这阮磬既然有此药,难道不知用药禁忌?还是说误服了?”

季陶然道:“谁又知道呢,横竖死无对证,偏那妓女也没留意此事。”

云鬟道:“那么这药的最终来历可查到了不曾?”

季陶然道:“据说卖药的是鬼市上的一名西域人,行踪飘忽,很难追查。”

两人说到这儿,季陶然又道:“可惜那阮家的人耐不住,已经将阮磬下葬了。不然我再细细地查验查验,兴许还有别的线索。”

云鬟道:“你已经是最仔细的人了,只怕没什么能错过眼去。”

被她夸赞,季陶然噗嗤一笑,心花怒放,便道:“倒也是,连他鬓发间有一颗草种子,我都发现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鬟问道:“什么草种子?”

季陶然道:“红褐色,圆长,有些小小地毛刺,我也说不上来,从来没见过……是了,我已经取了回来,当时虽然想随手扔掉,可是记得严先生曾写……”

不经意又提到严大淼,季陶然蓦地打住,脸上的笑才敛了,复说道:“他曾谆谆教导我们,案发之地的所有——纵然是一草一木,一根发丝,都是不容错过,都或许是能发真相、定乾坤的大用之证……”

季陶然重重喟叹了声,才又点头道:“所以我本能地将那颗草种子留了下来,如今正在行验所里好端端放着。”

云鬟看出他难过之意,便道:“先生在天之灵,看你这般遵循教导,他后继有人,必然欣慰。”

季陶然苦苦一笑:“是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那种子?”

云鬟怔了怔,换作平日,只怕早就去了,可是这会儿……袖子里那封辞呈,拽着她往下,整个身子几乎都千钧重。

云鬟便道:“这、这还是暂且不用了……”

季陶然道:“不看也罢了,难不成粟米大小的一颗小种子、就真的能翻天覆地么?”后知后觉,发现她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像是有心事?”

云鬟振作精神,道:“并没有,我……我是有事要去寻尚书大人,不知他今日可在?”

季陶然道:“在公房里,可要我陪着你去么?”又迟疑地问道:“自从上回……太子殿下的那件事,你跟尚书之间可怎么样呢?如何我问尚书,他并不回答?”

云鬟把心一横,道:“等我去见过尚书,回来再同你细说。”

别过季陶然,云鬟仍是前往白樘公房,正要进门,身后一人如风赶来,将她手臂轻轻握住,略用两分力气,便把人横拉回去。

云鬟踉跄止步,回头看时,却见竟是巽风。

当即定神:“巽风可是有事?”

巽风道:“你如何未穿官服?”

云鬟道:“我……”目光相对,终于道:“我的辞呈……是巽风拦下了么?”

巽风一怔,却不答反问道:“你、可是来递辞呈的?”

云鬟索性点头:“是。”

巽风眼中的失望之色,无法掩饰,顷刻才道:“你真的、已经想好了么?”

云鬟道:“是,已经想好了。”

巽风问道:“真的要……跟了殿下?”

云鬟沉默。